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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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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2:00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得於飛(上)

     好罷,那不說這個。

     玄乙目光清澈地看著他,又停了片刻,她居然嘆了口氣,又把頭垂下去,輕道:“那……四野八荒很大,嗯……神女也很多……”

     她又想說什麼?扶蒼凝視她蒼白的面容,她微微翹著的唇角,任性妄為的作風,比鐵塊還要冷硬的心。她總是折磨他,從頭到腳把他踐踏過,卻要說“神女有很多”的話。

     他按住她的后腦勺,將她的臉再度按入懷中,語氣陰冷:“交代遺言?還不到時候。”

     他的生命早就被她踐踏得光怪陸離,天上地下,到哪里還會再有第二個龍公主,給他無上的歡愉甜美,給他徹底的苦楚絕望。那些很多的神女,一個也不是他要的,所以,有也等于沒有。

     這也不給說?那她說什麼呢?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像夢幻泡影般,短暫異常,實在是不夠,太不夠了。她跳進這個深淵里,還未嘗夠甜美,便把酸苦辣全體會了個遍。

     她的願望其實很簡單,只想和他在一起,卻不知為何它總是如此艱難,仿佛永生都難以實現了。

     玄乙垂頭笑了笑:“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她原本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安靜地方躲上一陣,不叫他們見著她滿身濁氣的模樣,他們看了一定不好受。但他又找來這麼快,她可是用龍身在飛,他難道栓了根看不見的繩子在她身上?

     扶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答案一定不是她願意聽到的。

     會找到龍公主,是因為純鈞嘗過了她墮落天神的血,當年它就是憑借這一點,才能將共工大君從天上追到地下,緊咬不放。沉寂了無數年后,它現在終于又有了新目標。

     此刻它在不甘地低鳴,似是不明白為什麼他不允許它剿殺面前這天神墮落的魔族。扶蒼用力握住鋒利的劍身,神血絲絲縷縷纏繞在蒼藍劍身上,嗡鳴聲終于平息下去,只余一陣陣顫抖。

     摸了摸她的頭發,他的聲音很輕:“你受了重傷,不要再說話,睡罷。”

     她怎麼舍得睡。

     玄乙慢慢張望四周,半座幽靜的森林顯得異常生機勃勃,每一棵樹的枝葉都好似濃綠的瀑布,直墜于地。

     是扶蒼在釋放華胥氏的金木神力,一定是為了與她受創而引起的陰寒之力相抗,不叫這股充滿濁氣的陰寒氣息被戰將們發覺。

     說起來,很久以前好像他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那時候她被鯰魚妖傷了右腿,他也是這樣抱著她東躲西藏,只不過那時候躲避的是妖,如今躲避的是戰將們。

     大約她真是他的一個重擔,跟她扯上一塊兒,他就沒過過几天順心日子。也可能阿娘隕滅留給她的影響太大,她就是不肯安安生生跟他一塊兒琴瑟靜好,以免好過就壞了。但其實現在想想,如果他們早在一塊兒一天,至少他還能多開心一天。

     扶蒼的手還是輕輕摩挲在她頭發上,摸貓一樣:“睡罷。”

     玄乙捉緊他的領口,其實她真的累了,自發現身體不對勁以來,她就壓根沒怎麼睡過,受了重傷還到處逃竄,后來又跟少夷拼命,她都不知道自己這麼能撐。

     “如果有戰將來了……”她含糊地咕噥,“就叫醒我。”

     不會有聲音,他會將那些干擾她的聲音全部驅散的。

     扶蒼解開外衣,將她的身體裹住,輕輕抱在懷中,靜靜凝視著墜落在地上那些瑩瑩發光的葉片。

     在見到那片與離恨海相差無几的燭陰之暗后,他終于明白少夷早先那句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不可以把事情說出去,不是替少夷隱瞞,果然是說出去后,龍公主便一定會隕滅,不是因著被濁氣污染而亡,也不是因著少夷的那些陰謀,諸天屠魔詔令下,她會頃刻間被無數戰將包圍,第一時間遭遇徹底剿殺。

     天神墮落是神界最忌諱的事。

     少夷早就預料到大約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可他還是讓她進了離恨海。

     扶蒼握緊純鈞,所有痛恨都是因懦弱而生,他誰也不痛恨,只恨自己。是他不夠強,所以才沒有能夠讓龍公主全身而退,所以純鈞才會不受控制重傷她,這一切原本便不該發生。

     似是察覺到他的情緒,顫抖的純鈞終于畏懼地安靜下來。

     扶蒼手腕一翻,一柄木劍出現在掌中,他將之輕輕拋出,它驟然化作一條金龍,繞著他倆盤旋打轉。

     第二條劍氣化龍,他也是練了無數次,直到此刻才突然醒悟成功。

     他所有的輝煌與拼搏都是為了她,可還是不夠,差的太多,倘若一夜過去便過了几十萬年多好,他不在乎一生的長短,只要能將她護在掌心。

     金龍柔順地飛舞而來,與純鈞的自有靈性不同,它毫不猶豫便張開巨口輕輕把玄乙吞了進去,隨后化為木劍,又落在他掌中。

     好好睡罷,不會再有誰來打擾她。

     *

     細碎的腳步聲驚醒了古庭的淺眠,他睜開眼,入目又是延霞熟悉的身影,她正用細嘴茶壺往杯子里小心地倒茶,隨后捧了本書一面喝茶一面看的入神。她極難得這樣懈怠一下,竟全然沒發現他醒了。

     古庭靜靜看著她的背影,心中有一股暖意,一時想起當年因著玄乙的事,自己來氣想把延霞撮合給扶蒼的念頭,如今想來竟覺好笑。

     他方欲說話,忽聽屋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延霞像只小黃鸝似的奔去開門,緊跟著便笑道:“太堯師兄!”

     “古庭怎麼樣了?”

     太堯一面問一面繞過屏風,見古庭醒著,他便湊上前小心看看他背上那個洞。到底是文官,他始終見不得血淋淋的傷口,見上面濁氣淡了許多,便趕緊移開視線,放心道:“好險你竟能撐住,我都要對你刮目相看。”

     說的古庭一笑,因見延霞在一旁傻笑,他便溫聲吩咐:“傻站著做什麼?不給太堯師兄倒茶?”

     延霞急忙笑瞇瞇地倒了兩杯茶,一杯遞給他,一杯遞給太堯,隨即又乖乖地縮到看書,不去打擾他們說話。

     太堯見他倆這個情況,不由笑意更深,帶著點戲謔開口:“依我看,這次花皇與赤帝兩位老人家都不必再擔心什麼了。”

     古庭還未有什麼反應,后面的延霞已經把茶杯打翻了,趕緊低身去撿,耳朵上已是明霞般嫣紅。她這樣反應,古庭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聲道:“太堯師兄,慎言。”

     太堯見他們倆臉皮一個比一個薄,便不再打趣,只問道:“其他師弟們近來如何?我上回聽說燭陰氏一家三口失蹤了,誰知后來又變成重傷,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你們戰將這邊消息應當更靈通些罷?”

     古庭搖頭道:“這小魔頭一家子都胡來的夠嗆,毓華殿這里也沒傳什麼新消息……”

     他的話還未說完,屋門突然被狠狠打開,昔日一個與他交好的明性殿弟子飛奔進來,面色驚駭,一面大叫:“出大事了!說是玄乙墮落成了魔族!芷兮師姐因為包庇她被押入天牢!各戰部主將都在商量怎麼剿殺她!好像還要用到上次撿回來的后羿箭矢!”

     什麼?!延霞和太堯驚得差點蹦起來,古庭也差點蹦起來,結果登時疼得滿臉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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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不得於飛(下)

     “說清楚點!”古庭又急又疼,手腕子都開始發抖。

     那弟子喘了半日,方才理順思路:“前些日子不是傳離恨海里的燭陰之暗少了大半麼?原來竟是玄乙做的,這會兒先生正跟主將們協商通融,總得把理由問清了再說去剿殺罷?可燭陰氏名聲向來不好,玄乙下界后又不務正業,情況只怕不妙,朱宣帝君已經把后羿箭矢送到下界,好像說那東西能破開燭陰氏的龍鱗——真的要剿殺玄乙啊?!那鐘山帝君和小龍君豈會放過?咱們難不成回頭要跟燭陰氏一家子打罷?!”

     這一家子可比什麼魔王大君要棘手多了,光燭陰之暗和暴風雪就能撂倒一大片,好好的天神不做,跑去做什麼魔族呢?難不成又要出共工大君了?加上鐘山帝君和小龍君,他倆若是來氣也墮落成魔,那簡直就是三個共工大君一樣可怕。

     延霞急道:“小師妹怎麼可能自甘墮落做魔族?肯定哪里搞錯了!”

     以她對玄乙不多的了解,也知道這小公主的傲慢與懶散,放著悠哉的望舒不做,跑去做魔王大君,只怕不是她的作風。

     古庭吸了口氣,忽地一個激靈:“扶蒼呢?!”

     那弟子搖頭:“倒沒聽說扶蒼師弟的事,不過好像先前對付巴蛇大君的時候,有傳聞他的劍氣化龍打中了玄乙,依我看,以華胥氏的作風,他肯定是要大義滅親!”

     大義滅親個鬼!連他們這些弟子都做不出這種事,何況扶蒼?玄乙若是出事,扶蒼不得瘋了?她簡直把他迷得三魂沒了兩魂,以他的能耐,十有八九真能做出和戰將們對著干的事情來,那才是真正糟糕至極。

     古庭撐著床榻想下去,他得去下界,他得把事情弄清楚,雖然他半開玩笑叫玄乙“小魔頭”,可不承望她有一天真成了魔頭,這其中必有緣故。

     可他的傷勢畢竟過重,濁氣尚未排淨,不能以回春朮治愈,這一撐之下又是滿臉冷汗,延霞急忙扶住他,連連跺腳:“不要動!你又不知道他們在哪里!”

