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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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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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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28: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六九章  金蓮花開,劫中講劫
  
  
  不知是不是早有準備,大成學舉宗遷移,準備功夫並不長,從確定此事再到收拾完畢,前後也不過大半時辰,經撰典籍收入挎囊,山中寶物納入袖中,三百力士躍出長絹口中『吼吼吼吼』的號子唱起、將巨大的正氣亭扛負在肩,七千書生與離山弟子合並大隊,就此開拔趕赴離山!
  
  騰騰雲駕撲卷長天,大隊外圍或有星峰化形,或有書生結陣,巡弋四周警戒敵情因是倉促成形,是以顧不得再施法術遮掩形跡,浩蕩雲駕經過凡間繁華地方時候,引來萬人矚目。
  
  王朝覆滅、天宗毀滅、四方遇襲,所有事情從發生到現在也還不過一天光景。凡間消息閉塞,遠離京都的百姓尚不知國敗山河破;凡人目力淺薄,看不出天空雲駕飽蘊殺伐氣意。他們只能認出那雲中的紫金氣意是大成學、那風中的青色劍光應該是離山的高人,兩大天宗高人一並前行,又擺開這等巨大的『儀仗』,當是仙家們要做什麼重大禮典吧。
  
  離山高義、大成學親民,都在凡間有著極佳口碑,見雲駕過境、百姓歡呼、百姓叩拜,頑皮娃娃擺脫了大人束縛成群結伙的追著雲駕快跑,開開心心,盼能和那些飛在天上的神仙見一面,看他們是不是真都是白胡子的老阿爺。或者見不到也沒關系的,他們已經在快快樂樂地和飛天仙人們賽跑呢。
  
  不知天地劇變,不知妖邪已至。平凡人繼續過著平凡日子,開心或憂愁於柴米油鹽。
  
  沈河與秭歸先生並肩於雲頭,都不說話,默默看著地面的凡間城池。
  
  飛行一陣,秭歸自袖中摸出一方玉簡,遞向沈河:「涅羅塢與紫霄國兩宗實力非凡,卻於頃刻間覆滅,內中緣由或能從此簡牘中解讀一二。」
  
  紫霄、涅羅兩宗敗得如此之快,幾乎全無還手之力就告覆滅,此事比著佛道兩宗為何會被侵染還要更蹊蹺。但秭歸取出的玉簡是一方標有大成學印篆的古簡。是書生門中前輩流傳下來記事簡。
  
  早已仙去的大成學前輩留書,能夠解釋涅羅紫霄兩宗今日傾滅之禍?
  
  真的能夠解釋,心識入玉讀過簡牘,沈河就明白了大半:
  
  簡中記載了一件古事。只與大成學有關。
  
  天宗立派之地。莫不是靈山福地。山明水秀自不必說,靈元氣境也一定是足夠豐饒的,大成學也不例外。門宗坐落於一片好地方,修心煉氣兩相宜。
  
  再說大成學這一宗,開宗大賢飛仙前留下『兩爭兩不爭』戒訓於後輩弟子:
  
  爭於世,不爭於勢。
  
  爭於仁,不爭於人。
  
  簡單兩句話,收納大好道理,從大成學立宗以來,門下弟子從不會去搶風頭,更談不到什麼個性鮮明,在七大天宗里大成學是最最『不出彩』的一宗唯獨有三百年是例外的。
  
  大成學第二代先生掌宗七甲子後,三百年間門下書生突然開始爭於勢也爭於人,學生持劍,爭勝四方!雖還談不到霸道,但也算得鋒芒畢露,甚至和其他天宗都有了些爭端。非說不可的,那三百年里大成學走出的弟子個個修為深厚、法元磅礴,不悅則爭,爭則勝。一時間大成學風頭大盛。
  
  但這樣的情形只維持了三百年,三百年後大成學的弟子又變回了原來模樣,清靜、溫和、敢拔劍但絕不會隨便拔劍。
  
  三百年的突兀變化,究其緣由:靈脈。
  
  大成學門宗地下深處,暗藏地靈大脈一道。所謂地靈大脈,絕非古法修行中的地煞氣脈,兩者區別,前者為淵後者為溪。
  
  兩者都蘊藏厚重靈氣,可供修家采補修煉,但地煞氣脈是只是最最單純的五行靈氣,修家采於煞,只要別被『煞』撐爆了就沒事;地靈脈中的靈氣不存五行之分,自地窟深淵中來,隨便修家煉哪一門法度都可采納進補,可是有一重,靈氣之中藏蘊靈犀。靈犀侵人心。
  
  靈犀本身無善無惡,只有一重氣意:爭。
  
  采補地靈脈,養出爭鬥心。爭鬥心也非壞事,可若是駕馭不住呢?修行煉氣煉身,更須得煉心煉神。而修至高深處,駕馭本性、除心魔是重中之重。
  
  地靈大脈查無可查,沒人知曉它會坐落何處,大成學宗下就坐著一道。地靈大脈是封閉之脈,輕易不會泄露出來,但凡事無絕對,大成學下那道氣脈就泄露了。這才有了大成學的三百年爭勝天下。若是普通門宗,只會把這當做天賜造化,一下子修行變得事半功倍,門下弟子個個修為大進,天大好事。
  
  不過大成學的高人不這樣想,若只為一顆爭鬥心去修持,那修出來的不是仙,而是魔。能不能飛升姑且不論,至少飛升之前個個都得煉成愛讀書的煞星。是以大成學第二代弟子,諸多前輩先生動重器、結重法,以求封閉宗下那道地靈大脈,奈何淵禁已開,封堵不住,由此大成學的前輩高人變換了辦法,開元路導靈氣,將深淵中的靈氣一路疏導、最終引入大海。
  
  此事不為外人所知,也曾讓那一代的大成學高人傷亡慘重,四位先生喪生於『改道』之法,二十一位進入深淵驅干真元流轉的先生,有七位沒能再重返地面,但前輩心血並未白費,深淵中的地靈大脈再不會影響大成學,書生並非沒有爭鬥心,但絕非凡事都要去爭。
  
  爭於世,不爭於勢;爭於仁,不爭於人的大成學,穩居七大天宗之一,讀聖賢書,行仁者道,千年如是萬年不改。
  
  幾千年前的往事了,如今大成學宗下深淵地靈已然傾瀉一空。
  
  此外玉簡中還有前輩注述,關於『地靈大脈』的猜測:深淵自結化境。深藏大地之下卻又剝離於人間,除非內中『爭靈元』泄露,否則無可查探,但深淵、地靈大脈的存在之處,地面上或有表象——靈山秀水。
  
  注述頗為繁復,有論有據有理有節,畢竟錄這玉簡的前輩曾親自探入深淵,也曾全程參與開道引流之事,他有猜測的資格和本錢到得最後結論來了,大成學前輩舉出幾處有可能藏有『深淵地靈大脈』的地方。天元山、涅羅塢、紫霄國、空來山都在其中。
  
  只是可能有。
  
  前輩錄簡時。離山才剛剛崛起,天下還沒有『劍出離山』這四個字。再說離山靈秀,確實比不得那些老牌天宗的,無量湖、鐫天崖、飄渺星峰等等奇觀皆為法術開鑿。今日離山中的重重水靈也多是九位師祖施法引元結氣所成。從古至今離山這樣的例子並不少見。真正的靈秀山水就那麼幾處。早早都被別宗占下來,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有真本事在手。順自然而該山貌照樣能養出一片好風景。
  
  玉簡讀完,物歸原主。秭歸將其收入袖中:「墨沁攻山前一瞬,山下能有一聲巨響、震得大山搖晃若我沒猜錯,是墨家施法,炸我宗下深淵地靈大脈。」
  
  沈河點了點頭,墨色怪物確實有真本事的,中土修家探不到的地靈深淵他們能找到,且有摧毀辦法。
  
  秭歸搖頭苦笑:「若那深淵古時未泄露,我們根本不知它就在宗下;若前輩未將其改流、排空,地靈大脈爆碎開來,門宗重地必毀,高手淪喪十之七八、護山陣法盡數癱瘓,墨色再自外攻殺,大成學絕無幸免。什麼正氣亭里正氣歌,什麼十一正字化驚雷再多準備也沒了用處!」
  
  沈河緩緩嘆一口氣,易位而處,若真如秭歸推測,若把離山劍宗挪去涅羅塢便如秭歸先生之言:再多準備也沒用。
  
  墨巨靈,不止戰力突出,不止墨沁蠱惑,他們還有層出不窮的花樣手段,便如十一世界里的那個天理,他的修為遠遜瞑目王,卻能看透瞑目王打造的世界的破綻,想出重返中土天地的辦法。
  
  至於大成學從未將『你家宗下可能會有地靈深淵』之事告知其他天宗,這也當真責怪不到大成學,一來想不到,真正想不到墨巨靈竟能利用秘境封閉的深淵;二來前輩只是猜測,做不得準;三來深淵真靈算得『禍害』,萬一哪宗有野心之輩,得知地下有淵靈、尋得破秘境辦法采納其中真氣,修行出來豈不為禍天下。
  
  大成學弟子大舉遷移,蘇景並未跟隨大隊,與掌門打過招呼後,身法疾起先行趕回離山。
  
  離山高人傾巢而出,能看得見的只有一位岐鳴子坐守劍碑,宗內無一前輩坐鎮,被留在山中的外門、記名弟子雖不怕什麼,但也難免不安,乍見師叔祖歸宗一下子心中大定,個個歡喜。
  
  離山暫時安寧,天元三千墨道之後再無敵人攻山,蘇景徑自進入門宗,不為其他只為晃一圈讓大家曉得自己回來了,這是一重安撫。隨後他有來到山門前,先對著劍碑處岐鳴子點點頭,後者也點頭還禮,但並不和蘇景多做敘話。
  
  隨後蘇景負手笑道:「葉非葉非,你自己說你別扭不別扭,不是來劍挑離山麼,結果卻幫著離山守山門歸宗吧,以前的事情未必沒得商量,到時候我親自主持刑堂,啥事都好說。」
  
  「不用!」淡淡聲音傳來,山門外百丈處空氣掀蕩,葉非顯現形跡,正要再說什麼,不料蘇景高高興興歡呼一聲:「還真在啊!敢情好!」
  
  葉非的臉是臭的,打量了蘇景一眼:「我來劍挑離山,沈河逃了,你回來也是一樣。亮劍就是。」
  
  「這時候,不合適,再放放吧。」蘇景才不會拔劍,他笑。
  
  葉非這次出乎意料的好說話,直接一點頭:「那成。你守著離山吧,我走了。」
  
  「去哪里?」蘇景追問道。
  
  葉非猶豫了下,還是實話實說:「去幽冥、守那只碗,等陸角出來。」
  
  蘇景臉色微變。碗藏幽冥、師父遁入其中,此事陽間少有人知,竟被葉非查了出來。再就是他修成穿遁陰陽的法術了?十四王還輕易去不了陰間呢,他就成?
  
  葉非卻誤會了蘇景之意,冷哂:「放心,就算陸角的游魂鑽出碗來,我也不會殺他,除非他修為全復、重歸當年鼎盛時候,否則我才懶得對他拔劍。」
  
  為何要去死守陸角,葉非不打算講。
  
  陸角到底會不會再從碗中出來。此事無人可知。或許等到天荒地老碗里也不見動靜,但葉非一定要去守那只碗,要再見陸角一面哪怕機會渺茫。也是因為此去遙遙無歸期,且今任離山掌門沈河天治大限將近。所以葉非去往幽冥前先來了這里。來劍挑離山。結果正趕上大難降臨中土。墨道攻襲離山。
  
  讓葉非稍有意外,蘇景並未阻攔,而是點頭道:「幽冥也不太平。陰陽司外駐府衙淪陷十之八九,你下去後怕是也會對上墨色邪魔。」陰司的情形,花青花已然傳訊蘇景。
  
  「我懶得管,他們別來惹我就算他們識相。」葉非冷言應了一句,轉身欲走,但還不等他扶搖飛去,蘇景又說道:「先別走,還有事要請你幫忙,兩件事。」
  
  停步、轉身、好奇,葉非望向蘇景:「你找我幫忙?誠心碰釘子來了?」
  
  「是誠心請你相助,我自己做此事怕是不夠周全。」說著蘇景也不管葉非答不答應,伸手一拍自錦繡囊中取出一朵閉合花苞的金蓮,其上滿滿梵文篆刻。
  
  蘇景將金蓮亮給葉非看:「可識得此物?」
  
  沒見過,但聽說過,所以一見便知何物,葉非點頭:「花開見佛,彌天臺的寶物,只要人在中土陽間,隨時可喚請彌天臺方丈辰光法駕。」
  
  西海歸來後,蘇景履歷兇險,但爭鬥大都不在陽間,好容易在人間鬥玄天,那時候彌天臺為對抗隕星也元氣大傷,所以這件好寶貝蘇景一直沒用上,放在錦繡囊中他幾乎都把這朵金蓮忘記了。
  
  適才突然靈光一閃,想起此物他要開金蓮、請辰光!
  
