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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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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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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1:4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零九章  你好,你不好
  
  
  茅大先生邁步就向小相柳走去。
  
  小屍仙心中焦急,忙不迭密語阿爹:「他、他…你不可當面問他,他可靦腆,會不好意思……」實在找不出更適合的借口了,浪浪仙子說著,自己都提九頭蛇臉紅,他會靦腆?
  
  眼見茅大先生步步走近,小相柳的心都沉到鞋子里了,但九頭蛇一生見慣風浪,慌卻不亂,轉頭就望向正在不遠處來回走動的影子和尚:「不好,只顧殺敵,大師交於我的那件要緊事卻忘記了,大師莫急,我這就去辦。」
  
  言罷妖風起,裹著小相柳一飛沖天……
  
  小相柳多聰明,一樣的借口要是對著別人說,難保對方不會皺眉反問『我托付你什麼要緊事了』,直接穿幫豈不糟糕。
  
  唯獨影子和尚,仿佛著魔了似的,從顯身開始到現在一直『還差一點、稍等稍等』的嘟噥,和尚魔怔了,自不會反問他什麼。
  
  縱身九霄,小相柳又暗罵自己『糊塗啊』,用什麼妖風妖雲,大師交辦的事情何等緊急,需得分光化影,不要吝惜修為,不可吝惜元力,唯快唯快,快快快。
  
  小相柳快成了一道光,茅大先生猶豫了下,倒不是追不上,主要覺得老丈人和未來女婿各展神通、縱天追跑?未免太不像樣子了,由此站住了腳步,微微皺起眉頭,不過語氣還是帶笑的:「真這麼靦腆?」
  
  茅大先生又望向小屍仙:「當真?」
  
  見小相柳跑了,茅茅心底大大松一口氣。神情自若,得意點頭:「自然是真的,怎麼樣,比白家老四強多了吧!」
  
  茅大一哂:「不就比白小四多了張嘴,不見得有什麼了不起。」
  
  小屍仙從沒見過白家四公子,聞言愣了下,轉開話題:「姓白的沒嘴?」
  
  「不是,他修秘法,動法化形時有八張嘴。」茅大先生應了句,跟著轉回正題:「不過相柳也算奇獸。勉強配得我茅家的身份…三百年。」
  
  茅大先生豈是那麼容易被騙的。三百年為最後期限,三百年內浪浪仙子若未能與小相柳結為夫妻,就去嫁入白家吧。
  
  三百年,凡間多少輪回。於大小屍仙來說不過『幾天』光景。小屍仙立刻搖頭:「三百年連個打坐功夫都不夠。茅家嫁女兒其同兒戲。我快些準備…十萬年吧。」
  
  「三百年。」茅大先生三字重復。再無商量餘地……
  
  茅家父女說話時候,蘇景也在和不聽談笑,包括一貫不管眉眼高低的三屍在內。無一人去打擾他們。以蘇景的意思,動心咒開阿骨王宮於地心,那裡才是兩人小家,且真正清靜。
  
  小不聽立刻笑了,連連搖頭,這事丟人,前輩晚輩無數修家可都看著了,做媳婦的一醒來兩口子就急急忙忙開王宮,聊天去還是小別勝新婚去?不妥不妥,太丟人。
  
  不聽於惡戰中醒來算得巧合,但並非沒有緣由,四靈飽斂莫耶戾氣,在中土遭元一重創,莫耶戾氣自四大山嶺身中散出,又盡數沖向此間唯一莫耶生靈:小妖女。
  
  受戾氣反沖,小妖女終於蘇醒。
  
  如今再說起經由,聽上去平平無奇,可如果拔上一個高度去想此事,不聽何嘗不是被莫耶之仇、亡地之恨喚醒回來!
  
  不聽昏睡的時候,蘇景尚能和她嘮嘮叨叨幾百年,如今真媳婦回來了,話又哪里說得完,可恨的是總有陣陣的凄厲哀號傳來,壞氣氛煞風景——正道中人已經開始高高興興地施刑妖僧了。
  
  刑罰苦楚,哀號中的施蕭曉忽做嘶啞怒罵:「毒日已熄,中土必亡,沒了太陽的世界還能再活幾天,爾等……」
  
  蘇景本不想參與刑罰,可妖僧提到了太陽,他就笑著插口:「少給自己貼金了,憑你們幾個也配傷我中土驕陽。不過是怪法蒙天而已。」
  
  若太陽真的被打滅了,這世界用不了多久必定衰亡,真要如此蘇景早就得跳腳了。
  
  修行陽火一千七百年,無論身在何處,無論有怎樣的機遇或者造化,行元修煉的時候蘇景都會對中土驕陽做觀想冥望,心眼望日、心火通陽,心中早已養下一道與中土驕陽相牽的靈通念,太陽是被藏住還是毀去,他不用想更不用看,心中自然有數。
  
  施蕭曉笑聲不變:「就算是蒙天藏日又怎樣,破不去我們的法術,毒陽熄滅還是未熄滅和中土又有什麼干系。」
  
  太陽就在天上,但被藏住了,沒辦法把法術破掉,太陽永遠出不來,對中土乾坤來說,和太陽已經熄滅並無區別。
  
  蘇景招招手,小金烏躍出來,圍繞蘇景盤旋一周,趴窩在不聽的頭上。
  
  小妖女整個人一下子就亮了。
  
  同個時候陽三郎也化身金衣女子從高空落地,站到了蘇景身旁,笑道:「無隙卻有間,三陽通靈犀,靈犀化天光,妖法可破。」
  
  之前戰事過半時候,眼見墨靈仙再無翻盤餘地,蘇景就請陽三郎帶上小金烏去探看墨巨靈的蒙日法術了。
  
  如果人間無金烏,就算蘇景再做千年修行也破不開墨靈仙的法術,但他身邊有了兩只金烏事情就大不一樣了。
  
  天上的太陽『丟了』,任誰都找不到,可金烏與驕陽之間,自有本源靈犀相牽,這是與生俱來的聯系,即便中土驕陽並非陽三郎或小金烏煉化的,這份靈犀依舊存在。
  
  墨巨靈的蒙天法術絕神絕目絕聽,把太陽藏得嚴嚴實實,但隔絕不斷金烏與驕陽的靈犀牽連,當中土兩頭金烏與真陽通神勾意,就等若中土世界與天外驕陽有了聯絡。
  
  再以神入意、化意為實…由虛入實,冥冥牽連可凝化真正陽火天光,說穿了就是一道陽光。
  
  只要有一縷陽光射入中土,便是墨巨靈的蒙日法術有了破綻。
  
  只要顯現一絲破綻,浩術不攻自破。
  
  並非蘇景、陽三郎對法術的見解和施展勝過墨色巨靈、靈仙。墨色一脈法術驚奇百變,可蘇景和陽三郎專精陽火一道,所謂術業有專攻,就是這樣的道理了。
  
  破法前後兩重關鍵:真正金烏在世、化虛入實在將靈犀化作陽火。蘇景在莫耶吃了無數金烏羽,煉得就是這個『虛入實』的本領,他能做的,身邊墨、金兩頭神鴉就能做,全沒問題。
  
  大家都是行家,幾句話說過,施蕭曉便告沉默。
  
  蘇景呵呵一笑:「勞煩掌門真人,傳訊人間驕陽仍在,重現天日並非難事,長則三天短則半日定將真陽還於人間。」
  
  沈河點頭:「謹遵師叔法諭。」
  
  蘇景繼續笑道:「還要勞煩掌門人,打和尚的嘴。」
  
  沈河挺開心的:「謹遵師叔法諭。」
  
  但就在此時,忽然起風了。
  
  風不算小,不過也談不到如何霸道,並非那種會毀滅一方的罡風、颶風,但風向古怪:砸的。
  
  風自天上來,直上直下,轟落在地!遠非彌天臺一處地方,而是整座人間。這場『直落』之風遍布整座中土世界。
  
  沈河等人不約而同盡數抬頭,無一例外,彌天臺附近所有精修之人盡能察覺怪風之中所蘊那份浩蕩天威!
  
  在人間修家靈識中探到的浩浩天威,與蘇景感識中卻是黏黏稠稠、骯髒污穢的:惡!
  
  不止蘇景,還有金屠晚。小家伙未經召喚就自行躍將出來,同樣金色的雙眉緊鎖,舉頭望向天頂,目光里滿滿兇悍,仿佛現天敵鬣狗氣息的幼獅。
  
  而身在刑罰中、幾乎被折磨得失去人形的施蕭曉,面上陡然顯出狂喜之色!
  
  面上狂喜,開口卻是嚎啕大哭:「永恒之徒、真色行者施蕭曉,叩拜正神、迎接正神!」大哭之後,又是大笑,和尚將血紅色的雙眼瞪向沈河、瞪向蘇景,瞪向附近所有人王:「天威已將,正神將至,爾等還不叩拜…哈哈,不必叩拜了,叩拜也來不及了,敢於永恒為敵,永墜烈火煉獄、永墜烈火煉獄……啊!」
  
  就那麼一下子,毒辣陰狠的妖僧忽然癲狂了,不過他的瘋話沒能說完就變成了慘呼。蘇景揮出一蓬陽火,燒和尚。
  
  火候拿捏住了,不會就此要了他的性命,但灼肉燉骨沸血之苦是逃不掉的。讓中土修家永墜煉獄?蘇景先給他一個煉獄嘗嘗。
  
  施蕭曉長聲慘嚎。
  
  就在慘呼聲中,蘇景等人眼中一暗,一尊墨巨靈顯現人間!
  
  妖魔落足於西海,正是十五天前墨靈仙踩下的諸多接引腳印之一地方。
  
  大若巨岳的惡物,落足在西海深處,但只一步就跨到彌天臺。
  
  墨靈仙剛剛剿滅,蒙日妖法尚未來得及破去,那些墨色腳印中的接引法術就已動,第一頭墨巨靈將臨人間!
  
  一只腳印一尊巨靈,不用染香時間就會有千萬巨靈降臨中土,滅生靈、滅陰陽、滅乾坤、滅驕陽!昨日莫耶天地,明日中土世界!
  
  和天理、司昭、蘇景以前見過的所有巨魔一樣,今次第一頭踏足中土的墨巨靈面帶謙和笑容,他的聲音柔和動聽:「你們好。」跟著又把目光一轉,望向施蕭曉,微笑著搖搖頭:「你啊,不好。」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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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1:4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一零章   明月人間,一場榮幸
  
  
  對蘇景等人笑時,墨巨靈的目光柔和且真誠。
  
  但他望向施蕭曉的目光就很古怪了,好像貴婦再看自己心愛的獅子貓貓兒淘氣,出去玩和其他貓兒打架,滾了一身的骯髒和好幾道傷口回來,被貴婦敲在了眼中:因它髒,所以厭惡;因它受傷,所以心疼;因它沒用,所以責怪。
  
  就是這樣的目光了,有些厭惡,有些心疼,有些責怪,墨巨靈看了看火中的施蕭曉。
  
  迎上墨巨靈的眼光,施蕭曉再次痛哭失聲,並非烈火加身之苦,只因再見正神、虔誠大哭。
  
  在天外時候,施蕭曉經常和正神『打交道』,見面次數多到數不過來,可無論那一次相見,他都忍不住想哭,忍不住的。
  
  見他哭,墨巨靈輕輕嘆一口氣,很難想像如此巨大的怪物,嘆氣之際竟也有深深惆悵:「莫哭了,你受苦了可是為了真色能夠真正成為永恒,我們受些苦又何妨呢?總有人會死,總有人會傷,總有人會受敵人煎熬,你在煉獄中,便如我在煉獄中,便如所有正神身在煉獄中。」
  
  施蕭曉哭聲更加響亮了。
  
  五月初五,巨靈發難,四路墨靈仙踩下萬千黑色腳印,從探知腳印中有巨靈接引法術,中土高人就曉得會有這一天,如今正日子到了,驚慌何用?不如從容以對,心裡早有準備的事情了。所以蘇景還能笑,還在笑:「你是第一個啊。」
  
  第一個下來的。須得獨自面對中土一群兇猛強者,哪里還會有活命機會。
  
  墨巨靈一族實力參差不齊,並非個個強者。旁的不提就說蘇景見過的褫衍海司昭,和十一世界天理,同為墨巨靈但實力相差何等懸殊。
  
  當然所謂『不強』也是比較而言,當年褫衍海中的那個司昭,在普通修家眼中無異真神,可是在今日蘇景看來已經算不得太可怕了。
  
  眼前剛下來的這個,以蘇景靈覺探查,勝過司昭是沒問題的。可是遠遠比不得馭界中的天理。同樣他也比不得施蕭曉、元一。
  
  只是個鋒頭卒子而已,這等貨色只身落入中土,必死無疑了。
  
  墨巨靈聽得懂蘇景話中隱意思,笑了:「一來。確實沒想到。古時候那些兇狠妖邪已然喪去。今日中土居然還能把諸位靈仙打得落花流水。我本以為我下來時候,靈仙已經把持此間了。」
  
  施蕭曉火中痛哭聲音傳來:「施蕭曉無能,連累正神。」
  
  在墨靈仙遁入世界之前。中土的情形墨巨靈全不知曉,如果遠古時天真、劍主等四大巨頭還在人間,墨巨靈會不會再派大軍來攻襲都未可知,可施蕭曉等人抵達此間後仔查陰陽,確定今日的完美世界再沒什麼能夠真正威脅到正神的『妖孽』,傳訊回去,墨巨靈再無顧忌。
  
  只是惡戰之前,施蕭曉又怎會想到他們會輸!
  
  「二來,」墨巨靈的聲音不停,明知必死仍從容依舊:「無論情形如何,敵人怎樣,大軍征伐所至,總得有第一個人下來。來得是我還是旁人有什麼關係啊。

  「三來」墨巨靈笑了起來,發自內心的愜意:「我打不過你們,不過你們想要抓住我、斬殺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容不容易死,殺過就是曉得了,蘇景沒興趣和他辯,話題另轉:「來這裡奪什麼?」
  
  滅世,掠奪,墨巨靈如蝗蟲,可蘇景一直沒弄明白的是他們到底要什麼,世界的靈氣?生靈的血肉?還是地心寶礦海底真炎。
  
  「一死百了,何必非得問得那麼清楚啊。」墨巨靈的聲音悲憫:「我們要什麼不是秘密,只是說給你聽你能懂麼?你們的時間有限,不夠去學習做神的道理了。」
  
  蘇景點點頭,對同伴打出手勢,斬殺此獠吧。手勢明顯,人人都看得見,全不避諱墨巨靈。
  
  火中施蕭曉聲嘶力竭:「正神小心,他們要下毒手,爾等安敢傷害正神。」這頭墨巨靈的修為比起施蕭曉差得遠,但因他是『正色中生』,依舊是施蕭曉心中的正神。
  
  忽地,墨巨靈再次笑了起來:「施先生不必擔心,這人間處處墨色足印,一印藏一法,隨心念,我可在千萬足印中穿遁如意,他們強大又怎樣,誰能擒住我。」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自百丈外響起,帶笑,對墨巨靈道:「喂,我在呢。」
  
  聲音里藏了一點點僵硬味道,若不仔細分辨就聽不出來。開聲者,浪浪仙子的阿爹,茅大先生。
  
  乍聞其聲,墨巨靈面色驟變!
  
