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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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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18:16
第一百四十九章 妖嬈綻放(上)

    扶蒼指尖在脖子的傷處上輕輕拭了一下,低頭看看上面的血,再抬眼望著她。

     那片極罕見的溫柔又傷心的目光又在她眼里凝聚。

     不要這樣看著他,他從來不是為了讓她傷心才追逐庇護。一直都是這樣,對她這樣刻骨極致的愛里面總會摻雜恨意,如今這絲恨意在胸臆泛濫。他痛恨她的任性自私,可這份溫柔的傷心更讓他痛恨。

     扶蒼猛然蓋住她的眼睛,手指的血染在她額角上:“……別這樣看我。”

     龍公主沒有說話,她的睫毛在掌心顫抖,癢而且酥。眼睛被蓋住,只露出下半張臉,豐潤漂亮的唇微微抿著,她這模樣讓扶蒼情不自禁想起她第一次來到這庭院的情形,一切都與那時候不同,可又仿佛完全一樣。

     任性放縱而自私的龍公主,還是讓他沉淪又痛恨。

     傷口的痛楚又讓他變得大膽直接,扶蒼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手指合攏,可是很快又迅速滑落在她腰上,用力一帶,這纖細而裊娜的身體便落在懷中,他俯首重重一口咬在她柔軟的嘴唇上。

     龍公主的鼻息中發出痛楚的抽息,立即開始掙扎,雙手按在他胸前那些傷處上,又受到驚嚇似的急忙縮手,撐在地上使勁把身體朝后退。

     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她此刻的心疼與憐憫,仿佛在一次次提醒他,還不夠強,還不能夠將她囚護在掌中,所以她一次次受到傷害,狠心到將他遠遠拋開。

     扶蒼按著她的后背令她緊貼自己,蓋著雙眼的手將她的腦袋推得后仰下去,他像是要將心底那些恨意發泄出來似的,與她瑟瑟發抖的唇瓣交纏不休,深深探入齒關中,不允許任何閃躲回避。

     抱著他,這才是真正的憐憫與溫柔。

     可她的手還是在朝后躲,身體往后退,腦袋使勁朝下挪。扶蒼蓋著她雙目的手順著后腦勺滑下去,抓住她的頭發,令她不得不仰起頭,被這樣凶悍的吻親吻得渾身發抖。

     她慌亂急促的呼吸噴在臉上,吐息幽冷,可觸著他的肌膚已是滾燙,耳鬢廝磨,似花瓣般細嫩。扶蒼情不自禁松開她的頭發,指尖探向面頰,沿著下頜的弧度,摩挲在纖細的頸項上。

     玄乙此時已經分不清是觸癢不禁還是意亂情迷,腦中始終有根弦繃著,不能夠像曾經那樣恣意掙扎抗拒,萬一不小心推在什麼地方,傷口又要流血。

     她覺得自己無比的忙,又無比的無措,兩只手不知該怎麼擺,時而下意識去推,時而再急忙縮回來,最后只好死死掐住他肩上的袍子,絲質的料子都被她掐皺了。

     身上的袍子本來就寬大松垮,領口不知什麼時候全部敞開,后背的肌膚又被他的手掌熨帖,玄乙猛然伸出雙臂,死死抱住扶蒼的脖子,不給看。

     按照以往的經驗,基本上他這個時候就會很體貼地停下了,玄乙用盡氣力抱緊他,不給他往下看,她几乎是掛在他身上,袍子都快滑下胳膊。

     扶蒼滾燙的吐息噴在她耳朵上,他果然沒有再繼續,她于是趕緊找回自己的聲音,喚他:“扶蒼師兄。”

     幫她把衣裳合攏,然后他想怎麼敲打她、怎麼斥責她,她都決定乖乖坐著聽完,絕對不說一個字。

     可下一刻,他的唇卻落在她耳廓,兩只手毫不猶豫穿過長袍的空隙,握住她如瓷如絲的身體。玄乙倒抽一口氣,使勁往地上賴。

     扶蒼一把將她抱起,困在懷中,轉身折回臥間,玄乙簡直不知所措,急忙攀上去繼續抱住他的脖子,搜腸刮肚只能含淚又念出一個早已用爛的借口:“我、我餓了……等等!”

     等?然后她又跑遠?為什麼總是在躲?既然始終要躲,他便追逐在其后;既然已被他抓住,以為他還會放開嗎?

     掌中握住的肌膚分明是火熱的,何必要逃?青色的紗帳淹沒她纖細的身影,扶蒼俯身引誘似的去吻她,從左邊唇角親吻去右邊唇角,與她柔軟的唇瓣緩緩摩挲,一點點撬開唇齒品嘗里面的珍饈,舌尖與她一觸即離。

     累贅松垮的長袍被一點點剝開,火熱的親吻一路向下,輾轉反側,玉瓷冰霜般的肌膚在他唇間被噬咬舔吮。

     像是被鋪天蓋地的云紋蓋住,暈眩而沉重,他發燙的體膚和她的相觸,玄乙覺得自己又要陷進這張床里了,被褥在身下輾轉碾壓,和她的腳趾纏在一塊兒,她不曉得是甩不脫它,還是甩不脫他。

     鴉青汗濕的長袍落在青紗下,扶蒼俯在她上方,將她凌亂蓋在臉上的長發撥去枕上,凝視她迷離緋紅的臉,像一朵即將盛放的花,他的龍公主。這里是他的庭院,他的屋子,他的床,他確確實實在囚禁她。

     漫長的兩萬多年,與她相識、相怨、相戀,如同三個輪回,他每一次都無法自拔地陷進去。

     讓他陷得更深一些,不要逃。

     他垂頭,在她潮濕半張的唇上一下一下親吻,旋即勾住她的膝彎,為他打開罷。

     龍公主柔若無骨的身體又開始僵硬,隨即一個勁朝上躲,金環掉落在枕邊,他的長發驟然與她的長發合在一處,低頭在她微微汗濕的面上細吻:“別躲。”

     她的呼吸越來越劇烈,小腿在床褥上蹬著,搏命一般一直躲去床的最角落,他卻步步緊逼,最終迫得她無路可逃,身體落入他掌中。沒有退路了?那便都交給他罷。

     一粒汗水從他美玉般的下巴上滑落,青紗搖曳不休,每一次動作都讓他劇痛與絕頂的愉悅並存,扶蒼居高臨下地看著龍公主,她在痛,再痛一些罷,這樣才會任性放縱,他深深厭惡這股任性,可他也一直深深為之吸引著。

     龍公主似是忍到了極致,雙手伸出打算推他撓他,她被他毫不溫柔甚至可謂粗暴的劇烈動作折磨得像是要發瘋了,可手伸出來,終究沒有抓撓他身上的傷口,只是一把扣住他光裸結實的肩膀,張嘴使勁一口咬在沒有創傷的地方。

     直到咬出血腥味,她復又松開手,胳膊擋住眼睛,在被褥上輾轉反復,發出急促而斷續的喘息聲。

     扶蒼捉住她兩只手腕,打開按在被褥中,讓他看她。

     她的長發又蓋在了面上,迷離的緋紅殘留在脖子上,面色與唇色都疼得發白。扶蒼不禁托住她的后頸,俯下身體輕柔地摟住她。

     “抱住我。”他低聲道。

     她細嫩的雙臂終于環住他的脖子,扶蒼放緩了動作,在她汗濕的額上吻了吻,沿著面頰下去,緩慢而誘惑地去吮她的唇。她花瓣般的肌膚在掌中被細細摩挲,終于再度發燙火熱,短促急切的吐息噴在他耳邊,連呼吸也變燙了,身體打開,變得柔媚而依附。

     呼吸交錯,長發交錯,他漸漸徹底投入,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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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18:36
第一百五十章 妖嬈綻放(下)

     秋雨被風吹得不停掃在月窗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漸漸地,雨停了,夜色籠罩整座安靜的庭院。

     合攏的青紗忽然被一只修長的手打開,扶蒼撿起地上的鴉青長袍披好,赤足去重新煮茶,端著茶案回來的時候,龍公主也披好了長袍,織緞般的長發攏在肩上,伏臥在被褥上小腿翹起,慢慢摳著袖子上的云紋。

     她忽然十分不友善地瞇眼瞪他,綿軟的聲音冷冰冰地:“你太賴皮了。”

     仗著自己有傷在身,她不好推也不好掙,都怪她太心軟。奇怪,她素來心挺硬的,一遇到他就全變了。

     扶蒼沒有回答,只倒了一杯茶遞去她唇邊,玄乙嫌棄地喝了半杯,便推開他的手,她本來挺精神的,結果被他充滿惡意的行為弄得痛而且累,忍不住用袖子壓住一個呵欠,拉開被子鑽進去,毫不客氣睡在正中間,順便高傲地吩咐他:“把帳子合攏,我要睡了。”

     扶蒼還是不說話,自顧自喝了一杯茶,撩開紗帳方欲上床,她立即死死按住被子:“床是我的。”

     他休想上來,自己睡蒲團上去罷!