  僧道兩家遭墨色侵染,離山破去天元三千墨道,蘇景在沙漠古城斬殺十余彌天墨僧。但佛道兩宗現在的具體情形不得而知,究竟是闔宗上下盡遭侵染無人幸存,還是仍有人在苦苦支撐對抗墨沁蘇景膽子大,想要開金蓮、探一探辰光現在的情形。
  
  此舉冒險,膽子大也不是說就不計後果的,萬一金蓮一開、從天上跳出來一個神通廣大的黑和尚,少不了要拔劍打仗,身邊如果有葉非幫忙再好不過。
  
  聽過蘇景的想法,葉非居然笑了:「好!」
  
  這倒讓蘇景不敢信了:「這麼痛快就答應了,你不別扭別扭?」
  
  市井中修出來的佑世真君,總有口舌滑溜的時候,葉非早都不計較了:「離開人間之前,見一見名滿天下、德最高望最重的那個和尚變成黑妖怪,倒是件開心事。」
  
  蘇景無言以應,與葉非一起向前飛出十余里,距離離山稍遠些,將金蓮拿捏在手,催真識喚靈物,金光流轉層層璀璨,花瓣盡展。
  
  開花一刻,成法一刻,蘇景頭上數丈高處,一尊金色佛陀顯現!
  
  『花開見佛』這寶物一副兩件,一為金蓮花、一為青蓮子。當年辰光大師曾對蘇景演示過用法:
  
  這邊蓮花開放,那邊蓮子升法,這邊蘇景頭頂顯現佛陀鎏金靈像,那邊方丈身前地面會生出佛光法環一道。環為入門,像為出門,辰光一步踏入法環,即刻顯現真身於蘇景頭頂佛陀靈像所在之處。
  
  金蓮法術成形,蘇景凝神以待,下一刻若辰光顯身,說不定就會給自己當頭一擊可是幾息過去,全無動靜,辰光方丈並未顯身。
  
  『對面』全無動靜。
  
  這樣的情形不算意外。花開見佛、金蓮青子,寶物來自前輩傳承,但內中另有辰光方丈的秘法加持,只能接引方丈一人來此。若方丈已死,那邊自然不會再有人來。
  
  又等待片刻,一旁葉非露出些不耐煩的神氣:「辰光和尚多半是死了。」
  
  蘇景心中一聲嘆息。一代高僧,隕落得如此不明不白,怎能不讓人唏噓。不料,就在蘇景準備收起金蓮時,懸浮於頭頂上的那座佛陀鎏金靈像忽然開口,聲音里全無佛陀的從容、寧靜,只有無盡痛苦、艱難,仿佛兩只生滿鐵銹的刀子在互相摩擦:「救果先。」
  
  三字落,靈像崩,蘇景手中金蓮拔起道道裂痕,頃刻散碎去。
  
  短短三字,卻是強忍著巨大痛苦說出口的,聲音晦澀且嘶啞,但蘇景聽得明白,確確實實是辰光的聲音。
  
  法術散去了,葉非忽然大笑起來,邊笑邊搖頭,邊搖頭邊指點蘇景:「說我喜歡找別扭?我說你這才是真正的找別扭!敢問十四王,辰光和尚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彌天臺中是真有個果先和尚急等你們去救,還是擺了個殺人陷阱等著你們去跳、去死?別扭、別扭,真正別扭,開蓮花不如不開,不探勝過探過。再問十四王你到底去不去救人?」
  
  蘇景低頭沉思片刻,不再去提彌天臺,換過新的話題:「第二件要請你幫忙的事情,請在多等些時候,待到掌門人他們回來你再走。我自己守不住離山。」
  
  葉非重新打量蘇景,好像有些不認識他似的:「堂堂蘇景,一個人打南荒打西海打幽冥打馭界什麼時候可都沒見你退縮過,怎麼這次縮了?守幾天門宗而已,連這點把握都沒有?」
  
  「不是把握、信心這類的東西。來來來,我跟你細說。」蘇景自囊中取出兩把椅子,再開口時改作傳音入密說會子話,蘇景居然還從囊中拿出一只鞋比劃起來,葉非揚眉而笑,似是聽到了什麼有趣事情,點點頭沒多說什麼,身形晃晃重新消失不見。
  
  蘇景也不再山門處逗留,收了椅子回歸山內,徑自去了自家的陽火道場,之後吩咐樊翹:「一個時辰過後我會在雨花坪上開一堂課,宗內弟子都來聽講,劍碑、拜月道場兩處的修家若願聽講,也可入課。」
  
  雨花坪,算是離山宗內地方,但相距山門極近。
  
  「師尊開課的題目是什麼?」樊翹問道。
  
  「劫。應景的題目,這堂課講一講劫數。」蘇景微笑應道。
  
  樊翹領命通傳宗內弟子與外間的修家去了,蘇景徑自走進自己的小院。
  
  一個時辰之後,蘇景離開道場來到雨花坪,修得劫嬰轉生,修成劫脈在身,這人間里再沒人比蘇景更有資格講這一堂『劫』。
  
  妖魔欺世,大劫落於中土,焉知今日完美世界,明日不會變成另一個莫耶,而所有人惴惴不安之際,這一堂『劫』之道,來得也正是時候!蘇景開課,宗內留守弟子,宗外別家修士悉數入課,聽講。就連流水劍岐鳴子都動了好奇之心,來到雨花坪聽課——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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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零章  老學究,嚎啕漢
  
  
  忠義天魔、古獸老蛤和西海大鰲悄然潛近南荒邊緣、老蛤巢穴的時候,墨靈仙已經不在此地。
  
  要追蹤敵人毫不費力,對方留在地面上的黑色足印實在太清晰,莫說一群人王、歸仙,就是個小孩子都能追到敵人。只是也因墨靈仙留下的痕跡太醒目,秦吹等人反倒不敢大意,隱形匿蹤、收斂氣意,提起了十二分的謹慎,緩而又緩的向下追去……正在追蹤時候,南方不遠處突然傳來轟轟巨響,真修元力爆開開來攪亂一方天地靈元。
  
  有凶猛人物做狠烈搏殺!
  
  雙方鬥戰中綻起的威勢飄過來,與前輩同行、專責手捧老蛤的小金蟾青雲全無感覺,可她身邊的老天魔秦吹卻猛地打了個寒顫。
  
  鬥戰地方,與墨色腳印指引的方向一致。
  
  片刻後動靜消失、天地重歸寧靜,秦吹等人立刻趕過去,待到他們追入南荒淺處一座蠻人寨子的時候,腳印斷了。
  
  濃黑血跡潑散在寨子門口,一大一小兩具墨靈仙的屍首…已經不能算是屍首,根本就是兩堆殘肢爛肉,費力再費力才能勉強看出些形狀來。
  
  另有高人出手、把兩頭墨靈仙打成了肉糊糊?這可是意外之喜,不過仍不敢有絲毫大意,幾人不顯形,秦吹散出真識一道,向著寨內探去。
  
  寨子里有些混亂,一群蠻人將一個漢人老學究似的人物團團圍住,蠻人個個面有悲戚。老學究血灑長髥,閉目倒地昏厥不醒。
  
  幾位長者模樣的蠻人往來匆匆,有的拿枕抱被、有的手捧草藥,似是要救助『老學究』。
  
  秦吹的能力了得,真識再送、圍住傷者打了個圈子,旋即瞇了下眼睛,對身邊同伴密語:「歸仙。」
  
  不是墨靈仙,是歸仙。
  
  又再探過附近確無敵人蹤跡。秦吹一行人顯現身形。
  
  大白天的,幾個人突然從空氣中跳出來,少不得又將本就心底惶惶的蠻子們駭上一跳,可驚慌歸驚慌,迎接上前的蠻人依舊禮數十足,尤其讓人覺得古怪的是,他循得是漢家古禮,十丈之外即躬身拱手:「不知諸位賢先生駕臨,禾潭一氏後人有失遠迎。萬勿見怪。諸位賢先生……」
  
  不等他把話說完,手捧老蛤與幾位前輩同行的小金蟾青雲忽然笑道:「不用客氣了,只要不請我們吃爹。一切都好商量。」
  
  這個寨子蘇景、裘平安夫婦以前來過。內中蠻人恭謙講禮,比著東土學風最濃之處還要更講究措辭,講究那些繁文縟節,蠻人熱情好客,那時一見蘇景就把他往家里領,請他來吃自己的爹。據蠻人自己講。是古時候一位白胡子老頭途徑此處,教會了大家禮節……
  
  後來這位白胡子老頭又回來了,就定居在寨子里,便是那位老學究了。
  
  先賢歸返,蠻人齊歡。守著老學究一起高高興興的過日子,他們也就越發講究禮數了。唯一讓蠻人不安的是這位老學究總是鬧頭疼,一疼起來冷汗如漿面色白紙…蠻人四字成語用的很好,雖然他們都沒見過白紙是什麼樣的。
  
  頭疼就頭疼吧,這個病蠻人不會治,老學究也只是疼不會死,本來一切都還不錯,不料就在剛剛,一個黃臉女子抱著個沒眼睛的娃娃來到寨子附近,老學究就好像看到了黃鼠狼的狸貓,陡然間暴怒成狂,縱身出寨擊殺來人。
  
  再後面的惡戰蠻人就看不懂了,他們只曉得這仗打得突兀、解釋得也快,兩位『客人』變成黑色爛肉,白胡子大賢飛摔回寨內就此昏迷。
  
  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了。
  
  老天魔秦吹會殺人不會救人,南荒老蛤會吃人不會醫人,所幸還有位佛法深厚的鰲渚,邁步上前為老學究診脈,不管怎麼說,只要是殺墨的就一定是自己人。
  
  老學究傷得不輕,且以鰲渚所探,此人修為比著自己高出一大截,要讓他立刻醒來,鰲渚沒有這個本事,只能行元溫養、等他自己清醒。就在這個時候,秦吹、鰲渚、青雲同時揚眉,各自伸手自身前空氣里捏出一柄小小金劍,來自離山,蘇景劍訊。
  
  ……
  
  大修講道,與私塾先生講課迥異,內容不提過程不提,只說時間,私塾里一堂課了不得一個時辰,大修做道傳經講,少則三五天,長則月有餘,就是一講三個月的先例,往時也不算太少見。
  
  入課時候蘇景說得明白,這堂課不會太長,但要講圓滿,總也得有個四五天的功夫,天地變、人事忙,課中無論自家弟子還是別宗修家,若有事隨時可以起身離去。言罷、稍頓,蘇景笑道:「我奉掌門之命駐守門宗,只要妖孽不來攻山,我就沒事做,認認真真給大家說一說『劫』。」
  
  就此言歸正傳,蘇景開課。
  
  提前全無准備,但勝在口才與見識俱佳,蘇景身邊還有三屍跟著幫腔,時不時插科打諢,三位矮神君之言大都是些諢話,不過也讓這劫中劫課平添許多輕松。時間晃晃,三個時辰過去,中土世界已然入夜。
  
  沈河、星峰與大成學仍在半途之中。因是大隊前行,且又有巨亭在運,是以前行速度不快,至少比不得人王全力趕路。行進得不夠快,可天上的雲駕卻越來越龐大:沿途之中,不斷有小宗修家匯入兩大天宗的隊伍。
  
  有些是主動投靠,得知天地劇變,適逢離山、大成學人馬過境,掌門人立刻飛起相迎、盼能兩大天宗同行,離山來者不拒;
  
  更多的修家人過不來,來的只是靈訊…呼救求援之訊。大半天的時間里,沈河、秭歸兩位掌門人。離山諸位長老和大成學諸多先生,已然數不清收到多少同道別宗的求援急訊。
  
  四下遇襲,無數門宗。
  
  攻襲天下修宗的墨徒,全部來自之前閉關封山的那十幾座門宗。那些門宗一封、一開,內中修家不止侵染墨色且還修為暴漲,之前名不見將轉的小小修僮,此番出關輕松斬殺元神大修。
  
  或許是墨巨靈的首腦覺得蠱惑了佛道兩宗、十余修門弟子就足夠了;又或許是墨色侵染也有個限度,他們來到中土的力量不夠降服整座修行世界。是以對其余門宗,不沁、不染、不想勸更不納降,直接殺滅!
  
