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31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3:22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根心羽(下)

     是麼?怪不得她又覺得不利索,她這顆心怎麼這樣脆弱?比她想象的脆多了。

     就她這樣的家伙,也有最在乎的、最不能失去的東西。他要麼不出手,一出手就掐准了她自以為無敵的七寸,真真是狠毒異常。

     密密麻麻碗大的雪花開始降落在屋中,地上迅速結起一層厚厚的冰霜,玄乙漸漸覺得像是無法呼吸一般,那團毛茸茸的東西堵在胸膛,慢慢泛起一種令她戰栗的劇痛。

     她想起來了,那時候被萬年火岩針穿過心臟,她這顆燭陰氏最冰冷的心被燒灼得几乎要沸騰。

     真是疼得她想隕滅當場。

     少夷也開始皺眉,將她的腦袋捧著,湊上前要貼住她的嘴唇。冰冷的手指擋在他下巴上,她的眼睛好像在說:答應我才行。

     他語氣冷漠:“我也可以收回心羽,看著你隕滅。”

     那就收回罷!不要想拿她的命來威脅她自己,如今這招已沒有用,她的命脈不是自己,而是被他捏在手里的那些,倘若不能讓他們平安,他們一起隕滅也挺好的,如了青陽氏的願,兩族的恩怨,是他們贏了,她根本不會在乎這些。

     她不去想另一個雪色身影,不去想的話,可以更加決絕一點。

     少夷盯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經可以感覺到自己也快不能呼吸了,他便慢慢握住她冰冷的手腕,往兩旁拉開,她的身體僵硬地癱在床邊,他就勢壓上來,低頭重重吻在她唇上。

     似烈酒般的再生神力順著咽喉滑落,迅速填補玄乙胸膛里那塊空缺的地方,燒灼的劇痛緩解了許多。

     九天鳳凰的氣息噴在臉上,玄乙立即別開腦袋,他熾熱異常的呼吸輕輕落在她耳畔,往復數次,忽然又湊過來,再一次吻住她冰冷的嘴唇。

     像是寒冰與烈焰的接觸,只有一瞬間,玄乙一把推開他,因著心傷復發,她變得比太山還要沉重,力氣奇大無比,少夷一下被她推開數步,隨即以指尖擦拭了一下嘴唇,平靜的神情,不知在想什麼。

     玄乙只覺昏昏沉沉,當年心傷復發后回到鐘山的那種疲憊感再度席卷身體,她死死撐住不陷入沉睡,斷斷續續地開口:“我就在這里,不走,你把他們送回去。”

     少夷緩緩走到床邊,盤腿坐上去,低低笑了一聲:“小泥鰍,這可不行。”

     不行?玄乙冷冷看了他一會兒,他又道:“我也不能再讓你陷入沉睡,情況比想象的還糟一些,你沒時間睡了。”

     密密麻麻的冰刃飛舞而起,帶著暴戾的殺意毫不留情刺向他,少夷沒有躲閃,任由這些冰刃扎入身體,忽覺后背心口處又有冰刃要刺進來,他立即偏過身體,這次卻沒有讓它扎入右胸,他的長發微微一撩,似鳳凰尾羽撩動般,將那枚冰刃卷住丟開。

     金青交織的光輝在他體膚上盈盈彌漫,一絲一縷地舒展,少夷摸向自己的心口,指尖一拈,一團金青交織柔和異常的光輝落在他掌中,上面猶帶尚未凝結的神血。

     “來。”他勾開玄乙的衣帶,她奮力掙扎,可因著他身上那些冰刃,他的手也變得沉重無比,她掙了半天,他紋絲不動。

     這一次與上回帶著怒氣的搓斷衣帶不同,他十分謹慎而緩慢,慢慢將赤紅戰將裝的衣帶勾斷,剝花瓣似的輕柔地把衣領往兩邊剝開,她蒼白的大片肌膚暴露出來。

     少夷一手壓住她,一手拈著那團沾了血的光輝,一點一點把它刺入她的心口。

     像是又被一根針刺穿心臟,玄乙倒抽一口涼氣,這團光輝就是鳳凰心羽?居然可以刺穿燭陰氏的龍鱗!他忽然用手掌按住,遍布體膚的金青光輝流水般歸納在她心口之上,玄乙只覺那烈酒般的再生神力這次是直接灌入心臟,疼得滿身冷汗。

     “上回救你時,你正暈著。”少夷低頭看著她,半濕的長發鋪在她兩肩旁,“所以你不知道,被鳳凰心羽救,可是很疼的。”

     何止很疼,酷刑也不過如此了!玄乙痛得眼前陣陣發黑,兩腳在床上用力蹬著,瞥見他好整以暇看著自己受酷刑,她簡直怒火滔天,此刻她沒有辦法震蕩神力,索性一把抓住他的頭發,放手里繞上無數圈,可勁兒的拽。

     少夷“嘶”一聲,順力重重壓在她身上,垂頭湊得極近,看她玉瓷般的肌膚上一層層冒出冷汗,居然也沒叫一聲。曾經清醒著被鳳凰心羽救治的那些神族們,可是十有八九都要鬼哭狼嚎。

     厲害,她真厲害。

     少夷兩只手慢慢捧住她的臉,端詳了良久,她蒼白的嘴唇已經被咬破了,她還在咬著。

     要咬爛了,他也很痛的。

     他卡住她的下頜,方欲俯首,冷不丁頭發又被她在手上繞了一圈,他的頭皮痛得厲害,便抬頭看著她陰冷的眼睛。

     四目交錯,片刻后,少夷卡著她下頜的那只手微微晃了晃,聲音輕柔:“原本想著有扶蒼師弟陪著你,把小龍君和帝君帶走后,你大約能撐過去,想不到他竟把你丟下,沒辦法,少不得我來。我到現在也才只有五根心羽,光你就用了三根,咱們這筆賬可越算越大。”

     他身上被冰刃刺傷的血落在玄乙身上,又被他用袖子慢慢抹開,隨后卻把臉貼在她光裸的心口上,聽著她混亂艱難的心跳聲一點點歸于正常,第三根心羽下去,總算有了作用。

     少夷身上迸出一層金光,飛快切斷被她握住的頭發,插在身上的那些冰刃也紛紛落在床下,他並不去治愈傷處,慢慢坐直身體下了床,扭頭看一眼床上滿身血跡凌亂的小泥鰍,這會兒她的心大約不疼,疼的該是這些傷口了。

     再多疼久一些罷。

     玄乙用盡所有的氣力將衣帶全部點好,翻過身死死盯著他血濕的背影:“告訴我,他們還活著嗎?”

     少夷倒了一杯茶,轉過來靠著桌子淺啜,慢悠悠道:“他們現在還活得挺好,以后會不會活著,就要看你的了。”

     玄乙勉強從床上坐起,將凌亂的衣擺整理一番:“我要証據。”

     少夷想了想:“沒有証據,你不信的話,我也無所謂。”

     玄乙吸了口氣,定定看了他片刻:“鳳凰心羽對我們兩個的影響一樣,你一天不切斷心羽結系,你的命也等于在我手上。雖然想傷害燭陰氏很難,但我還是有手段的。”

     現在這句話從她嘴里說出來,他真的要相信才行。

     少夷看著她猶帶血跡的臉,忽然道:“他們在窮桑城,你要去嗎?”
匿名
狀態︰ 離線
132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3:38
第一百三十章 烈焰寒冰

     窮桑城懸浮九天之上,乃是青陽氏的所在,几乎不見外客。

     當年齊南為了求青陽氏相助,在九天之上尋了無數遍都沒能找到窮桑城的蹤跡,想不到時至今日,少夷居然把他們燭陰氏一家子都帶去。

     玄乙冷笑了一聲:“青陽氏把自己藏得真深,諸天屠魔詔令都沒能把你們帝君喚出來,該不會這麼多年全縮在窮桑城里琢磨怎麼對付燭陰氏罷?”

     少夷替她斟滿茶,甚是優雅地遞過去,旋即盤腿坐在床下:“當今青陽氏血脈比你們燭陰氏還要單薄,父親只有我一個獨子,他向來體弱,難以離開窮桑城,天帝也是知道的,故而此次詔令特特對他網開一面。”

     青陽氏不是有各種心羽再生麼?還會體弱?

     玄乙本想把茶水潑在他臉上,可她滿嘴血腥味,難受的很,最后還是低頭喝了口茶,旋即嫌棄地皺起眉頭,什麼破茶!

     少夷忍俊不禁:“小泥鰍,在下界要求別那麼高。要享受,去窮桑城有的你慢慢享受。”

     “我去了窮桑城,還能出來麼?”她問得冷淡。

     少夷居然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怕是難。怎麼,還有未了的心願?”

     未了的心願?那可是太多太多,多到她自己都害怕。

     她想讓清晏和父親能回到鐘山,這樣至少齊南會有安慰,她聽夠了各種哭聲,他千萬別再添一抔眼淚。還想讓清晏別總是自責,雖然他從不說,但她知道,他一直因為心羽的事在自責,雖留住了她的命,可這條命卻是留在青陽氏的手里。他成天拼命修行,一點風花雪月都顧不上,看看別的年輕神君多自在,燭陰氏不該輸給他們才對。

     她還想知道古庭后來跟延霞怎樣了,還有芷兮跑哪兒去了?她挺想她的。

     對了,還有扶蒼師兄。

     少夷支頤閑閑盯著玄乙看了半日,她神情先是平靜,隨后眸光卻開始流轉,露出一種溫柔卻又傷心的眼神,他不由慢慢伸手,在她披散的長發上摸了摸,聲音溫和:“痴心一向傷人傷己,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呀,就是不聽話。”

     玄乙偏頭讓過他的手,放下茶杯,淡道:“現在就可以去窮桑城。”

     少夷將她用過的茶杯捏在手中把玩:“那就等我告個假,不然窮桑城遼闊空曠,怕是要悶壞你這金尊玉貴的公主。”

     玄乙皺起眉頭:“你方才說過,我父親和清晏都在窮桑城。”

     “對啊。”少夷以指尖拭去杯口的茶水印,朝她微微一笑,“燭陰氏折騰起來可是天翻地覆,我總得想法子不叫他們把窮桑城砸爛罷?倒是不看還好些,但你若堅持,我自然如你所願。”

     玄乙驟然合上眼,深深吸了好几口氣,方才找回正常的聲音:“……青陽氏用了什麼法子把他們攝走?”

