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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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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0:44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狹路相逢

    少夷用手背拭去唇角溢出的血,再慢慢將它們抹在她冰霜般的臉上。

     聽到她粗重急促的喘息,他忽然真的想嘆氣,只有燭陰氏才能生出這樣的臭脾氣。燭陰氏,烏云一般的燭陰氏。

     他又皺了皺眉頭,放開她,將穿透右胸的冰刃拔出一把捏碎,看著她血跡斑斑的臉,手從她嘴上緩緩挪開。

     “小泥鰍,”他嘆息似的喚她,“你真是把我嚇到了,好罷,這次算我輸。”

     冰障迅速噴出來,他沒有等它們沾身,早已退開數丈。玄乙翻身坐起,面色比原先蒼白無數,雙腕發抖,怎樣也點不好衣帶。

     狂風呼嘯的聲音越來越大,陽光璀璨的山坳漸漸變得暗沉,少夷扭頭看了看后方的天空,天邊正有一團團烏紫色的妖霧凝聚,風肆卷得這麼厲害,顯見著是有十分厲害的魔族就在近處。

     此地不宜久留。

     他走過去將玄乙打橫抱起,見她張嘴又要噴冰障,便道:“我現在沒時間愈合這個傷口,你若再妄為,我便把你獨自丟在這邊面對魔族。”

     話音一落,冰障便又將他推開數丈,玄乙落在地上,疼得面色發綠,這兩根心羽簡直太不公平,她現在長滿龍鱗,想受個傷讓他疼都難,要打他,他看上去好像一點不怕痛,她反倒把自己疼個半死,自己的命被這家伙拿在手里要挾,她還得把他當易碎琉璃在掌心捧著,想想真是肺都要氣炸。

     她退了兩步,冷冷看著他,右胸的劇痛讓她聲音有點虛弱:“……你想叫燭陰氏做的事,和離恨海有關?”

     她思前想后,他們兩族到目前為止唯一留下有過齟齬的証據,便是如今叫上界頭疼不已的離恨海了,看他這神神祕祕遮遮掩掩的態度,她復又道:“你該不會是想當魔王大君罷?”

     少夷“嗤”地一笑:“你這狠毒的小壞蛋做大君的可能都比我高。”

     他再度走過去,揪著散開的領口把她一提:“今天你已經徹底惹火我兩次,如果還有第三次,我便不客氣了。”

     他把她抱住,正要御風而起,忽見半邊天被祥光照亮,那團烏紫妖霧與祥光撞在一處,立即響起朮法釋放的劇烈聲響,在光亮與陰暗的漏縫間,一條巨大的金龍在穿梭。

     是華胥氏的劍氣化龍。

     少夷垂首看了看玄乙,她也正盯著那條金龍出神,專注而明澈的目光,他不由瞇起眼,往相反處御風而起,誰知下一刻烏紫妖霧突然吞沒這座山坳,陰風如刀般直插進來,落地后迅速化為一道英武身影,是個看上去年紀並不大的魔族男子,比尋常神族要高上一頭,烏紫長袍似云一般覆蓋在他身體上。

     最詭異的是,他左手提了三個昏迷不醒的神女,肩上扛了兩個,右手又提了一個,落地后把這些神女往地上一丟,厲聲高笑:“上界神女容貌上乘的看起來也不多,你們怎麼不多派些美人下來?!”

     忽地眼角瞥見上方不遠處有祥光,他抬眼望去,卻是一個穿玄黑戰將裝的年輕戰將,他懷中抱著一個衣衫凌亂的小神女,衣帶几乎都斷開,露出一片肩膀,裙擺下,一條玉瓷般的小腿也是裸的,雖然半邊臉上都是血跡,卻纖嫩清艷,實在是難得一見的麗色。

     他眼中登時一亮:“這個不錯!過來!”

     妖風乍起,染了濁氣的漆黑長槍一杆杆疾射而出,少夷化作一團熾風避開長槍,冷不丁那魔族男子已近在眼前,一掌伸出便要將玄乙拽走,少夷再度避開。

     那魔族男子見他既不出手也不叫罵,只反復躲閃,靈活迅捷無比,登時大怒,平地里大吼一聲,音若虎嘯,氣勢凶猛至極。

     少夷不由失笑:“好凶啊。”

     魔族男子正欲震蕩妖力,忽覺身側有一道纖細的金光極迅猛地一閃,清朗的風聲拂過長袍,那道金光驟然化作一條巨大金龍,奇快無比,他不及閃躲,只本能側過身體,左臂被齊肩一口咬斷,痛得又是一聲大吼。

     密密麻麻的祥光自后追來,諸般朮法與神兵利器下雨般朝他落下,他仗著可以反復痊愈,也不躲閃,將左臂咬在口中,縱身躍起,化作陰風便欲逃竄,冷不丁面前不知何時多出一道全然看不見的冰牆,他一頭撞在上面,竟懵了一瞬。

     巨大的金龍急竄而來,咬住他的腰腹,在地上推了十几丈,痛得他又開始慘叫,無數戰將早已緊緊追上,這些神界戰將明顯比先前乙丙寅部的要老練凶悍太多,几乎是一瞬間,捆妖索與朱砂真言便將他高大的身體捆了個結結實實。

     “活捉了歲虎大君的三太子!”

     戰將們如釋重負地高叫起,歡呼的歡呼,激動的激動,太子長琴也露出一絲喜色,將手一揮:“送去南天門!這些神女……”

     他看了看地上被三太子攝來的六個神女,應當是他這一路過來隨手抓的。三太子素來好色如命,見到有些姿色的神女便立即出手,玷污后心情好便放她們走,心情不好當場撕成碎片也是有的,好在她們几個運氣不錯,沒遭遇這樣的悲慘命運。

     戰將們將那六個神女用朮法喚醒,確認沒傷,便叫她們各自歸部,其中一個面色憔悴穿鵝黃色戰將裝的神女默然垂淚了片刻,忽然抬頭不知望見什麼,低呼了一聲,便再也不動了。

     太子長琴不再去管她們,只高聲道:“丁卯部甲部往東一萬里,援助乙部剿殺章陸。”

     久經沙場的戰將們早已習慣收斂過度的喜悅,活捉三太子的事只叫他們歡笑了一陣,便立即御風遠去,太子長琴見一道荼白的身影還留在原地,不由奇道:“扶蒼?”

     這位白衣神君衣袂一晃,身已在半空,蒼藍的純鈞瞬間出鞘,劍尖對准了對面一位玄黑戰將裝的年輕戰將,太子長琴登時驚愕萬分,對同僚動手?!他急忙追上,卻見那戰將懷里抱著一個神女,衣衫不整還染了半臉血,他不由更加錯愕。

     “把她放開。”扶蒼定定看著少夷,聲音極低。

     少夷垂頭笑了笑:“她是我最貴重的寶貝,你卻害的她心傷復發,倒給我添了不少麻煩,這次我可有點舍不得了。”

     蒼藍的純鈞化作一道金光,巨大的金龍盤踞在扶蒼身側,他聲音依舊很低:“放開。”

     少夷偏頭想了想,在玄乙的頭發上緩緩撫摸兩下,輕輕笑起來:“那就暫時再借你一段日子,回頭記得還我。”

     纖細的身體被拋出,落入扶蒼懷中。

     少夷倒退著飄了一段,盯著玄乙看了片刻,淡道:“小泥鰍,記得好好修行。”

     扶蒼握緊懷中龍公主的肩膀,她衣帶全部斷開,不過勉強遮蔽體膚,左腿更是裸著,更可怕的是,她半邊臉上全是血,嘴唇青白,一付氣若游絲的模樣。

     巨大的金龍疾若閃電,射向對面的黑衣戰將,只聽“當”一聲巨響,一面看不見的冰牆被金龍撞碎——燭陰氏的冰牆。

     扶蒼目光幽深,用手指輕輕抹去她面上半干的血跡,復而緊緊抱住。金龍化為純鈞落回鞘中,白衣神君轉身疾馳而去,將太子長琴錯愕的叫聲與少夷都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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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0:59
第一百二十章 痴心錯付

     妖霧散開,狂風平息,火燒云的天空紅得猶如凝血,群山都被籠罩了一層淡淡的霞光。

     少夷在半空端立良久,一片尚且鮮嫩的樹葉打著旋兒掉在他手上,九天鳳凰性屬木火,連凡間的落葉都喜愛他身上的氣息。

     他將那片樹葉折成兩半,放在唇邊吹了吹,斷斷續續的調子從唇間溢出——太多年過去,他已經要記不得這首曲子了。

     不該把小泥鰍放走,時間不多,安排的也差不多了,他得一直跟著抓著才穩妥。可他還是在原地等到扶蒼來,把她遞給扶蒼,她看著那條金龍的眼神實在是叫他感慨萬千。

     這種眼神並不少見,少見的是會出現在她臉上,讓他想起一些几乎要被忘記的、不怎麼愉快的過往,也讓他竟然生出一絲不忍拂逆的心情,滿足了她。

     斷斷續續的小調吹完,少夷將葉片捏在手里,漫無目的打量四周的群山荒野,濁氣翻滾在山坳枝葉間,魔族們藏匿在暗處屏息靜氣。什麼都變了,變了太多。

     少夷凝神看了半日,忽然將葉片松開,任由它被風卷走,隨后笑著輕喚:“師姐,你沒事罷?”

     一直躲在林間的芷兮不由一顫,隨即面色蒼白地緩緩飄了出來。

     她不想再被他指責“纏著他”,這次真沒有纏著,一切都是意外。諸天屠魔詔令后,她也被調離戊辰部,白澤帝君對她的能力十分了解,顯然並不覺得她適合呆在戊辰部,她被重新調回剿殺零散魔族的戰部,兢兢業業做著自己的任務。

     今日她追著一只小魔族時,遇到了歲虎大君三太子,其時他一路過來商卯大君地宮作客,已擄了四個神女,見著她也沒放過,直接敲暈帶走,等醒來時,丁卯部已活捉了三太子,她一抬頭就見到了少夷抱著玄乙和扶蒼對峙。

     她曾經迷戀過的神君,與她如今正痴戀無解的神君,都選擇了玄乙。

     那時候她為了扶蒼選擇玄乙的事,也茫然傷心過一陣,可她還是大方地選擇了斬斷迷戀,甚至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這個祕密,她不想讓玄乙難過,但她卻一次次讓自己難過。

     總是玄乙,扶蒼的時候,她讓了,現在是少夷,她……還要讓?