  茅大先生做巨屍本相、頂天立地,比著墨巨靈還要更高大得多,他一直都在,可是如此醒目之人,直到他主動說話之前墨巨靈竟未能察覺,骯髒邪靈始以為那個方向上什麼都沒有。
  
  不可思議之事,但是真就發生了,那麼大的茅大先生,墨巨靈就是沒看見!
  
  一千五百年前蘇景闖蕩南荒,沖煞於千目老蝎洞府後初遇疤面葉非。當時葉非就站在那里,未隱身不匿形,不過蘇景就是看不見,因對方氣勢完全融入天地,甚至可以說蘇景見到了這個人,卻本能地將他歸於自然的一部分,把他當成棵樹、把他當成塊牆、把他當成只鳥,就是不覺得他是人。
  
  此刻,一樣的情形了。
  
  墨巨靈大驚失色,說什麼『慷慨赴義』、說什麼『我不怕死』,統統都是堂皇話,之前所有淡定從容皆因腳踏奇陣想逃就逃。而茅大先生的『突然出現』讓墨巨靈真正察覺到了危險可能真得死的危險。
  
  不存絲毫猶豫,更沒了半字廢話。墨巨靈身形就此『氤氳』開來,影仍存而真身已經隨陣逃去八千里外!
  
  瞬瞬萬里,巔妙法門,墨巨靈從不缺奇妙法術,可這頭墨巨靈才現身出來突然發現自己頭頂百丈處,竟懸著一枚月亮瞬息雖短,不過也有先後之分的,先是那輪寒月出現、後才是墨巨靈從『腳印』中跳出來。
  
  墨巨靈心下驚駭,以他的見識又怎麼可能不明白:自家的穿遁玄妙徹底被敵人看穿,這才會先『派了』一輪寒月當頭照下。
  
  不等『月亮』發難。墨巨靈心咒再動。第二次入陣逃遁。
  
  寒月懸空不變,另一枚月又自雲空中躍出、西北三千里外。
  
  第二輪月高懸,下一瞬墨巨靈再度顯身,仍被月亮照著。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神。頹然等死是絕不可能的。墨巨靈第三遁、第四遁、第五遁隨他逃。第三月、第四月、第五月
  
  西海鰲渚雙手合十,遙對茅大先生施禮,由衷贊嘆:「人僵望月。地僵嘯月,天僵馭月,得見傳說中事,鰲渚滿心歡喜。」
  
  茅大先生笑而不言,頗顯神秘。
  
  幾個呼吸工夫數不清墨巨靈多少次遁陣逃跑,可無論他怎麼逃顯身之際頭頂必有一輪明月高照,墨巨靈逃得飛快,搞得中土人間重重明月懸天,景色巍巍壯麗。
  
  彌天臺附近所有人王、修家都面帶微笑,靜靜看著滿天明月、靜靜看著秀美乾坤。
  
  浩劫將至,大軍壓境,待會一戰幾人能活,待會一戰世界將傾,最後的清靜時光了,看不夠的人間看不夠的天地。所有人都在等待,所有人都在貪婪,貪婪著這座以前並沒太多感覺、今時才突然發現它竟如此秀麗美好的世界。
  
  故意的,那些月亮故意的,一輪接一輪的顯現,一輪接一輪的照耀,是貓捉老鼠也是狗攆兔子,戲弄著一個墨巨靈。
  
  正神還是小丑?漸漸分不清楚了,所以大家都笑著,沒人出手,不願毀了最後的靜謐安詳。
  
  如此,足足盞茶光景,高挑於夜中的明月足有千多輪,茅大先生轉頭望向了蘇景,天幕上凝聚的墨色威嚴越來越濃重,大軍正重重集結,這就要到了。
  
  蘇景合手,對茅大先生施禮。
  
  茅大先生身形微一模糊,旋即又復清晰。再看大屍仙手中多出一人:墨巨靈被他掐住了頸子,拎小雞似的拎在手中。
  
  不是小雞,是死雞。真魂打滅、但身體本能反應尚存,墨巨靈的手腳偶爾抽搐。
  
  墨巨靈已死,但滿天明月未消,穩穩凌空懸浮,遍布萬里遙遠。施蕭曉又哭又嚎,厲聲咒罵,被沈河隨手一劍洞穿天頂,法身殺滅、元魂釘住。未死、但和死了也沒太多區別,連茍延殘喘都算不得了。
  
  沒人去看妖僧一眼,沈河合掌、蘇景合掌、重傷在身的塵霄生合掌,離山所有長老與弟子合掌。
  
  果先合掌、鰲渚合掌,秭歸先生合掌、木恩合掌,岐鳴子忠義魔大小屍仙所有人合掌,微躬施禮。
  
  不拜天不拜地不拜仙佛甚至不拜先祖,眾人施禮向眾人:向著身邊好友,向著左右兄弟,向著周圍同道,向著所有於今日並肩一起將要赴死一戰的同袍。
  
  施禮,致敬也致謝。這是一場榮幸。
  
  就在這場同袍之禮中,一聲沉悶雷霆搖撼天地,再舉目望去,一座座黑色巨岳顯現人間,多,多到無以計數,從眼前之連天邊,四面八方。
  
  哪里是什麼山岳,皆為黑色巨人,墨色巨靈大軍入世來!
  
  該來的一定會來,已經來了:墨色大軍遍布中土。
  
  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已經發生:那一聲劍鳴清亮仿若龍吟,沈河拔劍、蘇景拔劍,離山弟子拔劍,天下修家亦拔劍,劍指無數巨靈!
  
  秭歸先生輕吸氣,重開聲,兩字仿佛洪鐘大呂,沖天去:「人間!」
  
  「人間!」無論人王,無論屍仙,無論天魔還是乾坤兇獸還是普通修者盡數開口,齊聲昂昂。
  
  人間,何其簡單兩字,卻又何等泱泱,浩浩之聲散播開去,中土人間處處可聞人間之聲。
  
  不聞豪言壯語,不見振奮之言,只有一聲: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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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一章 沒有,對不起
  
  
  在眾多修家呼喝『人間』之聲落下後,另有一個平靜、安穩、蒼老的聲音響起,不響亮,卻足以讓世界諸多角落清晰得聞:「兄長。」
  
  誰在呼喚兄長?
  
  不是蘇景不是沈河,不是中土人王、修家陣中任何一人…或者說不是之前陣中任何一人,『新來』之人,從蘇景手中的青燈中走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蘇景身邊之人:
  
  鶴發雞皮、腰板挺直,上了年紀的人卻不顯絲毫慈祥反倒透出一份嚴厲氣意的黑袍老者。
  
  老人家,一如一千七百年前,蘇景在白馬小鎮自家院落中初見模樣。
  
  如初見,不過那時蘇景懵懂,此刻卻熱淚盈眶!這世上最最值得蘇景大哭一場之人就是他。
  
  他開創了離山,他仗劍於人間,他的修行之路即為護世之路,最後自閉於絕境前還不忘不欠他人…早已不欠這世界分毫的老人,再現身、為這花花人間拔劍。
  
  離山九子,只剩其一。
  
  可是即便只剩下了他一個,他拔劍即為九子拔劍。他還在,他入戰,他不以為自己是一個人他覺得代表著八位兄長,所以他不喚人間喚:兄長。
  
  劉旋一、季展二、仇魁三、黃藍四、張齊五、商照六、曲嘉七、陸角八,八位兄長之下,最最年幼的小兄弟早已經是個老人了。
  
  離山陸九現身。
  
  只有陸九,不見天劫。
  
  而陸崖九揚聲之際,即為異象綻放之時:半懸墨空的無數寒月之間,陡然有天河顯現,蜿蜒曲折、想繞於諸月,一道河、接連了所有月。
  
  哪裡是『天僵馭月』,之前追趕巨靈升起的重重明月皆從劍上來,皆從陸九來,那時布下寒月滿天。此刻行轉天河繚繞,再剎那:
  
  月起天河、劍出明月!
  
  殺巨靈!
  
  陸崖九一個人啊,不理同伴不問同道,他想打就打。一個人揮劍斬向萬千巨靈。
  
  九祖出手即為離山出手,殺向巨靈大軍的第一劍,劍出離山!
  
  滿天明月崩碎,銀色月華鋪天。
  
  沒幾人能想到這位前輩會顯身,快兩千年過去了,今日修家又有幾人還識得陸崖九。
  
  但,寒月永在、天河長存,得見寒月天河,有幾人不知他是陸九!
  
  中土修者身中熱血、心底桀驁、魂中狂妄就於此刻、被一劍撩撥、沸騰、爆綻,入戰入戰入戰。所有人飛身入戰去,而沖陣殺敵一刻,中土眾人口中喊喝的不是『殺』、不是『死』,更不是什麼豪邁呼喊那是一聲歡呼響亮!
  
  那是一聲歡呼響亮!
  
  必死之戰,必亡之役。絕望的困鬥怎麼會就變成了一場盛大的狂歡。
  
  中土世界所有修行者的狂歡日,就在墨靈大軍降臨、絕殺日。
  
  生為苦,修行苦,放眼天地苦苦苦…既然如此何妨死時撒歡,我們的最後一戰,我們的盛大狂歡!
  
  大戰起,戰鼓隆隆。轟動於天地也轟動於熱血。沒了驚仙惡鼓的狂歡又算得什麼狂歡。
  
  鼓聲相催,聲聲惡,狂更狂歡更歡,與其不甘不如撒野,用劍。
  
  只是戰鼓何來?
  
  是廝殺也是被殺,惡戰暴發頃刻即告瘋狂。人人在做法人人在揮劍,又是誰在敲鼓。
  
  無人敲鼓,只有個和尚敲木魚。
  
  和尚不是和尚,和尚是影子,根子上講他是個妖孽;木魚實在普通。甚至都不是寺廟中的法器,此物來自集市攤販售賣的凡器,兩個大錢,買兩個話能還價到三個大錢,給孩子們玩的。
  
  可就是這個妖孽,把手中這只只能算是玩具的木魚,敲成了轟轟隆隆的乾坤戰鼓!
  
  鼓聲自天上來,仿佛天幕變成了鼓皮,有神祇在天外掄槌砸鼓;
  
  鼓聲自地心來,仿佛浩浩大地變成了鼓皮,有惡魔在地下揮掌砸鼓;
  
  鼓聲自木魚來,影子和尚敲木魚即為敲天地。
  
  敲響天地鼓,和尚的目光明亮,神情中的迷惘徹徹底底地散去了,他大笑,那樣子哪像個清靜和尚,一臉的貪心和滿眼的快活,仿佛終於睡到了夢寐以求小娘子的無賴,和尚笑顛顛:「想到了,想通了,想起來了。」
  
  天地鼓,動天地,就在隆隆鼓聲中,入戰修家只覺無窮力量自天來自地來自中土世界四面八方涌動而來,看不見的泉注入身體中,力量暴漲!
  
  墨巨靈的長相並不一樣,表情卻一般無二,初降人間時他們的微笑悲憫、謙和、友善。
  
  見寒月千重天河動劍,他們微顯驚詫,甚至還略略有些倉皇。
  
  再見眾多修家如瘋癲、如狂歡般迎敵,驚訝更甚了些,可先前的那一點點倉皇不見了:完美世界的生靈是瘋的?其中有大能為者,但絕大多數不值一提。原來不是人人都能向那個黑袍老者那樣能升千月、畫天河,放心了,放心了。
  
  墨巨靈動法迎敵,放手斬殺。
  
  再到和尚將木魚做鼓將天地做鼓皮時候,墨巨靈的笑容之中多出了一絲凝重,為帥者一道心咒傳令,巨靈陣中尖兵沖襲,撲向影子和尚!
  
  尖兵出陣,鼓聲正濃,忽然一個好聽的聲音傳來,女孩子的輕笑,她的聲音有魔力的,能侵染人心,仿佛炎炎盛夏中忽然聽到了酸梅湯中冰塊輕撞碗壁的叮咚響。
  
  是個好漂亮的女孩子。
  
  和陸崖九一樣,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蘇景身邊。大戰已起,廝殺成狂,她卻全不在乎似的,踮起腳尖、揚起手臂,她居然拍了拍蘇景的頭,很開心很親熱的樣子,和蘇景打過了照顧,她抬起頭望向南方,笑著說出兩字:「天…真。」
  
  蝕海正擰下一個墨巨靈的腦袋,聞言回頭望向少女:「天真?你也知道天真?」
  
  少女笑得可高興了:「我認得你,你是蝕海阿弟。」說著伸手向著南方指了指,示意蝕海去看。
  
  蝕海顧不得跟她去辨『我是祖宗不是弟弟』,先循著她的指點望去,隨即大吃一驚,比著慘叫還要更慘的驚呼:南方,南荒,天地間一人顯現,獨立。
  
  身上隨隨便便披了一件長袍,袍襟開敞露出胸膛,下頜蓄短須,五感俊美的男子。他無所謂的樣子,真的無所謂,看著面前的墨巨靈,可他的眼中有不存一物,這宇宙和這座宇宙間一切神靈都不存於他的眼中!倒是腳下的一朵無名野花引出了他的興致,俯身摘下花兒,輕輕聞嗅之後隨手將其插於鬢發,笑了。
  
  蝕海認得他,蘇景認得他,影子和尚認得他,茅大先生也認得他,遠古天驕南荒之主,天真大聖,他是天真大聖。
  
  戴上了花,大聖邁步、從南荒深處向著戰事最最激烈之處走來。
  
  天真跨出第一步。
  
  一步之後,天真身後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五短身材,周身肌肉高高賁起,他太強壯肩膀太寬厚以至好像沒了脖子,眼見有墨巨靈向天真撲來,壯漢勾了勾手指,一座大山從天而降!
  