     太堯也按住他,神色凝重:“你好好養傷,等濁氣排淨再說,這事先交給我。”

     古庭顫聲道:“和、和先生說……讓他無論如何拖住……我這個濁氣還須得几日才能排淨……”

     太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撫,回頭問那弟子:“芷兮被押入天牢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弟子還是搖頭:“這個真不清楚,說是她知情不報,意圖包庇。”

     太堯沉吟片刻,望向延霞:“我應當可以進天牢,我去找芷兮問問情況,你去找先生,請他無論如何拖住,把事情弄清楚再讓戰將們行動。”

     “好!”延霞轉身便奔了出去。

     *

     玄乙這一覺睡得非常久,也非常沉,自發覺身體不對勁后,這還是她頭一次沒有短暫地驚醒過。

     先前始終折磨她的龍鱗不停掉落的痛楚,已不知什麼時候不再出現,干淨的氣息一直包圍她,這味道令她又安心,又舒適。

     她翻了個身,好像腹部與背部的傷口也不疼了,當下慢慢睜開眼,卻差點被滿目金光璀璨把眼睛閃瞎,急忙用袖子捂住頭臉,下一刻,似是察覺到她醒了,耳邊風聲一閃,她的身體落入一雙手臂中。

     “你睡了下界的半個月時間。”扶蒼托住她,撩開袖子低頭細細打量臉色,她的面色終于不再蒼白的像要化開,唇色也恢復了往日的粉嫩。

     玄乙放下袖子,誰知下界那對她來說向來朦朧的日頭竟又晃得她眼睛疼,奇怪,難道做了魔族連眼睛也脆弱了?她難受的瞇起眼,頭頂瀑布般的枝葉立即伸展開,將所有的日光全部遮蔽。

     “覺得怎樣?”扶蒼低聲問。

     誰知這愛美的公主第一時間先用漆黑的燭陰白雪捏出個鏡子,對著上下左右前后反復看,一面軟綿綿地抱怨:“哎呀,變丑了。”

     ……明明和以前一模一樣,連這跳脫的行為都一樣。

     扶蒼不知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想笑,抑或者,是將這些日子壓在最深處的脆弱不安發泄出來,他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她,把臉貼在她蓬松的發間,連氣息也沒有變,幽冷而甜美,只屬于龍公主的味道。

     幸好她沒事。

     她像沒有骨頭一樣軟在他懷中,隔了一會兒又輕聲道:“骨頭要碎了。”

     她的龍鱗已全部脫落,再也沒有可以庇護身體的東西,即便有再生神力,該痛還是會痛,以后他要是想敲打她,真是一打一個准。

     扶蒼放松手勁,低頭在她頭發上吻了吻,手掌貼在她冰涼的面頰上,指尖細細摩挲,旋即突然在她頭頂輕輕一敲,果然疼得她“嘶”一聲。

     “以后就在木劍里待著罷。”他聲音里有一絲森然冷意,“不會再放你出來。”

     玄乙關注的東西立即歪了:“木劍?不是純鈞?”

     她這才發現他腰上掛了兩把劍,一把純鈞,還有一把十分普通的木劍,看著竟像是那會兒在毓華殿,他教她劍道時用的那柄。

     扶蒼聲音還是很冷淡:“木劍關你已足夠。”

     玄乙“嗤”一聲笑了,嬌聲軟語:“你這樣輕視燭陰大君。”

     燭陰大君?扶蒼又不知是愴然還是輕笑,摸了摸她的腦袋,輕道:“泥鰍大君罷。”

     她蜷縮在他懷前,抬手將他肩上的落葉撣去,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在這里坐了下界半個月的工夫,都積灰了。

     扶蒼的手忽然穿過她層疊的外衣與戰將裝,在原本后背的傷處摸了一下,觸到的肌膚已是光滑如昔,看樣子傷處因著那些再生神力已經痊愈了。他復又繞到她身前,去摸腹部的傷處,結果癢得她亂笑亂扭,一只手抵在他額上使勁推。

     他握住那只手,放在唇邊吻了吻,復而沿著手腕一路輕緩地吻去手肘,忽地張嘴在手肘內側咬上一口,舔吮啃噬,這次終于咬出了一塊痕跡。

     和曾經的七皇子咬在一個地方。

     玄乙垂下頭吃吃地笑:“這麼喜歡咬人,你要吃大君?”

     如果真的可以吃下去也好,藏在腹內,她是泥鰍、是魔王大君、是燭陰氏公主、是什麼都可以,只要別離開他,別離開。

     “扶蒼師兄,”她輕聲細語地喚他,“既然把我裝木劍里,那還不趕緊愛帶去哪里就帶去哪里?”

     扶蒼合上眼,重新抱緊她纖細的身體,現在在這里就好,讓他這樣抱著就好。

     她一定能夠聽懂他的心,只有她可以。所以,下一刻她的雙臂便主動環住了他的脖子,臉貼在他心口,給予他真正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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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塵封祕密

    清透的日光穿過牆壁最高處的一個小孔,落在芷兮的腳邊,她怔怔盯著那個光點,已發了很久的呆。

     陰暗的走廊上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很快,腳步聲停在她的牢房前。她慢慢抬眼,隔著真言束縛的清光,卻望見太堯關切的臉,她不禁低低開口:“……太堯師兄?”

     太堯嘆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一下子小師妹變成魔族,你又一下子被送進天牢了?”

     幸好他這個九帝子身份在,不然連天牢都進不來。

     芷兮搖了搖頭,忽然間淚盈于眶,輕道:“都怪我……都怪我……我真是瘋了……”

     太堯一見著神女哭就不自在,手忙腳亂安撫了半日,連問帶猜,總算弄出個梗概來。他反而沉吟了半晌:“她為了什麼緣故要去吸納離恨海的燭陰之暗?”

     她只是搖頭,她也不知道。

     想不到竟是白跑一趟,太堯搖了搖頭,方欲轉身離開,想了想,終究還是又站住。

     “以小師妹的性子,跟少夷撞在一處,那還得了,何況他們兩族還有宿仇,依我看,是你多慮了。”

     哭泣不止的芷兮終于被他這句話說的安靜了片刻,最后聲音沙啞地開口:“其實,我都知道。我只是……”

     太堯卻笑了一聲:“只是昏了頭?這麼點小事也值得哭成這樣。”

     她被這份感情折磨得死去活來,在這帝子師兄嘴里居然就成了風輕云淡的一句“小事”,芷兮有種自尊被損的難堪,低頭沉默不語,使勁用袖子把眼淚吸干。

     太堯又道:“既已昏過了,便該醒醒了,莫忘了你的驕傲。”

     他說完便轉身,延霞那邊去找先生,他怪不放心的,這位師妹辦事能力實在不敢恭維,扭頭最后看一眼芷兮,他說道:“偏生你被困在天牢,若有你在外面斡旋,我也放心些。”

     太堯走后,芷兮又出了很久的神。

     她的驕傲,她好像已經忘記自己的驕傲很多年了。以前她的奮斗目標是去刑部,做一個公正嚴明的神官,可為了少夷,她把自己的目標全部抹煞,像是專門為了他而活的。

     少夷的最后一句話回蕩在耳邊:以前我至少還有些欣賞你。

     芷兮用袖子按住額頭,淚如泉涌。

     她太蠢了,太蠢,總是自以為是地去想象戀情,掩耳盜鈴地給予自己希望,感動了自己無數遍的執著,如今想來愚不可及,害了自己,也害了玄乙,如今身陷囹圄,連挽回的余地也沒有。

     *

     琉璃杯里的茶冷了熱,熱了冷,已經有無數回,里面浸泡的茶葉都快爛了。白澤帝君端起來看了看,又把它放回去,目光又落在靈犀院內一百二十名各戰部執掌主將們身上。

     為了玄乙的事,他們在這破院子里已經討論了整整一天,他試圖弄清楚玄乙墮落成魔的緣故,但看起來諸神對這個並不感興趣,昔年共工大君的陰影太深,天神墮落四個字讓他們談虎色變。

     沖天的祥光晃得眼睛有點花,他不由揉了揉眼睛,暴躁的勾陳大帝立即厲聲道:“白澤帝君!現在是打瞌睡的時候嗎?您老人家始終扣著召集令不放是什麼意思?!難道眼睜睜看著再蹦出個共工大君?天地秩序已經夠亂了!”

     又拿這討厭的大帽子來壓他,白澤帝君終于不顧茶葉糟爛,大喝一口,忽然道:“鐘山那邊……”

     當即有文華殿的執掌神官應道:“已扣下所有往來信件消息,雖不知鐘山帝君與小龍君重傷告假是否為實,但還是莫要驚動他們為好。”

     勾陳大帝對燭陰氏的怨氣大的很,離恨海都是他們折騰出來的,上回又因著鐘山帝君的燭陰之暗被吞,搞出了諸天屠魔詔令,他冷道:“說不定這一家三口都去吸了離恨海的濁氣,還是派戰將嚴守鐘山罷!”

     白澤帝君和藹地望著他:“要不勾陳你去?”

     勾陳大帝立即垂頭不語。

     正膠著時,院外忽然跑進一個朱宣玉陽府的神官,氣喘吁吁地躬身行禮:“諸位上神有禮了,好教青元大帝陛下知曉,我家帝君應了您的吩咐,已將后羿箭矢送去了下界。”

     后羿箭矢,弒神之器?!原來那天青元小鬼抱著的木箱里裝的就是這東西?