     少夷緩緩道:“其實很簡單,只需要將鳳凰心羽的事和你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適當的時候投出去,以燭陰氏的冰雪聰明,自然瞬間便明白了。小龍君是自己去的,鐘山帝君倒是費了點力氣,好在他的燭陰之暗被離恨海吞了一半,何況他實在算不得有天賦,對付起來倒比想象中容易些。”

     離恨海還會吞噬燭陰之暗?怪不得急吼吼地發了諸天屠魔詔令,是因為父親的燭陰之暗被吞了導致離恨海又擴散麼?他一介小輩,竟用如此居高臨下的口吻來評斷一個帝君?

     玄乙越來越搞不懂這青陽氏到底要做什麼:“你真的要做魔王大君?即便困住燭陰氏,上界仍有無數戰將,你未免太妄想。”

     少夷“嗤”一下笑了:“你做魔王大君的可能都比我大。至于要你做什麼,去了窮桑城我再告訴你。如今這些神族實在差勁許多,一個離恨海也能把他們弄得焦頭爛額,也該叫他們警醒下,風花雪月固然有趣,天神職責卻不可忘卻。”

     玄乙隱含譏誚:“說的好像你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一樣。”

     少夷淡道:“我做事,從來不問好壞,只問當不當做,應該做的,怎樣都會做到。”

     他起身走向內間,將血濕的銀白長袍脫去,身上遍布傷口,她真是把他扎成了刺蝟。

     他不去管傷處,換上玄黑戰將裝,出來將玄乙攔腰一抱,推門走出去:“我得看看你現在真正的修為是怎樣。”

     他寬大的袖子將她緊緊裹住,不露出分毫,一路慢悠悠走過藤影彌漫的回廊,還不忘與擦肩而過的戰將們含笑招呼。諸神曉得他素日里風流,見他懷里抱著一具纖細身體也不以為意。

     出得戰將行宮,少夷四處看了看,御風而起,飛了半日卻落在一座孤峰之上,長袖打開,把玄乙放在地下,周身金青色的光輝閃爍,身上的傷口霎時間全部愈合。

     他看上去竟然十分嚴肅:“把你的燭陰之暗徹底放出來,直到神力耗盡。”

     玄乙面色白的像是要化開,喘了會兒氣,消散的劇痛讓她精神不少。她沒有問為什麼,只攤開手掌,一點幽幽燭光出現在掌心,四下里驟然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不愧是兩百年便得了人身的燭陰氏,她確然有著十分優秀的天賦,若非心傷不愈,單靠兩根鳳凰心羽吊著,不能竭力釋放神力,她的成就必然極其光耀。如今她體內已有三枚心羽,神力的釋放應當順暢許多。

     少夷仔細看了看周圍的燭陰之暗,搖曳的幽幽燭光把玄乙纖細的身影投注在這片深邃黑暗中,他便垂頭去望她,她此刻不再狂暴,燭火映著她染了血跡蒼白的臉,兩點幽光在眸中淺淺跳躍,顯得沉靜而妖異。

     他坐去她身邊,閑話家常一般問道:“在想什麼?”

     玄乙語氣平靜:“在想怎麼把你的皮剝了,牙敲了,從腳開始慢慢剁成一片片的。”

     他既沒苦笑,也沒嘆氣,只柔聲道:“就算這樣,我也不會隕滅,倒是怕你自己吃不得這種疼。”

     她不再說話,下界濁氣濃厚,釋放燭陰之暗漸漸開始讓她感到吃力,細小的燭光開始在掌心急促地跳躍閃爍,她的呼吸漸漸變粗,細細的汗水從冰霜玉瓷般的肌膚里透出來,把臉頰上的血跡沖成一道道的。

     少夷握著袖子替她把臉上的血和汗擦干淨,她發上的金環掛在几綹頭發上,搖搖欲墜,他索性坐在她身后,將散亂的長發用五指梳理齊整,重新插入金環。

     方做完這一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倏地消褪干淨,他手臂一伸,玄乙已暈在懷中。

     少夷低頭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她眉梢處還有一點血跡沾著,他用指尖細細搓揉擦拭。

     真的沒有未了心願?不過,她若說出來,他或許還會忍不住第二次滿足她,那還是不說最好。

     漂亮而豐潤的嘴唇半張著,少夷看了許久,像是猶豫,又像是警惕著什麼,垂首將唇輕輕貼在上面。

     寒冰與烈焰再一次碰撞,他只觸了一瞬便離開,眉頭蹙起,不知在出什麼神。

     清朗的風聲呼嘯而過,拂亂他和她的長發,少夷忽覺遠處金光一閃,他雙眼微微瞇起,沒有躲閃,任由那道金光疾電般竄至眼前,數綹長發隨著額上火紅的寶珠被切斷,掉在他衣服上。

     他扭頭,對上一雙幽深冰冷的眼。
匿名
狀態︰ 離線
133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3:54
第一百三十一章 幽華一夢

    扶蒼夢見自己走在一座荒煙蔓草的空曠平原上,他不知走了多久,卻始終無法走到這片荒原的盡頭。

     遠處有一株高大的帝女桑,孤零零地杵在天地間,風拂過葉片,颯颯的聲響猶如細雨。

     他情不自禁轉身朝它走去,不知何處似是有聲音提醒他:別去,別靠近。

     他分不出那是誰的聲音,像是父親,又像是許多年沒有聽過的母親的聲音。他的腳步沒有停下,執著地朝那株帝女桑邁進。

     樹下立著一個纖細而裊娜的身影,寬大的雪色長衣隨風舞動,金環在發間熠熠閃爍。她忽又回過身,清艷無雙的臉龐,寂寞的眼神凝望他,朝他伸出手。

     來這里,陪著她。

     扶蒼慢慢握住這只冰冷的手,腰間的純鈞忽然發出劇烈的嗡鳴聲,蒼藍的劍身不受控制地出鞘,一劍刺穿她纖細的身體,鮮血從她嘴里慢慢流下來,她喚他:扶蒼師兄。

     扶蒼一驚之下倏地睜開眼,入目是熟悉的帳頂,他回青帝宮了?

     冷汗順著額頭落在脖子上,他翻身從床上坐起,黛色長袍松垮地滑在腰間,他的手掌按在一片泥沙上,詫異地低頭望去,卻見自己床上撒落好些泥沙——誰穿著鞋踩過他的床?

     一倏忽間,之前捉拿三太子,與歲虎大君相撞的回憶回到腦海,龍公主……

     扶蒼下了床,將長袍攏好,一面快步朝外走,行至外間忽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扭頭一看,書案上的白紙被風吹得到處亂飄,梨木小案里堆放的珠串腰墜之類也好像被胡亂翻過,而書架上那些已被摸舊的白雪小玩意此刻栩栩如生,宛若新成。

     她來過?

     他快步走至庭院,天光乍亮,外面一片空曠,誰也不在。

     扶蒼不禁吸了口氣,他睡了多久?

     慢慢走回屋內,忽見書案上另有一張白紙被青銅鎮紙壓住,上面墨跡淋漓,寫了數行字,他移開鎮紙,果然是龍公主抽風一樣的字體:「你像豬一樣睡了好几天,清晏催我下界,我走了。」

     扶蒼一時覺好笑,一時又愧疚,一時還有些驚駭,神力耗盡而已,他竟睡了這樣久。

     匆匆沐浴更衣,他回房取純鈞,方握住劍柄,忽覺心中似有所悟,原來,劍氣化神……怪不得睡了這樣久,劍道又有突破。可他顧不上再用半年時間來參透,只得先把這份領悟放在一旁。

     破開云境離開庭院,神官們見著他紛紛行禮,將龍公主來過的事告訴他,這次他竟睡了十几日。謝絕了神官們挽留自己用膳的請求,扶蒼連口茶也沒喝,風一般趕回下界。

     他做的那個夢,讓他有種十分不好的感覺。

     神族應清氣而生,是沒有夢的,一旦某日有夢境降臨,便是某種征兆,若非大運即為大劫。解夢一事只怕唯有白澤帝君通此道,他也來不及找他詢問,他必須馬上見到龍公主。

     可是扶蒼沒有想到,下界發生了這樣巨大的變化,他在上界沉睡的十几日里,三個大君作祟,殺了兩個,重傷一個。而神界最得力的戰神燭陰氏,從帝君到小龍君,均突然失蹤,連白澤帝君都沒有能夠找到他們的下落,因此初步被認定是隕滅在剿殺魔族途中,讓諸神疑惑唏噓皆有之。

     龍公主也不在了。

     太子長琴一見著他便抱怨:“那個燭陰氏的公主實在太過傲慢,和我說話都那麼高高在上,成天不做正事就到處亂跑,她到底哪點好?你是什麼眼光?”