  墨巨靈征戰宇宙,皆有真修大力,大山在他們面前不見得比著豆腐更堅硬…那是普通的山,壯漢喚來的山不是豆腐,轟砸、喪命!一群墨巨靈被砸得身魄成泥、魂魄斷滅。
  
  壯漢再勾手指,把那座山那到手中,他最喜歡用山去砸人家的頭,所以他叫滅頂。
  
  滅頂大聖。
  
  天真不動法,再跨第二步。
  
  第二步落下,他身後又多出一人,目光憤怒神情兇惡,仿佛隨時會熊熊燃燒起來的莽漢,然後他就真的燃燒了起來,化身烈焰滾滾向前,那裡有十餘墨巨靈,慘嚎聲伴以烤肉香,一下子傳得遠遠,以前從沒人知道原來活烤墨巨靈的味道居然如此香甜。
  
  莽漢就是火,古時候天下萬萬生靈暗中祈禱,莽漢千萬不要打噴嚏,否則幾滴唾沫星子濺落人間就是萬里烈焰!足以燒光一切的妖魔惡炎,他是禍鬥一脈、霍家的老祖宗,他叫焚窮。
  
  焚窮大聖。
  
  天真第三步,第三個人跟在了他的身後,表情有些呆呆的,動作有些僵僵的,木家的妖仙不怎麼聰明,因是樹木修成的兇物,本性使然最最討厭深秋蕭瑟,有一次又到夏末,他實在忍不住了就施展法術,硬生生抹去了那一年的秋天,結果直接把冬天拉入夏末,凍死了不知多少生靈,自那以後他就叫殺秋了。
  
  殺秋大聖。
  
  天真第四步、天真第五步、天真第六步。
  
  巨蛤『坐地』顯身、鷗祖『凌霄』跟上、水妖『補命』隨行六步六好友,六步六大聖。
  
  第七步,天真跨入戰場。
  
  突然,烈烈長嘯自天真大聖口中綻放,人不見,妖風鋪天起,那巨大的九尾白狐咆哮於天地之間、奔馳於天地之間、狂妄於天地間更行兇於天地間,殺巨靈。
  
  可怕妖狐所至,高高在上自詡正神的墨色巨靈是什麼?
  
  是土雞瓦狗!
  
  六大聖齊齊怒吼,化真身奔襲四方、動妖法殺滅巨靈,他們的沿途、面前:土雞瓦狗,土雞瓦狗,土雞瓦狗!
  
  慘嚎起,崩散碎,魂飛魄散去!南荒是天真的地盤,中土是天真的中土,想來中土作祟,問過天真沒有,問過天真身後的六位大聖沒有。
  
  沒有?
  
  對不起。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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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二章  那一劍刺錯了
  
  
  陽間惡戰如火如荼,幽冥依舊『繁華』,陰司安好,萬王爭霸。
  
  陰間,西仙亭再向西。
  
  歪斜破敗的神君小廟,疤面人端坐其中,守著那只碗。
  
  此地清靜無人。葉非上身…道道傷痕縱橫,有的血肉模糊,有的深可見骨。幽冥沒有真正的墨色勢力,但惡鬼撲人,半月前葉非助守離山迎戰妖僧受傷不輕,再與惡鬼連番苦戰過後終於來到這座陳舊小廟。
  
  打赤膊是為了晾曬傷口,總捂在衣衫裡不見空氣不利痊癒,這是常識。
  
  可葉非是什麼人?中土人王,身化長劍可斬殺歸仙的強橫存在,以他的身魄,這等皮肉傷根本都無需行法動念,自然就會迅速癒合。
  
  此刻卻要依照『民方』,不外一個緣由:虧元損氣,修元不濟。
  
  不濟就不濟吧,生死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又怎麼會為了些傷勢大驚小怪,不過真疼啊。
  
  既然沒人,葉非也就不用忍著了,呲牙咧嘴、倒吸涼氣
  
  「很疼麼?」忽然背後聲音傳來,有些耳熟。但葉非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葉非微揚眉,人王真識豈同兒戲,竟然被人走到身後還未發覺,不由得他不吃驚,不急回頭先做深深提息,之後才緩緩轉身去看。
  
  面目清秀的少年,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年紀。雙目閉合面帶微笑,暗紫色長髮束於金環中,最醒目的是他左胸:圓圓透明一個窟窿,貫穿,不見心臟。
  
  葉非認得他,相遇於十一世界,被天外邪神挖去心臟的瞑目王。
  
  一下子葉非就踏實了,雙方差距天地遙遠,瞑目王要想殺人,葉非莫說還手或者逃遁。就是連閉眼睛的機會都不存。
  
  「傷得很重啊。」瞑目王並無敵意。不用睜眼他也能洞察一切。
  
  明知面對瞑目王無異螻蟻相見仙佛,葉非還是得找彆扭:「比你的傷差遠了。」
  
  瞑目王未介意,伸手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左胸,現在他只能這樣養著。若想痊癒如初。非得等三哥將他的心臟送過來不可。
  
  葉非轉開話題。伸手指了指天:「上面出事了,天外妖魔打入人間,你可知曉?」
  
  瞑目王點了點頭。他本在芙蓉塔中沉睡安養。但睡夢中察覺墨色妖法侵襲幽冥,於昨日驚醒。
  
  幾百年一場大夢,於傷勢並無補益,但是多多少少也攢下一些力氣。
  
  墨靈仙對中土幽冥施展妖法,將萬餘陰陽司衙門拖入化境,本來還想對封天都行此法術,卻因封天都內有強大靈氣籠罩才不得不放棄。那份洶湧靈氣何來,只因二明哥人在芙蓉塔內,而芙蓉塔聳立都城之中!
  
  昨日此時,一道冥間重法先是沖騰天空、繼而彌漫世界,重重化境皆被抹去,所有受困司衙回歸大天地。
  
  將墨靈仙籌備幾百年的浩大法術,以一咒破去之人,沒了心的瞑目王。
  
  不過瞑目王也只有那麼多的力氣了,想要再去陽間助戰萬萬不能。
  
  「乾坤不會有事,世界依舊安穩。因我不想睜眼睛。」輕描淡寫,瞑目王給葉非解釋了句為何自己不擔心的緣由。
  
  這是冥冥之念,若這一次天地浩劫無可更改,世界真會毀於一旦的話,二明哥當會有天人之感,會有想要開目的憤怒。
  
  葉非多彆扭,聞言便冷哂:「那你被挖心之前,沒想過要睜眼麼?」
  
  瞑目王笑了:「你真想死?」
  
  想也不想,葉非直接搖頭,不是一般的不想,是特別不想。
  
  「那你能好好說話麼?」瞑目王笑得輕鬆,再問。
  
  葉非覺得那就沒話可說了。
  
  瞑目王笑了笑,繞過葉非來到那只寶碗前。
  
  三身獠祖樂樂在幽冥的地位比不了閻羅神君,可祖大帝也得後世共敬、萬萬代惡鬼皆做仰望。以他的身份,這只碗早該被運回封天都小心供養,不過寶碗太過神奇,根本沒人能拿得起來它,又何談挪移,只好留在原地。
  
  瞑目王沒了心,醒來、施法過後同樣也拿不起這只碗,所以他只是摸了摸。
  
  旁邊的葉非一下子來了精神:「你能開碗中化境?」
  
  不能。瞑目王也開不了祖大帝的碗,但同屬幽冥世界最最強大的王者,他能調運鬼袍力量將一道靈念傳入碗中。
  
  即便沒有領受『開目之怒』,瞑目王終歸放心不下中土、放心不下那個胡亂撲騰的老十四,奈何身有惡疾無能無力。不過他在行法解救陰司眾衙的時候,另外察覺到一份強大氣意:碗中勢。這才專程過來一趟看看。
  
  一旁的葉非沒能等來瞑目王的回答,可至少能看出大概意思,葉非聲音略顯緊張:「如果能進去,請、請你帶我一起。」
  
  瞑目王隨和,一笑點頭:「成吧。你有何事。」
  
  「陸角若也在碗中,我想見他。」
  
  瞑目王在此伸手觸碗,靈念送入,算是幫葉非通報一聲。
  
  葉非立刻起身,開始整肅衣衫。
  
  赤膊無禮,而葉非桀驁,縱然見到地位崇高的冥王他都懶得再把衣衫穿好,可是碗內化境中可能有另一人。
  
  即便對方是自己的畢生強仇,即便陸角的身份遠遜冥王,葉非依舊覺得,陸角比著瞑目王要重要的多,生生死死姑且不論,至少當做禮敬,須得衣袍整齊。
  
  葉非行事看的是本心。
  
  在他心裡,高高在上的瞑目王與連升仙資格都不存能的陸角,完全是反轉地位、完全沒得比較!很簡單:葉非怕陸角。不怕冥王。
  
  這是葉非的魔性,也是金鈴天要引他入魔壇的根由。
  
  果然如瞑目王料想那樣,片刻後寶碗中忽有奇光綻放。
  
  絢麗光芒散出,輕輕裹住了瞑目王與葉非,旋即葉非只覺身體一飄,再看眼見景色驟變,浩浩天穹無垠厚土,放眼望去只有:屍體。
  
  墨色巨靈的屍體,千萬還是萬萬?多到無以計數。
  
  屍體大都被倒吊,巨鏈天空垂落。捆縛著一具具大過山嶽的墨色靈神。一眼望去就只剩一個感覺,震駭。
  
  人已入碗,但周身奇光未散,不等葉非看仔細化境情形再覺身體一輕。身邊瞑目王消失不見。自己則置身一座小小院落。
  
  可普通民居並無兩樣的、再也普通不過的院落。
  
  可惜。來得是葉非。如果蘇景到此,怕是眼眶立刻就會濕潤了,再也熟悉不過的地方:光明頂中心、大師娘所在山腹小院。
  
  碗中有化境。化境中另藏化境,大境界『收藏鎮壓』了遠古時候幾乎所有攻襲中土的墨巨靈的屍身,另外還有三座小小化境內嵌於大境界下。陸角八遁入碗中後,落在於其中一小境暫作安身。
  
  小境神奇,可隨入主之人心思化形。
  
  永鐫於陸角八心底的家,幾千年漫長生命中最最眷戀的地方,光明頂山腹小院。
  
  身邊沒有藍祈,只有老人獨坐院落中。
  
  紅袍老人,陸角八。
  
  乍見陸角,葉非心中一窒,沒法子形容也沒法排遣的窒悶。那是一塊壓在心底頑石,就算葉非修成宇宙之君神佛之主,也沒辦自己搬開的巨石。
  
  窒悶得幾乎不能呼吸了,葉非還要故作鎮靜,他已經是門宗叛徒,倔強著不肯行禮,好似輕鬆地打量著四周,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沒話找話:「我這裡我還以為你會住在『光明頂』。」
  
  葉非的眼力非凡,看出此境可隨主人心意化形。
  
  見到葉非,陸角臉上並無意外,三身獠得冥王傳訊,已將葉非求見之事告知陸角。
  
  不止沒有意外,老人眼中也不見敵意:「此間就是光明頂,只是你不知道吧。」說著話,陸角給自己倒了一碗茶又指了指石桌上的茶壺:「想喝水就自己倒。」
  
  葉非猶豫了下,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碗水,一時無言,一老一小相對飲茶。
  
  祁門紅茶,藍祈喜歡喜歡喝的茶。
  
  潤過了口舌,葉非聲音中的乾澀少了些,仍在顧左右言它:「三身獠呢?還在養傷麼?」
  
  閒話。
  
  於己無關之事,葉非從來不會過問,可面對陸角時,他想問的那句話忽然不敢問了,卻又不願就那麼沉默相對。沉默越久,葉非就覺得自己的心顫抖得越厲害。
  
  「我將寶碗補齊,祖大帝本命之器重歸完整,是以傷癒奇快,已經好了很多。」答完,碗中的茶水也喝幹了,陸角放下了茶杯,忽然問道:「葉非,你怕我啊。」
  
  葉非並不隱瞞,點頭:「怕。」
  
  今生此世,千秋萬載,葉非唯一懼怕之人!即便陸角已經死了。
  
  「那你怕死麼?」陸角給自己倒上了第二碗茶。進入此間已經千年,漫長時間裡陸角總是在喝茶,喝不夠的祁門紅茶。
  
  陰世沒有陽間的茶水,不過人在靈妙境中,想有就能有可是又哪裡是真的有,陸角怎會不明白,這茶只來自自己的想像或者回憶。但他還是喝不夠。
  
  這次葉非搖了搖頭:「我不怕死。」
  
  「我再如何兇殘,了不得也只能打死你,不怕死卻怕我,沒道理的事情。你怕的不是我。」稍停頓,陸角八另起話題:「你來找我是想報仇麼?」
  
  葉非搖搖頭。
  
  陸角八笑了笑:「嗯,我覺得你也不是來報仇的。我已經死了,對死人又何談報仇呢。那你來找我,就只有一件事了:問我當年為何不殺你。」
  
  「是。」葉非的聲音低沉。
  
  「葉非,我且問你,當年離山中你我有過什麼交誼?」
  
  「沒有。」那時離山中,有幾個晚輩是陸角看重的,但葉非不再其中,陸角覺得這個孩子太過孤戾。
  
  戾無妨,孤卻是個『大不妥。』
  
  陸角八繼續說道:「你不是我看重的晚輩,商照卻是我生死相托的六哥,你刺了他一劍情義以論,你是我的仇人;身份以論,你是我門中叛徒;那時實力以論,你在我眼中無異螻蟻,我又怎麼可能饒你活命。最後我放過你,你能活,怎麼可能還有其他解釋。」
  
  陸角八的目光終於投了過來,這是葉非來到之後,陸角第一次真正看他、直視雙目,口中直接給出了答案:「是你師父對我說,小兔崽子不知發什麼瘋,教訓一下就是了,別壞了他的性命,也別壞了他的修為。所以你能活,所以之後也再沒離山其他人去繼續追殺你。」
  
  目光一轉,陸角不再看葉非了,重新把注意投回到自己的杯中茶:「你怕我?笑話了。你怕我什麼。死都不怕的人就誰都不會再去害怕了。」
  
  「你不怕我。那你怕什麼當年你能活命,多簡單的緣由,以你的心思又怎麼可能想不到。不去想罷了不是不去想,是不想去想也不能說是不想,當說是害怕。」
  
  再一次,陸角笑了起來,不知是不是覺得自己先前說話太拗口了:「這就是你害怕的地方了,那一劍刺出就再無挽回、你就再不把商照當師父了,你怕自己刺錯了,怕自己做錯了。幾千年過去你還要追究,尤其你自己心知肚明,非得還要見我一面、要我給你說清楚,你這個娃娃啊,可真夠彆扭的。」
  
  「成了,不會讓你白跑一趟,我給你一句真話:你不把商照當做師尊,商照卻還把你當做孩兒。事情從頭到尾、始終如此。」
  
  第二杯茶喝完,陸角第二次望住了葉非:「那一劍你刺錯了。但也不用再怕了,商照沒怪你。行了,走吧。」
  
  陸角揮了揮手,奇光湧動而起,裹住了葉非,如何進來的又被如何送了出去。陸角開始給自己斟第三杯茶。
  
  山腹天地,寂寞天地。
  
  一真一假,兩座完全一樣的院子,陸角死後藍祈守住了一座;藍祈走後陸角也守住了一座。
  
  葉非回到了原地,破敗小廟中。不失魂不落魄,只有沉默,葉非坐到了小廟的一個角落中。
  
  沒流淚,沒歎息,葉非只是吐了一口血,之後繼續沉默,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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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三章 再不昧心謙虛
  
  
  陽世間,戰場中,大聖沖陣!
  