     芷兮對自己洶涌的不甘與妒意感到羞愧至極,她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種卑劣無恥的情緒,她最看不起的情緒。

     她也明白,其實根本輪不到她讓不讓,扶蒼從頭到尾也沒有與她有過什麼,少夷也只與她曖昧過几句,隨后還毫不留情拒絕了她兩次。連他這樣風流倜儻的神君也被玄乙所征服?她寧可他處處留情處處無情,也好過選擇另一個。或許也正因如此,她才會變得這樣煩躁。

     她對自己的自信已經在兩場暗戀中消失的差不多了,輸給的還是同一個神女。她素來自恃甚高,又潔身自好,對愛情有著甜美而純潔的想象,對玄乙有疼愛,有寵溺,可她從來沒覺得玄乙有哪里比自己好。

     素來秉持的公正嚴明之道不允許她傾瀉出這些情緒,可她也實在沒有辦法像往昔那樣心地清明地對待玄乙。她好像正變成自己以前最討厭的那種神女,這情況太過糟糕,她卻無力阻止。

     芷兮御風而起,緩緩湊近少夷,他玄黑的戰將裝不顯血跡,但她一眼便看出他右胸受過被貫穿的重傷,唇邊也有干涸的點點血痕。

     是與扶蒼爭奪玄乙時被傷到的嗎?

     芷兮心頭泛起一股怒其不爭的頹敗情緒,她就在這里啊!他看不到嗎?她不會像玄乙那樣朝三暮四,脾氣古怪,也沒有她的憊懶與冷漠。她秉持公正,和睦友愛,何況一顆心里只有他,為什麼不看著她?

     這些嫉妒的惡念在折磨她,與她平日里堅持的理智與嚴明相抗。芷兮不禁深深嘆息,隨即開口:“……你受傷了,這又是何苦?”

     少夷茫然地看著她:“師姐,你說什麼?”

     芷兮皺起眉頭,說教的心又回來了:“你一向聰明,怎會看不出玄乙和扶蒼師弟的事情?何必一定橫插一腳?此事既不光彩,對自己也是折磨,還弄到受重傷!你、你真是……”

     她的眼淚不小心落下,急忙用手拭去,別過臉不叫他看出來。

     少夷回過味來,不禁啞然失笑:“師姐還是這樣關心我。”

     芷兮盯著天邊的火燒云怔了許久,最后忽然有了勇氣似的,低聲道:“我當然關心你,因為我喜歡你,我覺得你並不是風流無情的神君,你完全可以把我玩弄過再丟掉,可是你沒有。你有擔當,也知道責任,為離恨海的事擔憂。所以在我心里,你絕不是什麼混蛋。你、你值得有更好的神女來相配,不要插足扶蒼和玄乙的事,好不好?”

     少夷笑得更深:“我在師姐心里竟然這樣好,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芷兮漲紅了臉,忍不住跺腳:“你笑什麼!你的傷這樣重,青陽氏不是有再生神力嗎?為什麼不治好?”

     少夷摸了摸右胸的貫傷:“暫時先放著,我要叫她多痛一會兒。”

     她讓他疼,他永遠會讓她比他更痛。

     芷兮咬著唇囁嚅:“你對玄乙竟然到這樣的地步了……傷口再疼,折磨的也是你,不是她……”

     少夷沉默了片刻,沒有回應這句話:“師姐,所謂責任擔當,我以為身為天神,這是必須的職責,實在算不得什麼亮處。至于為什麼不招惹你……”

     他瞇眼笑了笑,聲音清淡:“我很怕麻煩,招惹了師姐這樣的痴心神女,麻煩不少。抱歉,我無意叫你傷心,師姐何不將痴心留給同路者呢?”

     他說她是麻煩,可即便被這樣說,他的態度還是這樣溫柔,讓她致命的溫柔。

     芷兮含著淚,抬頭靜靜凝望他:“你是怕我纏著你,給你添麻煩?我絕不會。”

     讓她陷下去,哪怕只給她一次沉淪,他是她心底的離恨海,漆黑深邃,萬法無用。要麼狠狠玩弄她,再拋棄她,讓她醒悟過來,她便能放下了。

     少夷蹙眉:“我不是你天真幻想里的那種神君。”

     那也沒關系,壞的流油,冷酷無情,用力砸碎她的天真罷。

     他默然看著她,又是那種專注明澈的目光,只不過這一次是給他的。他不由極輕極淡地嘆息了一聲,惋惜,憐愛,無奈,他對這些痴心錯付者,萬般感慨。

     少夷伸出手,將芷兮攬入懷中,托著她的后腦勺,低頭在她唇上輕輕吻下去。

     沒有淫/靡的吸吮交纏,沒有激烈的摩挲卷裹,他的嘴唇柔軟而滾燙,在她唇上靜靜貼了許久,再慢慢離開。

     芷兮眼怔怔地看著他退開一步,抬手替她扶正頭頂的玉簪,眼怔怔地看著他淺淺一笑,低聲道:“師姐,謝謝你,把我忘掉罷。”

     玄黑戰將裝的神君轉身,長袖似羽翼般一振,眨眼便飛離了她的視界。

     火燒云的天空暗了下去,芷兮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那一片漆黑深邃的離恨海,仿佛已經把她吞噬了進去,她在里面旋轉倒錯,頭暈目眩,意亂情迷。

     雙膝一軟,她從半空摔下去,落在地上。再也起不來,她覺得自己再也起不來了。

     *

     右邊的胸膛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而且越來越疼,大約是下界濁氣濃厚,少夷又不去治愈傷處,神族血肉與濁氣一接觸,便是萬分苦楚。

     玄乙疼得眼前一陣陣金星亂蹦,這才真是自找罪受,被揍的那個風輕云淡,出手的那個自己疼的哭天喊地,她甚至生出了要給少夷披上一身龍鱗的沖動,她一肚子邪火無處發,還不能揍他,這種折磨也太狠毒了。

     一雙手緊緊抱著她,扶蒼的聲音在她聽來好遙遠,她實在沒有辦法聽清他說什麼,只有把臉埋在他懷中,緊緊地。

     昏昏沉沉,她不知是暈還是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右邊胸膛的劇痛終于漸漸緩和,玄乙迷惘地睜開眼,身下的床硬邦邦的,還窄,躺著實在不怎麼舒服,她翻了個身,立即對上扶蒼幽黑暗沉的雙眸。

     他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她,聲音很低:“你睡了一天,現在怎樣了?還有哪里不舒服麼?”

     她摸了摸右邊的胸口,結果一摸之下竟沒穿衣裳,驚得頭發都要豎起來。

     “……我沒事。”她使勁朝被子里縮,“我的衣裳……”

     “脫了。”扶蒼平靜依舊,“衣帶都斷了。”

     就算衣帶斷了,點一下也還是能接回去的,何必脫掉?玄乙吸了口氣:“這是哪兒?”

     “丁卯部甲部戰將行宮。”

     丁卯部!玄乙眼睛登時一亮:“那清晏也在這里?”

     “小龍君在乙部,剿殺章陸途中與商卯大君第一戰將秦巫撞上,目前甲乙兩部都還在剿滅魔族,尚未歸來。”

     他過于平靜的聲音與暗沉的目光讓玄乙感覺背后發毛,慢慢用被子裹緊自己,冷不丁他忽然伸手,連人帶被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她甚至覺得有點透不過氣。

     “……抱歉。”他把臉緊緊埋在她頭發里,“抱歉。”

     他的龍公主,連木劍也握不好,他卻任她獨自一個下界,讓她遇到這樣的事。腰間的純鈞似是感覺到他心底那些几欲瘋狂的殺意與惡念,在微微震顫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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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分內之事

     懷中柔軟而纖細的身體漸漸放松,像沒有骨頭一樣蜷縮在他身上。

     扶蒼低頭在她額上吻了吻,龍公主抬起頭,明澈而專注的目光凝視他,她這片目光只給了他一個,他卻太過相信她素日里那些狡詐聰敏,仿佛天底下除了自己不會有誰能夠傷害到她。

     他撥開她面上的碎發,失而復得一般小心,順著面頰細細親吻下來,那里先前染滿了血,但好在不是她的,血中帶有木火氣息,是青陽氏的血。

     此刻他不願去想她和少夷有過怎樣的斗爭,不然他真的要被殺意逼瘋,她在這里就好。

     扶蒼驟然抱緊她,捧著臉沿著耳廓吻到嘴唇,盡管喚來雨露洗了一遍又一遍,她身上依然有著青陽氏血的氣味,九天鳳凰的氣息太過獨特,這股味道令他敵意勃發,卡住她的下頜令她齒關張開,他重重覆蓋上自己的氣息。

     他的龍公主,只屬于他。

     玄乙覺得自己又在發抖,她快被他擰碎在被子里。隔了兩萬多年,這位昔日清冷的神君不再像從前那樣退避自持,步步逼緊她,她曾經的糾纏倘若是柔細的藤蔓,他就是粗暴激狂的颶風,不容絲毫抗拒。

     她想要掙扎,腳趾卻像是陷進了被褥深處,怎樣也掙脫不開,身上的被子几乎要廝磨掉了,他的胳膊也几乎要將她的腰箍斷,急急將她長發撥到一旁,火熱的唇沿著脖子到鎖骨那一道弧線輾轉向下。

     玄乙猛然把腦袋垂下去,額頭抵在他胸前,他心跳如擂,震在耳畔,她覺得自己快被那一海子的毒酒穿過皮肉,明明腦袋抵著他在抗拒,兩只胳膊又伸出去,勾住他的脖子。

     扶蒼捉住她細嫩的胳膊,低頭在上面細細咬下來,她癢得一笑,急忙要躲,身上的被子也掉了,如雪如瓷的肌膚落在他掌中。

     玄乙一把抱住他,把身體死死貼過去藏起來:“……不許看。”

     扶蒼手掌按在她光裸細膩的后背上,吻著她頭頂的長發:“已經看過了。”

     “你的華胥氏禮儀之道呢?”