     扶蒼沒有聽清他說什麼,他立在丁卯部戰將行宮前,只覺耳中嗡嗡亂響。鐘山帝君與小龍君的失蹤必然對龍公主打擊極大,她躲在什麼地方?為何不來青帝宮找他?

     他忽地想起那天晚上,小龍君與他切磋結束,提及龍公主的心傷,言辭含糊,並沒有說是怎樣治好的,最后他甚至露出一絲悲切的目光,只說:“華胥氏劍道冠絕三十三天之上,扶蒼神君天賦極佳,我十分放心,日后小妹便有勞你多照顧了。”

     如今想來,這句話竟帶了些托孤的悲愴,小龍君早就知道自己會出事?

     扶蒼素來通透,一轉念之間,只覺突然明白了什麼,扭頭朝絮絮叨叨的太子長琴問道:“青陽氏少夷如今被編在哪一戰部?”

     乙丙寅部,一百二十戰部中最普通,也最不起眼的戰部,就像少夷平日里的作風,他從不會叫自己當眾露出光彩奪目的一面。當年他劍道突破,視界大為不同,已能夠看出少夷絕不簡單,只當他喜歡故弄玄虛,原來竟是他錯了。

     九頭青獅在云海中疾馳,扶蒼想起這些往事,越想越覺心驚。

     繞過一座峭壁,他忽然望見遠處有一團巨大的烏云般的物事聚攏在孤峰之上——是燭陰之暗,龍公主在戰斗?

     扶蒼立即化為一股狂風急竄而去,倏地那團巨大的燭陰之暗又瞬間消失,孤峰上一位黑衣戰將抱住了她,果然是少夷。

     純鈞出鞘,他帶了一絲試探的謹慎,只切落了他額上寶珠。

     風聲驟然停息,少夷抬頭看了看他,再低頭看看掉落在衣服上的火紅寶珠,慢慢用手拈起,若有所思一般:“你的劍這樣快,為何不直接傷我要害?”

     金龍竄回,落在扶蒼掌中化為蒼藍的純鈞寶劍,他冷冷看著他,目光又落在他懷中的龍公主身上,她面色比平日蒼白了無數,衣裳雖然齊整,然而脖子上隱隱有干涸的血跡透出,想必又是青陽氏的血。

     扶蒼緩緩道:“你不切斷鳳凰心羽的結系,又是為何?”

     少夷有些驚訝,撐圓了眼睛:“你是猜到的?還是他們告訴你的?”

     他們沒有告訴他,燭陰氏從不會把自己的弱點和難處說出來,他只是從一截截蛛絲馬跡中推斷出,此事或許與鳳凰心羽有關。

     他對鳳凰心羽的效用也是做了戰將后才得知的,這件天下無雙的至寶唯有青陽氏才能生出,連萬法無用的燭陰氏也可治愈,所以當年龍公主右腿受傷,少夷才會突然出現在下界,並替她暫時痊愈傷處。所以小龍君提及龍公主的心傷,目中會有悲愴之色。所以龍公主上回沒有受傷,卻一直捂著胸口。所以少夷會說“替他照顧”,以及心傷復發給他帶來麻煩。

     扶蒼淡道:“放開她。”

     少夷笑了笑:“你既然知道心羽的事,還覺得我會放嗎?上回給了你,你又把她丟下,這回我可真不能給你了。”

     純鈞驟然化作巨大的金龍,盤踞怒視,蠢蠢欲動。

     少夷笑意更深:“你殺我,她也會隕滅,我和她兩心一脈,只要受創,彼此都能感覺到。扶蒼師弟,我知道你喜歡她,但我很早以前就提醒過你,喜歡她,你可是要傷心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34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4:10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至死不渝

     喜歡她,你會傷心。

     這句幻朮中的話,在時隔兩萬多年后,再一次從少夷嘴里說出。

     扶蒼靜靜看了他一會兒,無論怎樣看,少夷都是一個普通的年輕神君,哪怕資質再出眾,哪怕出身青陽氏,天地之道不可逆,年紀所限,他的手段與修為都不可能多到哪里去。

     可他偏偏好像就是有那麼多心計與花招。

     鐘山帝君的風流之禍早些年可謂神界的笑柄,因著龍公主,扶蒼刻意關注過,倘若她幼年受創,大約便是被擄去桐山一族的時候,那時候少夷多大?兩萬歲?兩萬歲不世出的青陽氏神君是如何知道她會受到這樣巨大的創傷,因此提供鳳凰心羽的?

     還是說,這一切早就謀划好了?少夷以鳳凰心羽牽制龍公主,要挾小龍君與鐘山帝君,所以他們倆忽然便失蹤,如今她也落在他手上——青陽氏是要報宿仇,在上下界大亂的節骨眼上把燭陰氏滅族?

     這樣細密而周全的計划,想必背后有青陽氏帝君做推手,這一族素來深居簡出,行事低調,十分的神祕,窮桑城無數年几乎不見外客,難道一直在內里布置這些策划?

     “我還趕著回去。”少夷語氣溫和,“扶蒼師弟,咱們就此別過如何?”

     趕回去?趕回九天之上的窮桑城麼?扶蒼身側的金龍倏地彈入云中,冷道:“不必廢話,不傷你而捉住你,我並非辦不到。”

     劍鞘一揚,划過一道利風,襲向少夷的下巴,他雙手抱著玄乙,只得退了兩步,忽聞身后風聲清越,他御風而起,險險避過,卻見那條金龍比平日里又大了數圈,巨口張開,頭尾搖曳,在空中打了個卷又游來,竟是打算把他吞下去。

     這可是純鈞劍化作的金龍,被吞進去怕是再難出來。

     少夷衣衫翩躚,再度險險避開金龍,冷不丁扶蒼一把擲出劍鞘,倏忽間又化為一條細小金龍,疾若流星,一把卷住他的腿,朝下一拽,呼嘯的清風將他長發吹得揚起,巨大金龍自下而上張口便吞。

     少夷長袖一振,急沖入云海,此時卻再也不能雙手抱住玄乙,只得單手箍住她的腰身,指尖一彈,羽毛長刀帶著幽藍的火光,驟然劈向金龍。火光快,兩道金光更快,劍鞘化出的金龍再一次卷住他的腿,將他的身體高高拋出,巨大的金龍緊追其后,龍尾一擺,金光璀璨的巨口便近在眼前。

     這麼厲害的?少夷勉強疾飛閃避,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道雪色身影御風而來,旋即肩上一震,捉住玄乙的那只胳膊竟有些脫力,不由自主便要將她松開。他的袖子似翅膀般一揚,在她身上輕輕一托,讓過扶蒼伸過來的手,她像一片羽毛般落回他懷中。

     方吁了口氣,忽覺后背又有風聲涌動,少夷正欲再次閃躲,誰知身上忽然一緊,劍鞘化作的金龍如繩索般將他一圈圈捆住,云海乍然破裂,金龍倏地飛至眼前,他急急念動真言,一道屏障落在身前,金龍一撞之威,屏障發出清脆的碎裂聲,竟一時還沒碎。

     少夷迅速架起新的屏障,望著扶蒼嘆氣:“扶蒼師弟,你捉我,是想送去刑部麼?”

     金龍款款游走在屏障周圍,扶蒼淡道:“諸天屠魔詔令一出,再無身份種族之別。擅自囚禁同僚,不顧天地大義,是三十三天之上厲雷劈打的酷刑,青陽氏未免太大膽了些。”

     少夷幽幽道:“天道無情,諸神如今大肆討伐魔族,為的只是維護天地秩序。而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小泥鰍怕是命丟得更快,你一定不大樂意見到她隕滅罷?”

     ……這兩者有何關聯?狂言無狀的青陽氏。

     扶蒼手腕一翻,金龍化作萬千潮水,四面八方扑向屏障。

     忽聽遠處響起一個隱含怒意的喝聲:“扶蒼!”

     扶蒼沒有回頭,潮水般的金光亦沒有半分猶豫,眼看便要將屏障絞碎,倏地一條無比巨大的金龍疾電般竄來,將少夷的屏障一裹,護得嚴嚴實實,那些金光潮水打在金龍之上,發出可怕的轟鳴聲,云海被颶風吹得散亂不堪。

     扶蒼停了片刻,終于回身行禮:“……父親。”

     匆匆趕來的青帝面色嚴峻,見他還不收回純鈞劍氣,眉頭不由皺的更深:“誅殺同僚!你這是在做什麼?!”

     原本因著近日下界大君都不似以往活躍,開始藏匿行蹤,他便有心去丁卯部看看扶蒼的情況,他睡了十几日應當醒了,劍道必然有所領悟,他自然須得提點一下。孰料到了丁卯部,他竟不在,他一路沿著清氣的痕跡追蹤,不曾想便撞見他對同僚下殺手。

     青帝何等眼力,早已望見那青陽氏懷里捉著的神女正是與扶蒼糾纏不清的燭陰氏公主,他心中更為不喜,即便素來不干涉扶蒼的私事,可他絕不能看著自己的孩子為個神女走上歪路。

     “收劍。”青帝極罕見地沉下臉。

     扶蒼默然良久,復又背過身去,低聲道:“抱歉,我做不到。”

     潮水般的金光將青帝的金龍連同屏障一起包圍纏繞,他長袖一揮,只聽一聲巨響,那面屏障竟硬生生被壓碎,劍鞘化龍在其中流星般繞了一圈,少夷竟已消失了。

     他面色遽然而變,華胥氏劍氣化龍與劍氣化潮兩層包圍,少夷怎麼跑的?