  狐、石、火、水、木、鷗、蛤,七位巨妖所過之處,泱泱巨靈浩大軍團,可有一人能攔阻他們半步?
  
  一個都沒有。莫說攔阻,在他們沖撞沿途,連一個能夠活命的墨色巨靈都不存。一群四五歲的頑童,突然遇到鐵甲將軍的縱馬沖陣會是什麼樣子?此刻墨巨靈就是什麼樣子。
  
  忽然,有大哭聲傳來——皮囊已死元神被釘住的施蕭曉,竟又發出嘶啞哀號:「施蕭曉無能,施蕭曉有罪啊,辜負正神信任,辜負加身真色…枉我來中土數百年,竟不知此間還藏下了強大妖孽啊…有罪之人、有罪之人!」
  
  來中土幾百年算什麼?這世界裡有了幾千上萬年的老妖精、兇惡鬼大把抓,又有誰能想到危急關頭,南荒遠古的大聖爺竟會顯靈現身匡護世界。
  
  吼聲烈烈,諸大聖鬥入癲狂,有人揮動裂天之石,有人翻卷焚天烈焰,有人掀起滔天煞水,轟烈之威轟烈之法,橫掃再橫掃!
  
  完全超出了預料。
  
  今日的巨靈大軍不是沒打過艱苦之戰,正相反的,隨著他們在宇宙間的勢力越來越大,遭遇的對手也就越發強大,墨色怪物們曾經經歷過的大戰,其慘其烈其機變百出匪夷所思,都在人間修家想像之外…可是說以前的戰績有什麼用處。在墨巨靈心裡,這一戰本不應有絲毫懸念,甚至可以說他們都不是來打仗的,而是來收割、收獲。
  
  大群惡狼來到了兔子窩。
  
  這是個完美的兔子窩。
  
  再怎麼完美,它也是個兔子窩……哪成想正待大快朵頤時,兔子窩里忽然竄出了一群聖獸麒麟。
  
  狼群會有什麼感覺。此刻墨巨靈就是什麼感覺了。
  
  可若再回頭看看,兔子窩?能養出麒麟的地方還能喚作兔子窩?
  
  養得兔子也養得麒麟的地方,即為完美世界。
  
  此間是兔子窩,更是麒麟島!
  
  七位大聖所過之處,巨靈潰不成軍。
  
  包括沈河在內,絕大多數中土修家都停手了,眾人的面色復雜,既有無盡開懷振奮也有深深驚駭:這就是大聖手段麼!
  
  與江山劍域、摩天古剎齊名的南荒妖主,七大聖。
  
  今日晚輩無論正邪和信仰,從來都不敢低估古時前輩,但是直到今日真正得見大聖威風,中土修者們才明白:不敢低估不敢低估,到底還是低估了。
  
  而深深驚訝過後就是深深頹然:真正發現自己原來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後的頹然。大聖如此強大,我還跟著忙活什麼呢?
  
  數千年的修行,自以為是道行不凡,當前方那一座走豐碑自塵煙中變得清晰起來,才曉得…永遠不可逾越!
  
  大多數人停手,歡喜著驚訝著也悄悄頹然著,並非七大聖外所有人都停手的。
  
  八大聖就沒停,蝕海化巨蛇竄天撲地,尾巴一甩就是千里罡風嘴巴一吐即為彌天毒雲,他自己曉得,自己的本領比起焚窮等人稍差,但也相去不遠,不自慚、自然打得風生水起。
  
  屍仙父女沒停手,今天之前還是中土族中第一個高手的浪浪仙子不值一提了,可是她父親茅大先生卻是撕天裂地的兇悍,將女兒放在肩膀上,自己相伴於諸位大聖,沖殺不停。
  
  裘平安和十六不停,前者混橫之人,有架不能打會牙疼,後者懵懵懂懂,蘇景不喊停他就不停歇,嘴巴一張一張再一張,那條金紅大龍被他吐出去、收回、吐出去、收回來、再吐出去…沒收回來,被三頭墨巨靈揪住了狠打。十六勃然大怒,忽啊怒吼聲中轉頭就要去蘇景救命,不過還不等他找到蘇景,圍攻金紅大龍的墨巨靈就散碎了——被九尾妖狐隨手擊殺。
  
  巨大妖狐微轉頭,似是對小十六笑了下,小陰褫不識大聖爺,可天真卻能認出小家伙是自己麾下的猛將之後。
  
  十六立刻警惕起來,大家很熟麼?他幹嗎沖我笑。
  
  還有蘇景,蘇景也沒停手,縱然明知自己微不足道。
  
  不是今天才曉得自己微不足道的,尚未入道時,大漠之中見識老祖『十萬心念十萬人』;青燈境內得見骯髒老道將傳說中聚寶盆當面碗,得見少女托著一座大山跑動如風;重返人間見過大師娘的邪與小師娘的佞;南荒中瞻仰遠古戰場想像七大聖風采;而後游西海闖幽冥鬥戰馭人世界……不是每一次他都是主角,更非所有事情他都主宰,太多時候他都能看到自己的渺小。
  
  竟然如此渺小啊。
  
  可昨日懵懂少年,今天還不是長成今一代中土人間有數的幾位人王大家之一。維護鄉里一小捕快還不是長成了管天管地連神仙也能小小地管一管的一小捕快。
  
  焉知明日這個管天管地一小捕快會不會再做脫變,化作管神管佛一小捕快。
  
  其實變不成也沒關係啊,一階有一景,一景為一戲,能亮相於臺上、做那過關斬將萬眾敬仰的關雲長固然最好,但是就算沒資格上臺,只能在臺下…只是看了一場好戲,何嘗不是一場歡喜、不是一場榮幸!
  
  做自己要做的,不吝生死;一路修行一路飽覽,即為逍遙。至少這已經是蘇景的逍遙了。
  
  還有…人在幽冥時候,第一次與十花判打交道,對方給自己看了一場『好戲』:掌日月馭群仙的露珠仙帝和毀滅露珠仙界的兔子。祖大帝留給後人的幻戲,戲文四字:敬畏之心。
  
  做人也好做仙也罷,當永懷敬畏之心。
  
  是場戲也是堂課,那場幻景蘇景一直牢記在心,不過在莫耶『舊時我與今日我、昔日與今日所在重合』領悟後,蘇景就想到了,如果只從那堂課中學到『敬畏之心』,未免就太小看祖大帝了。
  
  事分正反,一個題目之下總會有左右兩面,既然看到了『敬畏之心』,就當想到『妄自菲薄』。
  
  做人怎樣,做仙怎樣,焉知天外沒有天,當懷敬畏之心;做人如何,為畜如何,安知我不是仙佛,不可妄自菲薄。
  
  既是好戲,哪怕只是個搖旗吶喊的小小龍套,至少也還在臺上,蘇景不自慚。人家大聖揮揮手一片骯髒怪物打翻,蘇景上躥下跳手段用盡滿頭大汗總算打死了一個墨巨靈,再去尋找下個敵人…他開心投入!
  
  起勁的又何止蘇景一個,還有枯坐青燈三十甲子今朝終於脫困的陸老祖!
  
  一生起伏,他曾是天才少年,他曾是天下第一大宗的創始人之一,他曾有過一個妖女妻子和一個可愛女兒……太多經歷早就讓老人就愛明白了,我手中有劍,我面前有魔時該怎麼做。大聖強大與我何干,元始天尊更強大,但是因為有了元始天尊大家就都不用做自己的事情了?
  
  除魔護世、承天衛道就是他該做和要做的事情,何必去看別人。
  
  陽火浩浩,凝鞭凝矢亦凝劍,蘇景一邊打一邊喜,一邊喜一邊遙向老祖問禮:「恭喜妖魔出關!」
  
  話說完,眨眼睛,咕咚一聲蘇景就跪下了,滿腦子想著殺妖魔殺妖魔,怎麼就給喊成了『恭喜妖魔出關』呢。
  
  蘇景要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的話,老祖多半會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蘇景跪了,老祖就知道是小子說錯了。
  
  「不敬之罪,唯誅妖以贖!」陸崖九又怎會計較,哈哈大笑:「蘇景,今日你的修為了不起啊!」
  
  只要別和大聖比,今日蘇景的本領確是了不起,中土最最出色的一群人中,穩穩有他一個位置,還別把附庸於他的雙龍一大聖、兩鴉一和尚這些『零碎』算上。
  
  能有這樣的成就,當時陸老祖帶他進入青燈境時絕不曾想到。
  
  陸九法眼如炬,或許覺得此子心性好、機緣佳,將來能成氣候,但又哪裡想到他能有這般大成就!
  
  老祖開心贊嘆,蘇景挺客氣:「螢火之芒,安敢月前爭光。」
  
  謙遜之詞,奈何口中語氣、滿臉得意,讓這句話顯得太假了些。老祖卻愈發開心:「我像你這般大時,不如你…縱是進入青燈前,怕也收拾不了你了。好就是好,你也不用昧心謙虛了。」
  
  「師叔教誨弟子牢記在心,再不昧心謙虛了。」蘇景回答響亮,又斬殺了一頭墨色巨靈。
  
  不和大聖比,蘇景的確強大。可是一群大聖就在戰場中,陸崖九和蘇景一對賢叔侄彼此誇贊,有來有往你笑我也笑。
  
  倒是天真大聖不打了,其他大聖猛攻不休,九尾妖狐則轉回彌天臺前,低下頭看了看不久前從青燈中出來的少女。
  
  少女笑。
  
  巨大妖狐面前,少女不必一顆豆芽更大,可她笑得多開心啊。
  
  九尾狐的身形縮小,從頂天立地的巨妖變成了駿馬相若體型,依舊比著少女大上許多,但已經能做相擁了:九條尾巴相繞、狐身柔軟相盤,軟軟暖暖地燈中少女擁抱身邊,耳鬢廝磨、說不出地親熱。
  
  蘇景都斬殺四頭墨巨靈了,正打算去打五個,忽覺腳下一輕,一股怪力涌動將他向後帶去。事出突兀但蘇景不驚,正『帶走』自己的力量與大聖玦同根同源,施法之人是誰就再明白不過了。
  
  果然,蘇景被『擒』至少女與天真大聖身前,此時大聖重化人形,打量了蘇景一眼:「就是你?」
  
  短短三個字,內中含義卻多,蘇景不知該怎麼回答,猶豫著點點頭:「是…是我。」
  
  大聖微皺眉,似是有些不夠滿意,可很快他又笑了:「嗯,至少長得還不算醜。」
  
  修行人,選徒弟也好、尋朋友也罷,什麼時候會看重對方長相?大聖這一贊,算是實在找不出其他可贊之處了。
  
  蘇景居然也笑了,他心寬,長得好總比長得醜好。這個時候茅大先生也暫時脫戰,來到近前對天真頷首致意,微笑道:「當年承蒙大聖照顧,卻始終未能道一聲謝,萬年遺憾今天總算補償。」
  
  說著,茅大先生雙掌合、長躬身:「多謝大聖。」
  
  舊時的淵源了,四大屍仙皆為第一圓時兇物,早早化聖人飛仙去。不過相比於人、妖、鬼道諸仙,僵家仙聖更加『戀家』,萬萬年前那方起身之穴是他們無論如何割捨不下的,是以每隔一段時間屍仙都會歸返中土住上一陣,茅大先生也不例外,結果在第五圓古時,他回來不久正遇到老對頭湘大先生也回來了。
  
  茅、湘兩仙,不似黑白二僵那般水火不容,只是互相看不順眼罷了,見面互相譏諷幾句、至多動上一架,但不會真的傷筋動骨。以前還從沒鬧到過生死相見的地步,可那一次,鬥著鬥著兩人就打出了真火,一戰打到天昏地暗,誰都贏不了誰可誰也不肯退讓。屍煞發了性子不是鬧著玩的事情。
  
  眼看就要動了同歸於盡的地步,天真大聖趕來出手化解,不為其他,只因為兩大屍仙從海里打上了南荒,再讓他們這麼打下去南荒有大把生靈跟著陪葬。
  
  天真解開了神仙戰團,湘大先生恨恨飛天歸去,茅大先生沉眠入土將養。
  
  姓湘的怎麼想茅大先生不曉得,他只知道自己的想法:氣頭上的時候,莫說姓湘的,就連天真也很連帶著一起恨上了,恨他多管閒事。可大睡之中火氣漸消,茅大先生對天真就只剩感激了。
  
  對茅大先生之謝,天真一笑坦然接受。
  
  他不謝我無所謂的,他想謝我也無所謂,這就是天真的性情了。
  
  茅大先生也非囉嗦之人,敬禮過後再入戰場去。
  
  就在大屍仙開始新的沖陣時,遠天中忽有古怪號角響起,乍聽上去好像巨象長嘶,但要更沉悶得多,號角起處正是巨靈兵馬中軍核心地方。
  
  隨號角,墨巨靈迅速變陣……大聖兇猛,當頭一棒打得又狠又慘,可是說到底大聖只才七個,再算上茅大先生與蝕海大聖,戰場中中土一方只有九大巨頭。
  
  墨巨靈跨界而來的卻是整整一只大軍!以十萬計的浩大軍陣。初時大亂之後墨色巨靈重整旗鼓,一隊隊兇兵或飛天結陣或入地布防,各自堅守本陣。
  
  遠方中軍處,只見一道粗壯足足數十里的濃黑煙柱滾滾向天…到得天頂煙柱不散,竟是直直通往天外宇宙中去!
  