  多宗告急,多宗求救;多宗覆滅,多宗還在苦苦堅持。沈河救不了所有人,隨行十四星峰頻頻出擊,但也只能營救沿途附近修行門宗。天下那麼大,沈河鞭長莫及。
  
  沈河端坐雲頭,默默持咒……足足半柱香的心咒行轉。他自入定中醒來,望向身邊秭歸先生,後者點點頭:「真人請。」
  
  提息。起身。合掌、結印,隨即雙手一搓,沈河掌心青光爆起,一千零一劍裹挾寒芒直沖蒼穹,待到九霄雲上,劍群四散。支支長劍飛赴四面八方,穿越整座中土!
  
  劍載靈訊。
  
  自沈河施法一刻起,訊劍所過之處,哪怕剛剛開綻靈智的不入流小妖,哪怕才入山門的通天境僮兒。只要他是修行之人耳中就能聽到沈河的聲音:
  
  妖邪霸世、污墨欺天,中土處處蒙難。朝廷被毀。天宗覆滅,人間大劫已降。
  
  諸天宗、南荒、極北、西海諸要地盡遭猛襲…然,大成學破墨三千里,離山斬墨三千人,南荒天鬥山大捷、極北冰原墨徒盡喪、西海之戰大獲全勝。
  
  妖邪欲亡我中土世界,殊不知,錦繡乾坤自有錦繡之人守護。
  
  傷我同道,即傷我手足,傷我故土,即為傷我心肝。此仇不共戴天。
  
  天下同道共鑑、骯髒邪魔聽好,秭歸捧卷、沈河拜劍共立誓於天,十日之內兵出離山,誅爾墨身軀、斷爾污魂識。
  
  沈河敬告八方同道,今日起離山劍宗山門大開,不問正邪,不問教門,不問恩怨,只要閣下願飲一杯墨血釀的酒,便是離山座上賓。
  
  ……
  
  非常時刻,離山門戶開放,中土修家皆可去往離山避難,只是直說『避難』未免傷及士氣,是以沈河換了措辭。但是,無論措辭怎麼換,十日之內兵出離山,掃蕩墨色報仇雪恨的號子已如真金落青石,擲地有聲!秭歸先生一諾千金,沈河真人令出無蓋,劫難時、生死間,離山與大成學亮出的旗號是:反擊!
  
  劍訊飛巡八方,普通修家聽得到,墨色門徒也一樣聽得到…就是要他們聽到才好。
  
  這是天宗的擔當,也是天宗的骨氣。
  
  還有劍訊中的傳報,中土的確傷亡慘重,可東南西北也都有漂亮勝仗,錦繡乾坤自有錦繡之人守護…有勝仗,將反擊,怎能不讓人心潮澎湃,劍訊祭出則四方雲動,未曾遭襲的修宗,十之八九趕赴離山。
  
  若能喝一碗墨血釀的酒,不枉此生修行一場。
  
  沈河傳訊過後,秭歸先生問道:「離山現在還好?」
  
  「一切正常,小師叔已然開課,一場『劫之道』說得正燦爛。」沈河微笑以應。
  
  秭歸先生面上也浮現幾枚淺淺笑紋:「高人講道,未能親耳得聞,實乃憾事。」
  
  聽上去只是客氣話而已,可以沈河的心機,居然實受了此言,他點頭附和:「是啊,小師叔這堂課,講得當是極好的。」
  
  兩位掌門人說話時,子時過半丑時未到,子夜正濃。
  
  天黑得不像樣子,混混沌沌。會如此倒不是墨信徒施展了什麼手段,只因月在離山而中土無月,夜里沒了月亮,星光再怎麼明亮也沒太多用處,天穹一定是混沌的。
  
  西方、彌天台,綿延數百里的大寺就坐落在混沌黑夜之中。往時,無論白天黑夜,古剎都是不變的莊嚴與神聖,遙望一眼都能使人心底清寧,可今夜古剎氣勢已改,仿佛凶狠的獸、伏身於黑暗之中。
  
  彌天台中一片寂靜。
  
  突然,一陣悲慟大哭自南方傳來。
  
  哭聲向著彌天台迅速靠近,一條大漢邊痛哭流涕、邊向彌天台撒腿疾奔。
  
  哭得撕心裂肺,奔得快如光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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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29: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一章  蠻子,怪物
  
  
  大漢披麻袍,從頭到腳將自己包裹嚴實,乍看上去甚至有些像個成了精的麻包,這樣子頗有些可笑
  
  可是他的奔跑、他的哭聲絕不可笑。
  
  大漢疾奔,一步跨千丈,只是普通奔跑、速度卻遠勝修家縮地行馳之法;大漢痛哭,哭聲彷如雷霆轟動於天地,哭聲中無盡委屈,無盡激動,還有…無盡快樂,只有最最虔誠之人,捨棄一切歷經萬難、終於見到了心中的神祇,才會有這樣的哭聲。
  
  就在他相距彌天臺三十里時,大寺中忽然傳出了一個柔和聲音:「漢子啊,莫再哭了,有什麼委屈,不妨說與我聽。」
  
  哇……
  
  哭聲愈發響亮了,震得黑暗天穹都搖搖欲墜,大漢則停止了奔跑,就此癱軟,哭不盡的委屈與虔誠!
  
  大寺中傳出柔柔一嘆:「你究竟是誰呢,來這裡哭什麼呢?如此傷心又是為了什麼。」
  
  「終於盼到今天,盼到了惡陽將崩、真色永降這一天啊。」說著,哭著,麻袍大漢捶胸頓足,疼痛到死、又再快樂轉活,兩道極端情緒頻頻交換於大哭中,瘋子模樣:「扶屠修墨,扶屠被同族不容,被天下人視作邪佞,唯我心知,這天上惡陽才是邪佞,只有真色才是永恒,他們不懂,他們殺我啊…扶屠就知,正神不會捨棄此間,只要這副天地中還有一人持信、拜奉,正神就不會放棄此間!」
  
  「伏圖?南荒的那個伏圖?」大寺中換了個聲音。同樣柔和,但更低沉了些,語氣饒有興趣。
  
  「南荒扶屠。我就是南荒扶屠,你們知道的名字的?正神知道我的名字!我就知他們知道,我就知他們會來,一定會來…」剛剛停歇兩三息的大哭又告繼續。
  
  廟中聲音笑了:「南荒伏圖,不是早被蘇景斬殺了麼?」
  
  當年蘇景在南荒打得翻天覆地,內中細節廣為流傳。彌天臺知曉,墨信徒知曉,就算這個剛剛趕來、隱居荒野的麻袍大漢也知曉。大漢曉得對方認錯了人,扶屠非伏圖,同音不同字,哭聲微微一窒:「伏圖扶屠,兩個人,我非伏圖,我乃扶屠。」拗口話說了一句。扶屠又告啼哭:「伏圖為兄,扶屠為弟,同修共長與神祇駕前。師兄天縱之才。修行深厚本領通天。一朝相別入世去、為我正神弘法傳道。我卻天資愚鈍,修為不成,腦筋不成,什麼都不成,就留在了深山中……」
  
  哀哀哭哭,抽抽嗒嗒。這個扶屠剛來時候頗有幾分驚人氣勢,但接觸稍久便知他是個優柔、孱弱之人。
  
  「可知為何容你靠得這麼近,卻還不斬殺於你麼?」廟中聲音打斷了扶屠的哭聲:「是因察覺你身上帶了淺淺的同道氣意。只是你的真諦之修實在太淺薄些。伏圖我未曾謀面,但以他所為來看,一顆虔誠心不假。也有幾分真本領。你與他同修共長,總也得有幾千年的修行了…莫再說你資質愚鈍。真色真諦,永持永恒,何等妙法,就算一塊石頭修上幾千年,也要比你現在強得多。扶屠啊,你真的是扶屠麼?既來朝拜,又何必把自己包裹得這麼嚴實。」
  
  結結巴巴,扶屠口中詞不達意地解釋著,不外是自己愚笨,為了修行曾經自毀經絡,未死但之後就難有寸進,他也不曉得怎麼回事,除了跑得快始終修不得真滋味,但心中虔誠是絕不差勁的。裹著厚重衣袍則是因為『習慣』了,人不容他,他不敢顯露真正模樣……
  
  「在我面前,還不肯說實話麼?」寺中人語氣里的從容不變,但再明白不過的,他的耐心不多了。
  
  「我…我膽小,我膽子小…我不敢做打殺事情,我只想永沉真諦永侍正神。」扶屠又嗚嗚地哭了,算是說出實話了,當年伏圖出山圖謀大事,他不敢去;伏圖霸業未成身先死,他明知仇人是誰但也不敢報仇,甚至躲在遠處眼睜睜看著蘇景將『正神體魄』毀滅他也不敢出聲;其後墨色被人人喊打,他就更害怕了,躲在無人荒野,修行不輟、擔驚受怕不輟。
  
  寺中的聲音似是釋然,再度笑了起來:「膽小不是錯處,誰不怕死呢,死了就不見永恒、死了就再無法侍奉正神…」話說到此,彌天臺中陡然綻放一道黑紫雷霆,正中扶屠頭頂!
  
  動法,斬殺。
  
  同修墨色又怎樣,愛惜自己性命勝過信仰,哪又算什麼信徒;扶屠懼怕打殺只想侍奉正神,卻不想想正神要他這等膽小之人有什麼用處。
  
  何況突兀出現、來路不明者,就憑著身上一丁點淺淡墨色氣意,就想博取彌天臺信任?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些。扶屠說的若是真話,該死;若說謊話,更該死。
  
  裡外都該死,那就打死了事。今日彌天臺再不是『佛觀一碗水,八萬四千蟲』的慈悲聖地了。
  
  殺劫落,扶屠慘叫一聲,身體被打得翻騰幾周,再次摔落在地……而寺中出手之人微微一驚:自家的法術自己清楚,雖不是十成力量一擊,但就憑扶屠的淺薄修為,受此一擊必當煙消雲散,連渣子都剩不下才對。
  
  可扶屠居然留下了全屍。
  
  一息、兩息…第三息,嗚嗚哭聲再度響起,自扶屠『全屍』。黑紫雷霆一斬,不僅沒打碎,且還未打死,他哭得哀切:「為何打我…我有虔誠心、我願持永恒,我願侍奉正神…為何打我,人人打我,我又錯在哪裡。」
  
  人未死,正自哀自憐得投入,可那道雷霆打碎了他裹身的麻袍,由此扶屠的本來面目顯現……
  
  山荒有少民,少民有圖騰。
  
  窄額二指,短眉半寸,雙目狹長眼角直到太陽穴上,鼻下人中奇長,雙唇寬厚口角兩開入腮、大嘴巴。刻在樹干上的臉、少民圖騰天神。
  
  正向著彌天臺狂奔、哭號的漢子,就長了這樣一張臉孔。絕非東土漢人。他的膚色,從頭到腳漆黑如墨。
  
  比起墨靈仙還要更沉重、更沉穩、更沉淀的墨色。
  
  嚎啕漢子身上的墨已然不再是單純的顏色,因為太過純粹是以這顏色由虛入實、由色結鱗,那是細細密密的黑色鱗甲!
  