     金龍化為桃木劍飛回青帝掌中,他面上也有一絲驚異,竟然連他也沒注意那年輕的青陽氏是何時逃脫的,眼角余光瞥見扶蒼將純鈞收回鞘中,青帝皺眉道:“扶蒼,你素來不是沖動的性子,這次是怎麼了?”

     扶蒼合目深深吸進一口氣,腦海里掠過少夷的話:你不想看到她隕滅罷?

     他心里有個直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件事果然不要說出去為好。

     再度睜開眼,凡間泛濫的濁氣充斥著天際的云邊,猶如黑火燎天一般,也猶如他此刻的心,暴烈而不能平靜。

     九天之上虛無縹緲的窮桑城。

     他喚來九頭獅,朝青帝躬身行禮,一言不發便欲離開。

     韁繩被捉住,青帝緊緊皺眉,不悅道:“你與那個燭陰氏公主糾纏到這種境界,怕是日后不得善終。將來你繼承青帝之位,四野八荒天上地下,何愁沒有更好的神女?一念太過執著,有負華胥氏之名。”

     扶蒼低聲道:“母親當年歷百世輪回劫未能成功,神魂破碎消散,父親創出劍氣化幽明收攏神魂軀體護在桃木劍中,為的自然也是這一念執著。”

     青帝蹙眉看著他,長嘆一聲:“你母親隕滅在即,我不得不如此,你是為了什麼?扶蒼,燭陰氏公主將你折磨的性子都變了,這一族素來邪氣妄為,恐非良配,她若無心于你,你這樣與強行囚禁何異?”

     “她在我心中,與母親在父親心中是一樣的。”扶蒼緩慢而堅決地抽出韁繩。

     追逐與庇護,這便是華胥氏。

     不知為何,扶蒼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下界與龍公主一同對付烏江仙子時,他把純鈞劍交給她,隨口說了一句胡話,可現在想來,竟一語成讖。

     至死不渝,純鈞為証。
匿名
狀態︰ 離線
135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4:34
第一百三十三章 淒艷絕望

     芷兮立在茂密的枝葉后,靜靜看著乙丙寅部的戰將行宮。

     清光幽幽,乙丙寅部的外出巡邏戰將們來來回回,一如往昔地平靜,她也一如往昔地沒有見到少夷。眼看天色不早,她心中也不知是失落還是什麼別的。

     他吻過她,不是挑逗風情的,而是溫和撫慰地,她無法忘掉那個吻,一面嚴厲地阻止自己再來找他,一面又不可抑制地沉湎下來。

     當日商卯與胡申兩位大君忽然作祟,召集令符發向所有戰部,她自然也去了。去的時候她什麼也沒想,只滿心想要剿殺魔族,可她望見了燭陰氏的暴風雪。那是非常顯眼的燭陰氏獨有的朮法,想不看都難。

     然后,她就見到了少夷和玄乙。

     他倆只說了几句話,看上去全然不是自己想的那種親密,芷兮忽然之間又覺得,可能之前一切都是自己猜錯了。

     少夷當然不會喜歡玄乙,是的,他怎會喜歡她?他待她分明與那些個鶯鶯燕燕沒什麼區別,與扶蒼的爭奪可能也只是為了賭上一口氣。少夷一向喜歡放縱在風花雪月間,可他待自己卻截然不同,甚至還那樣溫柔地吻了她,那是暗示麼?

     芷兮不斷地為他和自己尋找合理的借口,她也知道這樣愚蠢極了,可她已陷進那片離恨海,無法脫身,把她再抓下去,讓她更加銷魂蝕骨,不要這樣折磨她。

     她打聽到了少夷如今所在的乙丙寅部,每日做完剿殺魔族的任務,她都會下意識來這里的戰將行宮附近看一眼,好像只有這樣做了,才能安心睡去。

     但今天還是沒能見到他,芷兮暗暗嘆了口氣,轉身正要走,忽聞風聲呼嘯,一道玄黑的身影落在了行宮前,她只覺呼吸都停了,下意識邁開腳步追過去,追了兩步又急忙停下——她說過絕不會糾纏,便必須要說到做到。

     少夷懷里似乎抱著誰,寬大的袖子將那具纖細的身體裹得嚴嚴實實,雙手仔細摟著,像抱一件易碎的瓷器般愛護小心。

     那是誰?

     芷兮情不自禁再度邁開腳步,慢慢地走過去,朝行宮侍衛亮出自己的腰牌,亦步亦趨地遠遠跟在少夷身后。

     繞過鋪滿藤影的回廊,少夷的腳步停在一座草木繁盛的庭院前,他沒有進去,反而回過頭,狹長濃黑的鳳目一下便捉住芷兮的身影。這一次他既沒有笑,也沒有嘆息,而是用一種十分料峭冰冷的目光看著她。

     芷兮被他看得退了兩步,聲音發抖:“我、我沒有……我只是……想看一眼……”

     他沒有給任何回應,轉身走進庭院,輕輕把門合上。進屋后他卻一路不停,一直走向后院,足尖在地上輕輕一踏,暗處立即傳來戰將神官的聲音:“鳳君,此地上下兩界上古通道已清理完畢。”

     少夷微微頷首:“替我告假,我走后把通道恢復原樣。”

     他環緊懷中神力耗盡仍在昏睡的身體,他這個被單獨留下者,執念與夙願可否被了卻,全看她的了。

     芷兮在藤影彌漫的回廊中呆呆站了很久很久,來來往往的戰將們均好奇地看著她,也有那些風流倜儻者,見她雖脂粉不施,卻姿容明麗,不禁上前搭訕。

     她厭惡地轉身避開,一步步往戰將行宮外走,頭重腳輕,胸膛里的心臟突然變得特別沉,好像沉到了腳底。

     少夷為什麼會對她露出那麼可怕的眼神?像是看著一只面目含糊不清的螻蟻。

     不該是這樣,他對她,至少該是有些特殊的。

     此刻芷兮竟然有種盼著可以像延霞和扶蒼那樣靈性受損的自虐念頭,如果這樣的話,他會不會下界來替她了卻因緣?

     可她的心好像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固許多,靈性一點也沒有受損的跡象。

     剛才她看清了,少夷懷中緊緊抱著的那個身體應該是玄乙。袖子下露出的軟靴上十分愛美而別致地嵌了數顆漆黑的寶石,排列成北斗七星的模樣,只有這愛美的小公主才會花心思把戰將裝也打扮一下。

     少夷現在在做什麼?和玄乙談笑風生?曖昧調情?還是……顛鸞倒鳳?

     他一次次給她希望,又一次次砸碎她所有的幻想,是她不知足?還是她太天真?天真有什麼不好?她有什麼不好?

     她可以給他完整的一顆心,還有最干淨的身體。她是白澤帝君的得意弟子,神界戰將家族的得力戰將。她知書達理,公正嚴明,一路靠著自己的勤奮與努力走到現在,為了接近喜歡的神君認真地追逐著。玄乙有什麼?靠著她顯赫的家世胡鬧?靠著她清艷嫵媚的容姿亂來?

     曾經她寵玄乙,覺得這小公主有十分的可愛,可如今她把自己一路辛苦走來的所有自尊自傲都砸得徹底粉碎,她簡直嗤之以鼻,她到底哪里比她好?

     她竟然輸給這妄為任性的公主兩次,被她狠狠踩在腳底,不得翻身。

     芷兮覺得自己最后一點堅持的清明理智要像頭發絲一樣斷開了,她驟然轉身,快步往少夷的庭院走去。

     她要當面問玄乙,到底對扶蒼是怎樣的,對少夷又是怎樣的。她看不下去這樣的事,這世間還有沒有公平可言了?

     芷兮用力推開屋門,她就是要制造最大的聲響驚動他們,好叫少夷知道她不是那種吃了他的曖昧便甩手走掉的輕佻廉價神女,也好叫玄乙知道,她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可屋內空蕩蕩的,她從外間進到內間,來回繞了好几遍,始終沒見到少夷的身影,方才明明見到他抱著玄乙進來的。

     芷兮推開后院的門,卻見后院立著几個身穿玄黑神官服,衣擺上繡滿金色玄鳥的青陽氏戰將神官,她不由愣住,一時摸不著頭腦。

     神官們見她擅自闖入后院,不禁都皺了皺眉頭,可鳳君一向風流,這神女怕是他周圍鶯鶯燕燕之一,他們當即垂首默然行禮。

     芷兮呆了半日,喃喃道:“少夷呢?”

     戰將神官淡道:“鳳君身體不適,告假回窮桑城了,待緩和過來便可下界,神女不必牽掛。”

     說罷眾神官一一行禮告退,消失在暗處。

     青陽氏還會身體不適?他是把玄乙帶回窮桑城罷?帶回去見他的父親母親?他們已到這種地步了?

     芷兮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該去哪兒?難道再追去窮桑城?芷兮神女,你的自尊與傲氣呢?

     她眼怔怔看著天邊一線晚霞的淒艷之紅,她真是個傻子,天上地下,最大的傻子。
匿名
狀態︰ 離線
136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4:53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九天窮桑

     帶著亙古久遠氣息的風扑在臉上,陌生的氣味令玄乙微微一動,茫然地睜開眼。

     入目是一條條無規則的蒼白與濃黑交織的神界土地碎末,猶如絲帶般懸浮視界內。頭頂傳來少夷的聲音:“醒了?剛好我們也快到了。”

     先前神力消耗干淨讓玄乙這次醒來感到頭暈目眩,視界十分不清明,她勉強揉了揉額角,聲音虛弱:“……這是哪里?”

     “以前還沒有南天門時,諸神時常下界玩耍走的都是自己開辟的通道,這里是上古通道之一。”

     聽起來怎麼這麼玄乎?他從哪里把上古通道翻出來的?