  黑煙蓄重法,而巨靈大軍結下固守之陣,再非一盤散沙,哪一處受大聖強攻,那處立刻會有別陣巨靈大隊增援,一時間戰事變得膠著,墨巨靈根本剿殺不了幾位大聖,可中土世界的巔極強者一時間也沒辦法沖入要害。
  
  眼睜睜、看著那濃濃黑煙穿透蒼穹。
  
  天真就在眼睜睜的看著,好像懶得打了似的,他是諸仙聖中最最強大之人,他不出手了,真就看著墨巨靈從容施展重法巨劫麼。
  
  忽然嘶啞大笑傳來:「法煙直連十七真色長亭,長亭勾連,結抽生重法,此術決不可擋,法成於何處,何處生靈喪滅殆盡,『赫學堂廷』就是毀於此術!邪魔,個個死無葬身之地!」
  
  笑聲是從中土陣中傳出的,有內行。
  
  『內行』的聲音熟悉:施蕭曉。
  
  施蕭曉果然了得,法身已滅、神魂被長劍盯住,遭此重創喘息沒多久就能再次開口狂笑了。
  
  不過神志似是不太清楚了,是狂妄做笑,更是個好意提醒。
  
  天真大聖稍顯好奇,不過他好奇的不是什麼十七長亭、抽生之術,轉過頭直接去問:「赫學堂廷被滅掉了?」
  
  信仰不是空穴來風,有其神才有其信。所謂『赫學』在中土無人知曉是個什麼教門,自然沒人信也沒人修。可是宇宙間世界無數,中土人不曉得的教門,也許就在別家世界法門大開。赫學就是如此,它是其他一些世界的『道』。
  
  佛家有極樂世界,道家有洞天福地,魔家有天外魔壇,一樣的道理,赫學中修煉有成的仙神,都住於『赫學堂廷』,說穿了吧,那里是一處仙聖世界!
  
  連仙聖世界能夠打滅的妖法,中土這個凡俗乾坤又如何能夠承受。
  
  可是天真大聖永遠都是無所謂的樣子,全無再出手的意思,轉目望向身邊少女:「你怎麼看?」
  
  少女聳了聳肩膀,似是也想像大聖那般無所謂,可一樣的表情,擺在她的臉上就變成了俏皮:「我覺得,老道總是拖拖拉拉。」
  
  話音才落,忽聞笑聲傳來:「我好心讓你們打頭陣、舒筋骨,你卻罵我拖拖拉拉,妖精啊,果然不能給丁點好心。」
  
  朗朗大笑中道人顯身,道人從青燈境中來,手托聚寶盆,盆里有面,面里有蒜。與蘇景初見他時只有一點變化,鞋子沒了,老道變了赤腳仙。
  
  施蕭曉的狂笑聲先是一窒、隨即猛做高漲:「邋里邋遢賊道士,你身上氣意倒是和那江山劍冢一模一樣,可是中土古時劍域余孽?你活著還有什麼用,冢內藏劍已盡被我毀去……」
  
  就在妖僧狂笑中,老道把手中聚寶盆遞給了少女:「請你吃麵。」
  
  兩人燈中相處無數年頭,可少女從未吃過老道的麵,先是歡歡喜喜的接了,很快又皺了皺眉頭,不想用老道的筷子、又不能用直接去抓麵條。不等少女出聲,一雙筷子遞了上來:「新的新的,我都沒用過。」
  
  筷子是從矮處升上高處的,大宗師雷動天尊滿面諂笑,少女嫣然,接過筷子、不忘挑出面中蒜瓣,她不愛吃蒜。
  
  聚寶盆遞給了少女,老道這才看了施蕭曉一眼:「誰的劍?」
  
  老道問的是插於身體、釘住神魂的長劍。沈河應道:「是晚輩的。」
  
  老道又去看蘇景:「自己人啊?」
  
  蘇景立刻點頭:「自己人。」
  
  遠古江山劍域,今日正道離山;劍域存者,離山掌門…當然是自己人!
  
  老道開心的樣子:「自己人就無需太拘謹了。」
  
  沈河、蘇景面面相覷,不是很明白老道的意思,他們離山伙明明沒拘謹……直到老道邁步上前,伸手拔出了沈河的劍,大家才明白道爺說的是自己不用拘謹。
  
  劍拔出,施蕭曉的狂笑變成了慘叫。
  
  拔出後老道手腕一轉,又沿著之前傷口重新插進回去了,釘得穩穩的,施蕭曉又一聲凄厲慘嚎。
  
  老道心滿意足,對雕山少女笑道:「說到『拖拖拉拉』,我倒覺得和尚們最是差勁,一貫慢吞吞。」
  
  影子和尚忽然接口了:「我在呢,你什麼時候學會當面說人壞話了?」話音未落,手中忽然一聲怪響,木魚被他敲裂了。
  
  同個時候老道望向蘇景,對他笑著點頭,對他揚臂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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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四章 顛倒乾坤
  
  
  不再吃麵的吃麵老道向蘇景招手。
  
  不是向蘇景招手,是向蘇景的囊中劍招手。
  
  下一刻兩道銀亮光華自錦繡囊中震鑠而起,丈一,北冥,兩支來自劍塚又自願追隨蘇景二十多甲子的神劍落入老道雙手。
  
  雙劍之中,北冥不做太多停留,只在老道手中停留片刻,便向北方飛去,轉瞬即逝。丈一則發出一聲悅耳輕鳴,留在了老道手中。
  
  劍入手,老道未再繼續,他在等等和尚。
  
  影子和尚沒讓同伴多等,他扔掉了手中的木魚錘,然後把木魚倒轉了過來。
  
  木魚剛剛被敲裂了。所以說小攤子上的東西就是靠不住,這才敲了多一會就裂開了,好明顯的一條裂隙。
  
  倒轉木魚,裂縫向下,跟著和尚又晃了晃。那樣子有些可笑,好像娃娃們倒扣存錢罐,還盼著能有銅錢掉出來似的可也就在這時候、和尚倒轉木魚時候,天亂了,地亂了!
  
  影子僧手中木魚為正,則天在上地在下,世界如常;當和尚手中木魚轉轉,包括蘇景在內人間修家只覺天旋轉、地旋轉何止是天旋地轉,分明是天翻地覆!
  
  待到和尚手里木魚轉罷、反面向上正面向下時再看人間:無盡厚土高高在上、浩瀚蒼穹在下。
  
  他倒轉了木魚,他也顛倒了世界!
  
  世界翻轉了,一切一切都隨之翻轉。包括地上山、山中人、人旁山林土石,包括天下雲、雲中雷雨、雲中串串水珠蘇景站在地上,大頭朝下,向下張望著,下面有雲、有天。
  
  天地反覆,但人還在地面,並未就此'掉下去',這不是蘇景的法術,而是影子和尚的'道',他讓乾坤顛倒。也讓乾坤內一草一木一土一水都隨之顛倒。該在地上的還在地上,正在飛翔的繼續飛翔。
  
  不止修家、生靈和本就生了根的山、林。江河湖海這些並無根基的浩浩大水也都還嵌在地面,波濤依舊。
  
  沒人能不驚訝,突然的'大頭朝下'讓這世界上所有生靈都大吃一驚。除了大聖大聖依舊。殺戮依舊。正著殺人與反著奪命,對他們的敵人來說全無區別,一個字罷了:
  
  死!
  
  倒轉後、和尚開始晃動木魚了。
  
  顛倒木魚即為顛倒乾坤。晃動木魚就是撼動世界!
  
  腳下、身邊,蘇景身體的感覺清晰,晃,真的再晃,像極了地震,可誰他娘的經歷過'倒吊著'的地震。
  
  搖晃越來越急,和尚手中的動作漸加快、幅度漸加大就在劇烈搖晃中,蘇景心底心底忽有古怪感覺湧動,於此一瞬身不由己、全無壓抑地脫口大吼:
  
  佛啊!
  
  大吼出口,人也隨之驚詫:又何止他一個人,身邊的不聽,一旁的雕山少女、吃麵道人甚至天真大聖,戰場中諸位強者、在場正道修家、甚至那支墨巨靈大軍還有,陽間的每一個智慧生靈、陰間裡的所有惡鬼凶煞,中土世界中所有人,全部的全部,盡數開口、嘶聲大吼:
  
  佛啊!
  
  不論信或者不信,全都開口喊佛,不能自已。
  
  不論信或者不信,佛都存在,佛都安詳。
  
  信者不妨虔誠,佛聽得見也看得見;不信者有何妨打個招呼,佛會微笑排山倒海的吼聲之中,西方遠處突然巨浪排天!
  
  風浪起處,西海之心。
  
  金光綻處,摩天古剎!
  
  直至此刻,眾人才曉得影子和尚為何要顛倒乾坤、為何要搖晃世界,摩天剎沉於西海,遺跡也好、廢墟也好,內中一塊瓦片都重逾萬鈞,沒人能把它再打撈出來,影子和尚也做不到。
  
  打撈不出來,那就把它『倒』出來。怎麼倒?翻轉世界,再晃晃,多簡單啊。
  
  轉木魚轉乾坤,晃木魚晃世界,把那尊沉睡了太久的神廟喚醒來、倒出來。
  
  摩天古剎出海,重臨這中土天地!
  
  和尚手中木魚轉回,天升地落,一切歸於正常,只有那尊煌煌神廟未隨乾坤顛倒,佛光既已綻放就不會再熄滅、寶剎既已重生就不會再沉落!
  
  蘇景真就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炸了歡喜的膨脹,興奮的膨脹,脹到就要炸了。
  
  早在當年闖蕩西海時候,馭人歸仙郎齊就對影子和尚說過:若你全盛時想要殺我,我唯一活命之道只在跪地求饒盼你能心軟。
  
  這句話許多人都聽過,當時或許驚訝可很快就忘記了,和尚一直是和尚,默默無聞,入定的時候多起身的時候少,沒做過什麼太了不起的大事,他早醒來了可他還睡著可是那句話蘇景始終沒忘!
  
  蘇景等著,蘇景想看,蘇景相信,有朝一日影子和尚恢復全盛,當有萬盞金光照耀人間!等來了,看到了,和尚手腕一翻就乾坤顛倒!
  
  蘇景何等歡喜,這個看上去一貫傻乎乎的和尚,是我身邊同伴,是我最最忠實的朋友!
  
  大喜則大笑。蘇景帶笑,而異象未完,那古剎凌空,寶光衝騰明耀西方,吱呀呀的門軸響動傳遍人間,身披錦繡袈裟的中年僧人邁步走出三方便門,他的雙目是閉著的。
  
  本為盲眼人,但修成大智慧,隨他升佛身中一切惡疾散去,雙目早就復明了,不過畢生盲目、閉著雙眼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摩天古剎,盲眼神僧走出山門!
  
  不止一個盲眼僧。
  
  在他身後,還跟了九位玄袍老僧,蘇景一個也不認識。他們默默無聞,他們沒有大像留下。漫長年頭過去就連法號也都湮滅於時間之中,今日人間再沒了他們的故事。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啊,除魔衛道,不是為了寫下一本故事書,不是為了留下金身像讓後人膜拜。
  
  除魔、是因為心懷慈悲;衛道、是為了讓心中慈悲能夠流傳下去。
  
  永永遠遠流傳於世!
  
  摩天古剎,盲眼和尚、九位老僧就是他們,十神僧,曾與南荒七大聖並肩,古時共經那場綿延苦戰,護得人間平安!
  
  十位神僧再後,還有十八位僧侶。年紀各異。既有青壯也有老僧,最醒目的、還有個看上去七八歲的小沙彌。
  
  小沙彌滿面歡喜,不知為何的開心,彷彿含了一塊蜜糖在口中。
  
  十八人皆握烏黑長棍在手。法棍鵝蛋粗細。其中十七根一般高矮。唯獨小沙彌手中棍比起同伴的要長出三寸何須引薦,甚至不用去看最後一排十八僧侶手中棍、不用去細數他們的人數,只憑一眼相望心中自有靈犀勾連。頓時蘇景就知道了,他們是十八羅漢,摩天古剎中代代相傳、心中最慈悲而性情最剛烈、身中禪意濃重卻更擅鬥戰、悟明悟空悟淨亦悟殺戮、護寺護道護世更護人間的十八羅漢。
  
  只是蘇景還有些想不通,十八羅漢法棍已被影子僧相贈於自己和十七迦樓羅,長棍仍在囊中,那真正的十八羅漢手中長棍何來。
  
  想不通,可是不重要,懶得追究!
  
  摩天剎,十神僧、十八羅漢顯身。
  
  相隔海天,萬里遙望,但閉合雙目的盲眼僧之一下子就看到了影子和尚,雙手合十遙對影子僧,躬身、微笑:「師弟辛苦了。」
  
  影子和尚還禮,同樣的從容智慧,同樣的微笑愜意:「師兄們辛苦了。」
  
  全無內容,白開水似的問候,但其中藏下的千言萬語和無盡智慧無盡隱忍與無盡付出,放眼人間問徹陰陽:幾人能懂!
  
  還有距離雖遠,蘇景卻看得清楚,古剎走出的十八棍僧中,那位手執歡喜法棍的小沙彌正望向自己。
  
  忽地,小沙彌漫聲長吟:「妖魔除盡、玉宇澄清、揚手歡慶、心花怒放。」
  
  唱到此處,小沙彌收聲了,笑吟吟地望向蘇景。
  
  蘇景喝酒也吃肉,妄語更殺生,心中無佛也談不上信仰,但這全不妨礙他自然開口、唱完最後四句:「羅漢歡喜。」
  
  妖魔除盡、玉宇澄清、揚手歡慶、心花怒放羅漢歡喜。兩人合念,歡喜羅漢偈唱罷,彼此會心一笑,小沙彌更是歡喜了,對蘇景點點頭:「你歡喜我便歡喜,你歡喜便是我歡喜,蘇景,謝謝你。」
  
  蘇景不知對方如何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卻大概能明白他為何要道謝,當即搖搖頭:「更該我謝謝你。」
  
  神僧顯身,不急著及動法入戰,盲眼僧又揚起手、對著少女身邊的天真大聖打招呼。
  
  大聖不還禮,好像沒看到和尚似的,但他自袖中摸出一隻碧玉葫蘆,打開來酒香染遍乾坤。
  
  舉起葫蘆,大聖喝酒,一口、兩口。
  
  第一口我敬你。
  
  第二口、你不喝酒我替你喝了。
  
  大天尊當時就急了,這酒香實在太芬芳,腹欲靈怪三十甲子走遍人間卻從未聞到過!太香甜,根本忍不住!雷動跑去拽人家大聖爺的袍子了,哪怕大聖發怒、一個神通打下來丟了性命也值得。
  
  天真大聖卻並無想像中的兇惡或冷傲,居然還笑了下,隨手將碧玉葫蘆扔給了雷動。
  
  雷動天尊狂喜,赤目拈花也湊上來要分一杯嘗,可任憑雷動把葫蘆如何倒轉如何搖晃,內中酒卻一滴也流不出來,偏酒香更濃,真真急煞了三屍神。
  
  就在三屍快要罵街的時候,一旁的骯髒老道突然將長劍一抖,空著的那隻手食指中指併攏,沿著劍身用力一抹。
  
  手指抹過劍身,一道閃電自西天起、劃過漫漫長空,最終沒於西天角那一道閃電真的跨越了整座天地、也跨越整座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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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一五章 舊時人間
  
  
  手指抹過劍身,一道閃電自西天起、劃過漫漫長空,最終沒於西天角那一道閃電真的跨越了整座天地、也跨越整座人間!
  