     “忘了。”

     察覺他的手沿著肋間要摩挲到身前,玄乙又是癢得厲害又是忙著躲。見她這樣慌張失措,扶蒼心底那些泛濫的怒火不由消褪了些許,反而生出些好笑來,她總在稀奇古怪的地方膽大妄為,遇到這些事就和老鼠一樣。

     他解開領口,將外衣脫下罩在她身上,細細將衣帶全部系好,一面將長發從衣服里捉出來,理智一絲絲回到腦海,確實不該在此刻放縱,她剛剛才醒,而他也有無數問題縈繞胸口。

     可只怕龍公主不願說,她總把事情藏起來,面上不露絲毫,果然下一刻她便開始在他耳邊嘀嘀咕咕瞎扯話題:“你的劍氣化龍原來可以變那麼大,好威風啊,那個歲虎大君三太子就是打傷古庭師兄的罷?我幫你架了冰牆,他就跑不掉了。”

     冰牆,她架了兩次,最后一次是阻止他傷害少夷。

     扶蒼目光沉了下去,她是被要挾?她身上的血是少夷的,他也注意到少夷右胸有被貫穿的重傷,龍公主昏睡不醒時,手一直捂在同樣的部位。

     他替她仔細檢查過無數遍,徹底確認她沒受任何傷,老實說,想讓燭陰氏受傷只怕也相當困難,那這是怎麼回事?青陽氏與燭陰氏有齟齬已是眾所周知,這是青陽氏對付燭陰氏的手段?

     事到如今,他已不是從前那個因著龍公主與少夷調笑親熱兩句便會動怒的青澀神君,少夷說的心傷復發令他極為在意,心中更有一種不好的感覺,當年他回歸上界急急前往鐘山,齊南神情里那種痛惜如今想來未免太悲切了些,而鐘山的屏障一架便是兩萬多年,也太過誇張。

     他的龍公主,在這兩萬多年里因為他受到怎樣的折磨?

     兩片清澈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扶蒼低頭凝望玄乙,微微一笑,她在這里就好,那些縈繞胸口的問題下次再問罷。他的聲音變得溫柔:“餓了沒?”

     他一說這三個字,玄乙就覺得他是把她當他家那只蠢獅子,當即堅挺地搖頭,把臉靠在他懷里,難得她現在不想吃東西,只要他在旁邊就好。

     他的手罩在頭發上,像摸下界那只肥花貓一樣摸她,替她把掉在肩膀上的金環拿下來,順手放進袖子里。這小賊,又偷她金環,他偷盜上癮了,上回還把她的珍珠耳飾偷走。

     玄乙抓住他的袖子,正要往里面偷看,忽覺腦袋撞在他胸口什麼硬硬的東西上面,扭頭一看,他瓷白的脖子上掛了一條鏈子,下面墜的正是她那顆珍珠耳飾。

     她心中微微一動,不禁湊上去在耳飾上輕輕親了一下,扶蒼抱緊她,愛極她這樣偶爾的親密,他不會再放她走,捧著她,護著她,把她藏在丁卯部里算了。

     房門忽然被狠狠撞開,一道淡青身影疾電般落在床前,扶蒼握住純鈞的手又慢慢撤離。

     是小龍君。

     玄乙的眼睛登時亮了:“清晏!殺完魔族了嗎?”

     清晏面色極其陰沉,他原本便神情陰郁,如今看來更是十分可怖。剿殺秦巫的途中遇到太子長琴,把扶蒼與少夷對峙的事告訴了他,他差點瘋了,一路疾馳來到甲部戰將行宮,剛進門就見小妹身上穿著扶蒼的外衣,衣冠不整還坐在他懷里。

     他眉頭緊皺,瞥了扶蒼一眼,然而再看玄乙毫無防備的神情,他的眉頭又慢慢松開,仔細端詳她半日,見她面色如常,方才開口:“……沒事罷?”

     玄乙笑了笑:“當然沒事。”

     清晏稍稍松了口氣,轉身朝扶蒼拱手行禮:“多謝扶蒼神君救了小妹。”

     扶蒼將玄乙放在床上,起身優雅還禮:“小龍君客氣,分內之事。”

     ……都分內之事了。

     清晏若有所思地多看他一眼,扶蒼下界了結因緣的事神界有傳聞,不過都說是謠言,可他知道那並不是。盡管齊南什麼都不肯告訴他,他也能猜出個大概,他家小妹的心傷復發十有八九也是因著這位華胥氏的神君。

     這些年他時不時要后悔當日不該鼓勵玄乙跟扶蒼胡攪蠻纏,想不到扶蒼能把脾氣古怪的小妹折騰到這般地步,可他更不想到,兩萬多年過去,他倆還在糾纏,到現在看著反倒比曾經好上千萬倍。

     清晏朝玄乙伸出手:“既然醒了,便走罷,到底是叫你摸到這邊來,下界剿殺魔族也被你黏著。”

     玄乙笑吟吟地扑進他懷里:“你住這邊?”

     清晏朝扶蒼頷首道別,淡道:“不住也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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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1:31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心之逆鱗

     乙部的得力戰將想換到甲部來,太子長琴自然樂意至極,當即大手一揮批了甲部戰將行宮中一座院落給清晏。

     玄乙還套著扶蒼寬大的外衣,裝扮不大優雅,儀態卻很優雅地坐床上吃茶點。

     清晏回來的時候丟了兩套戰將裝給她,坐在床邊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她的臉色,確認沒什麼問題,懸起的心總算落下一半。

     “怎麼和那個青陽氏撞上了?”他問。

     玄乙吞下茶點,偏頭想了想,決定只說最緊要的:“他說要我們做一件非常難的事,我猜大約與離恨海有關。”

     離恨海?清晏眉頭皺起,他摸不透少夷的策划,他原本擔心的是因著兩族齟齬,他要對燭陰氏有什麼不利,誰知這些年過去,各自的修為也快圓滿,少夷卻什麼行動也沒有,這件事懸著反倒叫他越來越掛心。

     “以前兩族到底有什麼仇怨?”玄乙吹了吹茶上的霧氣,當年兩位帝君離恨海一戰后直接隕滅在其中,搞的誰也不曉得緣由為何,兩族也因此反目,至今不通往來。

     清晏搖頭,此事連如今年歲最大的白澤帝君都不知道,何況他們。他不想叫玄乙為這些事煩惱,索性換個話題,似笑非笑看著她:“又怎麼跟華胥氏纏在一起了?”

     玄乙神色無辜:“誰跟他纏在一起?”

     她若承認,反倒不好,一口否認便是心懷鬼胎,清晏對她的德性了若指掌,笑意不由更深:“以前不是還把他當對手麼?”

     “現在看不上了。”

     清晏在她腦袋上點了一下:“脾氣這樣壞,也就華胥氏能制得住你。”

     他陪著她扯了一會兒閑話,見夜色已濃,便起身推門:“睡罷,你那個戰部依我看也不用回去了,你這趟下界竟是來玩的。”

     反正燭陰氏萬法無用,太陽之輝灌頂之刑全然沒有任何威懾力,何況阿乙既然喜歡扶蒼,他自然要成全她的心意,燭陰氏何須在乎這些戒律教條?隨她開心就好。

     清晏踏著凡間迷蒙的月色步出庭院,沿著回廊走了一段,果然欄杆處立著一位白衣神君。見他來,扶蒼回身微微頷首,清晏倏地出手如電,上前便奪他腰間純鈞。

     似是早已料到他會動手,扶蒼側身避開,純鈞化為一條細小金龍,在夜色中來回旋轉,疾若閃電,輕盈地擋住清晏的每一道雪光。

     劍道覺醒的華胥氏輕盈有之,厚重有之,犀利有之,狂暴亦有之,清晏與那條小金龍來回繞,始終無法接近扶蒼,他不禁想起很早以前說過要替玄乙揍扶蒼一頓的話,老實說,只怕難。

     他漸漸收勢,輕飄飄落在欄杆上,那條小金龍也變回純鈞,回歸劍鞘,講究禮儀之道的白衣神君又一次頷首行禮。

     清晏不由笑了笑。

     *

     戰將行宮的床睡著實在不怎麼舒服,硬而且窄,習慣了金尊玉貴生活的玄乙這一夜都沒怎麼睡好。在床上賴了半日沒見清晏過來,她只得自己推門出去。

     剛一出門便覺日光耀眼,更耀眼的是靠在牆上的那一身白衣,玄乙趕緊低頭揉眼睛,知道她看不得亮光還成天穿白衣。

     冷不丁她被一把拉過去,直接被抱起來,她下意識摟住扶蒼的腦袋,低頭撐圓了眼睛看他。

     扶蒼仰頭定定凝望她,她總是什麼也不說,喜歡他也不說,為了他心傷復發几乎隕滅也不說。

     可,若是這些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她或許也不是她了。

     昨夜小龍君告訴他之后,他默然在回廊上矗立了一夜,一夜無眠。

     他想起下界那些記憶,那座庭院里時刻鋪滿的冰雪,他那一吻造成的心傷。原來那並不是因為她不懂收斂神力,而是因為心上有傷無法抑制神力外溢——他急切的逼迫和不成熟的感情造就了這一切。

     他的龍公主,怕寂寞,又喜歡愛嬌使小性子,滿肚子烏云,他潛意識里總覺得自己愛的要比她多的多。他寵她,卻又有些恨她,所以一次次緊逼,他知道她的喜歡,卻不確定究竟有多喜歡,一向剔透聰明的扶蒼神君,在她面前竟真真成了沒有腦子的莽夫。

     扶蒼輕嘆一聲,把臉貼在她心口,那里的心跳聲清脆動聽,他緊緊合上眼,無法想象她心碎的時候是怎樣的聲音,他竟是她心里的逆鱗。

     不會再有下次。

     扶蒼在她腦袋上輕柔地拍了拍,傻孩子。

     玄乙盯著他頭頂玉冠上一粒明珠使勁摳,一面軟綿綿地問:“清晏呢?”