     玄乙凝神細望,忽覺眼前光明大作,刺得她目內劇痛無比,不得不急忙用手護住。下一瞬間,熾熱而干淨的神界之風將他們包圍,居然真的就這麼回神界了!

     少夷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悠遠:“這條通道是我父親昔年開辟的,那時我常走這里下界玩耍。”他以一根鳳凰心羽的代價才被調來這里,真不容易。

     是說青陽氏當代的帝君?他不是體弱麼,怎麼又開辟上古通道了?

     玄乙實在琢磨不出所以然,因覺光線似是柔和了些,她放開手,只見腳下有一座巨大的火山懸浮在云海之上,山中遍布岩漿,這些岩漿中種滿了木火梧桐,在神界的深秋季節,木火梧桐的葉片泛出極其鮮艷而璀璨的顏色。

     樹根處,只有窮桑一地出產的萬年火岩在岩漿中被炙烤出熾白的色澤。

     巨大的火山口中建了一座同樣熾白的城,五彩斑斕的鸞鳥與鳳凰在城上隨意飛舞停歇,見著少夷過來,它們親熱地想要靠近,然而似是察覺到燭陰龍神陰寒的氣息,又迅速逃離。

     這里的天空比鐘山的要清透無數,是最薄最淺淡的一種藍色,絲絲縷縷的云流轉纏綿——九天之上原來長這樣,實在是亮的叫她十分不愉快。

     玄乙用袖子捂住眼睛,便聽少夷又道:“往昔嫁到這里來的燭陰氏公主都有專門的寢宮與護眼薄紗,回頭我叫女仙替你准備。”

     誰會嫁到這里來!玄乙皺眉不語。

     熾白的城漸漸近了,少夷輕飄飄地落在一座鮮紅如血的紅玉高台上,四周神官立即迎上行禮:“鳳君回來了,公主大駕光臨,我等有禮了。”

     早有神仆過來要從他手中接過玄乙,少夷微微一讓:“不必,我來罷。”

     紅玉高台全無台階,他躍上高台邊緣,下面竟然是萬丈深淵,窮桑城的景象正落在這深淵中,大片大片的木火梧桐,尖而高的宮殿,與鐘山的橫鋪霸氣截然不同,與萬神群殿的雄偉壯觀也全然不同,別有一種纖細而華美的氣質。

     少夷驟然從台上跳下,長袖似羽翼般一振,輕飄飄地朝萬丈深淵中墜落。玄乙愣了一瞬才想起,九天鳳凰一族都有翅膀,自然不在乎神明之府的限制。

     回旋,滑行,華美而空曠的窮桑城流逝在腳下,忽而順風躍上一座高峰,峰頂竟是白雪皚皚,雪地里種滿了鐘山常見的萬年松,熟悉的冰冷氣息包圍住玄乙,她心中驟然生出一股十分怪異的感覺來。

     少夷破開雪林云境,其內景致竟與紫府几乎一模一樣,只是沒有帝女桑,漫山遍野長的全是奇花異草。

     “這里曾是我太祖母住過的地方,叫元詹殿,想必你紫府內的宮殿也叫這名字罷?”

     少夷將她往殿前一放,立即有數個侍立女仙自殿內排列而出,躬身行禮。

     “你沐浴更衣罷,過后我再來。”

     他轉身要走,玄乙只覺實在忍不住,終于開口:“你的太祖母?我記得那一輩我們兩族沒有互通婚嫁,反而是兩位帝君把離恨海弄出來了。”

     少夷偏頭故作沉思,眸光流轉,竟微微一笑:“你說的對,我記錯了。”

     這算什麼!玄乙冷道:“我不要沐浴更衣,帶我去見清晏和我父親。”

     少夷淡道:“你現在太臟了,我看不得,什麼時候弄干淨了,什麼時候去。”

     玄乙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來,轉身便往元詹殿內走,侍立女仙們立即跟上。

     殿內的格局與她在鐘山的元詹殿也是一模一樣,除了那些看上去極其古老的家私鋪陳,甚至有些是她從沒見過的上古的東西。

     巨大的白玉浴池內已備好清水,玄乙脫了衣裳緩緩走進去,盯著牆壁上古朴的青銅壁燈出神。

     看上去青陽氏和燭陰氏以前還真如少夷所說,關系極好,嫁過來的燭陰氏公主甚至有和在鐘山一樣的紫府,可見肯定是伉儷情深。這樣說來,鐘山也有類似窮桑城這樣地火噴涌的地方,就是齊南成日被罰去面壁的龍眠谷。

     鐘山帝君不喜歡那里,特意封了起來不給她和清晏靠近,如今想來,大約那里也有給嫁到鐘山的青陽氏公主專門居住的云境。

     關系都好成這樣了,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玄乙細細把自己洗個干干淨淨,女仙們捧來鮫綃云紗,各類天衣,一一攤開任她挑選,又是從沒見過的古老式樣,清一色的漆黑,哪一任的燭陰氏公主喜歡如此難看的顏色?一點品味都沒有。

     她勉強挑了半日,眼見是沒得選了,只得指了一件看上去還算能看的黑色絲衣。女仙們恭敬地伺候她更衣,將潮濕的長發用金梳一點點梳理,將其慢慢梳到半干,插入金環,旋即又遞上一幅薄薄的黑紗,替她將眼睛遮住。

     玄乙覺得自己這會兒看上去大約老了十萬歲,她素來愛美,穿個戰將裝都要花心思打扮好看些,如今弄成這模樣,真是萬般不情願,當下沉著臉走出去,后面立即有女仙跟上,小聲詢問:“公主可要用些茶點?”

     她心中牽掛清晏與父親,竟沒有心思吃東西,只擺了擺手,女仙們識趣地退下了。

     步出元詹殿,似是而非的景色,玄乙緩緩走到一叢牡丹旁,她的紫府,這里應當種著帝女桑。

     她慢悠悠把富麗堂皇的牡丹花瓣一片片揪下來放在掌中揉碎。等見到清晏和父親后,她得想法子叫他們脫離窮桑城,只不知那個青陽氏的帝君在何處,又會用什麼法子牽制燭陰氏。

     正想的出神,眼角余光瞥見一道身影破開云境踏入紫府,來者穿著風騷明麗的櫻草色長衣,襯得面如冠玉,逼魂攝魄的俊美如烈酒般濃冽,正是少夷,也就他能把這些鮮麗的顏色穿的這樣活靈活現。

     他笑吟吟地揚起眉梢打量玄乙,走到近前忽然蹲下,將她與牡丹花枝勾在一處的柔絲裙擺拈下,仰首柔聲道:“我雖然沒見過太祖母,不過當年她在這片冰天雪地里的模樣,大約和你也差不多。”

     玄乙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到底是誰?”

     她不信他只是區區五萬歲的青陽氏鳳君,他說的話,做的事,超出太多限制,更有一種格格不入之感,不可以常理度之。

     少夷含笑起身牽住她的手往云境外走:“你既然這樣聰明,何不自己猜呢?”
匿名
狀態︰ 離線
137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5:35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帝君還魂

     鋪滿了五彩寶石的殿頂高而華麗,纖細的金色枝條勾勒出一扇扇巨大的豎格窗,木底鞋踩在黑水晶的地面上發出清脆而冰冷的聲音,猶如此刻玄乙的心跳。

     在這座窮桑城巨大囚籠般的高塔宮殿里,她見到了清晏和父親,如果說在來之前,她還抱有一絲僥幸,少夷興許是在誆她,那見到他們之后,這絲僥幸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被安置在十分華美的寢宮內,一切都安排的體貼而周到,可他們沒有一個是醒著的,連叫他們想辦法逃脫的機會都沒有。

     她細細檢查過他們的身體,誰也沒受傷,可父親的手緊緊捂在胸前,似是忍著痛,清晏則是神力耗盡后的昏睡。

     玄乙驟然停在一扇巨大的豎格窗前,定定看著外面清透的天空,少夷的腳步也停在三步之外,聲音很溫和:“很難過嗎?我提醒過你最好別看。”

     她沒有看他,只低聲道:“清晏是怎麼回事?”

     少夷扶著豎格窗,靜靜望著下面燦爛的木火梧桐林,輕道:“雖然放心小龍君不會擅自走掉,可你若來了,他大約會發火,不得不叫他先把神力耗盡睡上几天。”

     玄乙冷道:“那我父親呢?青陽氏帝君給他種了心羽?什麼時候種的?”

     上回少夷給她第三根心羽時,過程既漫長又痛苦,她不信父親會任由青陽氏擺布,帝君倘若打斗起來,下界又怎會悄無聲息?窮桑城又怎會安然無恙?

     少夷吹去窗上一片浮灰:“是父親種的心羽,不然總不能叫這愚蠢的帝君把窮桑城砸爛罷?至于什麼時候種的,你猜啊。”

     她猛然轉身盯著他,他便淺淺一笑:“你問我答豈不是太無趣,你既然來了,窮桑城對你百無禁忌,你愛去哪兒便去哪兒,自己猜才更有趣。”

     玄乙眉頭皺緊:“你說過我來了便把事情告訴我。”

     少夷悠然道:“我說過,但我現在又不想了,須得等我有興致的時候再說。”

     她簡直恨不得把他抓爛踩碎。

     玄乙轉身便走,因覺他還跟在后面,便森然道:“別跟著我。”

     她的黑色裙擺拂過牆角一只高大的青玉花瓶,木底鞋清脆的聲音迅速遠去。

     她得仔細看看這窮桑城里到底搞什麼鬼,本以為窩在里面的青陽氏沒有一窩也有一把,想不到還真如少夷所說空曠無比,連神官都比其他神明之府的少。穿過寬廣的回廊,熾熱猶如燒灼般的風扑面而來,這里的宮殿高塔都是用萬年火岩所建。

     萬年火岩,只有窮桑出產的石頭,當年穿透她心臟的那根針就是萬年火岩針。桐山一族盛產木火梧桐,青陽氏離不開這種神樹——看來,當年的慘劇也是青陽氏一手策划的。

     胸口一陣陣緊縮,玄乙慢慢把憋在肺里的氣吐出來,她剛進明性殿時,白澤帝君便似是而非地詢問過,桐山一族實在算不得什麼厲害的族群,何以來的膽量將帝君夫人折磨至隕滅,更何以來的膽量要將燭陰氏的后裔重創?