  閃電過後便是雷聲轟動,雷聲未落便有大雨滂沱,那傳承串兒的雨珠兒閃閃銀亮,彷彿長劍顏色。
  
  籠罩中土世界每一寸地方的大雨。
  
  饒是蘇景見多識廣,也從未經歷過如此寒冷的雨水。不是身體如何,而是來自神魂深處的寒冷,只消一滴雨水落在身上,神魄似乎就會為之凍結,甚至連一個念頭都再難轉動。
  
  只能看只能聽卻不能去思索去想像,思緒被凍結了,那時間還有什麼意義。
  
  時間沒了意義,一萬年與一瞬間再無區別人間沒了時間,就只剩下一場銀色大雨。
  
  而世界整座中土都在大雨中迅速模糊起來。
  
  雨中,先是顏色模糊了,青青山、藍藍海、紅花兒、紫果兒,所有顏色都被大雨洗滌到一乾二淨,原來天地,肉眼可見層層褪色,只在短短幾個呼吸間五彩斑斕的世界就變成了黑白寂寞的乾坤。
  
  顏色之後,形狀也隨之模糊,重重高山似是融化在雨中,深深溝壑被雨水填平,汪洋大海被大雨砸的水霧濛濛不見了本來模樣,三息,就是三個呼吸功夫,世界彷彿被扔進水盆中浸泡好半晌的面塑,'融化'得全無形狀了。
  
  三息過、又三息,大雨依舊。清洗顏色、模糊形狀的大雨又變成了老天爺手中的神刀仙斧,鑿鑿敲敲、雕雕刻刻,乾坤又迅速清晰起來,有了形狀也有了顏色可是當天地間一切重新成形,重現聳立面前的,又哪裡還是蘇景認識的、熟悉的世界。
  
  老道抹劍,喚來一場大雨,洗出了一個蘇景從未見過的嶄新世界!
  
  不知什麼時候,雨水變得'溫暖'了,其實依舊寒涼。不過沒了那份凍透魂魄的陰冷。至少蘇景恢復了思考能力。與眾多修家一樣蘇景縱身高空運起神目,仔細端詳這座被大雨'洗'出來的嶄新世界。
  
  細看後才發現,其實中土世界的大概輪廓並沒太多變化就只剩下了個大概輪廓了,細節變、處處變。
  
  比如北方的冰原。面積比著現在好像要小了些。且冰蓋正中多出了一座萬頃巨湖。是湖還是海?並沒嚴格界限。蘇景分不清楚;
  
  比如西方,戈壁面積遠勝今日,大漠方圓卻小了許多。大漠偏北,很古怪啊,那裡聳立著一片巨石陣,蘇景沉定心思再做西看,驚訝發現巨石之陣居然一片碑林墳碑巨林;
  
  比如東方,平白多出一個大坑,看上去不像神通開掘、更像個隕星留下的巨坑,而坑中一道道金礦脈、玉礦脈彼此糾纏著,若能將內中金玉盡數挖掘出來,怕是能把世界買下小半了;
  
  還有南方,東土與南荒交界地方,那裡的樹林變得陰氣森森,三千里廣漠、比著蘇景在幽冥中見過的喪森還要更陰冷,人間什麼時候有了比著幽冥還要更幽冥的林子
  
  正看著,跟著蘇景不聽一起飛起的雕山少女輕輕對他們笑道:「過去啊。」
  
  蘇景一時不明白,什麼『過去』啊。可是不等他發問,突然北方冰原的大湖傾盪滔天浪,一柄長劍沖霄而起,凌空、急震、那劍鳴驚動北方!
  
  蘇景'啊'一聲驚呼,他識得此劍,非但識得且還再熟悉不過,自從'被逐出離山'後就始終相伴身邊的北冥神劍。
  
  就在北冥沖天之際,天地之間、四面八方皆有驚變!
  
  西方,巨石陣中奔出巨人軍馬,浩浩之騎奔馳大漠,行軍之際揚起長長沙龍就在奔馳間、衝鋒中,整整一支巨人騎兵化作一柄劍,與北冥齊尊、江山劍域八劍王之一,馬足龍沙!
  
  東方,道道金脈玉脈莫名轉活,化作一條條巨蛇,彼此纏繞彼此廝磨,纏著纏著它們就化作了一柄劍,金玉之劍,八王之一,金玉滿堂!
  
  南方,那片鬼氣森森的莽林燃燒開來,陰綠色的火光如惡鬼長舌,一下一下的舔食著天空,大火旺盛,重重火焰糾結,當所有火焰全都聚攏一起時候,烈焰中飛出一柄長劍,南方劍王,柳暗花溟還有東南、東北、西南、西北,還有遠處的那顆銀杏樹,還有那座不起眼的碧水潭、還有那座顫抖不休的紅頭火山,還有海中那座黑紫色的巨大島嶼中土世界,處處化劍、處處升劍!
  
  猛然間,蘇景懂了少女的提醒:過去啊。
  
  一場大雨,洗出的哪裡是什麼嶄新乾坤,正正相反的,這場雨還原的是舊日中土。
  
  那極北的冰上深湖、西方的巨大碑林、東方的金玉隕坑、南方的森森鬼林所有地方,都是江山劍域仙長的煉劍洪爐。
  
  就是如此了,江山劍域,每一劍都取自中土乾坤,取劍於乾坤之人,就用手中長劍來守護這座乾坤!
  
  遠古時的煉劍之法如今早已失傳,但大概的道理今人是明白的:一處靈秀之地化作劍爐,當神劍鑄成,那片地方的生靈不會受影響、但靈秀之氣會盡入長劍。
  
  地方還是那個地方,生機仍就濃郁,可是以'靈'而論,生死差別了。一劍出,一地亡。
  
  靈光乍現於腦海,如驚雷閃電,瞬瞬照亮真相,蘇景恍然大悟:劍生、地亡,於劍而言,究竟何處才是它的塚?
  
  出生一刻就已經決定,那片因它而亡的靈秀地,萬萬年後就是它的埋骨處!可笑後輩無知,竟把劍域當劍塚。
  
  劍域永遠是劍域,萬劍插遍等待後輩取用。即便內中長劍一動不動,那裡也不是它們的塚。
  
  江山劍域是這一柄柄長劍的家,而真正劍塚各歸各處,生劍地,喪靈地,埋劍地!
  
  當年劍塚異變,劍域長劍盡數收入地心深處時,其實萬劍就已經散去,各歸其塚將生死歸於一,將萬年的等候化作一朝覺醒。長劍早都散去了。可劍域地心深處並非空無一物:名劍於此間逗留了太久。其身不在卻仍有其形留影,其意離開卻有劍氣殘留。可笑妖僧無知,只打碎了個'衣冠塚'就當自己真的毀了劍域。
  
  江山萬劍,凌空江山。齊齊鳴嘯。此刻吃麵道士手腕再震。掌中丈一騰空去。匯入萬劍、振鳴、振鳴、再振鳴,如龍吟也如奔雷,如海嘯也如山崩。不聞蒼涼只見激昂,那時豪邁之嘯,忘記生死藐看輪迴的豪邁。
  
  就在這場歡鳴之中,縷縷青煙如線,凝而不散,自地面扶搖九霄。哪裡來的青煙?循目望去,煙起地方赫赫然,江山劍域。
  
  不知何時,那片廢墟已經變成了古色昂昂規模浩蕩的修行靈地,重重劍塔高聳,白鳥青鶴穿梭,大群道士肅穆而立,正焚仙、祭青天!
  
  忽地,劍鳴聲音猛又拔起一個高度,幾乎要驚碎了這座舊日天地,萬劍追煙,歸返劍獄,那是它們的家,那裡有他們的朋友在召喚、在等候。
  
  召喚一場跨越千古的團圓,等候一場不問來生的殺戮!
  
  萬劍歸宗去!
  
  再一息,雨停了。
  
  眼前玄光一閃,再看世界已經恢復如今模樣。北方的冰上湖、南方的鬼莽林一切都告散去,江山劍域也重新變成了廢墟唯獨,道人還在,劍在還!
  
  之前發生的是夢是幻?蘇景心裡明白,都不是,那是一場輪迴。
  
  和尚為倒出摩天剎顛倒了乾坤;道士為了喚醒江山劍域倒轉了時間。古往今來為宙、四方上下為宇。宇宙二字,和尚翻了翻手腕,道士抹一抹長劍
  
  劍域之主,看不出仙風道骨,此人面目兇惡、少一目。誰看誰害怕。
  
  與和尚們一樣,惡道與門下八位劍主、千萬道人根本不去看墨巨靈一眼,先看西方天空、寶剎高僧,盲眼僧又招手;再看天真大聖,大聖拿回了自己的葫蘆,一口,兩口。
  
  敬你,我替你喝。
  
  之後葫蘆又遞給了饞酒的三屍,說也奇怪,這次碧玉葫蘆中的瓊漿一倒便出,以至拈花一個不小心散出了不少,雷動氣得跺腳、罵老三敗家
  
  先前倒不出,如今隨便喝,蘇景大概能明白天真的意思:該敬的,須得等。等敬過,隨便去喝吧。
  
  想通此事,蘇景又有些奇怪,不藏著,小聲問身邊雕山少女:「不是還有位三身獠祖前輩?不給他敬酒了?」
  
  少女什麼都曉得:「鬼啊,喝什麼人間酒,還得給他尋柳葉,怪麻煩。」
  
  摩天高僧顯身的時候,只是天真不打了,其餘諸位大聖還在咆哮惡戰;江山群道顯身後就更乾脆了,連焚窮滅頂等人都撤下來了,歸於天真身後,再沒了丁點動手的意思。
  
  墨巨靈大軍如今擺出的是守陣,眼見中土巨擎一家接著一家的出來,心中驚駭至極,哪還會再主動攻來,只盼自家中軍的'十七長亭、抽生之法'能快點成形,各隊兵馬謹守本陣,小心以待。
  
  江山劍主來得最晚,但他與吃麵道人心鏡相映,知道墨巨靈在擺弄一樁兇猛法術以求翻盤,劍主開聲,笑問:「怎麼想?」
  
  盲眼僧攤雙手:「我佛慈悲,我沒主意。」
  
  一僧一道齊齊去望天真大聖,天真正給雕山少女看手相,頭也不抬:「十七墨亭、抽生之法,連一座赫學堂廷都被打滅了。以前沒聽說過的新鮮玩意。不想嚐一嘗麼?」
  
  和尚揚眉,笑:「很好!」
  
  老道彈劍,笑:「妙極!」
  
  天真嗯了一聲:「那就等一等。」
  
  盲僧是什麼人,兇道是什麼人,天真大聖又是什麼人,明知對方施展重術,卻由得他們施展,倒要看究竟是墨色永恆還是中土完美!
  
  三屍正喝酒,聞言覺得自己亮相的時候到了,翻身上棺直飛半空,雷動昂首斷喝:「骯髒邪魔速速施法,莫讓我家天真大聖久等…」剛喊了半句,突然身後狐嘯沖天、大聖咆哮;西方佛光衝騰、禪唱如雷;東方萬劍化龍,咒聲崩天。
  
  南大聖、西神僧、東劍仙,所有先賢盡數出手!
  
  佛從天降,直落墨家中軍;劍光驚鴻,一閃再閃、斬斷黑煙;巨妖欺天,掀動無邊水火殺劫,湮滅巨靈等?
  
  當佛爺、當道爺、當大聖爺都是傻子麼。
  
  看仇人死不瞑目,不負人間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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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1:45: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一六章 脆皮
  
  
  道、僧、妖,先賢三大巨頭彼此商議、雖非刻意公佈、但也說與天下修家知:等他們的兇猛法術。
  
  說好了要等的…結果沒等。
  
  沈河愣、秭歸愣、果先愣、塵霄生愣、木恩愣,所有人都愣了愣,蘇景也不例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說點什麼好了。
  
  江山劍主,第五圓中道家一脈孤高豐碑,只可仰望無可超越;盲眼神僧,摩天剎是中土禪宗的傳奇,他則是摩天剎中的傳奇;天真大聖,畢生狂狷任性乖張,滿天神佛在他眼中不如山腳下那朵嬌柔野花,這樣的人物也會是耍賴?
  
  無數晚輩面前,他們一起耍賴啊。
  
  不止耍賴,他們還冤人。
  
  不止冤人,他們還奪命!
  
  忽然間,有人笑,撲哧一聲,滿滿快樂,蘇景身邊小不聽第一個笑了。不聽邊笑邊打量蘇景,俏目中意味再明白不過:小喪修不要臉皮,原來是有淵源的啊。
  
  師叔陸崖九暫時收劍,就站在蘇景身邊。老祖咳了一聲,眼中驚訝猶存,隨口問蘇景:「你怎麼看?」
  
  指摘前輩是無論如何不敢的,蘇景猶豫了下、謹慎應道:「反正…反正我是做不出這種事情的。」
  
  撲哧又一聲,這次不止小妖女,連陽三郎都笑出了聲音,不過也絕非無人捧場,小十六跳到蘇景肩膀上:「忽啊!」
  
  十六老爺響亮附和。
  
  蘇景喜揚眉,對師叔笑道:「十六從南荒時就和我一起。我倆相識一千五百年,它是瞭解我的。」
  
  老祖似笑非笑,目光一轉望向了十六,小小陰褫如今都修成惡龍了,卻還不會說話,被師叔望著,小東西顯得異常躁動,有話想說偏偏又說不出一尺身體盤卷又繃直,繃直再盤卷,憋悶好陣子。狠狠把腦袋一轉。咬牙再咬牙,費力再費力,終於十六開口、對蘇景:呸!
  