     白澤帝君面色終于變了,扭頭望向一旁始終不發一言的青元大帝,青元大帝拱手道:“白澤帝君,我知道玄乙公主曾是您的弟子,但天神墮落非同小可,容不得您老人家的包庇任性,此事我已上報過天帝陛下,還是等候上意罷。”

     勾陳大帝面色也變了:“動用后羿箭矢來對付那個公主,過火了罷?”

     那是凡人弒神的凶器,根本就是諸神的恥辱。

     青元大帝道:“那位公主生性胡鬧,毫無天神職責自覺,恐非善類,有此一日也不足為奇。燭陰氏龍鱗難解,萬法無用,公主墮落,想必鐘山帝君與小龍君也未能幸免,后羿箭矢既然犀利,何不讓它派上用場?”

     白澤帝君的眉頭緊緊皺起,他與上代的鐘山帝君關系甚好,也了解這一族的專橫跋扈讓多少神族恨得咬牙,他們不露出弱處還好,但凡露出一絲弱勢,便是致命之傷。

     這才真真是牆倒眾神推,還逼著天帝表態,要把萬龍之尊的戰神往滅族了整?果真一群目光短小之輩。

     一日后,天帝的旨意下達至靈犀院:全戰部召集令頒下,一百二十部戰將全力剿殺墮落天神。

     太堯匆匆從天牢趕到靈犀院時,先前聚集在內的主將們都已散了,白澤帝君小小的身影坐在正座上出神,一旁的延霞面色蒼白,兩眼含淚。

     看樣子還是遲了,他不禁嘆了口氣,上前將芷兮的話復述了一遍,反倒讓白澤帝君又一次陷入沉吟。

     玄乙和少夷,燭陰氏與青陽氏,離恨海。他直覺這里面大約有什麼牽扯。

     而他的直覺向來很准。

     白澤帝君忽然起身,開口道:“延霞繼續去照看古庭罷,太堯,隨本座去一趟天宮嫏嬛書庫。”

     這當口先生還去什麼書庫?太堯一時也摸不著頭腦,只得隨他往天宮跑了一趟。

     嫏嬛書庫的最底層無數巨大書架上,收集的大多是歷代諸位有封號帝君與大帝的生平要事,因近代時常有魔族作祟,神界有封號的帝君們越來越多,漸漸地,為帝君立傳的事情便沒了,這最底層因著各類記載多且駁雜,整理起來太過費事,也塵封于天宮地下,再無誰翻閱。

     太堯一頭霧水地看著先生在如山高的冊子里翻滾了很久很久,忽然,他不知發現了什麼,手中舉著一本藍皮冊子,喚他:“你來看。”

     太堯湊上前,卻見那冊子內赫然畫了一位身著青陽氏帝君冕服的帝君,額戴火紅寶珠,唇齒含笑,俊美無儔,竟與少夷一模一樣。

     一旁墨跡淋漓,寫了一行字:青陽帝君少夷。

     他倒吸一口氣:“這是?”

     白澤帝君眨了眨眼睛:“依本座看,這是和上上代鐘山帝君一起把離恨海折騰出來的青陽氏帝君。”

     他原本只想看看兩位弄出離恨海的帝君的生平記載,卻沒翻到,想來折騰出離恨海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兩位帝君也是英年早逝,便索性不給立傳了。正覺沒戲,隨手翻了本冊子,竟就翻到這張畫。

     這才真是因緣巧合,意外發現了一個塵封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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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2:51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不可轉也

     燭陰之暗被鋪開在帕子上,玄乙放在眼前試了試,意外的合適,她這雙眼比以往要脆弱太多,不得不好好愛護一下。

     這會兒看周圍的金光璀璨就比較能接受了,她往地上一躺,用手敲敲劍壁,懶洋洋地信口胡說:“燭陰大君餓了,要吃人,帶本座去凡人多的地方。”

     劍壁立即被扶蒼的手指也敲了兩下,他一點都不客氣,敲得咚咚響,震得她腦殼兒都疼,說話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忍著。”

     又是忍著,他怎麼這樣殘暴。

     玄乙在金龍腹內翻過來倒過去,無事可做,索性用指甲去摳劍壁,誰知那金光被她三摳兩不摳竟摳出一個洞來,她把臉湊到洞上往外看,扶蒼時常騎著的那頭蠢獅子居然不在,他正御風而行。天空漆黑,以往因著諸天屠魔詔令時常漫天飛舞的祥光都已消失,群魔潛伏,諸神按兵不動,安靜的反而有點毛骨悚然。

     一只手伸過來把洞堵住,扶蒼對她這愛到處亂摳的惡習也是無奈:“很氣悶?”

     玄乙輕輕吹了一口氣出去,他的掌心便結了一層漆黑的冰,他立即用指尖在木劍上彈几下,繼續彈得咚咚響。

     似是覺得這樣很有趣,龍公主的輕笑聲從木劍內細細響起。

     扶蒼低頭看了看變得漆黑的木劍,它畢竟不是純鈞,關了個墮落天神在里面,時間一長便承受不住濁氣浸染。指尖在木劍上一拂而過,華胥氏金木神力重新令其變得光潔,她也跟著“哎呀”一聲:“清爽多了。”

     那就安靜些罷,若叫誰發覺這柄木劍會出聲,可要出大事的。

     誰知她又開始慢悠悠地說話:“扶蒼師兄,下次讓金龍吞些書啊、花啊草啊什麼的進來,好不好?”

     牛逼哄哄的劍氣化龍就這樣被她詭異地扭曲了作用。

     “想看什麼書?”扶蒼始終對她愛看書這件事感到神奇,她成日看的都是什麼書,反而看的這樣跳脫胡鬧?

     玄乙埋頭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開口道:“你當凡人那會兒,書架里面放了几本紅皮的書,名字叫什麼……”

     話還沒說完,就被扶蒼冷硬地打斷:“你記錯了。”

     她的記性向來不壞,怎可能記錯?

     “名字叫……”

     他的指尖又在木劍上重重一彈,震得她耳朵里亂響。這樣惱羞成怒,肯定有鬼,玄乙撅起嘴:“莽夫。”

     扶蒼淡道:“再說話,便三天不許出來。”

     她不信他能把她關劍里一輩子,玄乙又朝那個洞吹口氣。

     結果他真的也沒關她多久,被從木劍里拽出來時,凡間正是艷陽高照,青翠的小山頭微風陣陣,怎麼看怎麼眼熟。

     玄乙四處看了一圈,目光落在崖邊那株帝女桑上,它寬大的葉片還是那麼干淨清爽,風吹在上面的聲音也還是那麼動聽,像下著細細的雨。

     突如其來的喜悅,就像當年他帶給她的一樣。終于又一次見到它,什麼都沒變。

     玄乙輕飄飄地飛過去,仰頭凝視它,山下已沒有半座城,綠意鋪滿整個視界。她忽又忍不住扭過頭,那時候的凡人皇子如今已是白衣戰將,那時候的神女如今卻成了魔族。

     他看著她的眼神還是沒有變,一別千萬年,此時此刻仍是彼時彼刻。

     玄乙笑了笑,朝他伸出手,她很高興現在陪著她的還是他。

     那只修長的手握住她,白衣神君已站在她身邊,與她站在這株凡間的帝女桑下,一同眺望山下已不存在的半座城。

     山風帶著比那時濃厚的多的濁氣拂過她雪色的寬大長袖與衣擺,她還是穿著他的衣裳,被風吹得像是要飛起來一樣。

     玄乙慢慢坐在崖邊,披散的長發黏了几綹在面上,她一面撥開,一面仰頭望著頭頂帝女桑的葉片,輕聲道:“這棵帝女桑比我紫府里的好看,應該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扶蒼亦坐下去,將她披散的長發以手指慢慢梳理,從袖中取出她遺落在巴蛇腹內的金環,替她挽在耳邊。她卻將金環再度摘下,揪著他的袖子放進去,旋即柔聲道:“小賊,總是偷我金環,干脆送你罷。”

     他搖了搖頭,張開雙臂抱住她,不要像留下遺物一樣,服飾也好,珠鈿也好,都是因為心底愛著的那個在穿戴才有意義。

     這樣悱惻溫柔的時刻,冷不丁龍公主突然不合時宜地冒出來一句:“我沒記錯,我翻過几頁,那些紅皮書好像講的是女鬼和書生的故事。”

     ……又提這個。

     扶蒼簡直不知是再將她關木劍里狠狠敲几下,還是干脆把她丟下這懸崖。只聽她細細一笑,朝他面上輕輕噴了口氣,吐氣如蘭,聲音嬌軟:“裝模作樣。”

     仰起頭湊近,一個吻,很輕。

     小女鬼。扶蒼俯首加深這個輕吻。

     讓時光回到過去,讓他在那個雪滿乾坤的深夜能夠趕回下界,正青春年少,四野八荒,天上地下,處處都是三千景色,天涯海角。他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一切都不會是夢幻泡影般的短暫美夢。

     夜色漸漸深沉,崖邊的風很大,龍公主蜷縮在他懷中,風聲沒有驚擾她,她睡得很沉。

     不要做夢。扶蒼低頭在她面上吻了吻,拋出木劍,令金龍將她護在腹內。

     極遠的天邊似有祥光划過,他瞇起眼,起身方欲走,卻見遠處忽有數團祥光急急墜落,太子長琴的聲音驟然響起:“扶蒼!就知道你會在這附近!”