     可倘若有青陽氏在背后當推手,這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了。

     正是要重創她,才可以叫少夷種下兩根鳳凰心羽,牽制她直到現在。為何是少夷?為何不是那個在背后鬼鬼祟祟的青陽氏帝君?

     黑色絲衣被風吹得貼在身上,玄乙漫無邊際地眺望這座空曠的窮桑城,或許少夷沒有說錯,她是個極度自私者,所以她的聰明剔透都圍繞在自私這一塊發揚光大了,一旦扯到別的就不大上心。

     如果她早能想明白……

     輕盈的腳步聲再度停在背后,玄乙扭頭瞥了一眼,穿櫻草色長衣的神君如附骨之疽般跟著。

     “當年我父親一怒之下滅了桐山一族,自己也受創不小,神力耗盡暈了過去。”她忽然開口,聲音清淡,“心羽是在那時候種下的罷?所以青陽氏帝君才會體弱。”

     已成熟的鐘山帝君畢竟與她不同,受創的程度也不同,青陽氏帝君吃不消心羽帶來的影響十分正常,父親在長生殿關了近萬年,突然某一天開始傷勢一陣好過一陣,正是不切斷心羽結系后的反應。

     少夷含笑看著她單薄絲衣下裊娜的身姿:“小泥鰍果然冰雪聰明,不過,我父親體弱是天生,並非因為種下心羽。”

     玄乙淡道:“你說的那件十分困難的事,原本是打算叫我父親去做?”

     少夷抱著胳膊反靠在回廊欄杆上:“不錯,可惜他受創太重,且天賦太差,想必成不得事,小龍君天賦又稍遜色于你,還是你這樣兩百年便得了人身的燭陰氏更好些。”

     玄乙低柔的聲音里染上一絲陰冷:“就是為了這件破事,你們勾搭桐山一族,把我的阿娘……”

     少夷面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少見地顯得正經,低聲道:“不是我的吩咐,那根針是三公主找我們要的,可她做了什麼,青陽氏后來才知道。”

     “你以為我會信嗎?”

     少夷緩緩道:“你信不信無所謂,事情是你父親自己折騰出來的,一次次給三公主可以做帝君夫人的希望,她做什麼,我預料不到,后來你受重創,我不過順勢而為罷了。”

     其時他正在尋找合適的時機將鐘山帝君逼出鐘山,以方便種下心羽,畢竟帝君之戰聲勢浩大,須得找個穩妥而不會被發覺的地方。誰也料想不到三公主如此瘋狂竟把翠河神女連同燭陰氏公主挾持走,毀人毀己。

     “你?”玄乙目光冰冷地看著他,“青陽氏把你一個年輕神君推出來背黑鍋,你們的帝君呢?我要見他!”

     少夷反而笑了,在她被風吹亂的頭發上摸了摸,聲音輕柔:“你套話的本事真是越來越高,不錯,種下心羽,要你們替我辦事,都是我的策划,父親不過從旁協助。至于我是誰,你慢慢猜。”

     話音一落,玄乙的指尖忽然一彈,一條巨大的冰龍呼嘯而來,立即便將他從頭到腳纏住,方欲碾壓絞纏,卻見他周圍幽藍的火光一閃,她的冰龍竟瞬間被燒化。他額上那粒火紅的寶珠此刻發出極其奪目的光華,比平日里要鮮艷無數。

     玄乙沒有再喚出冰龍,抬眼看了他許久,少夷用一種似贊許似感慨的溫和目光與她對望。

     半晌后,她移開視線,扶上欄杆,開口道:“和你一起把離恨海折騰出來的那個鐘山帝君,你們有什麼仇怨?”

     少夷忍不住湊過去和她並肩而立,垂頭看著她蒼白而幽靜的臉頰:“怎麼不問點別的?”

     比如上上代的青陽氏帝君為什麼會變成如今年輕的鳳君?比如他這牛逼哄哄的帝君修為到底能持續多久?再比如他為什麼突然願意暴露身份?之前他一直藏得很好的。

     因為她不感興趣。玄乙支頤瞇眼盯著遠處璀璨的木火梧桐林,良久,她方道:“那你叫什麼名字?”

     少夷低聲道:“少夷,青陽帝君少夷。”

     原來還是叫這名字。她吸了口氣:“青陽帝君少夷,你到底要叫我做什麼困難的事?”
匿名
狀態︰ 離線
138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6:12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留下者

     熾烈鮮艷的寶珠顏色漸漸淡下去,少夷額上出了一層細細的汗,年輕鳳君的神之軀還不能容納天賦卓絕又在鼎盛時期的青陽帝君修為之力,近來又頻繁使用,他只覺疲憊不堪。

     他沒有擦拭滑落額角的汗水,淡道:“你既然聰明到一下便猜出我是誰,自然也可以猜到我想叫你做什麼。”

     這個她真猜不出。

     玄乙煩躁地胡亂想了一通,道:“你做膩了天神,想叫我替你把離恨海的濁氣吸過來,把你變成魔王大君嗎?”

     少夷忍不住又笑出聲:“你對我做魔王大君的執念好深。”

     玄乙綿軟的嗓音里帶了一絲冰冷的譏誚:“魔王大君也未必能做出你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呢。”

     少夷啞然失笑:“小泥鰍,現在下界濁氣濃厚,魔族肆虐,諸神為了維護秩序,不得不發諸天屠魔詔令,也因此隕滅了許多戰將,挺糟糕的,是罷?”

     是挺糟糕,那又如何?

     “究其源頭,是因為離恨海,這是你我兩族造成的禍患,對罷?”

     對,那又如何?

     “既然是你我兩族造就的災禍,自然也應當兩族合力解決,不好給旁人添麻煩,對不對?”

     “你確定是兩族合力,不是叫我獨個兒背?”她被黑紗蒙住的雙眼里也浮現一層濃厚的譏誚。

     少夷神色十分無辜:“此事當然是能者多勞,除了萬法無用的燭陰氏,誰也不能進入離恨海后還能全身而退,何況追究這場災禍的源頭,倒還是你們的過錯更大一些,多出力也正常。”

     進入離恨海?她就知道這件事會和離恨海扯上關系。漆黑深邃的離恨海,讓諸神煩惱無比的離恨海,讓這位上上代青陽帝君還魂后也念念不忘的離恨海。

     少夷撐著半邊臉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弧度優雅的側面,她正靜靜出著神,藏在黑紗后面的睫毛極細微地顫動。在明性殿的時候,她的面頰還帶著稚氣的飽滿,如今飽滿依舊,卻已不再是青澀的稚嫩,別有一番嫵媚誘惑。

     他最喜歡的美色類型,到她這模樣差不多也是極限了。

     他慢悠悠伸出手,似要摘一朵花般輕柔,將玄乙覆眼的黑紗細細撩開,那雙黑白分明而平靜的眼睛便轉在了他面上,漂亮的嘴唇動了動,綿軟地喚他:“少夷師兄。”

     還叫他少夷師兄。少夷語氣溫和:“怎麼?”

     玄乙輕聲道:“你用兩根鳳凰心羽救了我的命,對燭陰氏來說,這是至高的恩情,你想解決離恨海的事情,如此光明磊落之求,我相信無論有多困難,燭陰氏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少夷眸光閃爍,眨了眨眼睛:“所以?”

     玄乙淡道:“所以你何必以不切斷心羽結系做要挾?只要承了你的救命之恩,燭陰氏無論如何都必還你恩情,這點傲骨我們還是有的。你又是青陽氏,帝君還魂相信在上界也不過是討論一陣的事,何不大大方方公布于眾?搞的這樣鬼鬼祟祟躲躲藏藏,本來是件諸天歡喜的好事,被你弄得像報復宿仇一樣,這又是何苦?”

     少夷偏頭仔細想了想:“大概因為我生性喜歡低調,不愛宣揚,而且特別謹慎?”