     他停了一會兒,才把思緒拉回現實:“押解三太子去南天門的途中遇到歲虎大君的戰將前來營救,讓他逃了,丁卯部剛剛全部出動,小龍君也去了。”

     居然逃了!玄乙奇道:“你不去嗎?”

     下界魔族戰將多如繁星,本來丁卯部不用這樣盯著三太子,只是太子長琴與花皇交好,古庭重傷至今未醒,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下一刻便要隕滅,此次追剿三太子倒是復仇的意味更多些。古庭又與扶蒼關系那麼好,他那天那條金龍凶狠的要命,把三太子追得猶如喪家之犬,今天怎麼偷懶啦?

     扶蒼把她放下來,從袖中摸出金環替她插好,這才牽著手往外走:“我帶你一起。”

     玄乙得意起來:“要靠我的冰牆罷?”

     他不由失笑:“是啊,要靠你幫忙。”

     沒問題,她把自己之前臨陣逃脫的惡行全部丟在了腦后,看她怎麼把三太子凍成雕塑,她要替古庭出這口惡氣。

     出得戰將行宮,扶蒼吹了聲口哨,九頭青獅立即歡天喜地地奔了過來,見著玄乙,它的十八只眼睛登時盈滿淚水,也不知是歡喜還是嚇的。它脖子上用紅繩系了一尊小巧玲瓏精致無比的白雪九頭獅,玄乙湊近了用手撈起來打量,隨即淺淺一笑:“你還留著。”

     他會永遠留著。

     扶蒼將她抱上獅背,九頭獅立即騰飛上云海,沿著戰將們留下的清氣痕跡急急追去。

     玄乙在手里捏了一只虎頭,靠在他懷中問:“歲虎大君長這樣嗎?”

     扶蒼莞爾,隨即面色卻顯得有些凝重,搖了搖頭:“沒有神族見過歲虎大君的妖身,他深不可測,希望這次剿殺三太子不要與他撞上。”

     這位大君不但厲害,而且狡猾,知道有厲害戰將到,便絕不出來,鐘山帝君曾與他在下界耗了三千年,一個追一個躲,最后還是帝君自己覺得浪費太長時間,索性不管他,改去剿殺其他大君,也正因此,三太子之流近年才會這樣放肆。

     云海中有突兀的山峰高聳,九頭獅繞過那嶙峋的石峰,忽然低吼了一聲,扶蒼扭頭望去,卻見遠處云海中停了一匹赤色天馬,四蹄如雪,額上也是一片雪白,他不由皺了皺眉頭。

     他認識這個坐騎,這是夫蘿的坐騎。

     這個時候丙午部應當遠在萬里之外,她跑來這里做什麼?

     扶蒼撈過一把風,放在鼻前嗅了嗅,清氣與濁氣糾纏的味道,心下了然,當即馭使九頭獅飛過去,從袖中取出令符,抽出“丁卯”那張點燃拋去空中,隨即摸了摸玄乙的腦袋:“在這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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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放浪之禍(上)

    龍公主立馬化身牛皮糖:“你做什麼?我也要去。”

     ……他怎麼就忘了她從來沒聽話過呢?要她強行留下,她指不定能做出偷偷跟上的行徑,那時反而更糟。

     扶蒼只好點頭:“既然要去,便聽我吩咐行事,不可妄為。”

     他牽著玄乙的手,念動真言架起屏障,這才緩緩降落云頭。下方大片大片綠意,臨近山崖瀑布處,綠葉上凝了一層烏紫的顏色,正是被收斂到極致的妖霧,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從樹蔭下傳來。

     “……膽子也真大,叫你那些同僚發現,怕是上界刑罰要把你這身細皮嫩肉給打爛。”

     是三太子的聲音。玄乙看了看枝葉上凝聚的妖霧,有盈盈清氣正與其糾纏。

     一個柔膩嬌媚聽著略耳熟的女聲低低笑起來:“誰舍得打我?只有你這壞家伙舍得把我弄成這樣,身上都被你掐紫了,你好狠的心。”

     玄乙偏頭想了半日,她素日里接觸的神族並不多,對各自的聲音倒還都有印象,這聲音……是夫蘿?她恍然大悟,原來那坐騎是夫蘿的,這膽大包天的師姐正是因為和三太子勾勾搭搭,才惹得古庭發火,以至于發展到現在丁卯部追剿三太子,怪不得扶蒼見到坐騎便要下來。

     密密麻麻的枝葉擋住視線,她吸了一口氣,一輪巨大的冰鏡落在對面,將遠處樹蔭下的景象全部投注在其上,扶蒼立即用力掐了她一把,用眼神警告。

     不是要捉三太子麼?玄乙不搭理他,朝冰鏡內望去,便見夫蘿衣冠不整窩在三太子懷中,兩個人正在低聲說話。

     兩萬多年過去,這位屠香山的公主比當日在明性殿還要美艷奪目,墨色戰將裝穿在其他神女身上便是灰扑扑,偏生在她身上襯得她膚白如雪,瑩麗無雙。嗯,這模樣是比延霞要美上許多,怪不得古庭始終不能忘懷。

     三太子左臂處空空蕩蕩,只用右手摟著她,他身材高大,夫蘿的高挑身段在他懷中也猶如小貓一般,他問道:“上回那個挑釁我的小天神是誰?你莫不是與他有什麼往來罷?”

     夫蘿嬌笑起來:“你自己不也是成天抓神女?放心罷,我心里沒有誰及得上你。”

     三太子冷道:“我想要的東西,就永遠是我的東西,我不要了砸碎了,也輪不到旁人碰一下。”

     夫蘿輕聲道:“你這樣凶,嚇壞我了。”

     三太子在她頭發上摸了摸,聲音居然變得溫和起來:“上下兩界神女女妖,似你這般美貌且知情知趣者實在不多,放心,我舍不得殺你。”

     夫蘿笑著從他懷中起身整理衣裳:“我該回去了,你也趕緊走罷,丁卯部如今全部出動,必是要將你全力擒拿,小心莫要被捉住。”

     不好,三太子要走,只要他妖霧一起,立即便能發覺他們躲在遠處。扶蒼眉頭一皺,將玄乙按在地上:“在這里待著,不要動。”

     蒼藍的純鈞霍然出鞘,細小的金光疾電般竄出,倏地化為巨大金龍,三太子不及回避,被金龍一口咬住,又在地上推了十几丈,痛得慘叫一聲。他反復痊愈的能力在金龍面前竟好似全然無用,被咬過的部位痛徹心扉血流不止,且這條金龍雖然巨大,卻奇快無比,躲閃起來都十分吃力。

     三太子倏地怒吼一聲,妖霧蒸騰而起,一杆杆巨大漆黑的長槍下雨般砸落,他捉住一根槍,與金龍上下翻飛戰在一處,一時竟難分難解。忽地望見遠處的白衣戰將,他恨得牙都要咬碎,他的左臂正是被這戰將弄斷的。

     他將手中長槍狠狠朝扶蒼擲來,扶蒼並不躲閃,任由這杆黑槍砸碎屏障。他念動真言,巨大的金龍驟然化為萬道金光,四面八方毫無規律朝三太子竄去。

     玄乙正看的津津有味,忽見一旁的夫蘿偷偷溜進林間,顯見是打算獨自跑掉。

     其實她倒不討厭這師姐,還挺佩服的,可她更喜歡古庭,他傷重瀕危到現在,夫蘿也不說過去看一下,好像不大好。

     稀稀疏疏的雪花墜落,夫蘿還沒來得及御風飛起,便被凍僵在原地。

     玄乙笑吟吟地飄過去,柔聲道:“師姐,你先等一會兒,回頭捉完三太子,我帶你回去看古庭師兄。”

     夫蘿面色發綠,盯著她看了半日方認出是那燭陰氏的公主,不禁厲聲道:“你這樣擅自對同僚出手,不怕遭遇刑罰嗎?!”

     玄乙搖頭:“不怕。”

     夫蘿想起燭陰氏萬法無用,上界刑罰從來也沒能拿他們怎麼樣過,登時泄了氣。

     對面三太子和劍氣化潮斗了半日,身上已是血跡淋淋,他有心靠近扶蒼,可華胥氏劍氣何其犀利,根本不容他近身;有心用長槍去刺穿他,華胥氏的屏障又結實的很;他又不想現出妖身,妖身太過巨大,一定會引來更厲害的戰將。

     三太子狂怒之下忽地后撤,妖霧團團包裹身體,化作一團陰風便欲逃竄。

     冷不丁一轉頭就撞上一面看不見的冰牆,旋即天色驟然暗下,密密麻麻紛紛揚揚的大雪墜落,三太子在地上滾了數圈,便被凍得結結實實,只剩眼睛在亂眨,沒一會兒便見林中款款飄出一個穿赤紅戰將裝的神女,身姿纖細裊娜,金環在蓬松發間熠熠生輝,正是上回害他逗留斷了左臂的小神女。

     他的眼睛登時直了,原來是燭陰氏,怪不得。

     “還是要靠我罷?”玄乙得意洋洋。

     扶蒼瞥了她一眼,看來根本不能指望她聽話乖乖待在一個地方,他真是太相信她了。

     他拋出捆妖索與朱砂真言,將三太子捆好,方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卻聽他開口道:“那邊的燭陰氏公主,怎的不是你出手和我相斗?”

     玄乙看了看他,皺起眉頭:“你長得丑,我不想打。”

     三太子氣得渾身發抖:“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你剝光了按地上……”

     話沒說完,嘴也被朱砂真言捆住,金龍將他高大的身體從頭到腳卷起,扶蒼四處看了一圈,隨后目光落在玄乙身上:“你把夫蘿藏哪里了?”

     先前她偷偷摸摸把夫蘿凍住,他看得清清楚楚。

     “我帶她回去看古庭師兄。”玄乙手指一勾,被凍僵的夫蘿便從林間飛了出來。

     扶蒼啼笑皆非,嘆著氣走過去:“你確定古庭願意見到她?”