  寺中人怎能不驚…墨入實、結鱗甲,莫說普通的墨色信徒,就是自天外來的墨靈仙也難有這等修持;莫說墨靈仙,就是真正的墨巨靈,身上鱗甲大都也是秘法煉化、是衣不是皮,能將墨色化作己身真鱗的又有幾個?!
  
  他身上墨色氣意淺淡,不是因為修行差勁,正正相反的,他修來的墨色太過純凈以至返璞歸真,大成之修,即便寺中仙都未曾事先察覺的大成之修!
  
  墨色化鱗皮,代表的不是修為有多麼精深,而是在身墨元的淳厚純凈,成色差別、天地相隔!但若反過來看,能修得這等純粹墨元之人,又怎可能手段差勁,那些修得真鱗的巨靈正神,莫不是掌星辰握日月的大能為者。
  
  可再看寺外這個蠻子……膽小鬼?
  
  黑色的人影一閃再閃,彌天臺中主事之人紛紛顯身,前後數十名黑香疤、黑袈裟僧侶,個個年邁蒼蒼皺紋深刻,但個個眼珠烏黑唇紅齒白,年邁與年輕共存一張面孔,說不出的詭怪。
  
  只有為首僧侶不老,四十出頭中年模樣,微微笑,話鋒變得很快:「打是為了救、喝棒是為點醒。你不知,打在你身痛於我心,你可能懂?」
  
  哭聲沒有更響亮,但內中情緒愈發發雜起來,難想象,一個茹毛飲血的鱗皮蠻子竟能哭成這個樣子,把自己哭成了一堆爛泥。
  
  「死了就再不見永恒,死了就無法再侍奉正神,」為首僧侶繼續動法前的話題:「可你曾想過,若為永恒能夠永恒,為正神永遠高飛穩做,獻命又如何?膽小不是錯,我的膽子也很小,只盼諸界生靈能歸於正神、共享永恒,可這宇宙里妖邪橫行,我願帶他同行,他卻不容我並肩;我盼他能幸福康安,他卻殺我後快…殺我一人無妨,但他們還想破去真色,崩塌永恒,這又讓我們該怎辦。」
  
  扶屠聲音顫抖著,應了兩個字:「殺…殺。」
  
  中年墨僧笑了:「起來吧,起來吧,不哭了。不委屈了也不孤單了。打你是因氣你,氣你是因愛你…有天我死了,再不能氣你打你,那時你會多孤獨。但請你記住,我不會棄你,請你也莫棄我。」說著,中年和尚俯身,親手將扶屠攙扶起來。
  
  當和尚的雙手攙住扶屠雙臂,膽小蠻子只覺一陣暖意自和尚雙手傳入身體,說不出的舒適愜意,他從未感覺過的,飄飄欲仙。
  
  而攙扶、撫慰之際,中年墨僧的元識也已探過蠻子扶屠的體魄……怪物,蠻子只有一條經絡,自天頂起,縱穿身體沒於下腹丹田。
  
  經絡如劍,筆直且堅韌,縱直於身。
  
  只有一條縱脈的怪物蠻子。
  
  縱經之內,存納著扶屠辛苦修行來的墨色,不多,但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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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29: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二章  水鏡彌天,今夜正好
  
  
  膽小也就罷了,坐擁至純墨元,卻說自己本領低微?不難解釋。
  
  呆傻之人,衣衫襤褸,沿街乞討,只求幾個硬饃饃,若能再有半碗剩菜,那簡直就是快活了…其實他的懷里揣著一張萬兩銀票。可呆傻乞丐不知道錢的用處,不知道到能用這錢買下一座香噴噴的大酒樓,他只曉得銀票不能吃,冷饃剩菜可解飽。
  
  呆傻乞丐本不應缺吃少穿,他根本不是窮人,只是他不知錢該怎用,所以錢對他就沒了用處。
  
  差不多的道理,扶屠有『錢』,純粹墨修讓他身體奇強,但也是因為他的墨元太過純淨,他不知道該怎麼用、或者說他還沒能找到真正動用自己力量的辦法。
  
  扶屠站起身來,他曾與伏圖同修,見過真正的墨巨靈,雖然只是屍身。是以他明白面前僧侶並非正神,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信徒。扶屠認真施禮,聲音尚存哽咽:「扶屠拜見尊者……」
  
  不等他下拜,中年和尚就把他扶住,笑道:「同為永恆中人,親近如手足,尊者這等稱呼、叩拜這等縟節,再不需要了,我名水鏡,以後你直呼我名即可。」
  
  水鏡。
  
  隨便一個有些見識的修者在場,聞其名都會大吃一驚。
  
  彌天水鏡?
  
  水鏡彌天。
  
  先有水鏡其人,再有彌天禪宗。
  
  佛家傳承源遠流長自古便有,但彌天台可不是自古就有…彌天台創宗之人。水鏡禪師。驚才絕艷,早早勘破空明,去往西方極樂世界去的古代高僧,今日重現彌天台。
  
  水鏡回手,為扶屠指點身後僧侶,微笑介紹:「合鏡,抱鏡、沉鏡、遲鏡,淳鏡……」
  
  被點名的。水鏡身後五大高僧都在笑,開心愜意,如見至交故人,對扶屠合十施禮。墨巨靈是彬彬有禮的一族,『禮』是他們的態度、是他們的舉止,但他們並不講究獨特禮儀,門下信徒許多都保有自己原來的禮儀,習慣使然,合十或者稽首都無所謂的。墨色在他們心中永駐。
  
  介紹過身後五僧還不算完,水鏡又去指點第二排的高僧,微笑不變:「寂花。慶花。逐花,盈花,鬥花……」
  
  第二排,十余僧侶笑容更盛,紛紛施禮對扶屠。
  
  隨便哪個名字,都曾響徹中土天地!鏡、花兩代佛徒。彌天台的第一代、第二代聖僧。
  
  兩代升佛十七僧,這是中土修行世界的美談、奇談!古時傳奇再現古剎,誰能不驚詫…扶屠不驚詫,南荒蠻子,畢生苦修遁世。這些比著雷霆還要更響亮的名字他一個都沒聽說過。但他開心,因為和尚們對他笑。那笑容太真誠也太實在,他們認可他,這讓扶屠心花怒放,讓他開心到想哭。
  
  「來來來,邊走邊說。」介紹了十幾個人,足夠多了,餘者水鏡不再做引荐,拉著扶屠的手轉身向著大寺走去,水鏡開門見山:「扶屠,你是如何修持的?」
  
  扶屠如實回答:「我與師兄共修於正神法體前,師兄說我根基淺薄還在其次,但心性…心性懦弱是為大忌,不應急著去修持墨元真力,先立心立念才是正途。」
  
  水鏡禪師緩緩點頭:「你師兄說的不算錯,他是為了你好。」
  
  「你們來之前,師兄是這世上最最疼愛之人。」扶屠的眼圈紅了,但今天他哭得太多了,不想再哭、忍住、言歸正傳:「是以師兄著我先不要去修持正神法身,可全不去做真色修持也是不行的,師兄就向正神跪拜大禮祭告,之後取下了法身上一枚空劍匣交與我,師兄說,雖無劍,但匣中亦有正顏色,他讓我先修劍鞘。」
  
  提到劍匣時,水鏡拉著扶屠的手稍一緊,很輕微,扶屠根本都未能察覺……中土墨徒的高手已經足夠多了,不在乎扶屠一個,何況此人的來歷查無可查多有可疑;何況此人雖有純透墨元卻不知用法,根本也算不得高手。
  
  可是有一件事水鏡不能不查:扶屠一身純元的來歷。
  
  據水鏡猜測,能讓凡人蠻子修成一身鱗甲的,不外一個緣由,或者說一件上器…此行中土勢在必得、一定要找到的上器,墨色長劍。
  
  果然,扶屠修元來自墨劍…的匣。水鏡轉回頭,與身後一眾『同門』對望,他身後高僧個個都是啼笑皆非的神氣:伏圖自作聰明,卻又哪里想得到,即便那只是一盞空空劍匣,因其受長劍所侵、內中蘊含墨色也遠比那具墨巨靈的屍身更純、更烈。
  
  「劍匣還在麼?」水鏡問道。
  
  劍匣還在,扶屠張口一吐,狹長古拙的劍匣被他吐在手中,遞給身旁水鏡。
  
  劍匣並非黑色,內中哪有丁點墨色氣意,身後合鏡,抱鏡等人真識立刻落在劍匣上,很快他們都皺了皺眉頭,扶屠道:「原來劍匣上的真色就不算太重,只有絲絲縷縷些許痕跡,後來被我修持入身,所以匣上沒了顏色……」
  
  蠻子從旁小聲解釋著,聲音怯怯、目光閃爍,倒不是心虛什麼,而是本心懦弱、一貫不太敢和旁人說話的。蠻子自是不知,再捧著劍匣仔細查探一陣後,水鏡向著同伴密語一字:「真。」
  
  別人看不出來,別人察覺不到,但水鏡能探出,此匣還留有一絲氣意,只一絲、極難被發覺的墨色氣意。
  
  那氣意少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那氣意也『純正』到無以倫比,與蠻子扶屠的修持同源同根,與傳說中的墨劍力量相符相合。
  
  這匣子已經沒用了,水鏡將其還給蠻子。閑聊:「只有匣,沒有劍?很可惜啊。」
  
  「是啊,可惜得很,」蠻子扶屠點頭,他比著和尚更惋惜:「只有匣,沒有劍…不是,是有劍的,但劍不在匣中。」
  
  純粹的廢話一句。但因語氣有別,水鏡和身後一眾墨沁高僧都能聽出蠻子另有所指,水鏡微微揚眉:「怎麼說?」
  
  幾句話的功夫里,眾人已經跨步三十里,進入山門。
  
  混沌的夜,黑漆漆的大寺,四敞大開的三方便門,像極了巨獸大開的口。
  
  ……
  
  離山,雨花坪。小師叔講道,正到『天治』於人、人於乾坤、乾坤於天治間的關聯,精彩地方。眾人凝神聽講。三屍卻沒精神了。初時入課做先生的新鮮勁過去了,拈花第一個打哈欠,赤目立刻被傳染,雷動老成持重、忍著不張嘴,下巴抖抖抖地片刻後眼圈紅了。
  
  拈花拉了拉雷動的衣角,小聲:「看看媳婦去?」
  
  海靈兒三姐妹也回到了離山。雷動想去。但還得端著:「你我走了,誰與諸位修家解惑?」
  
  赤目開口,換了說辭:「天晚了,該吃夜宵了。」
  
  雷動天尊跳起身,拔腿就跟著倆兄弟走了。
  
  跑回後山陽火道場。海靈兒姐妹果然善解人意,小小的炭爐燒起來、爐上砂鍋中水正滾沸。隨水沸騰嫩黃姜、青白蔥、鮮紅椒正上下翻滾。桌上盤中,切得薄薄的羊前腿肉碼放整齊,肥瘦相宜紅白相間,豆腐青…
  
  菜粉絲各歸各盤,腐乳韭花伴以芝麻香油調成的小料盛好在三個食碟中,當然也少不了一小碗剝好的紅糖蒜。
  
  今晚宵夜,打圍爐。
  
  雷動大喜,抄起筷子夾起一條羊肉浸入鍋子,三上三下、隨水三滾,肉已變色但鮮嫩未失,正是恰到好處時候,沾上小料送入口中,入口即化鹹辣鮮香。
  
  腹欲神怪,未得飛升時就是吃貨中的神佛,若得飛仙即為神佛中的吃貨,美食一道雷動天尊才是真正的大行家,他從不去弄那些漱口清舌之類的虛頭事情,他所求:第一口!
  