     扶蒼看看她,從善如流地從她身上跨去床里面,一把揭開被子,將她亂動亂掙的身體攬入懷內,低頭細看她略有些泛紅的唇,被他咬破了一些。他將她散亂的長發慢慢撥去腦后,撈起掉在角落里的金環,摩挲了一陣,便輕輕放去床邊的楠木櫃上。

     懷里的身體大約還顧慮他的傷,一靠近就不掙扎,沒一會兒又仿佛沒了骨頭,依賴在他懷中,如一只貓。

     先前那些喧囂縈繞在胸臆的恨意已漸漸褪去,悔意又漸漸浮上,他本來只想敲打斥責一下,結果因著沖動一發不可收拾,她大約痛得厲害,一直在發抖,強撐著一聲不吭。

     面對她,他總有那些惡性的一面要被折騰出來。

     玄乙枕在他胳膊上,要睡不睡的,見他漆黑的長發落在面前,她便捻起一綹,在他松垮領口處裸露的鎖骨上似流水般划過,這細微的麻癢與甜美讓扶蒼心跳驟然加快,猛然按住她的手,與她五指交錯。

     她的神態與身體一樣慵懶,忽又軟綿綿地喚他:“扶蒼師兄,花園里那些仙華杏花還開著花嗎?”

     扶蒼對她跳脫的思路已經到了想也不想便能跟上的地步:“這些年開了兩次,下次開花還要數千年了。”

     還要這麼久,她目中流露出惋惜的神情,那邊景色真挺不錯的。

     扶蒼在她額上輕輕一吻:“以后有的是時間看,怕你看到膩。”

     她好奇又清澈地看著他,似是在問為什麼有的是時間看,他面上露出一絲笑,並沒有回應她的好奇。

     玄乙也不再追問,兩只眼又望向他脖子上掛著的那粒珍珠耳飾,上面染了一些干涸的血跡,她立即用指甲去摳干淨。

     扶蒼看著她湊近的清艷而嫵媚的容顏,幽黑的眼睛難得有些躑躅,停了一會兒才低聲問:“你……還疼麼?”

     那片充滿誘惑的緋紅色再一次爬上她的脖子,她瞇起眼,語氣卻十分冷淡:“燭陰氏怎麼會疼。”

     ……這和燭陰氏有什麼關系?

     扶蒼撩開她長袍的下擺,本來只想看看有沒有受傷,手掌方碰到她的腿,她又僵住了,一個勁朝被子里面躲,與他擋了半日,身上那件寬大的袍子一下子松開,他索性按著后背不給躲,全然無視她亂蹬的腿,指尖觸在她最沒有防備也最嬌嫩的地方。她緊緊捉著他的領口,腳趾又繼續艱難地與被子做斗爭。

     還是很疼麼?扶蒼在她面上似安撫似引誘地親吻,她這樣柔媚纖細的身體,實在不該魯莽粗暴。

     她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起來,眉尖微蹙,眼中忽然多了一層迷離水光,再也不顧他有沒有傷似的,兩只手用力去推他。

     手指的感覺變得柔膩,原來不是疼,扶蒼垂頭在她唇上舔了舔。

     似是發現朝被子里躲沒用,玄乙又如一開始那樣朝上躲,他不去阻止,扣著細柳般的腰身,用牙咬開領口,在她胸前落下碎吻,沿著肋間往下,几乎將她抱舉起來,熾熱的呼吸噴在她腹部。

     玄乙驟然抱住他的腦袋,她已長滿龍鱗,本不會感到疼,可她又切切實實感到被他親吻的肌膚有種燒灼般的微痛,這絲絲縷縷的麻癢疼痛讓她神魂顛倒。她想他停下來,但本能上似乎又並不希望他停下。他是如此令她愉悅,喚起她潛藏在最深處的什麼東西,只有他可以。

     光裸的腿已勾住他的身體,把他妖嬈地勾向自己。她大約終于輸給了龍性的本能,情不自禁順從著他撩撥的動作,鼻息里發出一種自己也從未聽過的嬌媚聲音,忽又蜷縮起來,雙手緊緊捧住他的臉,把額頭貼在上面,喚他:“扶蒼師兄。”

     扶蒼翻身壓住她,低頭深深去吻她,他們的身體糾纏在一處,四肢也糾纏在一處。

     她已准備好了,這次不要再逃。

     想要更多,給她更多。玄乙下意識勾緊他的肩膀,不甘心似的去追他試圖離開的唇,終于為他反過來徹底攻陷,深邃的撩撥令她舌根發麻。身上好沉,他在強硬且不容抗拒地侵入她,就像他不容抗拒颶風般的糾纏一樣,又一次將她拽入颶風,天旋地轉,神魂倒錯。

     她發出不知是哽咽還是認輸般的嘆息,她好像要碎了,一種讓她几欲瘋狂的愉悅攫住她,在他斷斷續續的親吻中,隨著他掌控的狂暴節奏一陣陣發顫瑟縮。

     扶蒼扣著她的腰翻身坐起,仰頭在她顫抖的睫毛上吻了一下,低低地說著只有她能聽懂的話。烏云散開,霜色的月華照亮了朦朧的青紗,她的頭發像是一根根在發光,玉瓷般的肌膚仿佛發出微弱的雪光,青紗又在搖曳不止,兩件長袍也早已再次滑落在地上,她如藤蔓一般柔細地糾纏著他,晶瑩的汗水落在他鼻梁上。

     他的話語,玄乙已記不得自己回答了什麼,深邃蝕骨的狂喜正等待著她,只有他能給,天上地下,只有他可以給她。

     扶蒼將她的雙臂捉住,環繞自己,有力的手臂緊緊抱住她瑟瑟發抖的纖細身體。

     他的龍公主,為他綻放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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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何處歸宿

     暗香浮動,月窗不知何時開了半扇,墜地的青紗被吹得緩緩搖曳,已不知是第几日的霞光籠罩整座安靜幽深的庭院,紗帳內的一切都顯得一種異樣的模糊。

     玄乙從短暫的沉睡中驚醒,她的右腳被握在一只手掌中,指腹柔軟而曖昧地摩挲著腳趾和腳心,麻癢得很。她把半張臉埋在散開的寬敞長袍里,猶帶睡意扭頭去看,果然扶蒼這家伙把她的腳抓手里把玩。

     他身上那件鴉青長袍也松垮垮地耷拉著,大片胸膛露出來,長發攏在肩上,在朦朧的霞光中泛出金紅的顏色。

     極少見這清冷神君慵懶的模樣,那些瓷器般的冰冷精致此時全無,他專注而痴戀的神色更像那個凡人的皇子。

     玄乙靜靜凝視他,不停回想剛與他認識時,他那可惡的模樣,她記性向來挺好,可這會兒怎樣也想不起他那些討厭的過往,仿佛他們從花皇仙島剛見面便開始相愛似的。

     像是發現她醒了,扶蒼用指尖在她柔軟的足心撓了數下,癢得她在被子上滾來滾去,忽地支起左腳,輕輕踹在他肩上。

     扶蒼握住肩上纖細圓潤的玉足,像冰一樣涼,他做七皇子的時候便早已想吻一吻這樣的冰肌玉骨。他垂首,在她細膩的足背上吻了一下,大約癢得很,龍公主“嗤”一聲笑了,腳趾在他鼻子上俏皮一點。

     他作勢去咬她的腳趾,她急忙縮腳,到底沒躲過去,大腳趾被他牙齒輕輕咬了一口。

     掌中嬌小的玉足忽然燙了起來,扶蒼心中一動,垂首去望她,龍公主半張臉埋在衣服里,玉瓷般的面頰上似笑非笑,她本就生得清艷嫵媚,往日里倒是擺著公主架子的時候居多,更像個任性的孩子,此種媚惑風情實在少見。

     霞光明媚,她裸露出的小腿如一截明玉,扶蒼握住她的小腿,一點點將她拉向自己。龍性放縱,他卻無比喜歡這種放縱。柔軟的冰肌玉骨又一次在唇齒間變得火熱,他順著膝蓋吻下去,每一寸都鉅細靡遺,愛不釋手。

     從離恨海回來后,胡天胡地不知過了几日,還有很多正事,不該再這樣下去,可他暫時還不願去想那些正事。讓他放縱罷,他早就陷到最底,這一生都浮不上去了。

     艷麗的云光中,龍公主喘息的聲音急促而嬌媚,扶蒼俯去她上方,用手指替代方才的唇舌,細密地撩撥她。她身上那件松垮的袍子根本也遮不住什麼,漆黑的長發凌亂在變成粉色的肌膚上,被上面的汗水黏住,絲絲縷縷。

     她正為他盛開而嬌妍。

     扶蒼抵著她的額頭,粗重的喘息交融在一處,她的胳膊又掛在他脖子上,誘惑似的喚他扶蒼師兄。他用身體取代手指感受她,濕潤的手指握住她的膝蓋,復又下移,將她的腳握住,放在唇邊親吻輕咬。

     這近乎癲狂的恣意與放肆仿佛可以到一生的盡頭。

     青紗又開始搖曳,復而一雙纖細的手從里面伸出,手指攀在床沿,緊緊掐著床褥,徒勞地想要逃離這里似的。修長的手從青紗中追出,捉住糾結的手指,指尖一下一下摩挲手指間細嫩的肌膚。

     最后一點赤紅的霞光也終于被夜色吞噬,冰冷的秋雨再度彌漫庭院,淋濕了月窗。不知過了多久,玄乙又一次從短暫的沉睡中驚醒,眼前明珠幽藍的光輝柔和而細膩,身體浸泡在清氣橫溢的池水中,扶蒼在身后正替她清洗長發。