     “說不定見到她就醒了?”玄乙覺得這件事挺有可能的。

     醒了大約也會被氣得直接隕滅。扶蒼看了看夫蘿,她滿面珠淚,用一種哀求的眼神望著他,顫聲道:“扶蒼弟弟……放了我……求求你。”

     扶蒼弟弟?玄乙被這稱呼逗樂了,剛一笑就被他用指尖在腦門兒上點了一下,他的目光從夫蘿面上移開,淡道:“等丁卯部同僚過來,你有什麼話回南天門與刑部說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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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放浪之禍(中)

    夫蘿柔聲哽咽:“看在你我認識多年的情分上,扶蒼弟弟,我從未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倒是對你千萬般的好,可你不願,我也未有糾纏。我知道是我對不住古庭,可我沒有對不住你們,我與他也是各自情願,你能不能放我一馬?”

     這話說的……玄乙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原來她還真的勾搭過扶蒼,她忽覺古庭多了一萬分的可憐。

     扶蒼背過身:“擅自脫部行動是太陽之輝灌頂之刑,與魔族私通是鞭刑三百。”

     此乃非常時期,曾經諸神下界與群妖戲耍玩鬧都屬正常,如今卻不行了,夫蘿此等行徑可謂膽大包天至極,這兩個刑罰下來,怕她有千年都不能再下床。

     夫蘿哀求了半日,見他毫不動容,只哭得肝腸寸斷。玄乙最不耐煩聽神女哭,指尖一彈,又把她彈回林間,見對面山崖上瀑布銀龍壯觀,她把手絹鋪在地上,坐下去漫看景致。

     “丁卯部戰將什麼時候過來?”她心不在焉地問著。

     扶蒼蹲在她身側,她大約還是不大能夠穿習慣戰將裝,領口兩根衣帶系錯了,他便替她重新系,一面道:“還要一會兒。”

     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在自己臉上,他不由問:“怎麼了?”

     玄乙想了想:“夫蘿師姐怎麼勾搭你的?”

     扶蒼眉頭一蹙:“……什麼?”

     “沒什麼。”玄乙用袖子壓住一個呵欠,“我餓了。”

     扶蒼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手按在她頭頂,輕輕晃了晃:“我不記得,沒有關心過。”

     玄乙垂頭去摳他純鈞劍鞘上的明珠,風漸漸大起來,她的長發被吹拂過臉龐。

     今日她身上的戰將裝赤烈如火,極少見她穿這樣濃烈的顏色,因她面色生得蒼白,襯著這樣鮮艷的色彩反而比平日多了一絲生動,扶蒼不禁用指尖在她面頰上細細摩挲,拈起上面的發絲。

     “起來罷,警惕些,下界魔族很多。”他聲音溫和。

     玄乙起身撣撣浮灰,只覺崖邊風越來越大,她瞇眼往天邊望去,青天白日,沒有妖霧,扭頭看看三太子,他如一灘死肉躺著一動不動,可她心里總有個不大好的預感。

     扶蒼顯然比她更為警惕,捆住三太子的金龍瞬間躍回身周,繞著二人盤旋相護,他架起屏障,瞇眼四處張望,忽聞地下傳來一個嗡鳴般的吼聲:“兩個小天神!哼!”

     扶蒼將發愣的玄乙一把抓住,驟然御風飛起,下一刻山崖便為無數巨大的漆黑長槍打碎,玄乙手指一勾,被燭陰白雪凍住的夫蘿與三太子立即飛到身邊,她張嘴噴出一口氣,霎時間天昏地暗,暴風雪呼嘯而至,方圓百里迅速冰封雪埋。

     那聲音有些驚訝:“有個小燭陰氏!”

     几乎是一倏忽間,那聲音便躲去了風雪之外,遙遙響起:“我看你這片風雪能下多久!”

     這麼快!玄乙微微變色。

     金龍更快,眨眼便竄至發聲處,“轟”一聲,那一片樹林瞬間化為齏粉,一道身影在半空輕巧地躲避著金龍的追擊,一面大笑:“華胥氏劍道!看你年紀也不大,沒到一夢萬年,不會劍氣化天地,你傷不到我!別以為我是負犬那種沒用的東西!”

     只聞一道銳利風聲襲來,扶蒼側身勉強閃過,方才看清是被硬生生以巨力擲來的一根漆黑長槍,穿過暴風雪的百里之距,居然仍威力如斯。

     能厲害到這種地步,只怕是撞上了歲虎大君。扶蒼將玄乙緊緊抓住:“別浪費神力。”

     歲虎大君堪稱狡猾至極,向來只喜歡偷襲,往往確認有絕對優勢才會正面出擊,當時他們在上界商討剿殺他的過程也是個個絞盡腦汁。今次他單獨捉拿三太子,便已有了可能會與歲虎大君撞上的准備,這位大君對三太子寵愛備至,怕是要親自前來相救,想不到還真的撞上了。

     倘若只得他一個,倒還能拼一下,可龍公主也在,他絕不能叫她陷進危險里。

     身后銳利風聲急竄而來,扶蒼翻身閃避追擊而來的漆黑長槍,忽覺周圍更暗了無數,一點幽幽燭光在玄乙掌中凝聚。這一點燭火雖然十分微渺細小,卻又仿佛在天地間灼灼跳躍,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只有一點燭光帶來的微光緩緩搖曳。

     追擊而來的無數長槍無力地跌落,歲虎大君朝這片濃稠的黑暗中又擲了數根長槍,卻毫無作用,想不到這麼個小小的燭陰氏居然擁有這樣多的燭陰之暗。他冷冷一哼,匆匆躲開洶涌而至的燭陰之暗。

     忽聽三太子的聲音從那片黑暗中傳來:“父親!別殺了這燭陰氏!我要把她玩爛掉再一寸寸撕碎!”

     歲虎大君勃然大怒:“都是你自己惹出來的禍事!還要貪圖美色!燭陰氏是好對付的嗎?!閉嘴!”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扶蒼抓過三太子,他嘴上的朱砂真言已被咬碎,為免他再說出什麼污言穢語,他下了禁言咒,旋即長袖一揮,金光燦燦的小金龍靜悄悄從濃稠的燭陰之暗里往外鑽。

     玄乙捧著燭火盤腿坐下去,面上有細細一層汗,低聲道:“燭火若是滅了,就是我神力耗盡。”

     完全釋放燭陰之暗最耗神力,但也是燭陰氏最常見的修行方式,剛開始她的燭陰之暗只能停留一小會兒,現在大約可以停留一天左右,可下界濁氣濃厚,不過半晌工夫,竟已覺疲憊。

     又過得半晌,金龍方慢慢鑽出燭陰之暗,扶蒼過來張臂將她一抱,低聲道:“撤掉燭陰之暗。”

     粘稠的黑暗頃刻間如潮水般褪盡,玄乙只覺眼前一片金光璀璨,眼睛差點被閃瞎,急忙捂住。她真得學望舒神女弄個什麼東西擋眼睛,不然她這雙可憐的眼睛遲早要瞎掉。

     耳邊又有長槍擲來的尖銳風聲,扶蒼卻不再閃躲,她不禁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不躲會死的。”

     凡人才稱死,神族只有隕滅。扶蒼沒力氣再去提醒她這個兩萬三千年前就提醒過無數遍的常識,密密麻麻的長槍撞在金光上,迅速被彈開,趁著燭陰之暗褪去后匆匆趕來的歲虎大君見著這漫天漫地的金光,不由吸了口氣。

     這是華胥氏的劍氣化神,當年共工大君一頭可以撞碎天柱,卻沒有能夠撞破上一代青帝的劍氣化神,因此被數位大帝擊穿頭顱,以至頭骨破碎而亡。

     他本想飛快解決兩個小天神,把三太子帶走,不料一個是燭陰氏一個是華胥氏,他們這樣拖時間,必然是在等援兵,只怕耗不起,他當即厲聲高叫:“吾兒撐住!為父改日來救你!”

     歲虎大君轉身便欲化作陰風遁走,冷不丁遠處響起錚錚數聲裂天之音,清氣似網一般當頭罩下,歲虎大君暗叫不好,太子長琴來了!他急忙朝反向竄逃,誰知丁卯部各戰將已從四面八方涌來,暴風雪呼嘯而至——竟然還有個燭陰氏!

     前后左右都逃不得,歲虎大君只得朝地下遁逃,太子長琴哪里容他逃走,瑟弦一撥,早已破碎的大地霎時化為火海。歲虎大君驚怒之下翻身一滾,現出龐大的妖身,長聲嘶吼,大約是在召喚自己的戰將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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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放浪之禍(下)

     玄乙的眼睛還在被劍氣化神狠狠傷害,她用袖子捂住眼睛,急得亂跳:“他的妖身長什麼樣?”

     扶蒼面上汗水淋漓,漫天金光化為純鈞落回鞘中,玄乙放下袖子,使勁揉了揉眼睛,只見烏紫妖霧和劇烈的祥光撞在一處,一只碩大無匹通體漆黑的老虎和丁卯部的戰將們斗成一團,紛紛揚揚的暴風雪中,他的動作十分遲緩,卻居然沒有徹底凍結,可見修為比清晏要高深無數,不愧是上古十八族大君。

     她看了半日,有些失望地吁了口氣:“真丑。”

     害她失望了真不好意思。扶蒼想笑,身體卻軟下去,立即有兩只手扶住他,龍公主黑白分明的眼睛出現在視界里,定定看著他:“……你怎麼了?”

     神力耗盡了。扶蒼想說話,眼前卻一黑,暈了過去。

     玄乙抬起他的身體,前后左右檢查一遍,他后背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倒是不深,但漆黑的濁氣汩汩而出,顯見是有一杆長槍沒能成功躲開。

     后面被凍住的夫蘿還在淅淅瀝瀝地哭著,哭得她煩死了,指尖一彈,巨大的冰龍將夫蘿一卷一擰,她霎時被擰暈過去。

     狂風越來越大,密密麻麻的新妖霧在天邊匯聚,大約是歲虎大君的戰將們正在趕來,玄乙放出燭陰之暗,鋪天蓋地的暴風雪驟然席卷天地,那些匆匆趕來的魔族戰將們毫無防備便被一團團凍在原處,看著倒有些滑稽。

     要是能把歲虎大君也凍住就好了,玄乙抬著扶蒼的身體,嘆了口氣。

     此地因為與大君交戰,聲勢浩大,驚動了近處數位帝君組成的戰部,見丁卯部與最神出鬼沒的歲虎大君苦戰不休,帝君們立即出手相助。

     這一場大戰足足打了下界兩個月的時間,最終以剿殺歲虎大君一脈、活捉三太子而告終。清晏帶著几個戰將匆匆趕來時,玄乙已不在了,只有巨大的冰龍留在原地,被捆的結結實實的三太子面朝下躺在冰龍背上,身子下面還壓了張白紙。

     清晏拿起白紙一看,上面龍飛鳳舞寫了一行字:「我送夫蘿回上界看古庭,很快回來。」

     他不由一頭霧水,夫蘿是誰?古庭又是誰?