  人間美味無數,各有各精彩,但無論南甜北鹹還是西酸東辣,頂頂享受就在第一口。
  
  第一口涮羊肉含咀嚼在口,雷動天宗眼睛都睜不開了……第一口過後,可以風卷殘雲了。吃吃喝喝交杯換盞,中土岌岌可危、大劫降臨人間,也沒能耽誤了三位矮子神尊的宵夜。
  
  吃喝得開心了,自也少不了扯天扯地,赤目志不在美食,不過他吃得比起雷動一點也不慢,嘴巴被羊肉和粉絲占住,說話有些不清楚:「蘇景跟真的似的,好寶貝啊!」
  
  拈花接口:「現在還沒破綻,就是不知時間長了會怎樣。」
  
  「時間長了也沒事,二明哥賜下的寶物,誰能看得穿!放心便是…媳婦,沒爆肚麼?」雷動應過兄弟一句,又問媳婦。海靈兒去去就回,一盤洗得乾淨,切成連筋細刀的牛肚兒端上桌。
  
  牛肚涮起來有講究,不熟則味道生腥、稍稍燙過則筋老難嚼,雷動夾肚涮入鍋子,不松筷一沉一提往復,同時招呼兄弟:「數好了,七上八下,滿口留香。」
  
  「七上八下、七上八下。」另兩個矮子附和著,細數著,若淺尋在此當回輕嘆一聲:教他們習劍時,可從未進過他們如此專心過……
  
  大成學的雲駕仍在前行,離山諸星峰相伴左右,就在剛才,沈河傳令星峰暫斷靈訊、歸收大隊暫時不再出擊。
  
  諸位長老都曉得掌門要做什麼,大家都在等。
  
  並沒讓大家等太久,沈河對秭歸先生點點頭:「我去了。」
  
  秭歸先生拱手:「恭祝真人旗開得勝。」
  
  「諸位師弟,隨我去!」諭令聲中沈河遁化劍光,西南方向破空飛去。
  
  齊齊應是中,十四星峰疾飛而起,追隨掌門身後。
  
  行至此、西南九百里,截軌臥鼓山宗,最近幾百年里封山閉關、今日白天時分剛剛開禁、已然襲擊八方殺傷附近千百修家的一座修宗。
  
  十日內兵出離山……何須十日,今夜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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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29:40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三章  覺悟
  
  
  「是這樣的…我見過劍,不是、不是真的見過,是…應該怎麼說呢…」扶屠皺起了眉頭,他是個膽怯優柔之人,本就不善說話,遇到難解事情時候更是表述吃力:「是我在修劍匣的時候,腦中偶爾會閃現出長劍,就跟真看到一樣……」
  
  他說的不明不白,可鏡、花兩代高僧見識何其了得,聽過他的模糊言辭,一群僧人彼此對望,個個眼中喜色閃爍:劍為靈物自不必說,劍匣看似平常實則不凡,若真是平凡盒子,怎麼可能裝得下、掩得住那柄神劍的鋒芒!
  
  劍為寶物,匣亦然。自從出世以來劍、匣兩寶便『相濡以沫、常伴共生』,漫長年頭下來劍與匣之間養出靈犀不算稀奇,二者冥冥勾連,自有『聯繫』,是以屠晚在修匣時,識海中會回饋出長劍。
  
  因修匣而見劍。
  
  若扶屠的修為能在更進一步,神識更強大些,甚至無需再做修行,只消得習真法學會調運真識的玄妙法門,找出、捕捉到劍與匣之間的靈犀相牽,絕非不可能的事情。
  
  便是說,尋找墨劍的事情,就著落在這個南荒蠻子身上了,這讓一群墨僧如何能不歡喜!
  
  不料,扶屠又繼續道:「其實不是一柄劍,是兩柄劍。」
  
  這個說法惹來水鏡驚奇:「兩柄劍?」
  
  「是,一柄銀色燦然,說不出的骯髒難看,看上去劍上光芒很有些像月芒。劍上紋刻兩字,彎彎曲曲的古字。」扶屠提起那柄清亮長劍,臉上說不出的厭惡……
  
  心有靈犀,冥冥間思意相牽的非只劍、匣靈寶,蘇景本尊與三屍之間也有靈犀。西域大寺彌天臺中蠻子扶屠提到『銀亮長劍』時,正在打圍爐的三位矮神君也想到了屠晚。
  
  第一輪吃完了,稍作休息,拈花神君小口抿著杯中酒。抬頭望月:「上次在大漠古城蘇景收月,劍嬰屠晚修為大漲,這才看出了十五受墨沁蠱惑。」
  
  說到這裡,赤目已然點頭:「這柄劍月亮當有莫大關係,說不定就是煉月鑄成的。」
  
  「是啊,我也這麼想,所以我就不明白了,」拈花的問題來了:「屠晚跟月亮老大關係,月亮就在晚上才有對吧?那他還叫屠晚?他應該叫守夜才對。」
  
  「神君此言差矣。」雷動天尊語氣徐徐。不急不緩,先應了拈花一句,又轉回頭望向正忙活著準備新食材的海靈兒姐妹:「依依、蒼蒼。生生。你們可愛吃海鮮?」
  
  「愛啊!帶魚最好吃!」海靈兒姐妹笑答。
  
  雷動天尊眯起了眼睛,微微笑,答案已經擺在面前,何須再廢口舌去多做解釋。
  
  拈花神君腦筋靈光,聞言便已恍然大悟:許得海鮮妖怪愛吃海鮮,就許得月中來劍取名屠晚……
  
  進入山門、正隨一群和尚向著大寺深處走去的扶屠暫停腳步。伸手在地面上畫出了兩字古篆,筆劃繁多、橫不平豎不直,彎彎曲曲地像畫更勝過像字。
  
  「屠晚?」扶屠再地上寫出的古篆很不『規矩』,其中『屠』字還少了一畫,但還是未能難住水鏡。讀過這兩字,水鏡抿了抿嘴角。抿出一絲冷笑。
  
  屠晚?這長劍的名字對墨色門徒來說,實在太囂張了些。
  
  「我『看見』的另一柄劍…是真正的神聖器!真色之劍,內中收納永恆…」扶屠開始說起第二柄劍。似是想要形容墨劍如何神聖、如何非凡,奈何詞彙實在有限,說來說去也不過『很漂亮』,『特別寧靜』之類辭藻。
  
  不過墨色僧侶們聽得很認真,全不嫌棄他的辭藻簡陋。
  
  扶屠的言辭差勁、腦筋和見識也一樣差勁,他根本都不明白為何會在修劍匣時會看到兩柄劍,但是水鏡等人都能理清其中脈絡:一劍雪亮,一劍重墨,兩劍是為死敵,扶屠修劍匣能感受到磨劍的氣意,也體會到了它的仇恨,是以他不止『看到』了墨劍,還看到了墨劍的仇人。
  
  嘮嘮叨叨的,說到最後扶屠的眼圈又紅了:「再就是…聖劍已經斷了,七截,我看到的只是殘劍。」
  
  於水鏡而言,這不算意外,神劍有靈,若完好無損早就飛遁天外重返『正神』身邊去了,就算飛不走,他們這群墨靈仙、墨信徒降臨中土時候,動用搜神之法也一定能引動此劍共鳴。
  
  此劍一直杳無音訊,必是出事了。神劍斷裂,本就是意料中事。
  
  扶屠前前後後好一番囉嗦,不止說到神劍,還提到劍敵,劍斷等等似是而非的細節,但就是因為他囉嗦、就是因為那些細節似是而非,他的話才更讓和尚們覺得可信。
  
  一個人說的話可信,這個人也就可信了。
  
  行走於大寺,扶屠的眼中光芒明亮,大寺從外面看並沒太多改變,唯有踏入內中才能發現,此間已經徹底化作『墨域』,一草一木、一瓦一棱、一井一院皆被墨色侵染。狂信之人踏入心中的真色中、置身心中的永恆神聖中,會是怎樣的神情?此刻扶屠就是怎樣的神情。
  
  打從心底泛起的快樂,盡數融入唇角的笑紋,由衷歡愉由衷愜意。
  
  但是行走時間不長,扶屠忽然站住了腳步,神情中的快樂不再,變作驚訝、憤怒還有恐懼:「怎會如此?」
  
  水鏡微微揚眉:「怎了?」
  
  「怎會有敵人…人間聖域中,也會有敵人?」扶屠抬頭,伸手遙指山頸位置,山腰向上、未到峰頂,相距扶屠與諸僧站立位置尚在三百里開外。
  
  身旁一眾墨僧微顯驚訝,唯獨水鏡放聲大笑!
  
  扶屠所指地方。確有敵人,但並非『外侵之敵』。
  
  那裡墨色滾滾,比著彌天臺界內各處墨色都要更濃郁,也是因為那裡的墨色太過濃郁,所以普通墨色信徒、即便墨十五那等修持的墨靈仙都察覺不到內中『戰鬥』,還道那是聖域中的神壇,才會有如此濃重的『真色』。
  
  除非墨家真識非凡敏銳,才能察覺那片地方墨色下正進行的爭鬥。扶屠相距三百里、一下子就察覺了遠處的爭鬥。足見他的真識了得,便如水鏡猜測的樣子:蠻子不是不行,他很行,因為他有大本錢,只是還不知該怎樣運用。
  
  蠻子的『基礎』實在太好,而他的真識成就於身魄,越是敏銳、後面追尋起墨劍就越容易,這才是水鏡大笑的原因,邊笑。邊搖頭:「不是真正的敵人,只是幾個頑固不化的晚輩,不肯受真色、持永恆。但他們逃不了、也不存反擊之力。如今唯一能做的僅只是憑著心中一點邪佞執念來抗拒真色。」
  
  有人被困。
  
  被困在彌天臺的人自然是彌天臺的弟子。逃脫無門反擊無力,能做的就只剩謹守畢生苦修而得的一顆禪心、對抗墨色侵染。
  
  見扶屠面色仍有不安,水鏡繼續笑道:「莫擔心,其實這等事情,我們大都也都經歷過,從抗拒到抗無可抗;從逃遁到逃無可逃。可是到了最後真正得窺永恆,心底也就真正安寧了。他們沒得選,一定會是我們的同道中人,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如此費事…為何不把他們殺了,不知永恆所在即是愚蠢。蠢徒,死了活該。」扶屠的語氣軟弱。但進入『聖域』後心情漸漸放鬆,由此漸漸顯露本性中的惡毒。
  
  他膽子很小,害怕爭鬥、害怕殺人…可他害怕的不是爭鬥本身、更非殺人這件事,而是怕爭不過別人,怕殺人不成反被殺。膽怯卻惡毒之輩,三千世界都有…大有人在。
  
  扶屠的模樣,在水鏡眼中慢慢清晰起來。
  
  清晰了,即為真實了。
  
  水鏡笑了笑:「那些晚輩,其他都可有可無,殺了也就殺了。但其中一個非得奪下不可。奪一個是奪,奪一群也是奪,那就無所謂了。」
  
  模模糊糊的解釋,扶屠也不知道該如何相應,愣愣點頭。
  
  就在此時,有破空聲穿透夜空,一根墨色長箭穿越萬里蒼穹,直落大寺。
  
  水鏡一招手,箭矢入手。
  
  與離山劍訊、蘇景冥蝶一樣,墨箭為載訊靈器,箭入水鏡之手,內中訊息顯影水鏡識海。
  
  水鏡讀訊,片刻,轉頭對同伴道:「離山掌門率領十四星峰,突襲臥鼓山宗的手足。」
  
  身後合鏡微皺眉:「以臥鼓山實力,怕是抵擋不來。可現在去救,怕也來不及了。」
  
  「何必去救呢。大成學併入離山,行軍途中本就路過臥鼓山。」水鏡搖搖頭:「臥鼓山宗臥鼓仙,若他倆夠聰明,就該撤走暫避鋒芒;若他們不夠聰明,非要這時候去稱量離山的斤兩…人啊,總得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些代價的。這就是覺悟,覺悟最終要,做人做仙做狗做佛都一樣。」
  
  臥鼓山宗臥鼓仙…不是戲詞不是書句,是確有其事。臥鼓山宗在古時曾有兩位修者得道、破天飛仙去。
  
  不止僧道兩天宗,也不止臥鼓山,仔細想一想,最近這幾百年裡曾經封山的修宗,無一例外,都曾有過飛仙前輩。
  
  水鏡提起外面戰事時候並不避諱扶屠,正相反,他還望向了蠻子,去徵詢他的意見:「扶屠,你怎麼看?」
  
  外面在打仗,扶屠沒辦法不害怕,他怕死,怕得很:「什麼…什麼怎麼看。」話說完,又覺得自己的回答實在不像話,急忙又道:「諸位尊者怎麼看,我就怎麼看。」
  
  水鏡雙目漆黑,靜靜與扶屠對望,片刻後突然展顏,笑得開心:「我覺得…老巢誰都有,既然去掏別人的老巢,就得有自己老巢被掏的覺悟。剛不還說,覺悟是最終要的。」
  
  怯弱卻歹毒的蠻子,稍稍思索水鏡之言,蠻子的眼睛亮了,歡喜:「尊者可是要去襲殺離山?太好了、這可太好了。一個不留全都殺光,再將一道神雷徹底把那座骯髒山打成渣子!」
  
  水鏡笑呵呵地,轉目望向做下弟子:「傳訊給天元,今晚我們這邊會去一趟離山,讓他們暫時不必動了。」
  
  『花』字輩中,一個回歸『佛陀』應是,自袖中取出烏黑長弓,抽箭搭弓。『嘣』的震響中訊箭傳天而去!
  