     她猶帶睡意地眨了眨眼睛,慵懶地動也不想動。華胥氏性屬金木,除了金頂的青帝宮,几乎所有庭院房屋都是木制,連浴池都是一截巨大的樹干挖出來的,池內湯呈淺碧色,水汽蒸騰。

     “繼續睡罷。”扶蒼將她洗淨的長發用自己的簪子全部盤上去,“明日我送你回鐘山。”

     他將龍公主囚禁在庭院中已有好几天,這行徑自然十分不符合華胥氏的禮儀之道,不過他這會兒好像一點也沒有幡然醒悟的負罪感,想必以后也沒救了。

     玄乙轉頭輕輕朝他面上吹口氣,細細地笑:“我才不要你陪我去鐘山。”

     她總是用這種撒嬌似的語氣說不好聽的話,扶蒼懲罰似的在她腰上輕輕一掐,她簡直躲得花枝亂顫,蛇一般扭動,他的手掌掐著下巴晃了晃,一面輕道:“你原本便該嫁給我。”

     花皇仙島那次,倘若她沒有那些惡意的奇葩言行,說不定如今他們已訂下婚約。

     以他對她惡性的了解,接下來她大約又要得意洋洋說些足以讓他敲打她的話,誰知她竟仰頭盯著自己看,目光明澈,扶蒼慢慢將她眉毛上一粒水珠抹去,微微一笑,復又一口氣吹開月窗,窗外云收雨停,濕漉漉的水汽后面,巨大的銀月方落在天頂。

     玄乙游去窗邊,扶著窗櫺看了半日,果然還是這里的月景最好看。

     扶蒼將長發解開,方清洗了一半,忽然才發覺身上各處大小傷口的濁氣竟已全排淨了,傷口的痛楚是因著水汽蒸騰而致。他盯著腹部那個最深的傷口看了半晌,再望向窗邊的玄乙,她還在出神地賞月。

     他放出回春朮將傷處痊愈,復而湊過去,將她扳正,兩只手捧住臉盯著仔細看,她有些吃驚的模樣,睫毛揚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坦然而平靜地與他對望:“怎麼了?”

     扶蒼瞇起眼,默然片刻,低聲道:“你若再……”若再有事瞞著他,他真的要把她徹底關在純鈞里,再也不放出來。

     但望著她清澈的眼神,他倏地又停住,他大約真是被她折騰怕了。

     玄乙撈起池中水,將他脖子上的珍珠耳飾洗了洗,復又扭頭望向窗外的銀月,嘆氣似的開口:“以后我若是做望舒,就得這樣天天駕車帶著月亮跑一夜了。”

     聽起來一點意思都沒有。

     有個清閑神職做還挑三揀四,扶蒼啞然失笑,扶在窗櫺上,與她一同眺望這不知看過多少遍的景致,曾經從來也沒覺得它好看或者不好看,可他如今竟又慶幸青帝宮里可以見到如此遼闊的月景。

     她若做了望舒神女,此處的月景才會變得有意義。

     “離恨海反正也解決了,全靠我們,剿殺魔族的事就讓那些亂丟東西的帝君什麼的去操心好了。”她把腦袋靠在他肩上,“扶蒼師兄,我們要不要偷個懶?去別的地方玩罷。”

     扶蒼將她面上粘著的數根濕漉漉的長發拈開,伸臂環住她,摸貓似的摩挲她細白的后頸,聲音溫柔:“好。”

     可在那之前,不說少夷的事,至少要回鐘山看一下情況罷?她為了父兄甚至可以拋下自己的性命,為何事后又全然不急著回去看他們?原本想著她只要再說一次回,他立即便將她送回鐘山,可她竟再也沒說過,還是說他們有什麼燭陰氏專門的朮法可以私下聯系?

     心思剔透的龍公主似是看出他的疑惑,晃了晃白玉似的右臂,得意洋洋:“我早就和清晏聯系過了,用的神官朮法金印。”

     她一付“你不知道了罷”的模樣,扶蒼忍不住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旋即又垂首在額上吻了吻,再一次與她耳鬢廝磨,他已食髓知味,再不能饜足。

     巨大的銀月沿著太山的輪廓一寸寸滑落,東方的天空開始發亮,望舒神女駕月而歸,羲和神女暫時還未帶著太陽趕到,這短暫的空隙,天際才會泛出淡墨水煙般的色澤,似暖似冷。

     門沒有關,青紗被風吹得敞開,扶蒼睡得很沉,長發鋪在枕頭上,袍子松垮地耷拉在手臂上。

     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臉,旋即手腕一轉,一團比夜色還要黑的燭陰白雪落在掌中。

     木架上的純鈞發出低低的嗡鳴聲,玄乙沒有去理會,只把那坨黑雪在手里顛了又顛,以前她挺討厭刺目的白色,現在突然覺得,還是白色的雪更好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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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救世魔頭

     印有華胥氏云紋圖騰的長車停在雄偉的鐘山山門前,車門很快被打開,一團赤紅的艷影輕盈地跳下來,好整以暇地扭頭望向山門,下一刻便有几道身影疾電般扑到她面前,險些將她揉碎。

     玄乙“哎呀”一聲,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多愁善感的父親和齊南眼睛都哭腫了,清晏倒還好,只是臉上那層陰郁真的快結成烏云。

     身前身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都在這里了。為了他們,她真是做了好大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她微微一笑,開口道:“我沒事,心羽結系切了,心傷也好了。”

     這死丫頭,明明沒事卻不回鐘山,只用神官朮法的金印確認無恙,差點把他們急瘋。清晏又是怒火滔天,又是滿懷喜悅,在她頭頂重重敲了一把。

     冷靜下來已經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鐘山帝君甚至直到現在才發現扶蒼也在,臉色登時不大好看,就是因為這華胥氏的小鬼,阿乙才會心傷復發。可阿乙遭遇劫難的時候,竟又是他陪著一起去了離恨海,他身為父親,清晏身為兄長,在那個時候竟像死肉般動也不能動,此事簡直是燭陰氏最大的恥辱。

     事到如今他也沒有什麼底氣責怪別人把阿乙拖了這麼几天,只得裝沒看見。

     清晏看了看玄乙,她正挽著臉哭腫的齊南唧唧咕咕說話,以他對這小妹的了解,只怕問她是什麼也問不出來,他索性轉向扶蒼,第一次露出誠摯的神色:“扶蒼神君,這次小妹能脫險,多虧你相助,這份恩情,燭陰氏必報。”

     這重禮的華胥氏馬上便優雅還禮,清晏不等他說客套話,便又笑道:“天下第一的燙手山芋你拿著可再也不能丟了。”

     果然真是天下第一的燙手山芋,扶蒼不禁啞然失笑。

     玄乙笑吟吟地挽著齊南,上下打量他:“齊南,臉都腫了,難看的很。”

     齊南這些日子可謂心力憔悴,他們一家三口都莫名其妙失蹤,后來帝君和小龍君全無預兆地被丟在山門前,也不知是誰送回來的,他倆回來了,公主又不見了,此時見著她無恙,他只剩下老淚可以縱橫。

     玄乙笑著用袖子替他擦眼淚,抬眼見清晏正打算把扶蒼請進神意樓,想必是打算詢問離恨海的事,她瞇起眼,忽然道:“這件事到此為止,不要去尋仇。”

     清晏和父親肯定不會願意放過青陽氏,但一來少夷有個几百萬年的帝君神魂,真要拼命起來,父親和清晏絕不可能是對手;二來,青陽氏帝君給他們種的心羽鬼知道少夷有沒有真的收回去,如果她是少夷,她十有八九不會收回,如此才有手段要挾他們不將離恨海的事情說出去。

     鐘山帝君怒道:“那青陽氏的小輩這般作弄燭陰氏,怎可能這樣放過他!”

     玄乙淡道:“你們的心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切斷了,我不想白白辛苦一趟,請父親收斂怒氣。”

     鐘山帝君被她說的啞口無言,追根究底,這件事都是由他的風流惡習所起,不單害的阿翠隕滅,阿乙重傷瀕危,還害的自己也被種下心羽。他這半生無論是作為夫君還是作為父親,都實在太差勁,太差勁。

     他長嘆一聲,一言不發,轉身竟離開了神意樓。

     玄乙也不去管他,正欲往紫府去,卻聽齊南小心問道:“公主,你和扶蒼神君……”

     雖然他激動得頭都暈了,但山門前的華胥氏長車還是看的清清楚楚,公主這几日應當都是和扶蒼神君在一處,這情況叫他滿頭迷霧,也不知是高興公主和扶蒼神君又攪在一塊兒了,還是擔心他倆又折騰的你死我活。

     這回來之后滿身燭陰氏霸道作風的公主突然把嘴一撅,聲音綿軟下來:“你要問什麼?我和他什麼都沒有。”

     ……會這樣說就証明他們真有什麼了。

     齊南簡直被他倆忽而惡劣至極忽而纏綿悱惻的關系弄得眼花繚亂,沒想到公主又跟他糾纏上,他原來是做了兩萬多年打散鴛鴦的大棒,他都不曉得自己這樣壞。

     玄乙破開云境,紫府內蔥蔥郁郁的帝女桑立即映入眼簾,她慢慢走去樹下,仰頭看著紅碧交織的葉片,怔怔出了很久的神。

     一封沒有封口的信忽然被送到面前,齊南神色有些躊躇。

     “公主,原諒我到現在才把這封信給你,我原本不想你和扶蒼神君再有什麼糾葛。”

     玄乙疑惑地接過信封,上面一個墨點也沒有,只印了華胥氏的云紋紋章。

     “我猜這應當是扶蒼神君兩萬多年前寄來的,大約是公主心傷復發沉睡那會兒。”

     她把信紙慢慢抽出,果然一個字也沒寫。她心中忽覺好笑,可那笑意過后又是一陣澀意,其澀之后又有些酸楚,最后終究一切漣漪都平靜下去。

     “我知道了。”她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指尖一彈,這封信便飛進寢宮,落在抽屜里。

     齊南見她一臉“我懂了”的樣子,登時一片茫然:“公主……看明白了?”