     一旁的戰將們來拖三太子,忽地驚叫起來:“三太子的頭發怎麼變成這樣了!”

     清晏低頭一看,登時哈哈大笑,可憐的三太子,后腦勺被割成了禿瓢,他那脾氣古怪的小妹,扶蒼神力耗盡,她一肚子邪火無處可發,只好發在三太子的頭發上。

     *

     剿殺了最神出鬼沒的歲虎大君一事讓諸神興奮了好几日,原本在白澤帝君的計划里,這位大君是留著最后剿滅的,想不到因著三太子好色貪淫,反而叫眾戰將抓住機會,將這最大的刺頭先拔除。

     而玄乙出手凍住歲虎大君的戰將們,算是立了大功,將功折罪,脫離乙乙亥部的罪被開陽星君干脆地免了——不免也沒有意義,太陽之輝灌頂對燭陰氏只怕毫無作用,與其得罪一個燭陰氏,還不如隨她去了,至少人家剿殺魔族上面確實有大用。

     回到毓華殿的時候,下界已過了數月,而上界木火梧桐金青交織的葉片還沒掉光。玄乙一棵棵摸著梧桐往正則院走,后面的夫蘿哭得哀哀切切,可恨現在神界几乎傾巢而出,毓華殿里連個影子都沒有,不然若叫戰將們見到燭陰氏這樣欺壓同僚,好歹有個能幫她的。

     “別哭了。”玄乙嘆著氣回頭瞥她一眼,“不然等一下看完古庭師兄,你受刑的時候沒力氣哭。”

     誰知她聽了這話,哭得更厲害。

     夫蘿私通魔族與脫離丙午部擅自行動的罪名已被立下,因玄乙不肯解開燭陰白雪,非要拉著夫蘿先看古庭,刑部諸神無法,只得由著她把夫蘿帶來正則院。

     玄乙皺眉忍耐地勾著夫蘿進了正則院,剛推開房門,里面的延霞就“啊”一聲站了起來,倒讓玄乙有些驚訝:“延霞師姐沒下界嗎?”

     延霞紅著臉低頭玩手指:“我、我告了假……我想留下來照顧古庭師兄。”

     她見著玄乙身后的夫蘿,面色先是一變,隨即發現她被凍得結結實實,反而愣住了:“這是……”

     玄乙手指一勾,夫蘿輕飄飄飛了進去:“我帶夫蘿師姐過來探望古庭師兄,他醒了沒?”

     延霞神色有些復雜:“昨日醒了一次,又睡了……小師妹,你確定古庭師兄願、願意看到她麼……”

     “大概願意罷。”

     玄乙湊到古庭身邊看了看他背上那個洞,濁氣已經比先前少了一些,他不再氣若游絲,可正因如此,傷口處的劇痛也開始折磨他,即便是陷入昏睡,古庭面上都帶著一絲痛苦忍耐之色,滿頭冷汗。

     夫蘿一見他傷成這樣,反而不哭了,眼怔怔地盯著他背上的傷,枕頭邊放著一團被揉碎的君影草腰飾,他沒有再握在手中。

     延霞含淚看了她半日,見她一言不發,不由跺腳:“你不說點什麼嗎?你把古庭師兄害成這樣!”

     不等夫蘿說話,榻上的古庭忽然哼了一聲,慢慢睜開眼,散漫的視線先落在延霞身上,很快便又望向對面的夫蘿,盯著看了片刻,他居然沒有說什麼,只是艱難地摸向枕邊,將那枚君影草腰飾握住,輕輕拋去她腳邊。

     “你走罷。”他聲音干裂而沙啞。

     夫蘿落下數行淚,咬住嘴唇,還是沒有說話,直到刑部的侍衛進來,玄乙解了燭陰白雪,她方撿起那枚揉碎的腰飾,低聲道:“古庭,抱歉。”

     沒有任何回答,侍衛們將她帶離正則院,古庭在榻上重重喘息了許久,眼睛又盯向玄乙,不知是氣還是嘆:“……你這小魔頭……是你把她帶來的?”

     玄乙點了點頭。

     古庭嘆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性子……你怎麼會在上界?不是發了諸天屠魔詔令嗎?”

     玄乙一本正經:“我來看你。”

     古庭合上眼:“我真是……受寵若驚……扶蒼呢?”

     玄乙正要說話,古庭忽然咳了几聲,面上冷汗涔涔而下,延霞取出自己的手絹替他擦拭,目光里滿是溫柔憐愛。

     玄乙索性起身:“我走了,得了空再來看你。”

     誰知古庭反而緊張起來:“扶蒼怎麼了?”

     延霞急忙解釋:“扶蒼師弟神力耗盡,還在青帝宮沉睡,只怕一時醒不來。”

     古庭松了口氣,這小魔頭,話也不說完,嚇的他差點又暈過去。他正想撐點氣力把這兩萬多年里的牢騷好好斥責出來,玄乙卻早已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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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帝君失蹤

     深秋時節的青帝宮,滿目璀璨的深淺金色,曾經那些在春夏里瘋狂囂張的滔天濃綠,都已化為艷到極致的斑斕色彩。

     台階上落葉無數,因著太山這里老下雨,潮濕的很,軟靴踩上面聽不見清脆的裂聲,反而軟綿綿,像走纖云華毯上。

     一路走至白石橋旁,密密麻麻的粗大青竹還是翠綠欲滴,幽冷的水滴掉下來,發出扑簌簌的聲響。

     領路的神官面上好像總帶了一絲曖昧的笑意,躬身道:“玄乙公主,神君還未醒,怕是要怠慢了貴客,祈請見諒。”

     說起來,華胥氏的神官真是膽子大,青帝不在家,神君在昏睡,他們也敢這樣把她放進來,不怕她心懷叵測嗎?

     大約看出玄乙面上的微妙神情,這做了多年神官十分擅長察言觀色的領路神官便笑道:“玄乙公主自然不是外客,請罷。”

     為什麼她就不是外客?玄乙難得有些摸不著頭腦,破開云境,第二次走進那座只屬于扶蒼的庭院。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干淨清爽的風,長長的楠木回廊,參天大樹的葉片應了時氣變成金黃的,地上鋪了一層落葉,顯見著是扶蒼不給神仆們進來,落葉都放著沒神仆清掃。

     玄乙盡量放輕腳步,像第一次來的時候那樣,有點鬼祟,推開第三扇木門,探頭朝里面小心張望——這里變化也不大,滿地蒲團,只是多了几扇書架,放滿了書,上面還特意空出一排堆放著她在下界時替他捏的白雪小玩意。

     大約因為時常被摩挲,白雪純鈞都有些鈍了。

     玄乙將那些白雪小玩意拿著一一看了遍,扭頭又朝東面書案上望去,紙張齊整地放成一沓,用青銅鎮紙壓著,架子上掛著各色毛筆。她把鎮紙拿開,一張張看那些染了墨跡的白紙,忽然翻到几張,上面寫的都是“龍”字,她不禁盯著看了許久。

     帶著干淨氣息的風吹拂臥間外的青紗,玄乙一步步用最輕柔的腳步踩進去,撩開青紗,繼續探頭朝里面張望,扶蒼的純鈞劍橫放在南邊的木架上,牆角紗帳籠罩了一張床,帳子沒有合攏,黛色長袍的衣角墜了一截在床下,扶蒼安穩側臥,一把漆黑長發鋪在枕頭上,睡得正香。

     她拉了個蒲團坐床邊,趴在他身前盯著他的臉看,眼皮不動嘴唇不動,更不會說夢話,跟下界那個凡人皇子可不一樣。

     她來了,還不醒嗎?

     她抬手在扶蒼面前晃了晃,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玄乙低頭,朝著他的臉輕輕吹了口氣,依舊沒反應。

     她往床上爬,鞋底的泥沙撒了他一被子,他身上那件黛色的袍子搖搖欲墜,露出半截后背上的傷口,她不大溫柔地把那截袍子扯到下面,仔細查看傷處,確認濁氣很快就會排淨,便悄悄松了口氣。

     還是睡,他還是睡,動也不動,鼻息深邃綿長,真是不給她面子。

     玄乙躺在他身后,手指在他緊致結實的后背上輕輕划過,低低叫他:“扶蒼師兄。”

     沒聲音。

     她氣餒地把腦袋靠上去。

     日頭漸漸西斜,這座庭院里安靜的只有細細風聲,刮在外面那些樹上,像下著輕雨,在這一陣陣令她舒適的輕雨聲中,玄乙慢慢睡著了。

     她在這座庭院里一待就是兩天,中途扶蒼除了換了個姿勢繼續側臥,自始至終都在昏睡,神力耗盡需要睡這麼久嗎?

     玄乙把腦袋靠在床邊,用白雪細細填補手里的白雪小玩意,這些年它們可能天天被摸,都摸圓滑了,她把形狀重新填精致。

     正將婆娑牡丹花瓣上的脈絡重新順齊整,忽覺右手腕上一點金印跳個不停——清晏在叫她。他可是極少會用這種方法來催她。

     玄乙小心翼翼將填補好的白雪小玩意重新放回書架上,抽了張白紙,龍飛鳳舞寫上一行字,又扭頭朝臥間看了一眼,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

     匆匆趕回下界丁卯部的戰將行宮,方落入清光大陣,便見清晏滿面陰郁地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等著,見玄乙來了,他驟然松了口氣,少見地上前一把抱住她,低聲道:“……還好你沒事。”

     玄乙有些愕然:“怎麼了?”

     清晏皺眉吸了口氣:“昨天乙亥部戰將來找我,說父親忽然失蹤了,我立即想到你……你從上界回來的?他在鐘山嗎?”