  彌天臺、天元山。一在西一在東,跨越神州相隔何止萬里,而這烏弓之上並無『破虛空』一類法術,純純粹粹一射之力!沒了法術的巧妙,取而代之的是力量的強悍。
  
  箭訊送出後不等回訊,水鏡望向扶屠,繼續道:「蘇景現在離山,他與你有弑兄之仇,此去離山。你也同行吧。」
  
  聽說和尚要去掏離山的老巢,蠻子快活不已;可是聽說自己也要同行,屠晚的臉色又有恐懼浮現。
  
  水鏡笑著:「放心就是。不會讓你有危險。還有…蘇景、離山留守弟子。被制服後都要被砍頭的,交給你來砍,好不好?」
  
  沒危險,還能砍別人的頭,蠻子的眼睛再一次亮了、點頭。
  
  「很好,還請稍等。」水鏡交代了一句。之後對另外五個『鏡』字輩的高僧招招手,轉進附近一間佛塔敘話,有幾句話要先商量過後再出兵。
  
  ……
  
  沈河與十四星峰離開的時間並不長。
  
  離山精銳離隊一炷香後,西南方向上重重強光湮滅天穹,即便大成學眾人與戰場相隔九百里。元神境界以下的學生仍是無法直視那狠辣光芒;惡鬥中巨力掀起的氣浪橫掃大地,化作罡風。吹到九百裡外時,細一些的樹木依舊支持不住,在乾澀的劈啪聲中被折斷。
  
  燃香功夫過後,九百裡外平靜了下來。
  
  再過一炷香,離山眾人便告回歸、追上了大隊。
  
  一去一回,三炷香。
  
  但讓秭歸先生頗為意外的是,能夠隨法化形自行疾馳的十四座星峰中,有兩座法術破散,化歸星峰本形,是被沈河施雲駕托回來的。
  
  洪澤峰,水靈峰。
  
  寶物、金精、水靈精、本命神符苦苦祭煉,得大圓滿煉化的星峰法術,被硬生生地打散了。不止法術散了,星峰本身也遭重創,洪澤星峰上裂紋密佈、道道猙獰,水靈峰巔乾脆被削平了。
  
  兩位星峰主人,樊長老、風長老也都受了些傷,座下弟子已經撤離星峰,都端坐在掌門人的雲駕上結印療傷,大都面色蒼白呼吸不暢。
  
  第三代弟子中,離山四大高手,風、紅、申屠、公冶。倒數的。
  
  第三代弟子中,離山四大高手,任、沈、樊、虞。正數的。掌刑龔正只能排在第五。其中前兩位,現在看來很可能是為了『任奪入魔』之計,沈河故意示弱。但任沈二人誰第一誰第二,都影響不到穩穩排在老三的樊長老。
  
  樊長老當年的綽號是樊老二…修法劍法道心悟性樣樣不拔尖,但樣樣都排在第二。若非任奪、沈河兩人實在是天縱之才,樣樣排第二的人綜合起來是很有可能得第一的。
  
  風長老學藝不精,傷了也就算了;樊長老竟也失了星峰、收了傷創,委實讓人驚詫。再就是…這兩峰不是單獨去的啊,沈河帶隊、十四峰同行,臥鼓山宗雖也有些名氣,可怎比得了離山最最頂尖的實力。
  
  秭歸與眾位先生立刻應了上去,關切問道:「怎樣?」
  
  問得是傷者情形,問得也是戰況。
  
  「受了些反撲,不過傷者性命無礙,一段時間做調養就好了。」沈河語氣平靜:「臥鼓山宗臥鼓仙,兩個都回來了,都在山中,都遭墨色侵染。殺滅了,臥鼓山宗也被連根拔起。」
  
  秭歸先生眼中精光綻放。
  
  一閃寂滅,老頭子又變回平凡模樣,點頭:「如此一來,倒是解釋得通了。」
  
  修行到沈河、秭歸這等地步,再做溝通時候又何須字字都說清楚,沈河自是明白對方的意思。移位而處,有一天,若是劉旋一、季展二、黃藍四等諸位先祖悄然歸山,之後傳令『離山準備封山,我等歸來之事不可對外間說起』,沈河這個掌門人、門中諸位長老也絕不會多問一句,必定嚴格按照師祖吩咐行事。
  
  還有化境的事情…凡間化境少見,但真仙回歸,或者身帶寶物、或事直接法力開拓,也都能解釋得通順了。
  
  沈河、離山此去,竟是與兩位真仙惡戰一場,即便只靠想像,也能明白這一戰的艱苦之處。此時再去看離山的說損失…肅然起敬:
  
  對離山肅然起敬,只用兩座星峰的代價就毀去了兩名真仙,這就是離山最近的準備功夫、這就是離山今日的實力了!
  
  當然,只憑兩座星峰,直接對上兩位歸仙必無幸理,此戰能勝還是因為離山出擊的整體實力勝過臥鼓山宗,這才能把損失控制下來,但也足以讓人欽佩了。
  
  秭歸先生拱手:「辛苦了。」
  
  沈河又實受了,領了這一聲『辛苦』,他笑:「的確打得不容易…咱們中土歸仙的成色,可比著墨十五之流足實的多!又難怪他們一口一個『完美世界』的喊著。」
  
  臥鼓山中兩位中土歸仙,本領遠勝墨十五。若那山中只是兩個墨十五,沈河一個人就收拾了。
  
  秭歸先生沒有沈河那份灑脫性子,老先生為人更謹慎些:「世界和世界不同,所以中土飛升的仙家比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外域得道之人要更強。一樣的道理…門宗和門宗也是不同的。」
  
  界與界不同,由此仙與仙不同。
  
  宗與宗不同,一樣也會讓仙與仙差距遙遙。
  
  臥鼓山不算差勁,但遠比不得天宗。天元道、彌天臺兩宗的歸仙實力遠勝。
  
  沈河抬頭看天,這天黑得不像樣子,黑得讓他覺得髒。
  
  夜不太平。
  
  夜下的天鬥山不太平…本來是太平的,但是就在剛才,山中忽然沸騰了,山中的小禍鬥全都變得狂躁起來,眼珠已經被火燒紅了,個個厲聲狂吠。
  
  就算是普通惡犬,幾百隻一起叫起來也足夠驚人,何況它們統統是天生異種、蠻荒怪物。
  
  怒吠中小禍鬥一群一群的集結起來,正就要向山下沖去,似是發現了天生的對頭,霍老大夫婦和山中大禍鬥同樣雙目火紅、火燙,不過他們不是為山外情形所激,是被家裡這群不懂事的小狗崽子急得、氣得。
  
  「哪個再吼,必會惹來痛打!」霍大嫂露出了獠牙。
  
  小狗崽子們被慣壞了,再就是它們跟同住山裡的火鴉學會了『法不責眾』的道理,湊到一起不聽話沒事,還在跳著腳的叫著。
  
  「真打!個個都打!」霍老大猛揚手,家法石髓銅皮鞭亮了出來,鞭花一挽抽落在地,啪的淬烈響聲:「全給老子爬下,屁股朝天!家法來了!」
  
  天鬥山陡然安靜下來,小狗崽子們面面相覷,動真格的了?不是說好的,法不責眾麼。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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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29:55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四章  你我都在軍中
  
  
  「怎麼看?」佛塔之中,水鏡問身邊同輩高僧,指得是那個忽然出現的蠻子扶屠。
  
  這就準備突襲離山去了,明明說不了幾句話就會出發,水鏡還是坐了下來,心染墨色,但多年修佛積習未改,盤坐安穩。
  
  他坐,其他五位『鏡』字高僧也告落座,合鏡開口:「真。」
  
  一目了然的,蠻子是貨真價實的一身重墨。不是說被墨色沁染就一定能會成為信徒。離山長老任奪就曾習墨,但心智清明依舊、一副慈悲胸懷未改,護道之心昭於日月。還有申屠靈靈,搖擺不定則已,可他始終不肯傷人。
  
  不過,任奪也好申屠也罷,他們對墨色的修習終歸是淺薄的,至少他們的體膚不曾變色,再看現在這個蠻子,周身渾黑純透,仿佛硯臺成精,如此深入地修行墨色,還能不被侵染?不可能的。
  
  何況他修得還不是普通墨色,他修得是極品、是至尊真色。
  
  至於蠻子那番話若行騙,最要緊的是『查無可查』,背景一定乾淨,怎會主動去牽扯那個南荒伏圖;若要入夥,最要緊地是證明自己的用處和忠誠,怎會表現得這般膽小、且惡毒。至少初次見面的交談,至少現在來看,合鏡想不到破綻所在,他以為這個蠻子是清晰的、是真實的。
  
  其他僧侶不開口,合鏡說出了他們的想法,無需再開口。
  
  「但,」合鏡繼續。話鋒一轉:「即便真,也不能長留。讓他找出神劍,就算圓滿了。」懦弱而惡毒之人,卑微時不值一提,但他找到墨劍即為立下絕大功勳,必得正神重賞,地位當扶搖而上,到那時你再看他,又會怎樣跋扈和殘暴。
  
  「再就是。扶屠此人,遠遠配不上他身上的真色。」合鏡微微笑:「是以他尋得神劍時。便可瞑目了。」
  
  話中有隱意。未明說。他們相處得太久了,彼此早有默契,無需合鏡說出來餘者也能明白:找到神劍、抹殺此人,奪其墨元、占此大功。
  
  另外幾位高僧都笑了。愉悅愜意。
  
  水鏡也在笑:「他不是自己人。但是不是自己人仍是後話。」
  
  無論如何。蠻子扶屠都會死的。因為他不是自己人。
  
  不過『不是自己人』之前還要先弄清一事:他是不是敵人。
  
  不是自己人,仍可利用他來尋劍;若他是敵人。就得儘快斬殺了。只憑扶屠現在,縱有重墨在身。縱然他所言全無破綻,縱然眾僧都信他說的都是真的,卻依舊不能完全信任。
  
  合鏡點點頭:「所以要看他親手殺掉幾個離山要緊人物。今日離山,真正的要緊人物只有兩個,蘇景、沈河。」
  
  「沈河不在山中。」水鏡微笑。
  
  合鏡再次點頭:「那就蘇景了。」
  
  「儘量不要制伏蘇景,若他砍得是必死之人的首級,你我還是看不出真相的。」水鏡最後的吩咐。
  
  合鏡點點頭,站起身走出佛塔。
  
  六位鏡字輩高僧,三人與合鏡同行,一人留在水鏡身邊
  
  片刻,彌天臺中三聲洪鐘響亮,數百里大寺,塔、閣、殿、堂重重樓閣中,一道道黑光沖天而起,轉眼於蒼穹高處彙聚濃濃烏雲。
  
  鐘聲再三響,雲駕微微一震,向著離山方向疾馳而去!
  