     扶蒼轉過身,便見太子長琴領著几個丁卯部戰將面帶焦急地走來,一面又道:“別找那個公主了!她是故意逃走的!上界有消息,說她已經墮落成魔,馬上便要發全戰部召集令,速速回丁卯部!”

     全戰部召集令?扶蒼沒說話,眼前蒼茫的夜色忽然變得如此料峭凶險。

     太子長琴還在說:“我就說你那招劍氣化龍怎麼可能失手,一定是純鈞認出墮落天神的氣味了!快回去罷!”

     扶蒼默然片刻,微微頷首,反身便御風而起,忽見數道巨大的真言束縛便自虛空落下,立即便要將他捆住,他似是早有准備,蒼藍的天之寶劍自鞘中一躍而出,化為巨大無匹的金龍,飛快盤旋一圈便絞碎了那些束縛。

     他沒有回頭:“全戰部召集令不是馬上要發,是已經發了罷?長琴兄素來直爽豪邁,何必學這些蹩腳功夫來演戲?”

     以太子長琴的秉性,斷不至于專門跑出來尋他,他既來尋,還特意帶了几個戰將,便必然有異。

     太子長琴神色復雜,看了他一會兒,長嘆一聲:“你既通透,如何又這般犯傻?她是天神墮落,絕無活路,即便跟整個燭陰氏為敵,也不可能留下她。我看在往昔情面上,先行一步來提點你。你這些日子不回戰部,應當是和她在一處罷?她藏在何處?速速把她交出來,不要犯傻做錯事,此事絕無回旋余地。”

     扶蒼靜靜凝望料峭夜色,復又轉過頭,聲音冷淡:“不錯,此事絕無回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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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帝女桑下(上)

    太子長琴緊緊皺眉,倏地擲出一根瑟弦,快如疾電。

     瑟弦快,金龍更快,璀璨而巨大的金色潮水瞬間鋪開,這是太子長琴再熟悉不過的犀利劍道,也深知它有多可怕,只是想不到有一天這招他會用在同僚身上。

     為了那個全無討喜之處的公主,扶蒼,這一點也不值得。

     第二根瑟弦接踵而至,繞過巨大潮水的范圍,無聲無息往扶蒼身上纏繞而去,“卒”一聲刺穿華胥氏屏障,與純鈞劍鞘所化的金龍撞在一處,霎時掀起颶風。

     太子長琴真狠得下心。几位戰將在一旁束手無策,老實說,大家做了那麼多年的同僚,扶蒼又一貫重禮清雅,他們實在下不去手。

     四根瑟弦一齊射出,地面驟然化為火海,金色的潮水與瑟弦纏斗不休,太子長琴面色越來越陰沉,牙關越咬越緊,最終厲聲道:“她罔顧鐵律墮落成魔!剿殺魔族才是你的職責!”

     扶蒼仍舊沒有說話,事到如今,他也實在沒必要再說什麼。

     潮水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几乎要淹沒整座天地,這次的劍氣化潮中終于帶了濃厚的殺氣,太子長琴急急躲避,但見潮水並沒有糾纏自己,反而再度漲高,將視線遮蔽——想離開?庇護墮落天神是大罪,他真是不想活了。

     “擋住他!”太子長琴厲聲吩咐周圍的丁卯部戰將,一面再不留手,細若發絲的瑟弦為他一一彈出,頃刻間穿透那片亦沒有用全力的劍氣化潮。

     扶蒼念動真言,劍鞘金龍在身后急急繞了一圈,將瑟弦全部擋開,冷不丁天邊疾射來無數寒光,“當”一聲撞碎了華胥氏屏障——有別部戰將們來了!

     太子長琴面色簡直難看無比,這下他的頭功沒了,且事情也再無法挽回。

     密密麻麻的天神祥光如暴雪降臨,隨即驟然收攏,勾陳大帝暴躁的聲音炸開:“捉住那個華胥氏!燭陰氏公主必然被他藏在劍中!”

     當年青帝夫人追求本性不滅,渡百世輪回劫未果,神魂消亡,青帝悟出劍氣化幽明將其神軀神魂護在華胥氏桃木神劍之內,此事他們這些同輩的大帝帝君也都有所耳聞。想不到這下一代的青帝也同樣用劍庇護,只可惜,他護錯了對象,成不得佳話。

     幸好青帝與燭陰氏另外兩尊厲害的都還沒趕來,如此必須速戰速決!

     一時間,無數朮法與真言束縛夾雜著神兵利器,毫不留情往祥光包圍中心的白衣戰將砸去。華胥氏也好,帝子也好,甚至白澤帝君也好,誰也不要想庇護墮落天神,這是天界的鐵律。

     扶蒼解下木劍握在手中,劍氣化潮旋轉著擋在他身周數丈處,擋住這漫天漫地的神明之威,終究沒能全部擋下,鮮血在白色戰將裝上綻開。手中的木劍在劇烈地顫抖,几乎快要裂開,卻出乎意料地安靜,一點聲音也沒發出。

     在想什麼?她還是這樣不聽話,一定要出來。

     他指尖一彈,木劍驟然飛出,打著旋兒揚高,諸神只覺眼前金光大亮,不可逼視,柔和而不可抗拒的神力如清風扑面,木劍化作一尊尚且模糊的巨大神像,雙掌合攏,那位墮落的燭陰氏公主正被攏在雙手中,雪色的身影被金光映襯得模模糊糊。

     華胥氏劍氣化神。

     白衣戰將撤了狂放的劍氣化潮,蒼藍的天之寶劍落回他掌中,他執劍端立云海,並不動一下。

     勾陳大帝氣壞了,這失心瘋的華胥氏神君看樣子是要作對到底!他厲聲下令:“甲申部諸戰將,速速將這背棄天道之徒剿殺!”

     他可沒那個耐性等這小輩神君把神力耗完,青帝與燭陰氏二位說不准下一刻便要趕來,那為老不尊的白澤帝君也一付不甘不願的模樣,等他們都湊齊了,那時才難辦。

     他自己永遠是第一個先動手的,長袖一揮,一圈巨大的天神弩車轟然落下,大腿粗細的弩箭架在弦上,眼看便要射出,忽覺原本就暗沉的夜色倏地又暗了無數,夾雜著瘋狂怒意的巨大暴風肆虐降落,他的身體几乎立即就被凍僵在原地,維持著一個歪著脖子的可笑姿勢。

     “卑劣的鼠輩,誰給你們的膽子對燭陰氏出手?!”

     鐘山帝君的聲音如驚雷般擊落在眾戰將心頭,這下壞了,燭陰氏另外兩尊厲害的趕來了,果然重傷告假是借口,鐘山消息都被封鎖,他們怎麼知道的?

     一道身影似疾竄的雪光,迅速落在巨大的劍氣化神前,身形高大,面色陰冷而蒼白,果然是鐘山帝君。

     似是察覺女兒暫時無恙,鐘山帝君長袖一揮,斗大的雪花几乎遮蔽整個天地,巨大無比的冰龍盤旋著沖進戰將們的包圍圈,諸神全然身不由己地被冰龍們卷住身體,漸覺龍身纏繞越來越緊,有那些神力單薄者全身骨骼也被絞碎,發出慘烈的叫聲,連太子長琴與勾陳大帝也叫苦不迭。

     璀璨的金色巨大神像似流水般散去,雪色的纖細身影被風吹得如落葉般飄落,忽然又有一道淡青身影疾馳而來,張臂將玄乙一把接住,劇烈的收勢使得他耳上兩枚黑珍珠耳墜搖曳不停,正是小龍君。

     他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妹,曾經披霜帶雪尊貴無雙的公主,此刻滿身濁氣,再也不能騰飛。他硬若鐵石般的心也不禁顫了顫,目中一絲淚光閃過,低聲喚她:“阿乙,你……真胡鬧。”

     玄乙卻移開視線,垂頭笑了笑:“你和父親怎麼會來?”

     說到這個清晏又怒意勃發,他這些日子差點把右腕上的神官金印點爛了,她就是不肯給一絲回應,出了這樣天大的事,她還是想無聲無息自己跑去送命?家里一個帝君,一個龍君,卻要她一個小公主在外面扛住一切,燭陰氏臉面何存?

     他揚手想揍她一下,可她的龍鱗都已被濁氣撕脫,他又如何能下得了手。

     遠遠地,一只青色九頭獅顫巍巍地繞過暴風雪,十八只眼睛里淚水漣漣,哀嚎著往扶蒼狂奔而去,托住他乏力的身體。

     清晏吸了口氣:“是這只獅子跑來鐘山,帶了扶蒼的手書。”

     怪不得扶蒼要御風而行,這獅子向來蠢,偏偏在不該聰明的時候這樣聰明。

     玄乙搖了搖頭,一言不發。

     遠處又有無數祥光划破天際,繼續有別部的戰將們在往這里疾馳。清晏在她頭發上摸了摸,將她往九頭獅那里輕輕一拋,反身迎上那些即將靠近的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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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帝女桑下(中)

     天際不停有祥光落下,全戰部的戰將們都在趕來,可新來的倒霉戰將們再也想不到當頭就撞上鐘山帝君與小龍君,連話都來不及說便被鐘山帝君凍住,后面的小龍君跟商量好似的,上來便是一頓胖揍,全身骨頭都打碎了,疼得一個個哭爹叫娘。