  呸出一聲,瞬瞬通泰。十六又復『忽啊忽啊』。喜滋滋飛上雲天。化身惡龍追隨大聖殺敵去。
  
  化惡龍不是白化的,忽啊之外十六又修得一字真言,呸。
  
  蘇景『啊呀』失笑:「葉非那盆水是壞的。把十六給修歪了…再見葉非時候,得找他討個道理來。」
  
  老祖大笑,不再搭理蘇景,再次提長劍畫天河,河中重重寒月升!
  
  曾經冠絕中土的巔妙劍法,但因江山萬劍在上、因活佛之怒在上、因大聖兇威在上顯得黯然失色了,可那又有什麼關系,那份屬於陸崖九自己的榮光依舊耀目,離山陸九的風采本就不是因劍而來,陸九就是陸九,自有風采,便如此刻歡欣鼓舞、殺敵去!
  
  蘇景也笑,兩道陽火自掌心沖天起,左手火凝做金鞭右手化結化長劍,追隨老祖身後,殺敵去。
  
  老祖不回頭,聲音洪亮:「不必跟我身後,上前來與我並肩。」
  
  短短一句話啊,卻只有蘇景自己曉得,這句話他盼了多久,他幻想了多久,那時他幼年時做的夢!
  
  夢想成真,死有何憾!
  
  何況死不了,老祖死不了,蘇景死不了,今日人間今日戰場,死的是墨巨靈。
  
  東道西僧南妖,遠古的中土王者盡數出手!就是這些人,曾在數千年間於源源不絕的墨巨靈大軍惡戰不休;那古時的鬥爭絕非一場普通戰鬥,那是一場浩大戰役,今天墨巨靈擺出的陣勢,在遠古時候幾乎每天大聖等人都會經歷,算得什麼。
  
  連風雨都算不得,更不談不到風波險惡。
  
  但也不是什麼都算不得,滅頂大聖伸手抓過一頭墨巨靈,未用大山夯砸,滅頂大聖打發了性子,抓著墨巨靈的肩膀,直接一個頭槌砸到了對方臉上。
  
  墨巨靈的頭碎了,滅頂大聖轉頭對身邊殺秋老怪笑道:「脆皮!」
  
  殺秋老鬼面色木訥,表情沒反應,不過他收了自己的三千藤鞭,也學著滅頂的樣子伸手抓過一頭墨巨靈,擺頭槌撞過去。敵人的頭又碎了,殺秋對滅頂點頭:「嗯,脆皮。」
  
  這就是『算什麼』了,巨靈、惡戰、一場今日修家用盡心機也闖不過、擋不下的墨色浩劫,遠古先賢眼中的:脆皮。
  
  巨靈脆皮,惡戰脆皮,浩劫脆皮,全都加在一起,它們也就算個:脆皮。
  
  全無懸念的戰事,今日修家的熱血沸騰,遠古大能為者的陳善可乏,無聊就是無聊、沒辦法改的。可是忽然間,大聖笑了。
  
  不止大聖,還有摩天盲僧、江山兇道都笑了。莫名其妙的,不知他們笑什麼。
  
  大勢已去,敗局註定,中土人間的墨巨靈還有不少活著,但也不過多活一會而已,三方剿殺,破陣如摧枯拉朽,對墨巨靈而言戰事已經陷入絕望。
  
  元帥已死,中軍滅絕,這支墨巨靈的軍馬已經沒了指揮,一盤散沙的樣子。突然,戰場中一頭巨靈怒聲咆哮:「正神墨中生,行馳宇宙間…」
  
  嘶吼中,這頭墨巨靈翻手,把自己頭上的雙角掰斷,再倒轉,右手角刺入左胸心口,左手角刺入下腹丹田。
  
  自裁,但巨靈生命頑強,要害受創一時間還不會死,摔坐在地,大口喘息,猙獰做笑。濃黑血沫自其口鼻泛出。
  
  正巧三屍就在這頭巨靈不遠處,赤目見狀猛一聲:「好!臨陣自裁,真乃上將軍也!」一個喝彩,另兩個嘻嘻哈哈地笑,可是他們的笑聲頃刻就被山呼海嘯般的咆哮聲淹沒了。
  
  所有墨巨靈都於此刻發瘋,學著第一頭巨靈的樣子,狂呼著這十個字,自斷雙角、自刺心口與丹田。
  
  三屍笑不出來了。一頭墨巨靈被嚇破了膽子寧可自裁也不敢再面對大聖等人算不得奇怪,可整支大軍都喊著號子自裁絕非正常事情了。
  
  大群巨靈自己把自己捅倒了,大聖等人無人可打自然也就停手了。這次不止天真,盲眼僧和獨眼道也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地面上始終觀戰、未曾出手的雕山少女、邋遢老道和影子和尚對望了一眼,其中和尚瞇了下眼睛:「又來了。」
  
  蘇景低聲去問雕山少女:「怎麼回事?」
  
  「自毀法身,引爆法元以求重創乾坤,是同歸於盡的招數。」少女應道:「倒不是力量有多兇猛,但會有墨色侵染四方,比較討厭。」
  
  雖知有天真等人在,什麼事情都輪不到自己來操心,可蘇景聞言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再去看大聖、古剎和劍獄諸位能者,居然盡數收手,三大巨頭並肩雲頭,餘眾列位三人身後,個個面帶微笑,他們在等待。
  
  等待什麼?等墨巨靈潑起重重墨色侵染天穹?當然不是,他們等待的『東西』已經到了:青銅碗。
  
  滿滿鬼篆銘刻的古拙之碗橫飛天際!
  
  至天心,寶物急停,就此懸浮不動。
  
  蘇景『啊』一聲低低驚呼,這只碗他識得,三身獠祖樂樂的本命神器,一直安置於幽冥神君廟中的青銅碗;
  
  而蘇景低呼時候,陸老祖已然熱淚盈眶中土世界曾經有過兩只這樣的碗,一在陰間,一在陽世,前者安睡於幽冥西陲後者成為陸角八犀利法寶,即便老祖已知前因後果、曉得此碗為並非兄長那一隻,可他心中仍沸騰!
  
  心中沸騰、鼻腔酸楚、眼窩濕潤。陸老祖畢生問劍、嫉惡如仇,天下人間有誰見過他掉過一滴眼淚。
  
  沒人見過不代表他沒有眼淚。
  
  寶碗顯現,碗中空氣微一模糊,三頭六臂、白髮蒼蒼的老魔顯身,三張臉孔一悲一喜一怒,不是祖樂樂是誰。
  
  祖樂樂將那張笑臉對上了三大巨頭。
  
  祖樂樂對面的三個人都笑著…之前他們突然發笑,只因察覺了祖樂樂的氣意,這場熱鬧果然少不了他啊,至此,古時昂首並肩,舉劍齊法殺滅巨靈護衛乾坤的四位前輩,終於重聚一起!
  
  四個人,沒有一個去看正催促最後『俱焚』法術的巨靈大軍,也沒人說話,他們各據一方,彼此相望彼此微笑。
  
  五息過後,祖樂樂忽然躬身,兩字:「多謝。」
  
  盲僧、兇道、天真還禮:「不謝。」
  
  稍頓,改做僧道妖三人施禮了、對祖帝:「拜託。」
  
  祖樂樂還禮,認真:「放心。」
  
  多謝、不謝。拜託、放心。
  
  八個字後,懸空寶碗突兀一震,一化百、百化萬、萬再化無數,霎時間中土人間無數寶碗鋪滿天穹!寶碗翻飛、倒扣,一枚一枚分毫不差,整整扣中兇法已成、正欲炸碎自己的墨巨靈!
  
  一碗扣一靈。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一個也不差。
  
  就在墨巨靈自毀法術堪堪成形、將要炸碎一瞬,碗盡落!墨巨靈身形大若巨嶽,碗平常大小、裝不下半鬥米。不見寶碗漲,不見巨靈縮,可是碗落下就那麼一扣,扣住了,穩穩當當!
  
  天上無數碗落地,天空清靜了。
  
  地上無數碗再一震,千萬歸一,地面也清凈了,再沒一個巨靈,包括屍體在內所有穢物盡被收入碗中,想要炸自己就去碗中炸,不炸也不行。碗中自有三身獠的毒蝕冥火,且看煉不煉得化這群天外『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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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1:45: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一七章  化精光,第一戰
  

  地上無數碗再一震,歸一,地面也清淨了,再沒一個巨靈,包括屍體在內所有穢物盡被收入碗中,想要炸自己就去碗中炸,不炸也不行。碗中自有三身獠的毒蝕冥火,且看煉不煉得化這群天外『正神』!
  
  也在祖帝寶碗收巨靈的同時,從現身或者說從蘇景認識她開始就始終在笑的雕山少女忽然『哇』一聲大哭出聲!
  
  影子和尚與吃麵老道一叩拜、一稽首。
  
  蘇景等人則大吃一驚:只見雲上、眾多古時大賢忽地散去了身魄,化身一道道瑰麗光華,閃爍翻飛,於蒼穹中流連著,彷彿看不夠這人間景色一般。
  
  過不多久重重光華散落,摩天神僧所化金光盡數遁入影子和尚眉心、劍域高人所化銀光全部注入吃麵道人雙目,七大聖所化的絢麗光華則糾纏一起化作一枚七彩金環,為雕山少女束起了長長青絲。
  
  異象只在短短片刻,少女哭倒在地,影子和尚與吃麵老道長拜不起
  
  祖樂樂未出聲,但他轉過了那張痛哭之臉,看著諸賢化精光、落入『傳人』尚。
  
  還有一個人淚水長流,癱坐在地:蘇景化靈三嬰之一,劍嬰屠晚。
  
  就在突然間,天地寂靜。
  
  和所有人一樣,沈河震驚當堂,但很快他微微皺了下眉頭,被長劍盯住神魄的施蕭曉正對他傳音入密。
  
  片刻後,沈河走到秭歸先生和辰光方丈身邊。三位掌門低語幾句後傳下密令,果先、木恩、離山兩位新晉人王白翼與方先子領命,齊齊飛天而去,蘇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生怕這幾個人會應付不來,讓裘平安與小十六做追隨。
  
  幾位人王飛天去了,蘇景面前忽又多出了兩個人。乍相見,蘇景驚喜交加,兩人中,左首那個。心口空空雙目閉合的清秀少年。正是瞑目王。
  
  可蘇景卻顧不上去向二明哥問禮,直接跪到右首老者面前。
  
  與陸老祖長相一模一樣、但身穿紅袍的老人,離山光明頂主人,蘇景真正的師尊、陸角八。
  
  蘇景從來都不是一個人。他搶步去跪。小不聽、三屍、一群先匯聚離山後又轉戰彌天臺的妖怪。呼啦啦地跟著他跪了一大片,倒把陸角八嚇了一跳,他都不知道自己在陽間還有個弟子。
  
  陸老祖也激動。想不到今生此事,竟還有機會再見兄長!不過老祖很快平復心情,上前三言兩語把蘇景的身份解釋清楚。此刻離山弟子也紛紛上前,對陸八陸九兩位師祖行見大禮,紅長老仗著自己是個『女娃娃』,就算多嘴長輩也不會見怪,一邊行禮一邊把蘇景『生平』大概介紹,反正就是誇了。
  
  聽說東土佑世真君、南荒太歲老祖、幽冥小九王和閻羅駕前第十四王都成了自己徒弟,且還身懷人王本領,陸角八著實有些驚訝,看看蘇景,又看看陸崖九:「這麼好的徒弟,當初你自己怎麼不收?」
  
  陸崖九哈哈大笑:「這不是當初沒想到他這麼能折騰麼。」
  
  陸角八也笑了,可是說到底師徒兩人只是初見,蘇景還好些,至少從他被列入離山門牆第一天起就知道師尊是什麼樣的人物,師父在人間種種作為他都瞭解,潛移默化深深敬仰。
  
  陸角八卻不是,以前聽都沒聽說過蘇景,即便知道此子了得也不覺有太多情緒,微笑點點頭嘉勉了幾句了事,情有可原的敷衍。
  
  不過陸角八很快就愣住了他看見了陽三郎。初時未曾留意,注目片刻後陸角很快就認出了對方。
  
  雖然陽三郎化作人形,雖然陽三郎另得機會涅槃重生,完全不是從前模樣了,陸角仍就認出了她。先是錯愕,很快老人的神情便告坦然,邁步來到陽三郎面前:「我欠你一個公道」
  
  不等他說完,陽三郎就一擺手:「舊賬了了,你徒弟替你還了。」話說完陽三郎不欲多待,和蘇景打了聲招呼,帶上小金烏飛走去準備『重見天日』的法術去了。
  
  陽三郎如此說法,就不由得陸角不對蘇景另眼相看了。蘇景卻不邀功,只是搖搖頭:「也是機緣巧合,弟子與陽三郎和解了。」
  
  靜靜凝望第一次見面的人王徒弟,似是思索什麼,不多久陸角面露笑容,點頭:「很好。」
  
  這個時候三身獠祖樂樂走了過來,以笑臉相對蘇景,大帝目光望過蘇景、望過屠晚、也望過三屍,把這一夥子人看個夠,祖樂樂道:「這麼說練成『三聖三冥君三仙三大士百劫屠晚洗劍轉生無上心訣』的人就是你了。」
  
  蘇景口稱『帝尊』正要執禮,祖樂樂伸手攔住了他:「神君駕前冥王,身份不遜於我,若你喚我帝尊我就得喊你王駕,麻煩得很,你我直呼姓名就好。」
  
  漢家孩兒,禮字紮根於心,就算不喚『帝尊』,也不好直呼其名,改口道:「還請前輩指點。」
  
  剛說到這裡祖樂樂就笑道:「前輩個鬼爪子。」
  
  三屍中雷動忍不住插口:「應該的,應該的,不論身份至少也得論輩分。」仍是不等說完,祖樂樂繼續笑道:「我就一直說,做鬼的最最不該論輩分,又不是陽間,都落入輪迴中了,輩分簡直亂套!偏偏那些鬼崽子就記著做人時候那點規矩,不肯聽我的。」
  