  雲中藏兵,多少不可知,置身雲上露出身形的,就只有四位鏡字輩僧侶與六位花字高僧,再加一個面目醜陋的蠻子扶屠。
  
  扶屠的臉上再現忐忑,頻頻回頭,即便呼吸功夫過後彌天臺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再看不見。
  
  「水鏡尊者還、還沒跟上來。」扶屠的聲音少有乾澀,好像沒了主心骨。
  
  合鏡笑而搖頭:「水鏡師兄身份何等尊崇,區區離山,何須師兄出手。先生放心,足夠了,離山山中人,見不到明天日出的。」
  
  扶屠沒見過、也不曉得眾僧的本領,點頭的動作說不出的僵硬:「離山不好對付,應該傾巢而出,最好是天元道、別宗眾多手足齊齊出手,萬無一失。」
  
  蠻人膽小,生怕身邊實力不夠,恨不得中土人間所有墨色信徒全都去攻打離山才好,自己人越多自己也就越安全。可是若仔細想想,他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啊。但合鏡不回答,只是笑著:「足夠了、足夠了。」
  
  浪浪仙子正閉著眼睛,端坐雲頭。她的眼睛是腐爛的,所以閉眼睛的時候就是她最最漂亮的時候。十三四的小姑娘,透透徹徹、清清純純,真的很好看。
  
  一群墨靈仙殘魂都被她吞進了肚子。
  
  小屍仙的肚比著陰陽司的煞火煉獄還要更殘酷,她正刑訊逼供。
  
  忽然,浪浪仙子睜開了眼睛,口中『咯』地一聲笑,眉峰揚起來、鼻子皺起來,少女才有的開心樣子:「九頭蛇,我問出了腳印的事情!」
  
  墨色腳印暗藏玄虛,絕非普通印記,小屍仙不敢大意,酷刑相加逼供殘魂,此刻終於有了答案。
  
  「是什麼?」相柳問。
  
  小屍仙興高采烈:「要出大事了!」
  
  相柳皺眉:「究竟何事?」
  
  「懶得告訴你!」浪浪仙子笑,她居然真的不說。不對相柳說,但須得告訴別人,浪浪仙子取出以前蘇景交給她的離山劍訊,直接打了出去。劍訊不是給蘇景的,是給離山掌門的。
  
  差不多同個時候,同樣身在雲頭的影子和尚面露悲苦之色。不因己,因這人間、因這天地將有大禍。他也問出了墨靈仙留下的腳印究竟意味什麼,蘇景交給他的離山劍訊打出。通傳掌門沈河,另有一道心識行轉,憑藉鬼袍聯繫,直接將真相相告蘇景
  
  不久,正在行途中的沈河連收兩道劍訊。分別來自浪浪仙子與影子和尚。
  
  兩劍,說的是同一件事。沈河皺眉、微微一歎。無需身邊秭歸發問,沈河就直言相告:「墨靈仙留下的腳印弄清楚了,接引法術。」
  
  只憑『接引法術』這個四個字,秭歸先生就大概明白了怎麼回事,老夫子面色沉冷入水。可沈河真人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沈河接訊時。正隨墨雲向著離山疾馳的扶屠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唾沫星子噴到了合鏡禪師的黑袈裟上;正在離山講課、說劫的蘇景則悶哼半聲、突然閉口不再說話。
  
  並未沉默多久,雨花坪上蘇景重新開口,可是話題變了:「極北冰原、西海碑林、南荒天鬥。墨靈仙三路偷襲。皆未遂反遭屠滅。」
  
  此事沈河早已傳告天下。眾人皆知。而蘇景後面說的事情,尚無幾人知曉:「三路墨靈仙偷襲途中,不飛不遁。只靠雙腳行走,其所過、身後留下黑色腳印,顏色深深、暗藏法韻,頗有可疑之處。現今已查明內中玄虛:接引法術。」
  
  雨花坪上眾修家可不似秭歸先生那等見識、心機,聞言大都不解:接引什麼?
  
  「一足印,是以一法術,一法術立一標記,一標記接引墨色巨靈邪神一頭。」蘇景的語氣很平靜,而淡淡一句話過後,雨花坪上先是死寂沉默三息,隨即。轟然大亂!
  
  有人驚呼,有人怒叱,更有人急急追問:多少腳印?能否抹除?
  
  抹除得了。但抹除了也沒用,落足即落印,成印即成法,『標記』落下、傳通天外,那法術已經成形了、行轉了,改無可改。
  
  多少腳印。成千上萬。還沒來得及去細數。
  
  今日一枚足印落於中土,將來便會有一頭墨巨靈自天外而降、落入世界。
  
  箕鬥南葉夙紅、古藏蒙碩、扛著斧頭的樵夫、黃臉女子與她懷中嬰孩。這些墨靈仙修為有限、無論鬥戰實力還是心機智慧都比不得完美中土的仙家,但他們幾個都有一項特殊本領:落足印,可接引。
  
  入道修行要講究天賦,天賦不同、將來成就不同,比如沈河,天生親水,修水可得莫大成就,但他要是去修金、修火,成就就有限得很了。仙家法度也是如此,這次墨劫中,中土歸仙雖多,可無人能承載『落印接引』之術,倒是那幾個修持淺薄的外域仙能夠將此術煉化在身。
  
  墨巨靈將至,改無可改,雨花坪又有人急切發問:「時間呢?多久會到?」
  
  蘇景搖了搖頭:「不得而知,那些殘魂也說不準這一重。」
  
  不知具體時候,也許就在明日,也許百年之後,能肯定的僅只是他們會來,且不會讓中土生靈等待太久。
  
  亂,仍舊是亂,離山弟子還好些,石坪上其他修家卻沒有那份鎮靜功夫,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蘇景在透露出一個幾乎讓人絕望的消息過後他就不出聲了,端坐於正位,安安靜靜地看著眾人著急。好半晌。忽然他笑了。
  
  絕非輕蔑之笑,也談不到太多興奮,笑容裡的快樂不算太重,但明顯非常。
  
  有修家見到小師叔展顏,不解,不明白這個時候他怎能笑得出,可至少他能曉得事情還有後文,由此收聲、暫停了議論。
  
  見到蘇景發笑的人越來越多,雨花坪上漸漸安靜下來,再過不久所有人的目光重新集結於蘇景。
  
  笑容收斂去,蘇景再次開口,聲音緩緩:「中土乾坤,圓圓往復,今日中土第五圓。太上古時,第一圓中,有骯髒巨靈名喚天理,為墨色妖邪前哨,飛縱宇宙間、為本族尋找可口美味之地。天理落身中土世界。」
  
  「天理看來,中土為完美世界,但第一圓還不算真正圓滿,它們要等這世界結出最甜美果子時再來採摘,故巨靈大軍未至,巨靈天理常駐中土。」
  
  「第五圓,即今圓,世界繁榮、甜果飄香。古時墨巨靈至,浩浩大軍。無以計數。本界仙長拔劍迎戰,庇佑人間。」
  
  「南荒天真、東土劍主、摩天聖僧、幽冥祖帝。先賢本領,後輩只能遙望卻難及萬一。南荒大妖多如牛毛,試問哪家妖王可比得昔日天真大聖,莫說天真,就是他駕前的幾位大聖、諸位猛將今日也無人能及;漢家修者數不勝數,誰能與江山劍主比肩?莫說劍主,就是他老人家座下八位劍王、精銳弟子,我輩也難望其項背。」
  
  「大賢往矣,劍域枯塚、古刹沉海。曾經輝煌之地為何沒落。不得而知。卻不妨一猜:墨禍!那一戰兩敗俱傷,我界大賢隕落,墨巨靈全軍覆滅,中土乾坤卻無恙、安好。」
  
  「機緣巧合。我與墨色一脈打過幾次碰頭。由此。比著諸位對他們瞭解多一些,南荒伏圖,受墨色侵染的一個普通蠻人。出山後蠱惑妖帝、復活蝕海,險險就惹出漢家與妖域的大戰;巨靈司昭,古時巨靈大軍入侵天地的一頭死卒,得大運道由死轉活,元氣未復,法力有限,卻能因勢利導,引得陰褫強族與大判一脈惡戰共傷,再坐收漁人之利,一品大判、幽冥重器幾乎喪命在他手中;巨靈天理,哨探而已,但已暗中把控殺獼世界,尋出破界法門。他敗亡不是手段不夠、不是智慧不夠,只是運氣不好。」
  
  「古時賢能如此了得,尚不能勝出巨靈,至多與他們拼個玉石俱焚;一頭古時留來的巨靈、甚至只是個墨沁信徒,都能攪動一方風雲惹出人間大禍蘇景不敢妄自菲薄,可是有句不合時宜的話,藏在心中許久了:有朝一日,若墨巨靈大軍捲土重來,我不覺得今時中土會有勝算。莫耶便是一例,中土不比莫耶更強大的。」
  
  中土凡間,與天外墨靈,這根本不是一個級數上的對抗。墨巨靈個個飛巡宇宙間,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都是神。
  
  真的神。
  
  中土無勝算。這句話不合時宜。但蘇景不說不表示別家修者就不會去想,該發生的已經發生了,說或者不說都發生了。
  
  蘇景停頓、石坪寂靜。
  
  五息過後,蘇景在此開口:「若把屍體也算上的話,我見過的墨巨靈著實不少,但除了被困馭界的天理之外,所有墨巨靈、無一例外:都是古時大戰留下來的,他們死了,回不去了,留在了中土。天理更不必說,他來得更早。」
  
  「古時那場大戰之後,再不見有新來的墨巨靈了。」蘇景翻手、指了指自己:「至少我沒見過,一個都不曾得見。即便白天時候墨禍降臨、凡間朝堂毀滅修界天宗傾覆,也只見魔靈仙作祟,不見墨巨靈蹤跡。」
  
  「現在真相大白了,墨巨靈自己來不了,要靠墨靈仙做印接引才能來。先遣墨靈仙,再引墨巨靈。但以我所知,以前不是這樣的,」蘇景的語氣未變,平鋪直敘,但他的眼睛亮了,任誰都能看得出,他的眼睛明澈如星,雙瞳裡真的有光芒在閃爍:「天理為前哨,三千世界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他見中土錦繡,他就落入中土;古時墨色大軍掃蕩無數世界,見中土果子美味,他們殺來了,那時候他們想來就來,何須接引!」
  
  「古時,五圓大賢與天外巨靈大戰慘烈,大賢為歸仙,天真大聖,江山劍主、西海聖僧,皆為中土飛升去、複歸中土來的仙家。仙家強大,擋住了巨靈。自惡戰後,漫長年頭裡中土世界再無歸仙。何故?不難猜,墨巨靈的手段吧。」
  
  「中土無仙,則中土羸弱,實力大不如前,再無像樣力量抵擋巨靈大軍,飛仙去、再難歸回,誰得大利?墨巨靈。」沒證據,蘇景猜的,可是有道理,說得通。
  
  「以前墨巨靈想來就來,如今卻要接引,何故?不難猜,神佛手段。墨巨靈封鎖了我界真仙的歸回辦法,但浩瀚宇宙,何止骯髒巨靈一族,墨族之外,還有道家天尊、有慈悲佛陀、有劍上真仙、有狂橫大聖、有桀驁天魔。尚有滿天神佛。墨巨靈封得歸仙路徑,神佛也封得住它們直接進入中土。」沒證據,仍是蘇景一個人的猜測,但若非天外大能為者獅,巨靈又何須接引。
  
  「封堵了,但未能封住又有什麼用處,或許神佛阻止墨巨靈再來中土的法術本身存有破綻,或許是墨巨靈施展了什麼手段將封界之術強開出一個漏洞,今日中土面臨的情形是:一支墨巨靈的大軍一定會來,擋無可擋。」
  