     云海之上几乎已成冰封世界,無數戰將們不是被凍成冰雕,便是早已隕滅,神軀還未來得及化為清氣散逸。

     果然是要對付三個共工大君,這簡直是一場噩夢。

     玄乙像一片落葉似的打著旋兒掉在九頭獅背上,嚇得它險些從云海里滾下去。一只手捉住她的胳膊,隨后她便落入熟悉的緊窒懷抱中。

     方才的劍氣化神一定叫他疲憊不堪,他急促的呼吸噴在耳邊,還未來得及治愈的傷處鮮血涌出,神血浸透衣裳,貼在她后背的肌膚上,竟讓她感到燙。

     遠處清晏和父親的暴風雪正將天地都吞噬,祥光與祥光的碰撞,無聲卻又激烈。

     其實這些她從來都不想看到,一丁點也不想。

     “這次一定要聽話。”

     扶蒼額頭抵在她頭頂,用力抱了抱她,木劍金龍再次將她吞入腹內護住,正欲御風而起,心底突地陡升一股寒意,直覺令他化作一團狂風,往側邊避開,只聽尖銳而淒厲的破空聲自極遠處疾電般竄至身旁,赤色的弒神箭矢毫不留情破開夜風,帶著戰栗的屠殺之音,射向云海上的冰封世界。

     后羿箭矢?竟連這種東西都用上。

     扶蒼疾飛入云海,但見這根本不長眼的后羿箭矢一路也不知擦傷擦隕滅多少無辜戰將,諸神能躲遠的早已躲得老遠,被凍住不能動彈的倒霉鬼們只能暗暗祈禱這不長眼的弒神凶器不要刺到自己身上。

     云海里几乎被冰龍絞暈的勾陳大帝咬牙切齒地仍不肯放棄自己的暴躁怒意,大吼道:“青元大帝!把后羿箭矢收回去!”

     豈料極遠處的青元大帝自己早已痛得暈過去了,后羿箭矢一旦解開封印,便只奔著神力震蕩處而去,打開封印的青元大帝成了第一個受害者,沒來得及避開,硬生生被箭矢穿透肋下。

     這枚箭矢集合了凡人的大怨念,造成的創處對諸神來說猶如劇毒,比濁氣感染尤甚,回春朮全然無用,眼看被擦傷的無數戰將紛紛倒下,勾陳大帝頭一次長聲喟嘆。

     這才叫作繭自縛,青元大帝對付個三萬來歲的墮落天神就這樣貿然開啟弒神之器,結果不光把自己搭上,還害了那麼多倒霉戰將。

     突然之間,這根不長眼的箭矢迅速竄至燭陰氏風雪的領域,如入無人之境,化為一道艷麗血光,立時便要刺入清晏后背。

     似是察覺到沒頂的危機,清晏急急朝旁讓了一下,終究遲了一步,赤色箭矢穿透他的肩膀,帶出大蓬神血,他痛得面色煞白,踉蹌數步。諸多天神之血的氣味令箭矢愉悅激昂,呼嘯著在高處打個轉,又化為一道血光疾射而來。

     此時再躲已來不及,鐘山帝君急急喚出數道冰牆,但聞碎裂聲震天,情急之下他一腳將清晏踹了個趔趄,只見那道艷麗的血光倏忽間已到面前,胸口一燙,血光已穿過他的身體,躍向蒼穹。

     “喂!”

     清晏一把扶住帝君的身體,他胸口正中被開了個洞,冰冷的神血飆射而出。鐘山帝君面上的神情很奇怪,忽而抬手按住胸前的傷,穿胸而過的痛楚原來是這樣的,生平第一次體會,而他曾讓這種痛苦傷害了自己的女兒那麼多年,他一點也不知道。

     染了血的手又慢慢從胸前抬起,抓住清晏的胳膊:“帶你小妹逃。”

     少了帝君的本事還怎麼逃?!清晏也不知是怒還是什麼別的,誰叫他多事?!這家伙除了給子女添堵,還能干點別的嗎?!

     尖銳的殺戮之音又至,扶蒼急急擲出純鈞,化為萬千潮水,瞬息鋪開在他們身周,天之寶劍與弒神凶器撞在一處,風起云涌,可怕的巨大聲響貫徹天際。

     “還不拿下這几個背棄天道之徒?!”勾陳大帝身上的冰龍終于消失,他顧不得去管身上碎了几根骨頭,只嘶聲大吼。

     剩余的戰將們只得繼續紛紛扑上前,試圖制服受創漸漸不能動彈的清晏和忙于困住后羿箭矢的扶蒼。以往對付魔王大君,痛打落水狗是最叫他們喜歡的過程,可眼下這狀況卻讓他們一點都不喜歡。

     濁氣突然變得極其濃厚,密密麻麻的漆黑雪花紛揚而墜,下一刻便覆蓋了整個云海之上,戰將們不小心闖入這個領域,登時個個凍得猶如黑水晶神像。

     扶蒼急急低頭,卻見腰間的木劍早已裂成碎片,他們搏命相護的那個雪色纖細身影似穿花蝴蝶般,在漆黑的暴風雪中一晃,便要朝她的父兄飛去。可濁氣令她的身體沉重不能騰飛,硬生生墜落云頭,化為一條滿身濁氣的巨龍,在云層下翻卷騰飛,無論如何也飛不上來。

     為什麼要來?她一點也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才保護好的最重要的那些跑來為她做這些事,那樣她先前吃的苦流的血,豈不全白費了?要她背負三個債,成天被追殺地活下去,她可不要過這種日子。

     電光火石間,密密麻麻的瑟弦無聲無息地潛伏而至,玄乙只覺身上一緊,從頭到尾被纏了個結結實實。數根巨大的弩箭緊隨其后,她再也躲閃不開,硬生生被一根弩箭貫穿龍軀,冰冷的血如驟雨墜落。

     她倏地現出人身,脫開瑟弦,化為陰風墜落在崖邊。

     不遠處的帝女桑為風吹得又發出下雨般的聲音,只不過,這次應當是暴雨了。

     玄乙長袖一揮,一百零八條黑水晶般的冰龍將淒冷的月色盡數遮擋,瞬間又裂成無數漆黑冰刃,毫不留情往戰將們席卷而去,被冰刃擦傷刺穿處,瘋狂的濁氣翻涌而出,劇痛令戰將們几欲暈厥。

     抱歉,最后一次也沒聽話,最好別看這里,她的血把他的衣裳弄臟了,這景象不會很愉快。

     噴出一口氣,數道漆黑冰牆橫貫天地間,遼闊而深邃的夜色般的暴風雪在云海上綻放,她果然可以這麼牛逼哄哄。

     朮法神兵撞在冰牆上,驚天動地的聲響一陣陣,突然,那被后羿箭矢糾纏不休的劍氣化潮不受控制一般調轉方向,萬千潮水狂暴而猙獰地洶涌呼嘯,冰牆瞬間便被撞碎,要將這墮落天神切割成碎片。

     眼看那道雪色身影便要被潮水吞噬,勾陳大帝那聲“好”字還沒來得及從喉嚨里喊出來,卻見那片巨大的潮水好似被無形的威壓驟然壓扁,隨即忽地化為一條金龍,順從地張開金光燦燦的大嘴,一口將燭陰氏公主吞入了腹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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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帝女桑下(下)

    白衣戰將的身影急急追落在崖邊,金龍化為蒼藍的天之寶劍落在掌中,扶蒼面色如雪,冷汗一層層從額上滾落,方才那一下神力極度震蕩,此刻已令他眼前陣陣發黑。

     不可以暈。

     可他雙膝發軟,實在沒有辦法站住,唯有將純鈞插在地上,雙手按住劍柄支撐身體。

     龍公主綿軟的聲音自純鈞內響起:“我還是當了一回魔王大君,厲害嗎?”

     厲害個鬼。

     連綿不絕的祥光猶在墜落,有些被不長眼的后羿箭矢掀翻,有些被肆卷的漆黑暴風雪吞沒,可更多的正往這里趕來。

     “清晏和我父親會死嗎?”她又問。

     那叫隕滅。但他們不會,會死的是如今身處純鈞中受到重創的她,如果被抓出來,絕無活路。

     扶蒼咬牙試圖震蕩神力,喚出劍氣化神,可他好像再也不能夠了,連站著都用盡所有氣力。他曾有夢臨,帝女桑下,純鈞失控,將龍公主一劍穿心,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這個夢境成真。

     巨大的祥光急急墜落,青帝的驚怒交劇的聲音驟然響起:“扶蒼!放下純鈞過來!”

     扶蒼瞇起眼,靜靜看著對面的父親,他沉痛的神情,不可置信的目光,隱含的憤怒。他仿佛在說:你和燭陰氏公主的糾纏,到如今真的要不得善終。

     不知為何,在這一刻,腦海里浮現的竟是自小到大在青帝宮里渡過的漫漫時光,瘋狂而囂張的巨樹,清澈若水晶的澄江湖,幽雅的淡月小榭,他親手種下的仙華杏花,自小到大練劍時,父親的諄諄教誨。

     他常說:扶蒼,你天賦難見,青帝華胥氏劍道,將來必在你手中輝煌。

     他這小半生大多數時候都是疏懶而冷眼旁觀的,並未覺得有什麼事需要付出全身心去做,當戰將履行職責也是順其自然,稱職地維護著天地秩序。

     倘若沒有龍公主,他的一生大約會很順遂,就像父親說的,將來即位青帝,四野八荒無數更好的神女任他挑選,華胥氏劍道由他輝煌,未來光輝而平穩,不會有什麼大起大落。

     可他已經遇見她了。

     所以抱歉,他不能放下純鈞。

     蒼藍的天之寶劍化作璀璨的大片金光,柔和而不容抗拒的清風再一次在晨曦中漣漪,這一次的神像清晰而深刻,雙手合攏,將那天上地下無處可去的墮落天神收在掌心,神像低低俯首,仿佛正注視著掌中的她。

     白衣神君失去了支撐,身體緩緩摔落在地上。

     匆匆趕來的勾陳大帝揚手便是萬道金光欲射出,冷不丁手腕忽被數根瑟弦緊緊纏住。

     他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太子長琴!你到底站哪邊?!”