     玄乙點點頭。

     可他完全沒明白啊!齊南很想問,但這種兒女情長的東西他一個半老神官問來好生無聊,只得退兩步:“我去替公主准備茶點。”

     玄乙定定看了一會兒帝女桑,反身走向元詹殿,寢宮的窗下放了一排排水晶架,上面全是這些年她用燭陰白雪捏出來的各種小東西,在秋日艷陽下,這些白雪清氣橫流,白得耀眼。

     她捉起一朵白雪芍藥,放在掌心凝望片刻,手腕復又一翻,掌心中的雪團漆黑如夜。

     其實……漆黑的雪也挺好看的。

     從純鈞內醒來的時候,她便覺身體不對勁,沉而且重,莫名其妙總是犯困,可每次只能短短地睡一會兒,再莫名其妙被驚醒。是不是要隕滅了?還是變成和離恨海里那些怪物一樣的東西?

     少夷曾經半開玩笑說過几次的話忽然回旋在耳邊:你做魔王大君的可能都比我大。

     她該不會真的要成魔王大君罷?雖說聽上去不壞,比做望舒有意思,可這會兒正是諸天屠魔詔令的時候,因著清晏和父親的心羽,她大約還不能把離恨海的事說出去,這下可真是莫名從救世主變成了魔頭,一想到戰將們像對付大君一樣來成群結隊地對付她,她只覺荒謬至極。

     玄乙顛了顛黑雪團,意興闌珊地將它收回,轉身方走了兩步,忽覺手背上一陣撕裂般的劇痛,她下意識一按,掌心卻接住了一塊冰冷脫落的龍鱗。

     她瞇眼看著這塊巴掌大小的漆黑龍鱗,再看看手背,漆黑的濁氣絲絲縷縷地滲透血肉,傷處迅速愈合,痛楚也頃刻間散去。

     秋風吹拂過她赤紅的裙擺,竟頭一次讓她感到一股徹骨的涼意。

     云境被破開,熟悉的腳步聲響起,玄乙將脫落的龍鱗放入袖中,轉過身,白衣神君正朝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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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荒原巴蛇

     龍公主的紫府和想象中的冰天雪地似乎並不大像,滿目紅碧交織,竟種滿了帝女桑。她正站在一株帝女桑下,赤紅的身影又像是要飛起來一樣,她實在是很適合帝女桑。

     扶蒼將從齊南那里取來的茶案放在樹下,拉著她坐下去,並不提方才在神意樓和清晏說了什麼,只溫言道:“這里很漂亮。”

     玄乙默然倒了一杯華光飛景茶,拈起一粒桃花百果糕,這都曾是她的最愛,現在她竟一點也不想吃,勉強咬上一口,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蠟。

     這下好了,連吃茶點都沒味道了。她含淚把茶杯放回茶案上,還不如直接隕滅呢。

     扶蒼將她腦袋掰過去,低頭定定看著她:“你怎麼了?”

     玄乙沉默了片刻,突然一骨碌滾到他懷里,貓一樣蜷縮起來,火紅的蔻丹慢悠悠地摳著他胸前的云紋,他這件戰將裝上的云紋都快被她摳沒了。

     “扶蒼師兄。”她低低喚他,“我要是……”

     “什麼?”他低聲問。

     玄乙停了一下,繼續道:“我要是想去凡間那個青帝廟看看,你跟我一起去嗎?”

     扶蒼摩挲著她的頭發,聲音溫和:“凡間不似上界,土木磚石會腐朽,青帝廟怕是早已沒有了。”

     她遺憾地吁了口氣,也是,都那麼多年了,想必皇陵也沒了,她還想帶他去看看他那個凡人的墳墓呢,怪大怪氣派的。

     “那棵帝女桑應當還在,神界的樹千萬年不朽。”扶蒼將她的頭發攏去一旁,“要去看看麼?”

     誰知她搖頭:“你死在那邊,我不去。”

     ……怎麼說話的?扶蒼在她腰上連掐數把,癢得她險些厥過去,笑得差點哭了。

     幽幽的秋風拂過,頭頂的帝女桑葉片發出清朗的颯颯聲,玄乙盯著看了許久,目光又落在扶蒼身上,恍惚間,白衣神君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凡間的皇子,用眼神告訴她,他們還可以去很多很多地方,見很多很多的風景。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微微一笑:“我們還是去看看那棵帝女桑罷,就現在。”

     *

     帶著濁氣的風重新拂在頭發和衣服上,那曾經猶如漿糊般的難受感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壓迫感,玄乙支頤斜臥在獅背上,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身處下界不知為何竟讓她頭暈得厲害。

     身下的九頭獅在發抖,脖子上一圈八顆小腦袋驚恐地扭過來凝望她,她一眼掃過去,它們便眼淚汪汪地避讓開。

     又在欺負小九。扶蒼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敲,但凡龍公主上了獅背,小九不是發抖就是流淚,燭陰龍神的威壓讓所有坐騎都畏懼。

     “才回鐘山便下界,不多住几日?”燭陰氏行事邪里邪氣,連血親間也詭異的很,說為之拼命就為之拼命,說離開也廢話不說立即離開,誰都不會阻攔一下。

     玄乙搖了搖頭,忽然十分平淡地說道:“我現在更想和你在一塊兒。”

     這種親密的話她几乎沒有說過,如今突然這般閑話家常般說出來,反而讓扶蒼愣了一下,旋即卻笑了笑,將她斜臥的身體抱在懷中,摸了摸腦袋。

     九頭獅在云海中穿梭,迎面而來的風不知為何越來越大,將他們的頭發都吹得倒飛起來。

     扶蒼握住韁繩極目遠眺,只見遠處天際有一團團血紅色的妖霧和祥光碰撞在一處,下界山川地形在萬千年中早已變幻無數,曾經的王城已是一片荒原,如今又成了神魔交戰的戰場。

     這血紅色的妖霧連他也沒見過,一團團極其碩大,鋪了半邊天,祥光閃爍,竟不能將之蓋下,想必是某位十分厲害的大君。

     扶蒼下意識箍緊玄乙的腰,低聲道:“不過去了。”

     龍公主在,他實在不願再出現上回歲虎大君的事。誰知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公主卻兩眼放光,拽著袖子一頓搖:“過去看看是哪個大君。”

     扶蒼皺眉按住她的手:“別鬧。”

     他馭使九頭獅調轉方向,方飛了一段,卻見對面無數道祥光疾馳而來,緊跟著太子長琴的聲音驟然響起:“扶蒼!你怎會在這里?”

     他心中暗道不好,果然那些祥光落在近前,全是丁卯部的戰將,太子長琴落在身側,驚喜地上下打量他:“你的傷痊愈了?我聽你家神官說是重傷,還以為須得再等上一些時日。你來的正好,乙未部剛發了召集令,巴蛇大君正在作祟,他先前沉睡了一萬年,近日才醒,厲害的很,正需要你的華胥氏劍道。”

     說罷他又不怎麼客氣地看了看玄乙,淡道:“公主的燭陰白雪大約也可以派上用場。”

     什麼叫“大約可以”?玄乙眉頭一皺,扶蒼已搶在她之前開口:“她不出手。”

     太子長琴畢竟是丁卯部執掌主將,安排手下戰將上陣剿殺魔族再正常不過,斷不能拒絕,扶蒼將玄乙的肩膀一抓,罕見地朝她露出厲色:“叫我看見你朝大君出一下手,自己知道后果。”

     這樣凶。玄乙撐圓了眼睛看他,扶蒼重重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馭使九頭獅跟在丁卯部戰將后面,往妖霧洶涌處疾馳。

     還未徹底靠近,便見荒原早已被濃綠的毒液吞沒,接到召集令趕來的戰將們正與一條通體漆黑龐大無比的巴蛇斗成一團,因著這位巴蛇大君全身上下都是毒,戰將們無法近身,只得遠遠避開亂砸朮法,已將他的腰打爛一塊。

     身前的扶蒼起身便要御風而去,玄乙忽然忍不住抓了一下他的袖子。

     扶蒼回過頭,雙手捧著她的臉,俯身在她額上吻了吻:“聽話,在這里別動。”

     她靜靜看著他御風而去,純鈞化作巨大的金龍,冰冷的金色眼瞳又膠著在她身上——看什麼看,沒見識的東西,她瞪了它一眼。扶蒼念動真言,金龍轉身疾電般竄向巴蛇大君,化作萬千潮水,將鐵一般的蛇鱗一一掀開。

     濃厚沉重的濁氣扑面而來,玄乙只覺一陣暈眩,背上裂痛無比,又有數片龍鱗脫落,她用手按住后背,耳中嗡嗡亂響。

     身下的九頭獅發出戰栗的嗚咽,抖得几乎要從云海中掉下去,玄乙在它最大的腦袋上重重敲了一下,這蠢獅子也真沒用。

     對面的巴蛇大君似是被戰將們打得沒辦法,身體忽又漲了數倍,張開血盆大口猛然一吸,諸神只覺背后被一只大手狠狠推了一下似的,好些神力單薄的戰將竟直接被他吸入腹中。

     他豎直了身體,張口又吸,一道赤紅的纖細身影竟也被他吸了過去,眼看便要落入巨口。

     扶蒼目光陰沉,被一條巴蛇吸走的燭陰龍神?開玩笑麼?她又來搗亂!他方欲念動真言,令純鈞將這不聽話的龍公主吞下,卻見金龍不受控制地張開巨口,竟用力咬在她身上,旋即一拋,巴蛇大君恰好吸了第三口,她硬生生被吸入他腹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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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純鈞之傷

      “扶蒼!”