     玄乙笑吟吟地盯著他:“老實說,我不在乎解決離恨海的事是為了天地秩序還是什麼光明正大的理由,反正這些好聽的理由都不會打動我去為這個天災賣命。你時常說我們是同類,以前我不認同,現在卻有些認同,我們都是一樣自私透頂,你要不要告訴我,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狹長濃黑的鳳目微微瞇起,他也盯著她,目光交錯,她開啟了不動聲色的戰場,一眼看穿所有迷障,冰雪的利刃落在喉嚨前,他不接也要接。

     少夷反而笑了,他的前世今生多彩而斑斕,放縱而愉悅,同時也恪守著天神的職責,以天道無情的目光高高在上看待每一個生靈,每一件事。極度無私,卻也極度自私,因無私而無情,因自私而剔透。

     時隔三百多萬年,他的面前出現了一個堪稱知己的神女,清艷無雙,詭詐而狡黠。

     偏偏是她,偏偏她是燭陰氏。

     烏云蓋頂一般的燭陰氏。

     少夷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長發,聲音很輕:“既然你我都是這樣自私,你為什麼又願意來窮桑城?你若一直躲著,見不到你的面,我也收不回心羽,你可以繼續過逍遙日子。”

     玄乙移開交錯的目光,低聲道:“我說過,我不想做被留下的那個。”

     被留下自顧自過下去,看日升日落,冰雪滔天,繁花萬景,神族的生命無比漫長,在這漫長的歲月里,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就有改變,大約到最后什麼都會好起來。可她就是不想要。

     被留下的那一個是最痛苦的。

     少夷很久都沒有說話,風把他額上的寶珠吹得不停搖晃,漆黑長發與櫻草色的長衣和在一處款款擺動。

     “這一點我可和你不同。”他忽又淺淺一笑,“我是那個千方百計要留下的。比起旁人忘不掉我,我更願意留下來忘掉他們。”

     “那你忘掉了嗎?”玄乙隨口問。

     他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面上笑意浮現,牽住她的手,悠然轉身離開回廊:“我確實有自己的目的,不過想解決離恨海禍患的大公無私之心也是有的,你這小泥鰍太小看我。走罷,窮桑城大的很,可以逛逛。”

     和他逛?逛個鬼。

     玄乙試著掙了一下,沒能掙開:“你想叫我進入離恨海解決禍患,具體要怎麼做?”

     少夷頭也不回:“眼下我沒心情說這個,改天罷。”

     玄乙硬生生止住腳步,高傲地指使他:“既然這樣,那就送我回那個紫府,我餓了。”

     少夷近乎無奈地把她攔腰一抱:“我到現在竟還是個做苦力的,走罷,我的公主。”

     他的長袖一振,驟然飛起,華美的窮桑城又一次在腳下流逝而過。

     玄乙低頭看著身上式樣古老的黑色絲衣,忽然道:“那個太祖母是你身為帝君時的太祖母?那個上古通道,也是你身為帝君時的父親開辟的罷?”

     “是,怎麼?”

     玄乙瞇了瞇眼:“看來你沒忘掉。”

     他沒有說話,玄乙也不再說話,靜靜看著天邊飛過的鸞鳥鳳凰,直到它們消失在云海中。

     破開云境,元詹殿內的侍立女仙們立即魚貫而出,這里的女仙比鐘山的還訓練有素,少夷只做了個手勢,沒一會兒她們便端出了好茶茶點,將纖云華毯鋪在牡丹花叢中。

     玄乙看看毯上兩個茶案,再抬頭看看少夷,他神態自然地坐下去,朝她招招手:“來,請用茶。”

     她索性也坐在對面,接過他遞來的黃玉杯,杯中茶色黑白交織,正是上等的九九歸元茶。水晶茶盒被女仙們小心打開,里面一列瑪瑙白玉糕,一列她從沒見過的茶點,晶瑩剔透,玲瓏可愛。

     玄乙忍不住拈起一粒放手上看:“這是?”

     少夷解釋:“這是冰蓉碎雪糕,工藝很是麻煩,如今怕是沒有几個會做了。配九九歸元茶非常合適。”

     原來是數百萬年前的古老茶點,玄乙嘆了口氣:“看起來你們那個時代挺好的。”

     沒有離恨海,昆侖太行都還在上界待著,下界濁氣不重,連茶點都比現在多。

     少夷淺啜九九歸元茶,低聲道:“嗯,你若生在那個時代,確實挺好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39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6:28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九霄舊夢(上)

     暮色四合,火燒云的天空反而亮起來,今日窮桑城內的霞光似乎比平日都要艷麗許多,為對面的小泥鰍勾勒出一層淡紅的邊。

     一壺九九歸元茶差不多到了盡頭,水晶盒內的茶點也只剩一兩粒。少夷放下杯子,隨手捻起一片落葉,放在唇邊吹響,斷斷續續的小調隨風飄遠。

     他先時似是忘了節拍,可吹著吹著,漸漸又流暢起來,不知為何,已經被忘掉的那部分好像突然又想起來了。

     這是一首調子干淨而溫柔的小調,與如今諸神喜愛的那些華麗奢靡的曲調截然不同。

     玄乙聽了半晌,居然意外地和顏悅色起來:“這是你們那個時代的曲子?挺好聽的。”

     少夷搓了搓葉片:“不過是首不知名的小曲,你喜歡就好。”

     玄乙面上現出一層笑:“不如給我說說你們那時的事,那時候咱們兩族關系不是不錯麼?你身為帝君,大約要娶的也是燭陰氏公主罷?還是有青陽氏的公主要嫁到鐘山?”

     少夷下意識接口:“燭陰氏沒有公主,我卻有一個小妹……”

     說到一半,他忽然又停下,抬眼去看她,她笑得淡漠,像是在說:你明明什麼都沒忘。

     少夷移開視線,將手里的葉片松開,任它被風帶遠:“和你這小泥鰍說話,我總得打起八九分精神,你真不知叫我討厭還是歡喜。”

     玄乙淡道:“既然叫我豁出命替你辦事,總該告訴我些什麼罷,你和我的太爺爺到底為了什麼打起來?爭著做魔王大君?還是有什麼驚天仇恨?”

     少夷仔細想了想,搖頭:“都不是,只是棋逢對手,到后來再也停不下來。”

     霞光漸漸暗下,初初升起的銀月將一切都映的模模糊糊,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可能小泥鰍說的對,他什麼都沒忘掉,無論看多少景色,經歷多少事,遇到多少神族,值得記在心里的始終只有几個。

     那時候的天空都比現在要通透些,極西之地的離恨海還是蔚藍而清澈的,太行昆侖還沒掉下界,上下兩界一片平靜祥和,諸神也還沒有必須找先生授課,到了五萬歲必須獲取神職的死規矩。

     而他,也不過是個一如現在這般流連風花雪月中的年輕鳳君。

     青陽氏的鳳君天賦卓絕,一夢千年足足睡了三千年,他身邊圍繞的神女成百上千,多到他連名字都記不住,有時候連容貌也記不住。

     他實在也不需要去記她們的容貌與名字,神界的風氣向來放浪形骸,漫長的歲月讓他們極少提真心情/愛,逢場作戲,互相慰藉,都再正常不過。

     做滿了二十萬年的戰將,他回到窮桑城,即位青陽帝君。

     他的半生順遂而光芒萬丈,天賦卓絕,數代難見,家中父母神官,一族都以他為重,他有自己的傲氣,也有身為青陽氏的傲氣。那時候,四野八荒對青陽氏的印象,大多是順帶在燭陰氏赫赫名聲之下的,可他有能力讓青陽氏躍居更上,不要再被燭陰氏籠罩。

     烏云般的燭陰氏。

     少夷不清楚青陽氏曾經的帝君們是怎樣忍讓燭陰氏那些囂張的,這一代的鐘山帝君名喚長御,大約因著天賦好,他性子無比狂妄,整個青陽氏上下都不大歡喜他,他更不喜歡,也十分不樂意讓青陽氏像以前那樣對燭陰氏百般忍讓包容。

     其實兩族到了他們這一代,關系已大不如前,來往十分稀少,互相維持的不過是個面子,大家都有點煩了,太祖母那一輩伉儷情深的聯姻如今看來簡直是個遙遠的奇跡。

     對了,長御的聯姻對象,是他的小妹,他還記得她的名字,她名喚流桑,因父母生子極早,他們年紀相差很多,他已是帝君,她卻仍未滿五萬歲。

     這也是個盡會胡來的小妹。

     說起來,好像正是他即位青陽帝君典禮的那天,窮桑城罕見地下著細雨,大殿里有些暗,少夷吹亮燭火,對著明鏡換上玄黑的冕服,仔細系下巴上的絲絛,他很討厭把頭發束上去,金冠壓著腦殼兒發疼,那絲絛怎樣也系不好,麻煩的很。

     門突然被打開,流桑輕盈地跑進來,大約極少見他這樣盛裝正經,她便笑話他:“這樣穿起來還有點帝君的樣子,只要別開口和那些神女們說話。”

     少夷朝她招招手:“來,幫我把這絛子系好。”

     流桑湊上前一面替他系絛子,一面道:“母親前日還說,你如今即位帝君,該成婚了,今日若見著有合意的神女,她便叫父親去談婚事。”

     少夷笑了兩聲,索性換個話題:“燭陰氏那位帝君來了沒?”

     流桑一提起他面色就不好看:“我不知道,我懶得看。”

     其實她几乎就沒接觸過那位長御帝君,都是被神官們帶的,覺得長御是個老壞蛋,又因出生起便知道必須得嫁給他,婚事既無盼頭,她反而變得相當放縱,成日只喜歡與神君們嬉笑玩鬧,弄得外面都曉得青陽氏一子一女全是風流神明。

     少夷含笑道:“你倒是跟他說兩句話,若真討厭,我也好替你回了聯姻。”

     流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替我回了罷!我喜歡三帝子那樣的儒雅君子!”

     他滿意這個回答。

     那天的即位典禮盛大而隆重,鮮艷的鳳凰涅槃火照亮了整個夜空,成禮后,忽有一位穿著青蓮色長衣的神君款款而來,優雅地朝他敬酒,烏發如云,面色蒼白,容姿清逸而傲然,正是當今的鐘山帝君長御。

     流桑見他來了,便故意與神君們嬉笑親熱,只盼把他氣跑。

     長御神色冷淡的很,燭陰氏臉上好像很少會笑瞇瞇的,少夷猜他大概也不樂意聯姻,與他隨意寒暄了几句,便道:“我家小妹頑劣無比,帝君如有心儀神女,大可不必執著聯姻之事。”

     長御揚了揚眉梢:“如此便多謝帝君寬宏。”

     大概他嫌棄的意思太明顯,流桑被逗氣了,走過來皺眉道:“什麼叫寬宏?你怎麼說話的?我有什麼地方不好?”