  祖樂樂不笑不說話,倒不是他天生愛笑,只因正以笑面相對,這張臉、這張嘴沒有其他的表情和語氣。」
  
  區區小節,既然對方不喜蘇景也就不再矯情,直接問道:「內中詳情還請、請祖兄指點,還有剛剛諸位先賢已經走了?」
  
  既然主動來見。自然不會再隱瞞什麼,祖樂樂席地而坐,招呼著其他人也一起就坐:「不必一樣一樣地問了,我從頭說起。」
  
  祖樂樂得道時,神君與諸冥王早已離開中土,三身獠一統幽冥又親手摧毀王座,建下了『萬鬼爭霸、勇者輪迴』的格局,他算是把幽冥徹底攪亂了,之後就沒他什麼事了,打坐修行之餘。逛逛幽冥轉轉中土。有時候也會飛出天外去散散心。
  
  就在一次天外旅途中,於別家世界偶然見到墨色之禍,從那時起祖樂樂就開始警惕:見過了墨巨靈,明白了他們的貪婪和性情。祖樂樂自然能明白這些黑色妖魔沒發現中土便罷。只要它們發覺中土存在。遲早都會過來。
  
  祖樂樂不曉得,墨巨靈早就發現了中土了,所以沒急著過來只為等候果實成熟。
  
  說到了墨巨靈。祖樂樂轉過了那張憤怒之臉,目光如刀語氣森冷:「因為心存警惕,所以時時刻刻都會提起一份精神,偵巡陰陽監探四海,待到第五圓時,終於被我發現了墨巨靈的氣息不在中土,但很近了:他們在莫耶。」
  
  莫耶與中土是兩座世界,相伴而生如鏡照兩面,不過兩座世界早都『獨立』了,一個毀了不會連累到另一個。
  
  墨巨靈入侵莫耶地,和中土不存半個大錢的關係,但三身獠另有想法:兩座乾坤虛空相連,一旦莫耶淪陷,墨巨靈又怎麼可能放過中土。
  
  三身獠打算助戰莫耶,可他早都是孤家寡人,一個人力量有限,他要給自己找幾個幫手。那個時候幽冥已經亂戰了無數年頭,兇猛鬼王無數,但有資格與三身獠並肩作戰的不存一人。所以祖樂樂來到陽間,找上了天真、盲僧與江山劍域主人。
  
  祖樂樂講述見聞、陳說厲害,和尚與老道都是出家人,心中修成一道慈悲念,痛快答應先隨三身獠去往莫耶,看一看情形是否真的像祖樂樂說得那麼嚴重。
  
  至於天真大聖,他可沒什麼慈悲心腸,同意去莫耶一趟只因閒得無聊,靜極思動,正打算著去天外轉轉祖樂樂就『送上門』了。
  
  待陰間帝尊引著三位人間巨頭來到莫耶,眾人立時就明白了,祖樂樂之言不存半字誇張,確確實實,巨靈為孽!
  
  中土強者與墨巨靈的第一次嚴格意義上的大戰,是在莫耶打的。
  
  那個時候莫耶沒有能夠比肩中土四賢的人物,不過像蝕海、滅頂或者八大劍王那樣的兇猛仙家有不少,本就戰力強悍,再得中土四位強者相助,終於打勝了那一戰。
  
  為表敬意,莫耶先輩為四位中土先賢塑立大像,便是蘇景曾在莫耶見過的那四尊巨像了。
  
  三身獠不太會講故事,平鋪直敘全無修飾,中土高人出戰莫耶,於那座世界最最艱險時候劍指巨靈,何等振奮事情,在祖樂樂口中變成了白開水。可即便是『白開水』,即便後來莫耶地終歸沒能逃脫滅亡慘禍,小妖女依舊熱淚盈眶,對祖樂樂盈盈下拜,想致謝卻哽咽,淚珠兒串串滴落口中但口中一個字也說不出。
  
  齊僮兒是淺尋的心結;陸角是藍祈的心結;怕那一劍刺錯了是葉非的心結;莫耶、故鄉就是晴山霖鈴的心結了。
  
  三身獠搖了搖頭,伸手攙扶不聽,口中說話實在:「助戰莫耶,不是我們想去就莫耶人,是為了護住自家世界才會有那場遠征,算得各取所需,你不必謝我們,莫耶也從不欠我們什麼。」
  
  而莫耶之戰前後打了幾十年,遠非蘇景等人剛剛經歷的那『來得洶洶,去得匆匆』戰事可比,天真、祖樂樂等人雖大勝而歸,但也看見了墨巨靈的兇狠與可怕。
  
  見過敵人的兇悍,幾位先賢返回中土後就開始備戰,煉法術布殺陣等事自不必說,諸多準備中最最關鍵的一項則是:鑄劍。
  
  這是江山劍獄主人的提議,要與墨色巨靈做殊死之戰,不止是自家修為高本領強就能夠獲勝的,還須得尋其弱點、鑄其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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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1:45: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零一八章  三千明月,十八驕陽
  
  
  這是江山劍獄主人的提議,要與墨色巨靈做殊死之戰,不止是自家修為高本領強就能夠獲勝的,還須得尋其弱點、鑄其剋星。
  
  具體緣由三身獠並未多講,蘇景等人也沒做追究,能夠說服天真、盲僧等人的道理自然是真道理、大道理,何須今日晚輩再去求證。
  
  「屠晚?」蘇景問。
  
  三身獠又換回笑面,點頭:「不錯,屠晚。要鑄這樣一柄劍不容易,不過鑄神劍以禦強敵,這事聽上去挺過癮的,定議之後大家就忙活開了。」
  
  坐著一排聽故事的三屍對望一眼,心思想通、拈花開口:「屠晚…是不錯,可您要說他是神器,這個…有點過了。」
  
  赤目一旁點頭附和,伸手指著自己的紅眼珠:「祖兄明鑒,兄弟我這雙眼睛,看遍天材地寶,是不是寶物、是什麼成色的寶物,逃不脫我翻目一瞥。屠晚是一等一的好劍,天下難尋,這沒得說。但真要比個高低的話,至少屠晚不如丈一。」
  
  雷動緩緩點頭:「好就是好,稍差就是稍差,屠晚雖是我們的孩兒,但咱家不護短。」
  
  「是,咱們哥們天性耿真,這眼裡就揉不得沙子啊。」拈花赤目異口同聲,正直宗師挺直腰板端坐穩當,單比氣意的話,輕鬆甩出賀余師兄三百里。
  
  三身獠笑了笑,不和三屍矯情:「你們見到屠晚時,神劍已斷喪。做不得准了…此劍成形、三千明月。」
  
  「啥意思?」三屍沒聽懂後半句,齊聲發問。
  
  「劍是我們四人一起設計的。墨色巨靈的剋星為驕陽,一光一暗、一生一滅,天生的對頭牌。」三身獠的聲音不急不緩:「可是一來,陽火太過剛烈,采其精華鑄劍不易,弄不好還會惹惱金烏一脈;二來…宇宙間雖有驕陽無數,可是每一輪驕陽都主掌著一界或幾界的生衍,壞驕陽以鑄劍。會壞了無數生靈的性命,此為禁忌之事,真要這樣做了,咱們和墨巨靈又有什麼卻別?三來,最關鍵的,我們四個人合計過了,收太陽…沒那麼大本事啊!」
  
  三屍齊齊『咳』了一聲。紛紛嘟囔『您就直接說『三來』就成了』。
  
  采日鑄劍不成,是以退而求其次,改作采月鑄劍。月光柔和、照亮夜空,雖然不像驕陽那般活力十足溫暖天下,但月亮也是光明的象徵,同樣是墨巨靈對頭。
  
  至於『采月』的辦法。便是高深法術了,不傷明月只攫其精,那輪月亮還會在、永遠在,只是靈氣稀薄了、光芒黯淡了。
  
  鑄劍計議定下,有關鑄煉的諸般細節確定。四個人就此忙碌,三身獠負責遍尋天外、採集真月靈精。天真大聖負責塑靈開光、添染智慧,和尚負責搭建和維護劍爐,獨眼老道就做那打鐵匠的活計……
  
  三身獠說到這裡,蘇景忍不住插口問道:「劍爐何來。」
  
  三千真月靈精只是劍基,還須得配以無數金精與輔料,細節不必多問,當時肯定是把三身獠給忙壞了,可是這事就和炒菜差不多,想要水煮大象先得有那麼大的鍋才行。蘇景問的是內行話,至少他自己想不到,這鑄劍的爐子從何而來。
  
  「和尚的天頂頭蓋。」三身獠答案驚人。
  
  佛家之中有密宗修者,密宗內有高僧頭蓋骨製成的法器代代傳承,但揭自己的頭蓋做爐子和死後留下天靈正法根本是兩回事。
  
  而三身獠的話還沒說完:「我們這四個人,鬥戰以論我比他們稍強一點,畢竟三個腦袋六隻手,怎麼算都是佔便宜的。若以修持相較各有所長、誰不也比誰更強。想要鑄此神劍,非得和尚的頭蓋來做爐子不可…不過這也只是個爐子罷了,空有爐沒有火又何談鑄劍,這也花費了一番大工夫,我們四人聯手施法,自天外接引十八輪驕陽聖火入爐,這才有了鑄劍的基礎。」
  
  不是弄來十八枚太陽,而是將太陽中的純陽真火的一部分,通過法術牽引至今燒進『爐子』,不會傷害太陽,也不會害了那輪驕陽下的世界。
  
  採集三千明月,引火十八驕陽。頭蓋為爐、煉月為劍……三身獠的言辭樸實,可蘇景等人誰能不驚詫。
  
  這件事,只要稍稍一想就覺心血沸騰!
  
  「大家各自出力,相比之下我就最輕鬆了,在天外跑一跑尋些材料,說到底只是個辛苦事情,他們三位就不同了,和尚為成爐獻出了自己的頭蓋;老道為引火將自己的本命龍鳳雙劍之一投入爐中焚化不算,為了能即時監察火候,他又把自己的一隻眼睛置入劍爐…那只眼睛再也沒能撈出來。」
  
  「江山劍主本是獨目人,再拿走一隻眼睛是,其實也和盲眼僧一樣了,盲眼僧心眼好,用金玉菩提給老道做個了假眼塞進了眼窩裡,老道千恩萬謝。我就說老道太老實,既然做假眼,和尚幹嘛不把兩隻眼睛都做了,小氣巴拉只做一隻…不過這事我沒告訴老道,老道就一直沒轉過彎來,到最後還說和尚真好、又大方又實在;大聖也付出甚重,他要為神劍添慧開靈光,將自己的兩隻尾巴和眉間骨慧珠投入爐中。」
  
  和屠晚相處這麼久,神劍自己一直迷迷糊糊的記不起前塵往事,可蘇景就算再愚鈍也能猜到,此劍與天真、劍主、和尚等人有著莫大淵源,只是蘇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淵源』竟來得如此深厚!甚至可以說,當年的神劍屠晚就是盲眼神僧的頭蓋、就是江山劍主的本命佩劍之一和一隻眼珠、就是大聖爺的兩條尾巴和一粒眉心聖骨!
  
  蘇景再印證自己的經曆:當劍魂入體,為何少女會親手為自己煉化天真大聖點將訣;為何老道會主動請自己吃面;為何劍塚萬劍都對屠晚劍魂尊敬異常、為何根本不出世的丈一龍紋劍會躍出來追隨自己;為何屠晚會帶上自己萬里迢迢趕赴西海深處去救行將崩潰的影子和尚……難怪了,難怪了!
  
  「鑄劍是漫長功夫,開始想像的時候,個個眉飛色舞渾身是勁、都覺得自己要做的是驚神之舉,佛祖聽聞此事沒准都得吐下舌頭,可實際鑄劍過程又辛苦又乏味,江山劍主成天跟我們說他眼睛疼…他眼睛在爐子裡看火候,天天受極陽真火舔噬,要是不疼才怪了,好在大家都是神仙,時間大把大把的,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鑄劍吧。差不多等到神劍就快煉好的時候,墨巨靈就來了。」
  
  這一陣子三身獠都在用那張笑臉說話,語氣樂呵呵的,就連提起墨巨靈的時候也是開心的:「這次他們沒通過莫耶,直接找上了中土…來了就打吧,沒什麼可說的。我們沒向莫耶求援,這是咱們自己家的事情…咱家裡富裕,平時養下了一群虎狼漢,有事的時候就自己上,否則豈不是白白浪費了那麼多年的糧食。」
  
  「最初十幾年裡,打得頗為辛苦,墨巨靈本身實力不差,花招有多得很,可是把大夥忙壞了…待到十幾年後屠晚神劍出爐,熱氣騰騰地去殺巨靈,一下子摧枯拉朽,那份爽利勁就別提了。不過非說不可的,墨色妖魔看上去假仁假義,偽君子似的,可他們心中有狂信之念,信念起便是死不回頭、百折不撓的執著。」
  
  「那一戰越打越大,咱們也就越發佩服老道了,若不是他出了個鑄劍的主意,若不是我們有屠晚在手,是無論如何也堅持不下來的。拼吧,看誰能活到最後,到後來根本就不多想了,反正要我們讓出中土絕不可能。」
  
  「戰事慘烈,墨巨靈被斬殺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咱們這邊也漸漸有了傷亡,傷亡越來越重。連綿大戰沒有一刻停歇的打了整整六百年,自我有記憶以來,中土世界最最慘淡的光陰非那時莫屬了。到了後來我們發現,墨巨靈的進軍之勢不再源源不斷連綿不絕,而是變成一股、過一陣再一股,再加上刑訊搜魂得來的口供,我們大概明白墨巨靈就快撐不住了。」
  
  「墨巨靈快撐不住了,可我們又何嘗不是強弩之末。開戰之前,南荒妖有諸位大聖、各位大聖麾下皆有絕頂大妖相隨;摩天古刹有十位聖僧十八金身羅漢,另有七十二禪堂,每堂皆有未升佛但實力比著你等今日人王還要更勝許多的大德高僧;而東劍西禪南妖這三大中土陽間勢力,以東方漢廷江山劍域實力最強……六百年打下來,南荒只剩天真,西方只剩盲眼和三位金身羅漢,劍域就只剩劍主與馬足龍沙、柳暗花溟兩位劍王了。」
  
  「一晃又是百年苦戰,屠晚劍身上滿滿裂璺,天真、盲眼、劍主都走了……但他們的志願並非無人繼承,劍域主人留下了一尊木靈玩偶、盲眼和尚留下了一段靈慧真影,天真大聖則留下了一條尾巴。」
  
  蘇景很想繼續繼續聽下去,可三身獠略過了一個關鍵中的關鍵,不由得蘇景不做追問:「天真大聖、西域佛主、東疆劍主三位前輩走了…他們、他們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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