     太子長琴大吃一驚,他居然用劍氣化龍去咬那燭陰氏的公主!多大仇怨?即便他們有龍鱗,那可是純鈞啊!這一口夠嗆罷?

     話音剛落,便見那條金龍化為無窮無盡的潮水,猶如一匹巨大而光滑的金色綢布,灌入巴蛇大君張開的巨口中,強行撐開獠牙使其不能合攏,白衣戰將身形一晃,急若流星般追入巴蛇腹中。

     濃若漿糊的濁氣與毒霧瞬間將扶蒼的身體包裹住,舉步維艱。他念動真言,金龍立即矯健地游走過來,盤旋在他身周,將濁氣毒霧震開,但見巴蛇腹內累累白骨浸泡在慘綠的毒液中,應當都是先前被他吞吃的凡人屍骨,襯著血紅的腔體,分外可怖詭異。

     方才被吸入巴蛇腹內的那些戰將都被毒液浸染,眼見是不能活,扶蒼來回疾飛無數圈,卻始終沒找到玄乙的蹤影,她是燭陰氏,再毒上一萬倍的毒對她也全無效用,不可能被這些毒液傷害。

     可她在哪兒?她簡直像是一團白雪,融化在了巴蛇腹內。

     洶涌的濁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陰寒之力忽然為他捕捉,扶蒼反身疾馳而去,卻見那塊沒有毒液的血紅腔體上落了大灘大灘的血,都已結成冰——燭陰氏的血,純鈞竟將她傷得這樣重。

     他彎下腰,從結冰的血泊中撈起一塊巴掌大小漆黑的龍鱗。龍公主的龍鱗,血泊中不止一塊,粗粗一看不下五六片。

     扶蒼將那些龍鱗握在手中,四處張望,果然不遠處又有一灘結了冰的血跡,其上同樣落了數片龍鱗。他把所有的龍鱗全部撿起,沿著血跡一路追蹤,最后一灘血跡比前面的都大,足有十几枚鱗片落在血中,還有一只染了血跡金光燦燦的金環。

     扶蒼極慢地撿起金環,一時間只覺腦中所有的喧囂瞬間變得死寂。

     *

     帶著濁氣的細雨紛紛揚揚墜落,若是在上界,芷兮是很喜歡下雨天的,往常在明性殿,最悠閑的時候,她喜歡聽著雨聲練字,或者彈一闋琴,以此修身養性。

     但下界的雨實在叫她悠閑不起來,隨著雨絲滑落的濁氣密密麻麻,讓她剛受過刑沒多久的身體又開始隱隱作痛。

     執掌主將沒說錯,太陽之輝灌頂的劇痛足以讓她這樣的小天神暈厥三日,但她受刑的時候居然沒暈過去,她覺得自己的心比身體要痛上一萬倍。

     大抵在她的短暫小半生中,信奉的是凡事只要通過努力都可以順利得到這樣的信念,她確實努力,也確實得到了想要的,所以她一直相信這天上地下是公平的,也一直以自己的公正嚴明為驕傲。

     只是玄乙的存在打破了她信奉的一切,原來在感情上從來沒有什麼公平,她的努力扶蒼沒有關注過,少夷更是給予徹底的拒絕。

     雨絲越來越密,芷兮停下揮舞軟劍的動作,氣喘吁吁地將其收回腰間。同僚們都被全戰部召集令調走對付巴蛇大君了,她剛受刑沒几日,執掌主將對她還是相當照顧,沒叫她跟著,她原想出來練劍活動一下筋骨,但這會兒濁氣太重,實在難受的很。

     她轉身方欲回戰將行宮,忽覺身后陰風呼嘯,緊跟著似是有什麼東西狠狠撞進林中,濁氣扑面而來。

     她大吃一驚,握緊軟劍退了數步,自己現在這個狀態怕是沒法剿殺魔族,從濁氣蕩漾的程度來看,只怕是個十分厲害的。

     她躲在一株高大的槐樹后,探頭小心張望,卻見不遠處矮小的樹叢在劇烈搖晃,倏地立起一條通體漆黑的巨龍,它周身濁氣繚繞,正痛苦異常地在樹叢中扭曲著,漆黑發光的龍鱗一片片掉下來,鮮血淌進雨水灘中,染紅了地面,再一寸寸結成寒冰。

     這是……燭陰龍神!芷兮倒抽一口涼氣,被濁氣感染了?!是誰?從體型大小來看,難道是小龍君?

     她正要上前相助,卻見那漆黑的巨龍劇烈扭曲了數下,驟然又化作一道赤紅的纖細身影——是玄乙。

     芷兮驚疑不定地停下腳步,看著她捂住腹部,那里鮮血汩汩而出,似是受了極重的創傷,不止如此,她后背也有同樣極深的傷口,像是被什麼咬出來的——什麼東西能咬傷長滿龍鱗的燭陰氏?

     粗重的喘息回蕩在空寂的林間,赤紅的艷影在地上痛苦地扭曲,一片片龍鱗落在地上,她身上的濁氣也越來越重。芷兮錯愕地看著她偶爾抬起臉,那張清艷絕倫的容顏也是血肉模糊,被漆黑的濁氣繚繞,片刻后又恢復了正常。

     芷兮禁不住倒抽一口氣,在林間痛苦掙扎的赤紅身影倏地動了,似疾電般落在她面前,密密麻麻漆黑的冰刃眼看便要將她扎穿,卻又忽地停在她身前數寸的地方。

     龍鱗漸漸不再掉落,玄乙面色慘白,捂住腹部流血不止的傷處,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冰刃沒有扎下來,卻也沒有后撤。

     芷兮只覺心快要蹦出喉嚨,隔了半日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受傷了。”

     玄乙大口喘息,還是不說話,銳利的視線膠著在她面上,過了很久很久,目光終于變得柔軟了一些。

     “師姐。”她聲音有些沙啞,“別說出去。”

     她是指龍鱗掉落?還是受傷?還是……這已被漸漸收斂入體內的瘋狂濁氣?

     玄乙再度開口,語調緩慢:“師姐,答應我。”

     她是被濁氣感染?還是……

     芷兮眼怔怔看著她指縫中汩汩流出的鮮血,忽然想起很早以前,這小公主還沒長齊龍鱗時,也受過傷,那時候自己還和古庭找來上古方子,替她天天熬制十全大補湯。

     她不禁低聲道:“你的傷很重……怎麼辦?”

     玄乙沒有回答,被華胥氏劍氣所傷,即便有痊愈能力,想長好也慢得很。她喘息著撤了冰刃,轉身便要離開,芷兮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不要往那邊去!”

     那邊有戰將行宮,會被發現。

     誰知這道赤紅纖細的身影忽然一顫,竟軟了下去,重重摔在泥濘的地上。芷兮急忙將她抱起,她腹部與后背的傷實在太深,燭陰氏又萬法無用,不能用回春朮治愈。她感到手足無措,慌張地四處張望,莫名有些心虛,像是怕被戰將們看到。

     躑躅了片刻,芷兮把地上所有的龍鱗都撿起,細細用雨露把結冰的血水沖干淨,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這才警惕地御風而起,專門撿枝葉繁密的地方飛,曲曲折折繞了許久,落在一處山坳中,長袖一揮,地上的樹木立即為朮法扭曲掰直,編織成一座不大不小的樹屋。

     她大約是瘋了,玄乙這個情況如此詭異,本應上報執掌主將,是被濁氣感染的話,也好有個相應的救助法子。

     可她潛意識里又覺得這大約不是被濁氣感染,玄乙的龍鱗像是被她體內的濁氣撕脫的,如果上報執掌主將,只怕對玄乙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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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神墮落

     芷兮把玄乙放在樹床上,束手無策地在屋內胡亂踱步。

     她要是墮落成魔族,你怎麼辦?心底有個聲音在低低地問自己,你的嫉惡如仇呢?你的公正嚴明呢?