     剛剛他倆還配合挺默契的,差點就把那公主重創,結果他說翻臉就翻臉,怎麼這樣反復無常呢?

     太子長琴吼得聲音比他還大:“丁卯部戰將是你說殺就殺的?”

     勾陳大帝又扭頭望向一旁的青帝:“青帝陛下,你怎麼說?華胥氏要一路搗亂到底?”

     青帝沒有回頭,向來儒雅的聲音竟帶了一絲陰冷:“犬子行錯,我自當斥責教導,不敢勞煩勾陳陛下。”

     那他們就僵在這里?勾陳大帝怒不可遏,轉頭四處亂看,卻見戰將們猶猶豫豫地立在高處,誰也不動手,更有也不知哪個戰部的一群戰將,連執掌主將都不見,蹲在一旁無所事事。

     他厲聲道:“你們是哪一戰部?主將呢?!”

     立即有戰將小聲道:“玄冥帝君說,小龍君是他愛徒,他不愛來打殺,叫我們自己看著辦。”

     這才真真是一個兩個都胡鬧。后羿箭矢還在云海里胡亂穿梭,發出的聲音吵得耳朵都在疼。對,還有這麼個逆天的玩意兒,沒對付到墮落天神,反而把戰將們追的猶如喪家之犬。

     勾陳大帝憤然掙開瑟弦,收回朮法,躍上云海,天神弩車再次排開,巨大的弩箭疾射向那枚不長眼的箭矢,這東西只有會挪旋開闔大神通的神族才能收服封印,他一腔怒火此刻全發在它身上,當即又道:“還不趕緊把這弒神之器弄碎!”

     原本就是弒神的恥辱,還留著干嘛?打個粉碎才好。

     汗水浸透了扶蒼的白衣,周圍所有的聲音此刻聽起來都朦朧而遙遠,父親在急切地說著什麼,他卻聽不清一個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氣力都在全神貫注地維持著神智清醒,不讓自己暈厥。

     有一片目光交織在他身上,他沒有去看,龍公主此刻的表情一定不會叫他愉悅,她從來也沒聽過話。

     不要說做魔王大君的話,他知道,她根本不願做什麼魔王大君,閑著沒事看看熱鬧,折磨一下身邊的神族們,喝喝茶,挑嘴不吃飯只吃茶點,他的龍公主只適合做嬌蠻任性的公主。別再想著獨自去犧牲,不要隕滅,只要活下來,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無論用上多少年,他也會尋找解救她的法子。

     全戰部的戰將們都已陸陸續續地趕來,大抵眼前的景象出乎意料,傳說中那個墮落的燭陰氏公主被華胥氏的劍氣化神護著,早先來的其他戰將們卻都忙著跟那不長眼的后羿箭矢斗的死去活來。

     朱宣帝君見自己心愛的后羿箭矢被諸神打出了許多裂縫,心疼的渾身肉都在抖,連聲呼喝:“輕點!輕點!別打碎了!讓本座把它收了!”

     再讓他收回去才見鬼。戰將們頓時打得更凶。

     太子長琴彈出一根瑟弦,好不容易追上赤色箭矢,纖細的瑟弦一圈圈繞住它的尾部,霎時間瑟弦繃緊,眼看著竟要被大力拉扯斷開,他急得直叫:“快打!快些!”

     一時間,天河般的朮法與神兵似巨浪扑來,眨眼便將那根顯得十分纖細的后羿箭矢吞噬,只聽一陣刺耳至極的碎裂聲響徹天地,諸般祥光流水也似地褪去后,這驚天地泣鬼神的凡人弒神凶器迸發出一團團巨大的血光,隨即一寸寸化為齏粉碎裂而去。

     所有的一切仿佛突然變得安靜,只有朱宣帝君肉痛的號哭聲一陣陣,但大家都不怎麼想搭理他。

     云海上肆虐的漆黑暴風雪已停了,飛舞的冰刃也停了,漆黑的冰龍托著鐘山帝君與小龍君的身體落在崖邊,對了,那里還有個墮落成魔的燭陰氏公主。

     怎麼辦,真要去對付她?她好像特別厲害的樣子,而且看燭陰氏跟華胥氏為此拼命的勢頭,把她殺了之后只怕后患無窮,真要把神界兩尊最厲害的戰神之族滅了?那以后再有魔族大君作祟,少了暴風雪和華胥氏劍道,打起來一定挺累的罷?何況那失心瘋的青元大帝還把后羿箭矢帶來,無緣無故又傷了無數戰將,不用說以后,就是馬上來個大君,他們也要頭疼不已。

     諸神一時陷入異樣的糾結中,忽聞一陣清朗的鐘聲響徹天地,綸音朮,這是天帝有旨意到,這時候來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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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4:07
第一百六十六章 逆鱗之怒

     九帝子太堯廣袖長衣的身影出現在諸神的視界內,他手里捧著一尊通體剔透的玉盒,正是天帝的手書旨意。

     勾陳大帝眉頭皺起,九帝子曾是白澤帝君的弟子,跟先生自然走一路,他捧著個天帝旨意來,肯定沒什麼好事。他當即朗聲道:“九帝子,你自己看看眼下的狀況,已經打成這種樣子,天帝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叫我們停手罷?”

     太堯暗暗嘆氣,他自然也知道燭陰氏在神界的口碑向來不好,這會兒逮著機會把他們往死里整,必然不會被放過。

     身為天帝一方,在諸神勢力間斡旋,實在也是難做。玄乙墮落成魔是事實,天神墮落絕不會被放過也是事實,一百二十戰部主將里大半都發了請命,要求下剿殺令,這等架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若是什麼小神,一下子解決掉也罷了,偏生是萬龍之尊的燭陰氏,殺了他們的公主,帝君與小龍君怎能干休?以后還想不想過安生日子了?還是說,真要把燭陰氏徹底滅族?眼下又扯上華胥氏,血脈稀薄而高貴的部族就那麼几個,滅一個少一個,全滅了萬一后頭再出個厲害的魔王大君,就指望勾陳青元這些二流貨嗎?

     太堯看了看云海上那些還未來得及化為清氣的戰將們的屍首,因覺十分慘烈,不敢多看,轉過頭來又道:“勾陳陛下,主將們請命時,可沒說要動用后羿箭矢,隕滅了這麼多無辜戰將,怕不單單是墮落天神之禍罷?”

     就知道要拿這玩意兒來說事,勾陳大帝搖了搖頭:“那是青元大帝一意孤行,與剿殺墮落天神一事無干。”

     太堯笑了笑,打開玉盒朗聲道:“天帝有旨,即刻收回后羿箭矢,將墮落天神活捉,不可傷之。”

     天帝這一家子怎麼也這麼反復無常呢?勾陳大帝厲聲道:“辛辛苦苦打到一半天帝跑來叫停手!九帝子,好教你知道,鐘山帝君怕是不能活了,倒是斬草除根為好!”

     太堯皺緊眉,旋即又松開,低聲道:“燭陰龍神氣息綿長,不至于頃刻間隕滅,送回上界后興許有救。”

     他頷首見禮,不再多說,方欲落去崖邊,一旁又有其他帝君斟酌道:“九帝子,這墮落天神是吸納了離恨海的濁氣才至此,如今看著就是個會走動的離恨海,貿然將她再帶回上界,不大妥當罷?”

     太堯溫言道:“離恨海既是上界弄出來的,終究還是要回歸上界來處理。”

     他降下云頭落在崖邊,抬頭看了看那尊巨大的劍氣化神,目光又落在帝女桑下的白衣神君身上,扶蒼倚樹而坐,面色與唇色都如雪一般。

     太堯低聲道:“扶蒼師弟,先生在上界等著。”

     劍氣化神似潮水般褪去,那道被血浸染了半邊身體的雪色纖細身影被清風吹得緩緩落下,忽地化作一團陰風,往鐘山帝君和小龍君那邊扑去。

     諸戰將警惕地退開一些,定定看著公主蹲在父兄身邊,用還算干淨的袖子替他們擦身上已結冰的血跡。

     留在鐘山多好,不來的話,就不會受傷,也不會流血,更不會送命。其實她一點兒都不愛看誰為了自己送命,有阿娘一個已經夠了。

     玄乙默默看著父親胸前那個洞,自阿娘隕滅后,他成天關在長生殿不出來,清晏也被他氣跑,她對他實在談不上有多深厚的父女感情,獨個兒跑去離恨海,絕大部分是為了清晏。

     可她也沒想他隕滅,就這樣活著,繼續和神女們發乎情止乎禮,多亂來多給子女添堵都好,誰叫她和清晏倒霉攤上這麼個亂七八糟的父親。

     但他的氣息還是漸漸弱下去了,那些血跡怎樣也擦不干淨。先前她盼著少夷把心羽收回去,現在卻又盼著他其實並沒有收回,別讓她父親隕滅,眼下這場景她真真是深惡痛絕。

     太堯走到她身后,盡量讓聲音放柔:“小師妹,回上界罷,事情經過我們都知道了,一定不讓你有事。”

     她不怕自己有事,她怕的已經在眼前了。

     一團團濃厚而瘋狂的濁氣從她后背的貫傷處似煙云般裊裊升起,讓諸神紛紛皺眉,太堯也不禁退了數步,正要再說,忽覺漫天朮法雷動,竟有數位戰部主將不顧上命,在此時強行動手。

     漆黑的冰牆無聲無息架在崖邊,朮法神兵竟不能將其撞碎,那道原本還蹲著的雪色身影倏地起身,霎時間天昏地暗,眾戰將只覺夜色降臨般的巨大暴風雪扑面而來,登時一個個被凍得如雕像。

     斗大的漆黑雪花落如急雨,蓋住半邊天空,明亮的日頭還在一邊。

     還是不夠,她要讓整個乾坤都被風雪吞沒。

     天地秩序如何,天神職責如何,她確實從來也不在乎,她就是這樣自私,只看重自己想看重的,眼前這些戰將碰了她的逆鱗,便要吃下燭陰龍神的怒火。

     漆黑的暴風雪范圍越來越廣,終于把那半邊的日頭遮住了。天昏地暗,這樣很好。

     一百零八條巨大的黑水晶般的冰龍包圍整座崖邊,要命的黑暗中,諸神只見勾陳大帝與遠處還在昏迷的青元大帝被群龍纏絞,几乎是一瞬間便被絞碎,連叫都沒能叫出來。下一刻群龍又扑向方才對她動手的那几位主將,血滿乾坤。

     暴風雪與冰龍的淒厲呼嘯聲中,只有太堯在忙著叫嚷:“小師妹!小師妹!別這樣!快住手!”