     鐘山帝君失蹤?玄乙搖頭:“他不在鐘山,南天門也沒有他來回的記錄。”

     清晏嘆道:“這事別讓齊南知道,不然他得瘋了。怕是這家伙又……姑且先不管,再等等。”

     其實她也覺得鐘山帝君故態復萌,不知看上哪位美貌神女,開始“發乎情止乎禮”的可能比較大,下界時間流逝快,一日不見實在正常不過。

     因為小妹沒事,清晏便不再擔心,他對鐘山帝君這些年早已心灰意冷,何況天底下能夠傷害到燭陰氏的實在不多,他還是帝君,真要出點事必然山崩地裂,既然毫無動靜,那十有八九是老毛病發了。

     清晏見玄乙眉頭皺成結,便笑著替她揉開:“何必擔心他,走罷,回屋子。你在上界待了這些天,扶蒼還沒醒?”

     什麼送夫蘿回去看古庭,他還不知道她?找一堆借口,就是想回去看扶蒼而已。

     玄乙故作冷淡別過臉:“睡得像豬一樣。”

     清晏想了想:“他最后那招是劍氣化神,依照他的年紀與修為,華胥氏劍道劍氣化龍、劍氣化潮應當沒問題,劍氣化神大約還費些勁,興許這次沉睡也有劍道突破的意思,那睡久些也正常。”

     玄乙笑著去刮他的臉:“老氣橫秋,他可比你大。”

     清晏有些戲謔:“再比我大,將來還是做我妹夫,管我叫大哥。”

     妹夫?他真是想太多了,別的不說,想必青帝他老人家就第一個不同意。

     玄乙不想跟他扯這些,索性把夫蘿和古庭的事拿出來嘰呱,剛說到一半,卻聽屋外“轟”一聲巨響,整個地面都在顫,行宮里的戰將們卻似乎早已見慣這種情況,有條不紊地紛紛從屋子里出來。

     但見清光大陣上懸浮了一枚血紅令符,是往東北三萬里處乙癸未部發來的火速召集令。太子長琴大約正在睡覺,衣冠不整地快步走來取下令符,它沾手便迅速化為灰燼,他的面色也變得十分難看:“乙癸未部撞上了胡申與商卯兩位大君,令符已發往所有戰部。”

     兩個大君!這幫魔族要翻天了嗎?!

     丁卯部戰將們迅速披掛佩戴,清晏本想叫玄乙留下,但想了想,這話對她來說大概就是句屁話,他便道:“跟著一起罷,兩個大君非同小可,保護好自己就行。”

     商卯最善妖雷魔電,胡申最善呼風喚雨滔天大水,這必然是一場苦戰,倘若再有其他大君跟著蠢蠢欲動,還不知要連著打多少年,鐘山帝君又在這節骨眼上不知跑哪兒去,情況實在十分嚴峻。

     戰將們化為一團團狂風,往東北三萬里處狂奔,但見蒼茫夜色中,四面八方都有祥光閃爍,各處戰部均出動了。

     及至天方亮,玄乙忽覺遠處妖云密布,一陣陣振聾發聵的巨雷之聲震得她胸膛都在顫,漫天漫地的黑浪席卷,大水已發了千萬丈,先行趕到的諸戰將正與商卯大君戰在一處,這位大君頭生得像只詭異的兔子,身體卻如猛虎般,丑的玄乙不忍再看。一瞥眼望見遠處還有其他戰將與魔族戰將們打得團團亂,她一口氣噴出去,霎時間天封地凍,巨大的冰龍卷起數百魔族,不斷絞成碎末。

     通體雪白的胡申大君端立妖水之巔,那些漆黑滔天的浪潮一層層疊上去,被他用手抓棉花似的抓出數團,對著諸神狠狠砸下,妖水落地既化為一灘奇臭無比的水塘,不小心沾上一滴,便要腐蝕皮肉,痛苦不堪。

     太子長琴撥動五十弦瑟,一面有條不紊地厲聲吩咐:“甲部去應對胡申的戰將們!乙部協助勾陳大帝應對商卯大君!”

     話音一落,忽覺地面開始迅速升高,一道道無比深邃的溝壑將那些黑浪歸納入內,使其不能洶涌翻卷,白澤帝君童稚卻穩重的聲音響徹天地:“本座已取來息壤,諸位不必驚惶。”

     白澤帝君到了!諸神登時精神抖擻。白澤帝君從懷中取出一枚琉璃鎮紙,為他輕輕一拋,落在胡申眼前,他伸手便去抓,誰知一握竟全部碎成粉末,落入他眼內,霎時間痛得慘叫連連,在妖水中亂打滾,眾戰將一擁而上,恨不能把他打成一團抹布。

     先前讓他們頭疼不已的滔天巨浪也被息壤克住,它漲一丈,息壤便漲十丈,少了大水的泛濫,商卯大君的妖雷魔電威力登時大減,太子長琴震蕩神力,瑟弦驟然疾射出數根,繞住商卯的脖子,他用力拽緊,竟硬生生把這位大君拉得狠狠摔在地上。

     一場驚天動地的亂戰,也不知下界這些凡人有沒有嚇死。

     玄乙一面吹白雪凍住魔族戰將們,一面四處張望,尋找清晏的蹤影,她怎麼沒看到他的暴風雪?

     一道幽藍火光忽地擦著她的肩膀流星般竄過,刺入一一個魔族戰將的眉心中,這可憐的魔族叫得撕心裂肺,玄乙趕緊捂住耳朵。

     一只手友好地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少夷的聲音在一片噪雜喧囂中顯得異樣的清晰:“小泥鰍,你怎麼也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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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清晏失蹤

     玄乙扭頭淡淡瞥了他一眼:“少夷師兄為什麼會在?”

     真是難為他,從這亂七八糟驚天動地的戰場里把她找出來,好罷,其實要找燭陰氏並不難,暴風雪太明顯,可她就是認定他是故意的。

     少夷指尖一勾,羽毛長刀飛回掌中:“所有正規戰部都接到令符,我在這里也不奇怪罷?”

     倒是她會在才真的奇怪,這小泥鰍向來只擅長臨陣逃脫,一段時間不見居然開始一板一眼打魔族了。

     玄乙冷道:“那你還問什麼?”

     少夷“嘖”一聲:“嘴實在太壞。”多虧得她是燭陰氏,不然根本逍遙不到現在。

     玄乙不理他,她還沒琢磨出新點子來折騰他,逼問是什麼都問不出來,被惹火了還不能打他,又凍不住他,跟這家伙扯一塊兒只有憋氣這一個感覺,她決定先不自討苦吃。

     她吹出白雪凍住几個試圖扑上來的魔族戰將,忽然瞥見遠處有清晏的暴風雪,頓時松了口氣,他還在跟胡申大君相斗,這位大君上天入地各種亂竄,右眼鮮血汩汩而下,染紅了身上雪白的皮毛,除此之外,戰將們先前打上去的傷竟全無痕跡。

     清晏怕是凍不住他,她也不行,大約要父親來才行,可父親現在可能正在發乎情止乎禮,肯定顧不上剿殺什麼魔族,他們這一家子任性起來都夠嗆。

     玄乙正准備過去幫他,忽見天頂掠過十几道祥光,刺目而龐大,想必是几位帝君戰將趕到,清朗的風聲盤旋而起,一條比扶蒼那條金龍還要龐大無數的金龍驟然出現在天地間。

     那一瞬間,整個蒼穹仿佛都被映亮,金龍所到之處,濁氣盡數消褪,胡申大君那些密密麻麻為數極多的魔族戰將們迅速被金龍沖散,吞噬無數,諸神趁機與殘余魔族纏斗不休,先前有些艱難的局面眨眼便被反轉。

     金龍倏地直竄入九霄,化為一根龐大的光柱,將到處亂竄的胡申大君困在其內,無論他怎樣拍打踢踹,使盡諸般手段,竟絲毫不能脫離光柱范圍。

     密密麻麻如潮水般的劍光在光柱內來回穿梭,毫不留情刺穿胡申大君的身體,他發出淒厲的慘叫聲,雪白的毛皮頃刻間變得血肉模糊。

     沒一會兒,那根光柱便迅速變小,化為細小的金龍急竄回一只手掌中,變成一柄通體碧綠的桃木劍,來者果然是青帝,他儒雅清臒的面上少見地有一絲凝重之色,方才那招劍氣化天地大約十分耗費神力,他細細出了一層汗。

     很快,巨大的金龍再度躍出,威風凜凜地沖散魔族戰將們,化為一團金色的潮水,所到之處無可匹敵。

     玄乙正看的出神,眼角余光忽然瞥見少夷轉身離開,她心中一時倒生出些疑惑來。

     他刻意過來,她本以為要使什麼詐,誰知居然打個招呼就走,這是什麼意思?特地告訴她,他來了?還是再次提醒她,他一直在暗處盯著她?

     少夷從不做這種無意義的事,從某些方面來說,他或許才是她真正極其慎重對待的敵人,她不信他會這樣無聊。

     似是發覺她的視線,少夷扭頭看看她,又含笑朝一個方向指了指,用口型提醒她:小心。

     玄乙疑惑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卻見方才被劍氣化天地重創的胡申大君大約是因著劇痛,反而比先前狂暴無數,一團團漆黑的巨浪從口中噴出,那麼多戰將在對付他,他偏偏只盯著清晏,動作奇快無比,把他追得猶如風中落葉。

     她當即御風疾馳而上,重重噴了一口氣,碩大的暴風雪落在胡申大君身上,只令他靈活無比的動作稍微遲緩了些許。

     玄乙震蕩神力,四條冰龍上下盤旋,捉住他的四肢,硬生生將他絆倒在地。冰龍絞緊胡申大君的四肢,令他又痛得大聲喊叫,扭頭就是一口黑浪對准玄乙噴出,她御風迅速躲閃。

     清晏在遠處似是發火:“誰叫你過來的?!”