     芷兮額上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她不知道玄乙出于什麼緣故變成了這樣,她的傷口看起來十有八九竟是華胥氏的劍氣化龍所傷——扶蒼師弟發現她成了魔族,所以大義滅親?他居然如此狠心,她卻做不到這點。

     不知為何,玄乙或許成了魔族這件事,還讓她從驚懼無措中,隱隱升起一絲罪孽的慶幸,仿佛自己有機會可以贏回來一樣。

     太丑惡了,心里那個聲音斥責她。可她抑制不住,纏綿心頭的憐憫好像也變得高高在上起來。

     芷兮解開玄乙泥濘的戰將裝,喚來雨露替她將身上臉上的汗水與血水洗淨,這素來嬌生慣養吃不得苦的公主忽然微微一動,又睜開了眼睛,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我架了屏障,應當不會被發現。”芷兮也不知該說什麼,猶豫了片刻,又道:“你先在這里歇息罷,你的傷……”

     玄乙默然看了她許久,蒼白的面上漸漸露出一個與平日里一樣的笑來,輕道:“師姐,你怎麼老是不打扮自己。”

     芷兮有些僵硬,如今這話從她嘴里說來竟十分刺耳,她應道:“我不需要靠外在美貌勾引神君。”

     玄乙還是笑,合上眼道:“那太可惜了,你長得這麼好看。”

     芷兮一時無話可說,干坐了半日,索性起身道:“我回戰將行宮了,你好好睡著,我晚些來看你,給你帶吃的。”

     她方欲破開屏障,卻聽玄乙又開口:“師姐,留著我你會有麻煩的。”

     芷兮心中煩亂,皺眉道:“別說了,睡罷。”

     她匆匆離開山坳,警惕地確認沒有被誰發覺,這才御風往戰將行宮飛。她也不知道收留玄乙這件事對不對,可她好像既做不到上報執掌主將,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重傷的玄乙獨個兒走掉。

     被召集令調走協助剿殺巴蛇大君的同僚們在晚間紛紛回到行宮,熱烈地討論著剿殺的各種細節,芷兮路過花園時,正有一個戰將笑道:“華胥氏劍道說厲害倒也十分厲害,可就是沒什麼准頭,劍氣化龍竟奔著燭陰氏公主去了,丁卯部那些戰將后來把巴蛇大君的屍體切成了碎末也沒找著公主,依我看,那脾氣古怪的公主想必早就氣的跑走了,說不准要搬來鐘山帝君當救兵呢!”

     另一位戰將便道:“鐘山帝君和小龍君不是傳了重傷告假麼?這燭陰氏一家子,該剿殺魔族不好好剿殺魔族,成日也不知搞什麼。我有位好友在戊辰部,說前些日子離恨海好像出了新情況,籠罩離恨海的燭陰之暗少了許多。燭陰氏一家子在這當口重傷,該不會是跑去偷偷把燭陰之暗吸了罷?”

     立即便有戰將搖頭:“那里面全是濁氣,吸了可是要隕滅的,這種話別亂說,燭陰氏誰得罪得起?”

     芷兮愣愣聽了許久,忽地想起玄乙滿身濁氣的模樣,難道她變成這樣是因為把離恨海里的燭陰之暗吸了大半的緣故?她好好的跑去離恨海做什麼?當真是天神當膩了,想做魔王大君?

     說起來,玄乙想當魔王大君這個念頭,她竟意外地能接受,這小公主行事向來邪氣重的很,古庭還給她取過“小魔頭”的外號,該不會一語成讖罷?

     芷兮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取了吃食,因記著玄乙愛吃茶點,她下意識選了几粒黃金栗蓉糕放食盒里,鬼鬼祟祟地走暗處離開戰將行宮,往山坳處飛去。

     誰知那赤紅的身影竟已不在樹屋中,屏障已被破開,樹屋為黑水晶般厚重的冰層吞沒,濁氣濃厚,被編織成樹屋的几株大樹都被侵染成了黑色的。

     燭陰氏一受傷便會神力外溢,從冰層的厚度來看,玄乙的傷實在是極重,她獨個兒到底要跑哪里去?

     帶著濁氣的風扑在臉上,遠處隱隱有徹骨寒氣涌動,芷兮急忙御風追上,要是被戰將們發現,她真的要糟糕!

     *

     以往看扶蒼的劍氣化龍咬那些魔族,玄乙從來沒覺得有多厲害,直到那條龍咬在自己身上,她才發覺這一招實在是太牛逼哄哄。

     剛巧還是咬在龍鱗剛掉落的地方,華胥氏劍氣令她體內的濁氣與再生神力都不能使傷口愈合,到現在還血流不止。

     身體好沉,御風飛起來慢的要命,玄乙倏地化為龍身,在茂密的枝葉間騰飛,鮮血和著龍鱗一團團往下掉,劇痛折磨得她眼前發黑,終于再也飛不動,狠狠墜落下去,在陡峭的山坡上滾了數圈,重重砸倒一小片樹林。

     林中忽然響起一聲驚呼,祥光閃爍,有天神在。

     玄乙咬牙掙扎,卻無論如何也起不了身,祥光驟然湊近,似乎是個神女,她驚叫的聲音都變了:“這是……”

     她的聲音突然斷開,身體軟綿綿地落在了地上。

     漆黑的雪花紛紛揚揚墜落,玄乙發覺自己連變回人身的氣力都沒了,喘息著望向另一團靠近的祥光,來者翠色長衣松垮,露出大片胸膛,上面還印了几枚胭脂印,額上火紅寶珠搖曳,正是她恨不得千刀萬剮的罪魁禍首少夷。

     他先是無奈地笑嘆:“你怎麼又掉在我面前?”

     待看清眼前漆黑的巨龍周身濁氣繚繞,龍鱗已掉了大半,他的神色卻慢慢平靜下來,變得深沉而凝重。

     “你啊,”少夷緩緩開口,“變成最壞的那種情況了。”

     漆黑的巨龍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咆哮,大團大團的鮮血從她口中滑落,后背和腹部的重創已讓地面結了厚厚一層冰。

     少夷看了一會兒,慢慢走過去,龍尾立即甩向他,卻只扑中一片殘影,他的手按在她頭上,掌心迸發出一層金青色的光輝,霎時間流遍龍身,她流血不止的兩個傷處瞬間便愈合了些許,不再溢出血水。

     漆黑的巨龍微微一動,變回赤紅色的纖細身影,伏臥在地上,唇色如雪。

     少夷蹲下身,用手指抹開她唇邊的血跡:“這是劍氣化龍的傷,扶蒼師弟做的?他可真狠心。”

     玄乙喘了半日,目光陰冷地盯著他,低聲道:“……我父兄體內的心羽,你收回沒?”

     少夷微微一笑,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悠然道:“你現在這個情況,叫做天神墮落,和我在離恨海中一樣。無論你是不是做了一件救世的好事,天神墮落成魔族,是神界最忌諱最要趕盡殺絕的事,畢竟,昔年共工大君作祟的影響太深,若是叫戰將們發現,你只怕再也沒活路。”

     共工便是天神墮落而成的魔族,到今天提起他,諸神還為之栗栗,又因天神墮落實在太難聽,故而至今神界不肯承認共工大君曾為天神。

     玄乙森然道:“你早就知道會出現這種事,還不把我供出去換取青陽氏的威名?”

     少夷方欲說話,忽然又似察覺了什麼,轉過頭去,風聲呼嘯而至,芷兮手里提著食盒,面色蒼白地落在他們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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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是我非我

      “我……帶了些吃的。”

     她的聲音很低,微微發著抖,特意將手里的食盒舉起,仿佛這樣就能替自己挽回點什麼東西,挽回她自己也說不清的那些東西。

     少夷沒有應聲,彎腰將動彈不得的玄乙攔腰抱起,忽然又道:“師姐,你什麼都沒看見,好不好?”

     芷兮怔怔看著他的翠色長衣打個旋兒,竟是說走就走。

     別走!他看不出來玄乙如今已墮落成魔族?連扶蒼都動用了劍氣化龍來剿殺她,他還要跟她糾纏在一塊兒?知不知道天神墮落是多麼被忌諱的事?他為了玄乙連命也不要?

     她倏地吸了一口氣,只覺聲音干啞:“……她已經墮落成魔族,連扶蒼師弟都大義滅親,你卻還與她糾纏不休,不要命了嗎?”

     少夷沒有回答,長袖一振,落在地上散亂的龍鱗與結冰的大片血跡瞬間被幽藍的毀滅之火吞噬。

     他真的要帶玄乙走!芷兮驟然退一步,鼓足了有生以來所有的勇氣與惡意,聲音變得劇烈而淒厲:“你帶她走的話,我就會說出去!讓戰將們來剿殺她!”

     玄乙的龍鱗還在一片片脫落,她半暈半醒強行忍痛的容顏太過無辜,芷兮心底不由泛起一股羞愧。

     可那又如何?瘋狂的敵意迅速沖垮了羞愧。

     玄乙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輸給她;她現在成了魔族,自己居然還是輸給她。憑什麼自己就要小心謹慎地面對所有事?連面對自己喜歡的神君都不敢奢求什麼,只盼著自己在他心里有一些特殊的位置,可他還是寧可與成了魔族的玄乙糾纏,不顧死活,他一定是瘋了。

     芷兮從懷中取出令符,飛快抽出一張拈在指間,厲聲重復:“你只要帶她走,我就叫來同僚!”

     少夷慢慢轉過身,淡淡看著她,曾經一直掛在面上的、叫她如痴如醉的溫柔笑意突然都不見了,他又料峭,又深邃,像是突然變成了另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神君。

     芷兮陡生一股慌亂,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忽覺眼前一花,九天鳳凰熾熱的氣息扑面而來,少夷眨眼間落在面前,他的手輕輕按在她頭頂,像安撫做錯事的小神女一般溫柔。

     ……是不走了?芷兮祈求而哀怨地抬眼,對上他漆黑平靜的眼眸。

     熾烈如岩漿般的神力驟然從頭頂灌入,她只覺經脈几乎要被撕裂,與太陽之輝灌頂一無二樣的劇痛令她頭暈目眩,雙膝一軟,重重摔在地上,手中的食盒也掉下去,里面的飯菜與黃金栗蓉糕滾了一地。

     她盯著那几粒自己特意帶來的茶點,眼前一陣陣發黑。

     視線散亂地晃動,她忽地發現不遠處地上躺著一個神女,衣衫凌亂,暈死在地上,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他用同樣的法子來對待她?她和他那些鶯鶯燕燕竟一樣狼狽地暈在地上。

     翠色的長衣衣擺一步步離開視界,少夷語氣清淡:“師姐,以前我至少還有些欣賞你。”

     以前有些欣賞?只是說來哄她開心的罷!盼著她不要把玄乙的事說出去?