     嗯,她也確實不能繼續了,像在離恨海里一樣,所有的氣力全部耗盡,如果她現在有三十萬歲就好了,這里誰也別想走。

     瘋狂的風雪與冰龍一倏忽間又褪得干干淨淨,玄乙身體微微一晃,在眾神駭然的目光中摔下去。

     帝女桑下金光一閃,純鈞化作的金龍搖曳而至,張開大嘴,一口便將那道染滿血跡的身體又一次吞入腹內。蒼藍的天之寶劍落回扶蒼掌中,兀自嗡鳴震顫了良久,方才歸于寧靜。

     青帝忽然抬手,一把攬住緩緩癱軟的扶蒼,隨即在純鈞上輕撫,目光似感慨,似震驚,又反而帶了一些贊嘆的意味。

     這柄天之寶劍已認主,從此只聽主人號令,萬死不辭,即便血染群神。

     一次次不顧一切地突破劍道,也是為了劍里那位公主罷?

     他的孩子,看樣子注定要與燭陰氏的公主糾纏到底,他這執拗剛烈的性子與他母親一模一樣。

     在遠處躲了許久的小九怯生生地跑來崖邊,嗚咽著將扶蒼托上自己的背,青帝拍拍它最大的那顆腦袋,將鐘山帝君與小龍君的身體也放上去,自己跨上獅背,回頭往太堯溫言道:“還請九帝子引路。”

     ……這場亂七八糟的剿殺墮落天神之旅,開始的突如其來,結束的也突如其來。殺了無數戰將的居然是那根后羿箭矢,簡直可謂搬起石頭砸自己腳,這一下砸得太疼了,倘若青元大帝還活著,日后回想起來大約也要羞憤欲絕。

     戰將們怔了半日,一個丁卯部戰將怯生生地開口:“長琴兄,我們接下來……”

     太子長琴御風而起,皺眉道:“都回去罷!還想怎樣?”

     若是沒有那后羿箭矢……想到這里,太子長琴倒有些悚然,若沒有那后羿箭矢,眼下情況如何還真不好說,他能不能活著回去,更不好說。

     *

     扶蒼夢見自己又在那片荒原上漫步,遠處的帝女桑下,卻再也沒有那個寂寞的纖細身影。

     他慢慢走過去,靜靜聽著葉片的颯颯聲,只覺空寂欲絕。

     一雙柔軟的胳膊從后面悄悄環住他,燭陰龍神幽冷的氣息絲絲縷縷纏繞。

     扶蒼驟然轉身,卻又倏地醒了,入目是十分陌生的緗色帳頂,他躺在薰了九和香的被褥中,大約是月窗沒關,風把紗帳吹得搖曳不休。

     他一把掀開紗帳下床,月窗外日光璀璨,綠琉璃為橋,黑水晶做柱,竟是天宮的景象。

     房門突然被推開,腳步聲漸近,進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神官,見他醒了,那神官急忙躬身行禮:“扶蒼神君,在下失禮了。”

     扶蒼頷首回禮:“請問我睡了几日?”

     “自神君被白澤帝君送進天宮,已睡了五日。”

     神官躬身又道:“白澤帝君有交代,倘若神君醒了,請帶上神君的佩劍純鈞,前往延和宮覲見。”

     他的手恭敬地往窗下小案指去,果然干淨的戰將裝與純鈞都放在上面。

     神官離開后,扶蒼立即更衣,方捉起純鈞,忽覺不對,當即念動真言,下一刻,那具半邊身體都被染紅的纖細身體便軟軟地掉在他懷中,一動不動。

     她竟還沒醒?

     扶蒼撩開玄乙覆眼的黑紗,細細查看面色,她與平日一無二樣,唇紅齒白,吐息綿長。解開血污的衣裳,用雨露洗淨她身上的血跡,上面全無傷口,被勾陳大帝弩箭的貫傷已徹底痊愈了。

     可即便他輕輕搖晃她的身體,她也絲毫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扶蒼緊緊皺眉,將她血污的衣裳合攏系好,推開房門快步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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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4:23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昭告天下

    天宮內和以往一樣,一派祥和寧靜,似乎並沒有因為一位墮落天神的到來而重兵把守。

     玄乙被安置在榻上,滿身的血污已被侍立女仙們洗淨,換上柔軟的云紗長袍,合目靜靜睡著,像是馬上便要醒來一樣。

     扶蒼倚在床邊慢慢用五指梳理她的長發,一面又望向對面榻上的鐘山帝君與小龍君。

     后羿箭矢帶來的傷害猶如劇毒,輕則昏迷數月,重則當場隕滅,小龍君情況倒還好,嚴重的是鐘山帝君,他胸口被貫穿,此時已是風中殘燭,隨時有可能逝去。

     后面的白澤帝君與青帝正在默默喝茶,自扶蒼把經過說完后,他們已默默喝了三壺茶,這會兒正在煮第四壺。

     因純鈞已認了扶蒼做主人,即便是青帝也無法取出藏匿其中的燭陰氏公主,他們在延和宮一等就是五日,原本已做好各種心理准備,卻還是沒料到事情竟真的要從上上代開始算起。

     白澤帝君突然開口打破了寂靜:“鐘山帝君與小龍君這般模樣,可見青陽氏帝君的心羽先前已是收回了罷?”

     說罷他也不等扶蒼回答,起身走向外間,尋個神官吩咐了些什麼,復又回到殿內,行至榻邊摸了摸玄乙的手,隔了半日,帶著滿面惋惜地嘆口氣:“龍鱗全沒了。”

     白澤老兒成日就惦記這些。

     青帝低頭沉思了片刻,問道:“白澤帝君,這件事你看天帝陛下會如何處理?”

     以天帝一貫的作風,大約又會想把事情強行壓下去,但此次只怕難辦。

     本身剿殺燭陰氏公主一事就做的魯莽,對青元大帝放出后羿箭矢也是后知后覺,這邊性情乖戾的公主大開殺戒,殺了包括青元勾陳在內的九個主將,戰將們自然不滿;鐘山帝君瀕臨隕滅,燭陰氏更不滿,天帝再想把事情遮掩下去,哪邊都不想得罪,那可不大好,場面不能亂圓。

     白澤帝君笑了笑,當今天帝行事風格與上代比起來,圓滑優柔有余,決斷清晰不足,到最后這件事怕還是要來找自己商量。

     “本座看來,找個機會將整件事原原本本昭告四野八荒倒也不錯。”他又看了看榻上的玄乙,“無論如何,本座這位弟子實實在在是行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大功德。”

     青帝暗暗搖頭,說個場面話就糊弄過去?燭陰氏有這麼好應付,也不至于叫諸神恨了那麼多年。

     白澤帝君手指一彈,茶杯飛到了掌中:“離恨海之禍乃是三方因緣巧合下形成,如今燭陰氏解決了離恨海內最大的隱患,以至于體質變成如今這般,上界自然不會不管,那青陽氏也不會叫他袖手旁觀的,既然是三方造就,當然也該三方都負責,只是辛苦了燭陰氏這些后裔,卻也是無法。”

     青帝反而有些訝然:“那位涅槃重生的青陽帝君怕是白澤帝君你也須得禮讓三分罷?”