     咦?她也不知道,自己就跑過來了,別計較這些,先歇歇罷。

     玄乙指尖一彈,又多出兩條冰龍,死死絞住胡申大君的脖子。六條冰龍,齊南看到大概要嚇傻,她拼命起來也很厲害的,能絆倒一個大君,真是牛逼哄哄。

     戰將們又是上來一頓亂打,專門撿這位可憐大君的傷處使勁揍,他慘叫的聲音此刻聽來還挺動聽。玄乙指尖再度一彈,又多了兩條冰龍,一圈圈捆住他的身體,勒得他巨大的骨骼發出斷裂的聲響。

     八條冰龍,她真是拼了。

     清晏的聲音驟然湊近:“阿乙!不要這樣用神力!小心舊傷復發!”

     話音剛落,卻見被打得如一灘爛肉的胡申大君把腦袋以一種十分詭異的姿勢轉向清晏,一張嘴,一口比先前洶涌無數倍的黑色巨浪噴向他,此乃大君的搏命最后一擊,威勢何等巨大,清晏架起的冰牆“當”一聲被撞碎,他的身體瞬間被黑色巨浪帶走,倏忽間推在群山之外。

     玄乙眉頭一皺,八條冰龍一下子消散于無形,她轉身便追過去。

     燭陰氏萬法無用,龍鱗長齊后更不懼神兵利器,清晏不至于有事,她只怕那些惡心的黑水傷到他的眼睛,他們唯有眼睛是極弱的。

     在黑水彌漫的群山間找了無數遍,卻始終沒見到清晏的蹤影,玄乙不禁焦急起來,急急叫他:“清晏?你跑哪兒去啦?”

     她的聲音在下界群山間回蕩不停,連千里之外的老鼠們都驚得紛紛竄動,他會聽不到?暈過去了?這點黑浪就把他潑暈?那還當什麼燭陰氏!

     玄乙心中煩躁,驟然將手一揮,方圓千里被黑水吞噬的群山間一層層冰雪壘砌起來,將黑水下的萬物都托起,她細細尋了一遍,還是不見他的蹤影,他好像是突然被黑浪推去九幽黃泉似的,一點痕跡不留。

     她催動右腕上的金印,這是她心傷復發之后,清晏催著齊南教給他的一種神官才會的朮法,原本是方便神官安置神明之府里成百上千的神仆女仙們,可他大約是怕她再出什麼狀況,自己又是最后一個才曉得,便迫著齊南傳授。

     以前她也曾好玩催動過金印,他都給過回應,可這一次無論她怎樣費力催動,他一點回應也沒有,一點也沒有。

     玄乙倏地轉身,赤紅的戰將裝似火一般掠過山林間,她一定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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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3:08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根心羽(上)

     與商卯和胡申兩位大君的戰斗結束在下界的三個月之后,中途還有宮酉大君前來搗亂,所幸那些負責剿殺大君們的帝君與大帝紛紛趕來,最終剿滅兩位大君,重傷宮酉大君,終結了連續三個月的修羅場。

     太子長琴匆匆清點丁卯部戰將,所幸傷亡不重,最叫他感到意外的,是燭陰氏的小龍君居然不在,隕滅了?燭陰氏有這麼容易隕滅?臨陣脫逃?不像,清晏跟他那個成天亂來的小妹倒不同。

     他正在奇怪,忽見一團火紅身影急急落在面前,正是清晏那個小妹,她本就生得蒼白,此刻看上去更像是一團月光搓出來的,馬上就要散開一樣,一落地她毫不客氣開口就問:“清晏在不在?”

     他正想問她呢!太子長琴搖頭:“你們兄妹倆搞什麼,小龍君去哪兒了?”

     話還沒說完,這團火紅的身影“唰”一下又飛走了,倒讓他呆了半日。

     玄乙急急飛回南天門,往鐘山一路疾馳而去,闖入山門后,一派莫名的齊南連聲追問,她什麼也沒說,四處看了一圈,又驟然離開,往天北玄冥帝君那里飛去。

     哪里都找不到清晏,上天入地,他徹底消失了。

     或許父親的失蹤也並非因為他的尋花問柳,下手的是魔族?不像。

     這專門把她單獨留下的行事風格……是青陽氏?他們怎麼做到的?為何抓的不是她?

     她想起那天與兩位大君激戰,少夷突如其來的招呼,他在暗示她?

     她始終以為少夷的兩根鳳凰心羽是用她的命來要挾燭陰氏,難道竟是相反的?現在他用清晏和父親的命來要挾她?這兩根心羽他究竟有何用處?

     玄乙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很厲害,天底下沒有什麼事能難倒她,任何為難與刁難她都可以輕松化解。可她現在發現,她對目前這個局面一點辦法也沒有,且全然摸不著頭腦。她的父親和哥哥,萬法無用神魔懼怕的燭陰氏,忽然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回到下界時,那片曾作為戰場的破碎群山已被大神通重新造好,彌漫山林的黑水也已消失,玄乙落在林間,感到一種沒頂的茫然。

     這天地之間好像突然只剩下她一個了,扶蒼始終沉睡不醒,而清晏和父親不知所蹤。

     她要不要等扶蒼……這個念頭一起,便迅速被她壓下去。

     父親和清晏等不得,如果她慘敗,大約便要丟了命。親眼看著她隕滅的話,扶蒼師兄大概很痛苦——嗯,不是大概,他一定會痛苦得也想跟著隕滅,她就是如此自大。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傷害他,一點也不想。

     喉嚨里有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咽不下去,吐不出來,右腕的金印無數次被催動,到現在也沒得到任何回應。

     玄乙慢慢轉身,御風而起,往一個方向疾飛而去。

     *

     或許是因為眾戰將連著剿殺數位大君,下界魔族近來安分了許多,曾經令符落個不停的清光大陣也有了數日的短暫平靜,可今天乙丙寅部的戰將行宮好像不怎麼平靜,一道火紅身影落在行宮前,不等任何通報,直接闖了進來,弄得侍衛們一個個都在叫。

     待看清闖入者是誰之后,連匆匆趕來的執掌主將也不管了。

     又是那個燭陰氏的公主,她本來是乙乙亥部的戰將,偏生下界后不聽調動到處亂跑,可她又十分厲害,兩次剿殺大君都幫了大忙,搞的白澤帝君都不管她,他自然更懶得管,她愛闖便闖罷。

     玄乙一步步慢慢在行宮里走著,她的五感忽然銳利到了極致,每一個戰將庭院里的清氣氣息都瞬間被她掌握,青陽氏的木火味道在東南角。

     好像有什麼不好的畫面在腦海里掠過,被她忘記的那些。

     一根根被燒紅的針刺穿皮肉,阿娘的哀嚎,她那些低微壓抑的哭泣聲。

     她緊緊皺起眉頭,刻意忽略它們,穿過藤影彌漫的回廊,停在那座木火氣息濃郁的庭院前。凡間的花草樹木都喜歡九天鳳凰的氣息,這里的草木比別處要旺盛無數,青翠的藤蔓爬滿牆壁,一叢一叢凡間的花盛開在庭院中。

     玄乙默然盯著窗下的一只茶花,過得片刻,門忽然開了,少夷披了一件單薄的銀白長袍,似是剛剛沐浴完,長發上還滴著水,懷里攬著一個身姿妖嬈的神女,與她含笑道別。

     一抬眼見到她,他狹長濃黑的鳳目瞇了一下,柔聲道:“小泥鰍?你又來找我斗氣?”

     那妖嬈的神女見著是燭陰氏的公主,立即狂奔遠去,頭也不回。

     玄乙慢慢走近他,抬頭盯著他額上那粒火紅寶珠,低聲道:“你把清晏和我父親弄哪里去了?”

     少夷見她面上全是亂發,便用手指替她輕柔撥開,輕道:“為什麼來問我?你覺得我能做到這些?”

     玄乙緩緩道:“不必裝傻廢話,除了青陽氏我想不出還有誰這般大膽。你那天晚上既然出聲了,不就是等我來找你麼?”

     少夷啞然失笑,將她的手一拽,拉進屋子:“進來說話罷。小泥鰍,是青陽氏做的話,你要怎麼辦?你是來求我?還是來和我同歸于盡的?”

     說到“同歸于盡”,他反而笑了一聲。

     玄乙被他按坐在床沿,床上被褥凌亂,枕頭都掉在地上,方才那神女身上盈盈清氣的氣息還留在上面。

     她眉頭皺的更緊,腦海里那些不愉快的畫面越來越多。

     隕滅時阿娘的鮮血與眼淚、緊緊抱住她的那雙胳膊,叫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很厭惡這種感覺,只有她被留下,她心中牽掛的那些重要的東西全都被帶走,令她不得不終日與寂寞為伴。

     她寧可被帶走的那個是自己。

     “你在想什麼?”少夷蹲在她面前,好奇地撐圓了眼睛看她,“難道專門來找我發呆?”

     喉嚨里那團毛茸茸的東西又開始泛濫,玄乙不禁張口喘息,少夷的眼睛又瞇了起來:“你……”

     “不必拿清晏和我父親要挾我,我來了,你把他們放走。”她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靜靜打斷他的話。

     少夷又愕然又好笑,上下打量她:“你這小泥鰍,竟有這般肝膽?你簡直叫我刮目相看。”

     他還以為她冷血冷心,天上地下只有自己最重要呢。

     玄乙神色平靜,淡道:“我現在確實沒有手段對付你,你卻拿准了我的命脈。看來我靠著區區兩根鳳凰心羽活到現在,應當挺厲害的,無論你想叫我做的事有多困難,我都會盡力而為,放了他們。”

     少夷沉思了片刻,抬眼凝視她:“為什麼?”

     玄乙低聲道:“因為我不想做被留下的那個。”

     少夷輕道:“可是被留下才有希望,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什麼改變都會發生。”

     玄乙道:“被留下的最痛苦,因為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背負各種債,我不想痛苦,也不想背債,我寧可叫旁人痛苦。”

     她已經被留下過兩次,不想再有第三次,再也不想有。

     少夷眸光微轉,靜靜看著她,還是她沒見過的眼神,她已經沒心力去研究那里面藏著怎樣幽深的心事,只平靜而坦然地與他對望。

     喘息聲漸漸變得粗重,少夷忽地眨了眨眼睛,雙手輕輕捧住她的腦袋,聲音變得溫柔:“你這可憐的小泥鰍,心傷竟然又這樣裂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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