     別走,別走,玄乙已墮落成魔,為什麼還要和她糾纏?她知道自己素來剛直,不通婉轉,可他也曾把她當做一個神女來對待,而不是當做穩重的師姐,兢兢業業的戰將。她對他是真心的,她的喜歡獨一無二,和玄乙不同,和他身邊那些鶯鶯燕燕也不同,可他依舊要無情踐踏。

     冰冷而帶著濁氣的雨落在面上,有誰在用力搖晃她,大聲問著什麼,芷兮忽然驚醒過來,卻見面前祥光團簇,數名別部的巡邏戰將疑惑又關切地看著她,連聲問:“出什麼事了?可是遇到魔族?怎麼獨個兒暈倒在這邊?”

     她茫然四顧,四周空蕩蕩,少夷和玄乙早已不知去向,連先前被打暈的那個神女也不在了。

     只有她帶來的食盒被雨淋濕,飯菜與黃金栗蓉糕亂糟糟一團,就像她現在的心。

     她怔怔盯著殘羹剩飯看,少夷和玄乙一起,把她的好心與喜歡糟蹋成這樣。

     芷兮出了很久的神,直到巡邏戰將將她一把從地上拽起,搖了搖肩膀,她才緩緩看了他們一眼,他們還在大聲詢問是不是遇到了厲害的魔族。

     說出來罷!他寧可用九天鳳凰岩漿般的神力灌頂來痛暈她,也要選擇和玄乙在一塊兒,為什麼不干脆殺了她?他以為她不會說嗎?她偏要說。她已經不喜歡他了,現在剩的只有恨意,他想和玄乙一起送命,她成全他。

     “……有魔族。”她的神魂仿佛瞬間飛到了萬里之外,不能干涉身體的行動,在極遙遠的地方聽見自己的聲音渺小而惡毒,“是有很厲害的天神墮落的魔族。”

     巡邏戰將們嚇了一跳:“什麼?!在哪里?”

     芷兮吸了一口氣,張開的嘴唇又倏地咬死。

     你在做什麼?心底的聲音在駭然問著她。不是出于天神職責,竟是出于充滿惡意的嫉妒,把那個小公主推上隕滅之路,她竟然想做出這樣卑劣的事。

     她猛然起身,不顧身體殘留的痛楚,急急退了數步,低聲道:“沒有,我亂說的,沒有魔族,我只是和同僚拌嘴而已,告辭。”

     她御風而起,胡亂飛了一圈,確認那些巡邏戰將們沒有追上,這才朝那處偏僻的山坳疾飛而去,那個樹屋還在,里面的漆黑寒冰也還在,屏障被破開,她還沒來得及重新架好。不能被他們發現!

     芷兮落進山坳內,還好,這里還未被誰發現。她揚手正要將屏障補好,卻聽方才那些巡邏戰將厲聲高叫:“不要動!這是什麼?!”

     他們一直潛藏氣息遠遠跟在后面?!她的心沉到了最底。

     巡邏戰將們上前警惕地將她拽開,立即有兩位戰將進了屏障,卻見里面的樹屋被極厚的黑水晶般的燭陰白雪吞沒,瘋狂的濁氣扑面而來。

     “這是……燭陰白雪?”戰將們目光犀利地盯著芷兮,她的面色登時變得煞白。

     *

     懷里的小泥鰍已經不再顫抖,粗重的喘息也漸漸平息下去。

     少夷放開長袖看了一眼,上面落滿了龍鱗,沒過一會兒,這些被濁氣撕扯下來的龍鱗便化為了碎末,因著龍鱗脫落而散逸的濁氣此刻反而漸漸被收斂進去。

     遠處有祥光涌動,少夷避去另一個方向,急急落在一株樹下,架起屏障,把玄乙放腿上,掌心金青色的再生神力涌動,試著在她手背上按下——毫無反應,龍鱗是被濁氣撕脫,只要濁氣還在,它們便再也生不出來。

     他的眉頭不禁慢慢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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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1:26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同歸於盡(上)

    玄乙忽然微微一動,緊跟著兩眼睜開,散漫的目光一望見少夷,立即咬破舌尖噴出漆黑的冰障,硬生生將他推開數丈,她自己也狠狠落在地上,后背與腹部的傷處被震得劇痛無比,險些要暈厥過去。

     少夷不去管她,倚著樹又坐下去,淡道:“莫要亂動,華胥氏劍氣的傷即便有再生神力也須得許久方能痊愈。”

     何況扶蒼的劍還是純鈞。

     玄乙喘息著低聲道:“要把我送去刑部邀功?”

     他的視線盯在云煙繚繞的屏障上,聲音很冷漠:“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凡間的驟雨淋濕他的長發與翠色長衣,袖口上一顆顆晶瑩的雨水滾落,他用手拂去,忽然又道:“你還不如就隕滅在離恨海里,被離恨海的燭陰之暗污染成這樣,我也沒法子,看樣子你這個魔王大君是當定了。”

     這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最讓他厭惡的燭陰氏,剩下的三個后裔里兩個被種了心羽,一個墮落成魔,他真是把萬法無用牛逼哄哄的燭陰氏當球來玩。

     玄乙疲倦地合上眼:“離恨海里那個帝君的屍體已經被銷毀,你堅決不承認的話,天帝也拿你沒辦法,何況離恨海變成這樣,天帝亦有責任。不要再拿心羽牽制我父兄,你的本事更是不用怕他們報復,請你把心羽收回罷。”

     請?她居然會用這個字?

     少夷忍不住望向她,隔了片刻,語氣反而變得溫和起來:“你說的沒錯,屍體已經銷毀,我並不需要顧忌你們把事情說出去。”

     什麼意思?玄乙瞇起眼盯著他。

     “其實選擇你去離恨海,一是因著陰差陽錯,二來,你一個足不出戶的公主出事,比帝君和小龍君出事,造成的影響要小得多。”

     玄乙冷笑一聲:“你早就知道誰去處理離恨海,誰就會變成我這樣。”

     所以他才會專門在下界等著她,他這肆無忌憚的作風果然厲害的很。

     少夷低聲道:“只是有這個可能,我原本以為你隕滅的可能更大,但你既然還活著,便不可能無恙,眼下已是最壞的情形。不過我很高興你這樣聰明,沒叫你那愚蠢的父親把事情鬧大,不然倒霉的只是你自己。”

     玄乙目光灼灼看了他半日,淡道:“你的意思是,其實心羽已經被收回了?”

     他不說話,只慢悠悠地摩挲著袖口。

     “有還是沒有?”她緊緊追問。

     少夷瞥了她一眼:“你這樣聰明,不如自己猜?”

     又來這套,似是而非,若有若無,看似給了希望,其實到最后還是絕望。她不能因著這几句風輕云淡的話,便當做真的沒有心羽,可是,卻也不能像先前那樣死心塌地地相信心羽還在。

     說什麼她適合做魔王大君,分明他這樣擅長折磨手段的才最適合。

     玄乙出了一會兒神,忽然咬牙翻身坐起,舒了口氣,輕道:“我已經變成魔族,遲早也要被剿殺,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何時死也不重要。你手段高超,我可真不願甘拜下風。”

     少夷雙眼瞇起,卻見四周驟然變得陰暗,與離恨海里一模一樣,充斥了濁氣與再生神力的燭陰之暗再一次把他緊緊包圍,一團幽幽的蒼白燭光在玄乙掌中跳躍。

     她的神色反而帶著一種異樣的平靜與妖異,無視身上的創傷,優雅地跪坐在地上,盯著燭火緩緩道:“變成魔族也不錯,在下界釋放燭陰之暗輕松的很。”

     她吹了口氣,數柄漆黑的冰刃開始繞著身體打轉。玄乙看看它們,再抬眼看看少夷,他臉上時常掛著的討厭至極的笑容消失了,這樣看起來與離恨海里那個帝君真是一模一樣,也是,他們本來就是一個。

     “你其實很怕離恨海罷?”她譏誚地開口,“要不要再試試撐個几百萬年?”

     少夷面無表情看了她半晌,低聲道:“這次終于不顧忌你父兄的性命了?”

     玄乙冷冷一笑:“你終究不肯收回心羽,他們也終究不能平安,既然如此,有你陪著一起隕滅,倒也挺愉快的。”

     她終于覺得變成魔族是一件不怎麼糟心的事了,至少和他沒有心羽結系的困擾,就這樣跟她一起隕滅在這片深邃無邊的黑暗里罷!

     漆黑的冰刃揚起,毫不猶豫便朝心臟扎下,她自裁后,這第二片布滿黑霧的離恨海又要殘留下界,不過她一點兒也不在乎,既然要當魔王大君,索性當個痛快,她現在就要作祟,把這個可恨的青陽氏再次鎖死在黑霧里面。

     肩膀被一把抓住,玄乙只覺一股大力襲來,硬生生被推倒在地,和他滾了數圈,隨即兩只手腕也被狠狠壓在地上,后背與腹部兩處創傷痛得她眼前陣陣發黑,她要撐住,絕對不能暈過去!