     姑且不說其真正的年紀與輩分,光是能夠涅槃重生,便已足夠成為傳說,天帝只怕也不好指派他做什麼,此事由他一手促成,與燭陰氏仇上加仇,豈會再願意自找麻煩?何況從整個上界的立場來看,實在沒必要插手這件事,算作兩族的私下恩怨倒是更好些。

     白澤帝君繼續看了看榻上的玄乙,慢悠悠道:“本座猜,他十有八九還是會願意的。”

     正說著,殿門忽又被打開,神官步入躬身行禮:“白澤帝君,天帝陛下請您前往泰和殿一敘。”

     果然是要找自己商量了,接下來這樁離奇古怪從上上代開始的糾葛還有的說,白澤帝君一氣將茶水喝完,轉身便走。

     青帝微微嘆一聲,轉頭望向扶蒼,他正靜靜望著榻上的燭陰氏公主,他這種眼神他從沒見過。

     他行至榻邊,細看這位讓扶蒼如痴如狂的公主。

     自己與她只有過數面之緣,印象里是個心事深沉的小公主,燭陰氏行事又向來乖僻,實非良配,他並不是很喜歡,加上扶蒼為之變了不少,他就更不喜歡了。

     可她有顆赤子之心,這一點他倒是很歡喜。這會兒睡著了,面上那層陰郁殺氣也沒了,看著實是個無邪的小神女。

     青帝又看了看扶蒼,大抵華胥氏認定了誰,便無論如何也會堅持到底,這一點扶蒼與他也是一模一樣。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言:“既是要陪著她,那便好好陪著,我先走了。”

     見扶蒼起身行禮,他便又笑道:“之前那個劍氣化神很不錯,你母親也贊不絕口。”

     華胥氏劍道確然要在他手里輝煌起來,無論為之拼搏的理由是什麼。

     *

     因著上回剿殺墮落天神出了大意外,隕滅了不少戰將,加之如今下界的大君們潛伏暗處,毫不張揚,一百二十戰部的戰將們都被召回了上界待命,隨之而來的各類風聞消息也開始漸漸肆虐起來。

     墮落成魔的燭陰氏公主斬殺無數戰將的八卦被傳得快瘋了,從殺了九個變成殺了九百個,偏生天帝還把燭陰氏一家子都接進了天宮,看著好像又想把這事壓下去的意思,搞的神界神心惶惶。

     聽說主將被斬殺的那几個戰部里的戰將們天天跑去天宮門口抗議,要求天帝把墮落公主交出來,殺之以平諸神之怒,鬧得還挺大,害的現在天宮大門只敢開半扇,而自始至終,天帝都未有任何表態。

     “都是幫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東西。”古庭為此給了一句憤憤的評價。

     要不是玄乙把離恨海的隱患解決了,他們這會兒大約還在下界忙著跟發了瘋的大君們打斗呢,哪里來的閑工夫還跑天宮去抗議。何況以燭陰氏這護犢的秉性,打殺一個全家出動,他們打得過燭陰氏一家三口麼?

     太堯接過延霞遞來的一粒剝好的橘子,笑道:“昭告天下一事,上父怕是還在猶豫,畢竟少夷身份極其特別。”

     古庭一提到少夷就有一種完全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一切的感覺,上上代涅槃重生的青陽帝君,和自己的前未婚妻偷情,害自己目前的愛侶下界了結因緣,他實在沒法說出自己心頭的滋味。

     “他的所作所為被整個四野八荒知道,必然是身敗名裂了。”古庭嗤之以鼻,“他肯定逼著天帝陛下不許把這事說出去罷?”

     太堯卻搖了搖頭:“沒有,他……至今還未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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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7:24:38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心如鐵石

      鐘山帝君的情況一日比一日壞,玄乙也始終沉睡不醒,白澤帝君早已發了信遞向窮桑城,卻全無回音,大約這位無情冷酷的青陽帝君是真的徹底打算把燭陰氏折騰完。

     太堯沉吟道:“其實要我看,他大約也不會在乎身敗名裂的事。”

     本來少夷的名聲就沒好過,雖說神界風氣放浪形骸,但風流神君總不會是什麼好名頭,他若在乎的話早已收斂了,加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又是上上代青陽帝君涅槃重生,他有預感少夷以后非但不會蕭條,大約更可能過的比現在還放縱愉悅。

     古庭氣得不想再提他,索性換話題:“玄乙既已被接入天宮,芷兮師姐也該被放出天牢了罷?”

     太堯反而皺起眉頭:“三日前便該出來了,她卻不肯離開。”

     他后來又往天牢去了一趟,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經過給芷兮說了一遍,她一面聽一面只是默默流淚,可聽完后卻不再掉眼淚,面上反而現出一層平靜的神情。

     “玄乙還沒醒罷?”她在天牢陰冷的地上坐得端端正正,頭低低垂下,猶如贖罪的罪徒,“她什麼時候醒,我什麼時候離開這里。”

     如此,即便是太堯,也只能長嘆了。

     明性殿他們這一輩的弟子,總共就有過四個女弟子,三個都被少夷弄得神魂顛倒過,古庭又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這樣看來,倒還真是玄乙那小魔頭眼光最毒辣,只跟扶蒼糾纏的死去活來。

     他只好又一次換話題,希望這次不要再扯上少夷:“玄乙長睡不醒是怎麼回事?先生有說過什麼嗎?”

     從她被帶進天宮,到現在差不多已有十天了,普通神力耗盡根本不會睡這麼久,這情況看著似乎不大好。

     “先生也只是推測,玄乙的情況畢竟與昔年共工大君有所不同,並非自身產生濁氣,而是吸納離恨海所致,所以她不能算作魔族,但也不能算神族,如今沉睡不醒,許是因為上回一怒之下把力氣徹底用盡了,說是這會兒體內一片虛無,既感覺不到神力也感覺不到濁氣。”

     古庭聽得糊里糊涂,什麼“徹底用盡”,又是“一片虛無”,怎麼聽怎麼不像好話,他不禁吸了口氣:“該不會一睡不醒罷?”

     延霞在后面敲了一下他腦袋:“烏鴉嘴!小師妹才不會!”

     古庭自悔失言,當即笑道:“確實不會,即便為了芷兮師姐也不能叫她一睡不醒啊。”

     何況還有扶蒼。老實說,現在回想起來,扶蒼只有跟玄乙在一塊兒的時候,表情與目光才有一種特別的鮮活,最早之前他認識的那個扶蒼,是冰冷沉寂的。

     以前他一點兒都不盼著扶蒼跟玄乙好下去,現在他卻非常希望,他們倆能長長久久在一處。

     *

     在綠琉璃橋邊練了一早上劍,扶蒼抹著汗回到延和宮,便見成日里只是喊忙的白澤帝君又是早早來了,無所事事地坐椅子上喝茶翻書,他現在懷疑這位先生以前喊忙也都是借口。

     對面榻上小龍君似是剛醒來,直直坐著,他沒穿上衣,露出結實修長的上身,左肩上那個貫傷創口雖然不大,但整個肩膀都彌漫著一層艷麗的血紅色,正是后羿箭矢上附著的凡人怨念,怕是要几十年方能徹底化解干淨。

     小龍君的神情似乎從未真正放晴過,眉間始終彌漫著一股陰郁,目光膠著在小妹和父親身上,一言不發。

     白澤帝君還要火上澆油:“看也看不好他們,還是好生歇息罷。”

     清晏理也不理他。

     白澤帝君卻暗暗嘆了口氣,奇怪,難道他又料錯了?從芷兮的話里推測,少夷明明對玄乙存了些若有若無的別樣情意,他既狠過一次心,把玄乙送上隕滅之路,難不成這次還要狠心?這位上上代青陽帝君可真真是卑鄙毒辣心如鐵石。

     扶蒼坐在榻邊摸了摸玄乙的頭發,她還沒有醒,倒是換了個姿勢側臥,手掌乖巧地搭在胸前,白玉一般,他便握住一根手指細細摩挲。

     卻聽清晏低聲道:“聽說阿乙斬殺了青元大帝與勾陳大帝,是真的嗎?”

     扶蒼默然頷首,他沒能來得及阻止,不然她大約不至于一睡不醒。

     清晏合上眼,他這個小妹,永遠把什麼東西都藏在心里,往往只有等她做了,他們才能明白她那些從來不說出口的感情。

     “等天帝將此事下了定論后,你把阿乙帶走罷。”清晏聲音陰冷,“不要讓她留在鐘山,那里不是好地方。”

     扶蒼停了一會兒,道:“那里是她的家。”

     破碎的家而已,小妹今年不過三萬三千歲,尋常神女在這個年紀仍在父母膝下撒嬌受寵,她卻為了父兄獨個兒跑去離恨海,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目睹阿娘隕滅后,又一次目睹父親隕滅。鐘山實在不是個好地方,讓她在青山綠水的青帝宮無憂無慮罷。

     “父親隕滅在即,阿乙的婚事我做主,我把她交給你了。”

     清晏說完便不再說,翻身躺回榻上,又一次合上眼。

     這樣傷心的婚事一定不是龍公主想要的,更不是他要的,他希望她滿面幸福笑意嫁來青帝宮,而不是隱隱含著淚光。只是,她遭遇的這一切,怕是再難無憂無慮地笑出來。

     扶蒼的手掌輕輕貼在她冰涼柔軟的面頰上,指尖一根根去觸碰她濃密的睫毛,現在還是先不要醒,繼續睡罷,不然見到鐘山帝君的隕滅,她又會傷心。

     急促的腳步聲自綠琉璃橋上傳來,一個神官匆匆進了延和宮,躬身行禮:“白澤帝君,有客到。”

     哦?來了?白澤帝君立即放下手里的書,跳下木椅:“迎進來。”

     沒一會兒,便見綠琉璃橋上款款行來一位身著玄黑色華貴長衣的神君,隨著步伐,額上的火紅寶珠也微微晃動,往日披散在身后的長發,今日卻用金線繞了根辮子,搭在肩上,下面墜了精致的瑪瑙鳳凰。

     腳步聲漸近,少夷的聲音驟然響起:“先生,好久不見。”

     白澤帝君看著他面上沉靜而深邃的神情,這張臉又熟悉,又陌生,他被眼前這位輩分年紀都比自己大的帝君叫了上千年先生,這會兒身份暴露了,他居然還管自己叫先生。

     他的作風自己並不大歡喜,還有點討厭,可他如此精密的籌划,卑鄙而又冷酷無情的推進手段,在眾神的眼皮子地下干了這麼件驚天動地又無聲無息的大事,實在是不簡單。

     白澤帝君一時忍不住開口道:“涅槃重生是什麼感覺?”

     少夷微微一愣,隨即卻失笑:“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嗯,確實有些不合時宜。白澤帝君朝殿內指了指,又道:“那就做些合時宜的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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