     這位清逸俊朗的鐘山帝君垂頭看看她,忽然一反常態地笑了,他一笑便顯得十分地神采飛揚:“是我言辭不當,公主見諒。”

     流桑被他笑得愣了一下,大約這不是一個老壞蛋能笑出來的漂亮笑容,她反而說不出話,囁嚅著垂下頭,耳根忽然紅了。

     少夷沒有想到,取消聯姻后,流桑對長御的迷戀反而來的凶猛而突然。

     她甚至離開了窮桑城,成日只是與長御廝混在一處。美艷妖嬈的青陽氏公主投懷送抱,以燭陰氏的張狂,豈會拒絕,他們倆的關系變得異常的好,甚至連母親也來詢問,是不是要恢復聯姻。

     少夷沒有理會,兩族的婚事到如今已是不可能,已取消的聯姻他絕不會再重新聯回來,青陽氏已在他手中輝煌起來,他實在不想為她一份莫名其妙的迷戀而變回曾經隱忍的關系。

     大抵他是從不相信痴心這回事的,它既無用,又累贅,流桑不過是一時忘情的沖動,時間一長,自然而然便會淡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0
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6:42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九霄舊夢(下)

     少夷記得,那是一個飄著柳絮的春日,神官忽然帶來一個消息:鐘山帝君長御將迎娶已為他產下一子的巫山神女,盛大的婚宴准備辦在離恨海,據說那是他們定情的地方。

     流桑得知這消息便急匆匆地離開了窮桑城,一去便是半個月,回來的時候眼睛通紅,憔悴無比,少夷一時倒被她的反應驚了一瞬,或許在他的設想里,流桑應當瀟灑地拍拍手跟長御道別,這模樣是怎麼了?

     流桑垂下頭,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睫毛里滾出來,她輕聲道:“哥,他說我應當是玩得起的神女,他是什麼意思啊?我沒有想跟他玩,我是真心喜歡他,他怎麼不信我?”

     何止長御不信,連他也不信。

     喜歡是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她今日喜歡他,一萬年后還喜歡?

     少夷搖了搖頭:“……回房休息罷。”

     流桑面色蒼白,難得柔順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她這一躺就是大半個月,再也不肯下床,也不肯吃飯,少夷去玉凰樓看她的時候,她瘦了一大圈,只躺在被子里發愣。

     “想開點罷。”少夷坐在床邊摸了摸她的頭發,“天底下那麼多神君,不差他一個。”

     流桑沒說話,只搖了搖頭。

     真真是反復無常。

     少夷從窗台上拈了個鮮嫩葉片,吹出小調,這是母親在他幼年時常吹給他聽的,一般用來哄他睡覺,她也還是快些睡了才不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鐘山帝君盛大婚宴的邀帖很快便送來了窮桑城,風輕云淡地邀請青陽帝君與公主前來觀禮。少夷沒有叫流桑同行,她這些日子始終頹廢的很,若是在長御的婚宴上失聲痛哭起來,那也實在太糟糕。

     他獨自去了離恨海,這片蔚藍而清澈的極西之地的海洋大約是上界最美的景致之一,無數白玉翡翠般的小島點綴在海面上,長御的婚宴便在海中心的一座島上鋪開。

     燭陰氏成婚,賓客往來不絕,少夷在一片刺目的祥光中找到長御時,他正親熱地與即將成為帝君夫人的巫山神女喁喁細語,見著他來,這位鐘山帝君便遣開夫人,面無表情地與他對望。

     少夷冷冷看著他,淡道:“鐘山帝君莫非忘記,流桑是青陽氏的公主?”

     狂放的燭陰氏終于露出囂張輕蔑的一面:“我以為答應取消聯姻已是我的態度,但公主妖嬈,更兼大膽放縱,我沒理由拒絕。青陽帝君素日風流,自然是明白的。”

     可他風流的對象不該是青陽氏。

     少夷取了一杯酒敬給他,長御方接過,冷不丁那杯酒化作一團幽藍的火焰,險些燎壞他的衣裳,他退了一步,面色也漸漸沉下去。

     “聽說你天賦甚好,”少夷微微一笑,“依我看,倒也一般。”

     長御緩緩道:“我也聽說你天資卓絕,很早便想討教一番。”

     他們都沒有再說什麼,帝君之間說到這里也就可以了。長御此舉是對青陽氏尊嚴的徹底踐踏,兩族溫情的最后一塊面紗被撕得粉碎,方才還陽光明媚的小島忽然間變得昏暗下來,密密麻麻的白雪落如驟雨,前來觀禮的諸神哪里想到婚宴上還打起架來了,不禁紛紛驚叫躲閃。

     剛開始,他們不過互相試探底細,並沒有下狠手,可是很快他們便發現,兩個都是天資卓絕的帝君,棋逢對手便極難再停下。或許斗到后來,他們倆都有了一絲悔意,但是,已經停不下來。巨大的燭陰之暗吞噬了整片美麗的離恨海,幽藍的毀滅之火將小島燒成了灰燼。

     帝君之間聲勢浩大驚天動地的戰斗持續了三天,連當時的天帝也被驚動,卻無力阻止。根本沒有誰能從外進入那邊巨大的燭陰之暗,華胥氏的青帝也只能用劍氣化龍艱難地鑽入其中查看動靜。

     最后的最后,其實少夷已經記不大清了,他們的戰斗已經停止,神力消耗一空,介乎隕滅與不隕滅之間。在這樣彌留的瞬間,他心中的悔意才如潮水般洶涌而起,無數的懷念不舍似巨石般壓在胸口。

     他沖動了,他還不想隕滅,青陽氏還可以繼續在他的帶領下更加輝煌;母親懷了第三胎,不知生下的是公主還是鳳君;他那些愉悅而放縱的生涯、精致的野心、理智的策划;天上地下那麼多的美好和希望。

     他不想隕滅。

     深邃的黑暗里,一個瘦削的身影在朝自己努力靠近,少夷瞇起眼想要看清她的輪廓,卻無能為力。她伏在他身上,滾燙的眼淚一顆顆落在他臉上,艱難地叫他:“哥!你撐住!我給你心羽!”

     流桑?!她怎麼會在這里?!她一直躲在這邊?那她一定受了極重的重傷,不治自己,給他什麼心羽?

     種下心羽的劇痛讓他眼前更加模糊,耳內也嗡嗡亂響,流桑好像一直在道歉,如果她不去喜歡長御,又或者可以堅強一些就好了,是她的任性把一切弄成這樣。

     但其實不是的,他和長御搏命相斗,有更多的理由是出于他自己的傲氣,青陽氏的傲氣,可能對長御來說也是一樣。他們棋逢對手,旗鼓相當,這是一場生平最酣暢淋漓的戰斗。

     還有,他從來也沒打算和燭陰氏聯姻,無論流桑喜不喜歡這位鐘山帝君,她的痴心在他看來只是個小麻煩。他不信,也不屑。可現在聽著她的哭聲和道歉,少夷心中竟不知是什麼滋味。

     “哥,他隕滅了。”流桑反身趴在一旁的長御身上,“你贏了,恭喜你。”

     若不是她的心羽,他這會兒大約也隕滅了,實在算不得什麼贏。

     “這樣罷,等你能起來了,如果我還活著,咱們一起撐著,我要是隕滅了,就只能你獨個兒撐著了。”

     她后來說了什麼,少夷已經聽不見,他被心羽的劇痛折磨得險些暈過去,可是等劇痛如潮水般褪去后,他的傷也已盡數痊愈。

     他猛然翻身坐起,在這片窒息的黑暗中慢慢摸索。他只摸到滿手的沙,隕滅的神族一個時辰之內便會化為清氣消散,流桑還不到五萬歲,夾在兩個帝君驚天動地的相斗中,受到的創傷足夠令她隕滅,何況她還給了他一根心羽。

     為什麼要來?他這個做哥哥的從來也沒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這位鐘山帝君更不用說了,流桑不過是他獵艷名單中已完成的那一個,她為兩個混蛋喪命,傻得要命。不是一直愛和其他神君嬉笑打鬧麼?為什麼偏偏對長御就不一樣?他實在不懂她的痴心。

     他現在有點想成全她,她又不在了。

     所以,無論如何,活著才是最好的,不要隕滅,隕滅了便什麼也沒了,什麼都沒了。

     少夷在這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待了很久很久,不斷催動額上擁有青陽氏祈願之力的神魂寶珠,令青陽氏的族人們給他傳遞神力。千方百計,用盡手段,哪怕青陽氏的后裔會因他的不斷索取而體弱,他也要留下來,他必須要活下去。

     可他也離不開這片巨大的燭陰之暗,它們萬法無用。

     又不知過了多久,原本清氣磅礡的黑暗中無緣由地生出一絲濁氣,時間越久,濁氣竟越來越多,而離恨海也不知道被誰從外面丟了許多魔族和妖族的屍骨,甚至還有一雙帝江之翼。濁氣與清氣相互碰撞勾結,漸漸地,這片黑暗中開始滋生魔煞,也開始真正讓少夷感到窒息。

     濁氣與再生神力和燭陰之暗混雜了太久,竟漸漸融合進來,也開始漸漸被他的身體吸納。

     他覺得自己又開始介乎隕滅與不隕滅之間,只有一股一定要活下去的執念在支撐著他。

     等他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遲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7-2 11:1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