     密密麻麻的漆黑冰刃雨點一般襲來,少夷神色陰冷,一把將她抱起,身形似疾電般在黑暗中躲閃,忽覺她胸前寒光一閃,他飛快出手,將那枚險些要扎入她胸膛的冰刃握在手中。

     誰知一倏忽間,又有一枚冰刃狠狠朝她心口扎去,少夷眉頭一皺,額上的神魂寶珠霎時間光彩奪目,他一口氣噴出,熾熱的氣息充斥整個狹小的黑暗縫隙,將漫天飛舞的冰刃全部融化,旋即一把掐住玄乙的脖子,盤腿往地上一坐,雙臂將她困死在自己懷中。

     “小泥鰍,”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隕滅了可什麼都沒了。”

     他噴出的熾風還在,冰刃毫無作用,她欲咬破舌尖噴屏障,那只卡著脖子的手又比她快了一步捂在嘴上,她奮力掙扎,腹部與后背的傷處再度涌出鮮血,他的雙臂卻越收越緊,几乎令她喘不上氣。

     噩夢一樣的黑暗又一次降臨,少夷額上出了一片細細的冷汗,眸光流轉,卻不知為何反而輕輕笑了一聲:“有你陪著一起隕滅,好像確實挺愉快的,就算是又進了離恨海也沒怎樣。嗯,我們一起等著隕滅罷,我可不許你先走一步。”

     掙扎中,又有數片龍鱗落在地上,被黑暗里的濁氣一浸染,瞬間化為了黑灰,她冰冷的血也浸透衣裳,一寸寸凝結成冰。

     掌心金青色的再生神力立即勃發,重新替她將迸裂的傷處稍稍痊愈住。少夷用指尖細細勾勒她面頰與下頜的弧度,他是千般算計、萬種手段,把她往死路上推,她也是一心一意、執著專注,要和他同歸于盡。

     他低聲道:“你這小泥鰍,天上地下討厭你的天神多得是,喜歡你的卻又一直在傷害你,你的運氣實在不怎麼好。和我真像。喜歡我的,我都不喜歡,我喜歡的,我也愛護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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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1:41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同歸於盡(下)

    上至三十三天,下至九幽黃泉,這世間從來沒有摯愛,只有更愛。

     少夷突然想起很早很早以前,還在明性殿時,與小泥鰍隨口說的話。

     因著情意這種東西太虛幻,譬如此刻,他樂意與她一同待在這塊噩夢般的黑暗里,倘若過上几百年,他突然又不願意了呢?

     他將她散亂的長發以五指梳通,鋪開在自己腿上,一根根去細細摩挲。

     她為何不隕滅在離恨海里?這樣至少他心里能始終記著她,回想起來那余味終究是有些愉悅的。可她還是堅強地活著,這會兒拖著第二片離恨海來跟他同歸于盡了。

     細微而清朗的風聲如小蟲爬動,划破了這片無聲的黑暗,少夷轉頭看了一眼,有一層薄薄的金光正從那深邃的燭陰之暗外透進來,他的眼睛瞇了一下,低頭看看小泥鰍,她眼眸里的光輝傷心卻又溫柔,又從里面透出一種決絕來。

     他看了一會兒,忽然柔聲喚她:“有關你父兄的心羽……”

     他一面說,一面把捂住她嘴的手挪開,她果然不再噴出冰障,全神貫注地盯著他等待下文。

     少夷不由莞爾,忽地掐住她的下頜,俯首直截了當地吻上去,烈焰與寒冰的糾纏像是在互相傷害,大抵他在這世間的摯愛與更愛,永遠都是自己,她也曾是,可現在不是了。

     懷里的小泥鰍又開始劇烈掙扎,他重重吻著她,一手卡著下頜,一手按著她的臉,像罩著一只蠕動的蟲,漸漸地,她終于慢慢癱軟下去,像是要暈了。

     少夷復又手按住她的口鼻,低聲道:“你這傻兮兮又狠毒的小泥鰍,我們的同歸于盡就到此為止罷。”

     她徹底軟在他懷中,動也不動,窒息而死寂的黑暗潮水般撤去,少夷抱著她轉過身,正面迎上那條比往日都要巨大無數的金龍,它冰冷而充滿殺意的雙瞳正膠著在玄乙身上,焦躁盤旋。

     在它身后,白衣戰將的衣擺上妖血斑斑,正朝這里一步步走過來。

     出乎意料,他眼里竟沒有殺意,只是幽深一片,腳步停在三尺之外,靜靜盯著他。

     少夷偏頭想了想,開口道:“她的情況,我沒有法子。”

     扶蒼淡道:“那就把她給我。”

     少夷又看了一眼焦躁不安的純鈞,巨大的金龍忽然張開巨口,發出無聲的咆哮,極其不甘願地化為蒼藍寶劍,落回扶蒼掌中,被他收回鞘內。

     他上前一步,伸手握住玄乙的肩膀,將她的身體一拽,她終于又落回懷中,滿身濁氣,遍體鱗傷,重傷昏迷,這樣狼狽地被他搶回來。

     扶蒼轉身便走,卻聽少夷在后面輕道:“她若是隕滅……”

     扶蒼緩緩道:“她隕滅了,待我即位青帝日,便請少夷帝君指教。”

     九頭獅戰栗地落在他身側,不敢去看他懷中的玄乙,扶蒼跨上獅背,拉動韁繩,它不得不御風而起,避開天際各種祥光,流星般在云海中穿梭。

     龍公主傷得極重,她的傷並非旁人,正是他帶給她的,是純鈞帶給她的。

     扶蒼從袖中取出她脫落在巴蛇腹內的龍鱗,它們早已成了碎末,被帶著濁氣的風一吹,四下飄散。她又像沒骨頭一樣依偎在他懷中,雙目緊閉,唇色如雪,身上的赤紅戰將裝早已被血浸透。

     他為了她一次次突破的劍道,再也想不到有一天成為几乎殺害她的利器。

     純鈞是當年為了對付共工大君,由當今天帝親自捧炭鑄造的天之寶劍,對天神墮落的氣息極其仇視,所以才會對她有那麼強烈的反應。

     它的劍氣化神替她擋住過歲虎大君的長槍,它的劍氣化龍今日也把她咬得傷重瀕危。就像他一樣,愛著她,又真正能傷害到她,都是他。

     她總是什麼都不告訴他。

     可那些都無所謂了,不告訴便不告訴罷,陽奉陰違,當面一套背后一套,非要強撐著把事情都扛下來,讓他們被她留下——那些都無所謂了,不要隕滅,做魔王大君也好,不要隕滅。

     扶蒼將她的腦袋按在懷中,緊緊抱住,不要離開他。

     *

     玄乙再一次醒來,望見的只有滿目蒼翠,恍惚間她以為回到了青帝宮,只有那里的樹木才會綠的這樣瘋狂而囂張。她迷惘地眨了眨眼睛,這才發覺她是坐在一株枝葉莫名茂密的凡間的樹下,不知什麼緣故,它沉墜的枝葉如瀑布般落在地上,葉片簡直像在瑩瑩發光。

     一雙熟悉的胳膊自身后緊緊圈著她,他腰間的純鈞又在發出殺意濃厚的嗡鳴聲。

     玄乙怔了半日,微微掙了一下,腰間又傳來龍鱗脫落的劇痛,數片漆黑龍鱗滑在他腿上,漆黑的濁氣從尚未長好的創處汩汩升騰,純鈞的嗡鳴聲更響了。

     哎,他還是來了,每次都在她准備英勇就義的時候來,真是不給面子。

     她慢慢抬手,摸索著蓋住扶蒼的眼睛:“不許看。”

     扶蒼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按住几欲瘋狂的純鈞,低頭在她濃密的長發上吻了吻:“沒有變。”

     殼子沒變,里面全變了。

     玄乙手腕一轉,翻出的燭陰白雪猶如最深沉的夜色那般漆黑,其實她真的更喜歡白色的雪。

     “你用純鈞咬我。”她軟綿綿地抱怨,聽起來卻好像一點怒氣都沒有,“好疼啊。”

     扶蒼合上眼:“誰叫你不聽話。”

     玄乙忍不住把頭扭過去,眉頭擰了起來:“你該不會還打算叫這蠢劍來咬我罷?”

     扶蒼搖了搖頭,沒說話,將她腦袋按回懷中。

     后背和腹部的傷好像已經變得麻木,也可能是她已經疼習慣了,玄乙用指甲慢慢摳他領口上所剩無几的云紋,停了一會兒,忽然道:“回頭萬一有什麼帝君大帝來剿殺我,你能別看嗎?”

     倘若他傷心的跟著一起隕滅,她就太造孽了;或者害的他又靈性受損什麼的,這次可沒誰辛辛苦苦跑下界替他了結因緣了。哎,下界,他們倆跟下界莫名其妙的有緣,這濁氣滾滾吵吵鬧鬧的地方真不知有什麼好。

     扶蒼的雙臂驟然收緊,險些將她骨頭掐斷,她疼得“哎呀”一聲,這會兒她沒龍鱗了,能輕些嗎?

     “這種話,以后不要再說。”他聲音很低,“不許再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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