  「可若再換個角度來看呢」蘇景話鋒一轉:「至少,中土這座凡人世界不孤單;至少,有神佛施展了封界法術阻止過墨巨靈;至少,離山、大成學、在座諸位、中土人間所有不願沉淪墨色的修家,在天外有同袍有戰友。天上也在打!也有人在打墨巨靈!」
  
  說到這裡蘇景笑了:「這就是我想說的了,只憑中土世界,對上墨巨靈絕無勝算。可中土並非獨抗巨靈,你我皆在軍中,天上天下、宇宙人間,不同天地卻是同個時間,打那巨靈!可能是各打各的。但打得都是墨巨靈。」
  
  「焉知,墨色巨靈殺到時,滿天神佛不會降臨人間呢?其實我倒是覺得,即便神佛不歸來也沒關係的,一場爭奪宇宙的浩大戰事,你我都在軍中。若我之責是死守中土。戰死又何妨。」蘇景說著,抬頭望向天空。
  
  稍待,蘇景發問,向天:「我說的對麼?」
  
  「對或者不對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個聲音真的從天上傳來,帶笑、和藹、慈悲:「無論對不對,今日此間,所有人都會死,什麼天外同袍、宇宙戰友,對死人都不存丁點意義的。」
  
  隨說話,墨色天雲滾蕩翻騰,沖入視線,雲頭十余老僧黑香疤、黑袈裟。老僧群中還有個醜陋蠻人尤其醒目。彌天臺墨僧殺到。
  
  合鏡伸手,遙指離山,法諭傳下:「盡數殺滅、摧毀那山。」
  
  諭令下,墨雲崩!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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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30: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五章  寶上加寶
  
  
  並無太多言辭,彌天臺墨雲直接動法攻山。
  
  烏雲崩去,雲中並無想像中的大群僧兵,只有箭。三尺三長矢,不見弓更不見挽弓之人,墨雲碎去同時三百箭疾飛而起,齊射離山。
  
  下一刻墨雲再告併攏,重新鋪滿天際,仿佛來時模樣、仿佛從不曾崩碎過,可長矢已出!
  
  離山已無護篆。
  
  雨花坪上絲毫不亂,大群修家就那麼端坐在地,平靜望著三百黑色箭矢襲殺過來…不是不想亂,更不是不想躲避、逃散,而是動不得,除了目光之前,全身上下在無一處能動。
  
  空有千年修行,空有巨力在身,當那墨雲一散一聚三百墨矢襲來,雨花坪上無數修家只覺心神猛震,修元就此混亂、再也提不起絲毫力氣。
  
  墨僧襲來,只才一擊就懾服了所有人,不等動不能擋也不能逃,這一仗又還怎麼打……還有一人能動,雨花坪上遽然一道劍光清澈,瘦小老道拔劍登天!
  
  今天之前,他還是逗留岐鳴劍碑前、全不引人注目的平凡道人,直到白天時候三千墨道攻山,他仗義拔劍、一劍光耀八方,震撼全場!此刻再拔劍匡護同道。
  
  岐鳴子出劍,人在半空,但人微不足道,劍才是此刻唯一的意義,拔劍後,岐鳴子就不再是岐鳴子,岐鳴子手中劍才是真正的岐鳴子!
  
  劍畫天溪,清冽透徹,婉轉綿長,一劍迎上三百墨色長矢。
  
  劍矢相見。頃刻裡天溪凝滯,清澈不再從容不再、明亮光芒陡然渾濁…溪水從不渾濁,因它是活水,只有泥沼才會渾濁發臭;溪水從不會失去從容。因它來路有源、去路有歸,有去處的水怎能不活潑,只有死水才會沉寂窒悶。
  
  再眨眼。岐鳴子怒叱聲起,溪色與墨色同時暴散去。縱然劍勢被破,岐鳴子還是憑藉深厚修元蕩起犀利劍氣,絞碎了墨僧打來的三百烏矢,隨即枯瘦老道落地,身形踉蹌連連後退,十餘步後站穩身形。
  
  一抹蒼白自他臉上閃過。
  
  岐鳴子替離山擋下了一擊,勝得勉勉強強。
  
  不是岐鳴子差。縱因記憶未復戰力大損,他仍是歸仙,在這中土人間能有幾人隨手一擊讓他連退十餘步。
  
  墨僧強。
  
  不過…好像也不是那麼強,三百箭也算驚世駭俗。可比起鏡、花兩代聖僧的名氣來,也實在不算什麼了。
  
  「還不錯。只是…」墨雲頂上,合鏡笑了下,對岐鳴子之掃了一眼,隨即望向雨花坪正位蘇景:「離山劍宗的人真不行了麼。要靠外人來擋災活命?」
  
  「離山行不行不好說,反正蘇景是真不行了,在沙漠孤城和你家妖僧打過一場,險險被打死,逃得性命但十成本領剩不到一成了。」一個聲音自離山山門外傳來。聲音倦怠,可那一道劍芒卻絕不倦怠。
  
  疤面青衣顯身。即使不認識雲上的鏡、花兩代神僧,也能明白對方有備而來,離山中數得上名號的高人無一在宗內,這一仗幾乎沒得打,何況葉非曾為離山第一代真傳,見聞廣博眼界開闊,當年做客彌天臺時他曾見過那些前輩高僧的畫像,他認不全,但總能認出了其中幾個。
  
  他知道來得是誰,他知道這一戰幾乎全無勝算,他不是非得顯身不可的……
  
  離山叛徒。
  
  葉非是叛徒,叛徒是離山的,由此:離山葉非。
  
  只是這個人彆扭得很,明明已顯身,明明護離山,偏還要再透露一個頂頂要緊的消息給敵人——現在蘇景不過是個空架子,十成修為剩不得一成。雨花坪上聞言者眾、吃驚者眾!今時離山內,大家唯一的主心骨竟然是廢的?
  
  葉非顯身只一瞬,人又消失不見…只剩一柄長劍。
  
  岐鳴子禦劍時候,全副精神投入其中,人變得微不足道、劍才是真諦所在;但葉非不同,葉非禦劍…哪有『禦』,他乾乾脆脆、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把劍。
 
  十一世界的惡戰之前,葉非費心費力,在身內養下一柄又一柄好劍,而十一世界歸來後,五百年光陰彈指去,他把自己養成了一柄劍。這才是從無到有,從修為盡喪又步入人王境界的真正緣由。
  
  離山前,葉非化劍、葉非出劍,直擊天頂墨雲。
  
  就在葉非出手時,岐鳴子再登天,長劍淩空、再畫天溪!兩下夾攻,直接取墨色天雲與雲上妖僧。
  
  劍擊長天,正是黎明前夕,中土世界最最黑暗一刻。
  
  合鏡身後,一位垂垂老僧雙手合十。花字僧,法號慶花。
  
  合十刹那,即為雲上消失刹那。
  
  消失刹那,即為雲下顯身刹那。
  
  老僧自墨雲上閃至墨雲下,迎上自地面擊天而來的葉非。
  
  在雲上時,慶花彎腰駝背,他太老了,沒辦法站直身體;雙掌合十時,在他身上僅存的一點生氣陡然消失,由此活人變成了一塊木頭,全無靈性、全無生機、不會動不會長不會思考的木頭;可是當他顯身雲下時,霎霎時、混合了烏黑顏色的金色禪光撲卷八方,那是一尊身高千丈、通體烏金、身著墨色寶衣的佛!
  
  巨佛橫空,開目,一字輕吐:「孽。」
  
  一字一法法無界;一孽一殺殺無赦!白色的巨像突兀顯現地面,本是佛門祥獸,卻因一雙黑色象牙顯得妖邪無盡,這象的身形來得太過巨大,以至它只需稍稍仰頭,長鼻就穩穩夠到了飛臨三千丈天的那柄犀利長劍。
  
  大象,也常被西南孩子們喚作大笨象,平時動作都慢吞吞的,體型那麼大,又怎麼能不笨?可是這一頭一點也不笨,它的長鼻比著人間最巧的雙手還要更靈活,不止追上了長劍,且還輕輕一轉。纏住了葉非化身的長劍。
  
  人王化劍,何等鋒銳,即便純粹金精也能一刺洞穿、即便湯湯柔水也會被一劈兩段。可如非鋒銳長劍,在象鼻纏繞下竟無力逃脫。被纏縛緊緊。
  
  若是墨十五或者南葉蒙碩之流,迎此一劍怕是當場魂飛身碎,但同樣一劍,在慶花的法持下逃無可逃,這就是完美世界與別家天地的差別了,仙家區別。
  
  長劍被困…又何止被困,白象為聖。自有真法,長劍被象鼻所擒,劍身猛一顫抖,法術破去又變回了葉非。
  
  長劍變了。佛陀也變了;長劍變回了葉非,佛陀變回了慶花…可此刻慶花再不是那個連腰都直不起來的老人,他打赤膊、他戴紅花、他著紅褲、他手中高舉綁縛了長長紅綾的鬼頭刀…瘦骨嶙峋的老頭子,瘦骨嶙峋卻滿面歡笑滿目殘忍的劊子手,專砍人頭的劊子手。
  
  一刀砍下。鮮血噴濺,葉非身首異處!
  
  葉非頭顱摔落時,岐鳴子畫起的天溪已然席捲至墨雲前三百丈。
  
  是溪,卻更像川,更像海。能夠淹死人的山溪不算少見,但能夠將大山擊碎,能夠將大地洞穿的溪水何處可尋?離山前,天上尋!岐鳴子全力綻放,他曉得這一擊或許有去無回,既然回不來,就需得燃燒個燦爛,就須得瘋狂到無悔,只要這一劍足夠輝煌我便無悔,不歸又何妨。
  
  天溪至,墨雲開。
  
  合鏡腳下,剛剛放箭過後就告重聚的墨色天雲又複崩散,招數沒什麼新鮮的,仍是墨雲碎,長箭出……六千箭。
  
  上一次三百箭。
  
  這一次六千箭。
  
  這才是墨雲中藏蘊的真正威力。
  
  三百箭,已然讓岐鳴子應付吃力,六千箭又該怎麼說?
  
  墨雲崩去,六千烏黑長矢顯現,雨花坪上眾多外門修者的心沉了下去…墨色妖僧來時說的那句話沒錯:有什麼關係呢?
  
  天外神祇在與墨巨靈爭奪宇宙?中土世界是為戰場之一?中土修家還有同袍有戰友?又有什麼關係啊!黎明前離山覆滅,此間所有生靈斬盡殺絕,所有人都得死。
  
  第二次,天空中劍、箭相逢。相觸時即為崩碎時,天溪崩碎岐鳴劍斷,瘦小枯乾的老道閉目等死,天空上的墨僧含笑…合鏡含笑,他的眼睛漆黑如夜,卻沒有夜的寧靜,只有無邊妖冶。但突兀之間,他的眼睛變了顏色。
  
  純透的黑散去,變得五光十色、變得光怪陸離。
  
  凡人的眼睛是不會變化顏色的,也沒有哪個修家或者仙家那麼無聊,會專門去研創改變眼睛顏色的法術。沒人鑽研,自也就沒有這種法術。古往今來、天地宇宙,不存『眼色』之法。
  
  合鏡的『眼色』變了,不止他一個,天空上幾位鏡字、花字老僧和那個蠻子扶屠的眼色都變了,於此一刻,他們每個人都長了一雙『花花綠綠』的眼睛。
  
  節慶時分,焰火飛天,小孩子們仰望天空上的燦爛煙花,『眼色』就會改變,清澈的眸子被煙花映耀得斑斕十色……一樣的情形,合鏡、墨僧雙眸變色,只因在他們眼中正爆起一蓬璀璨煙花。
  
  煙花來自離山弟子,每一個離山弟子。
  
  雨花坪上,每一個離山弟子都沖天而起,長老不在、真傳不在、內門不在,離山界內幾乎能稱得上『精銳』的門人都不在,但劍宗之中還有傳人:從十九鐫天石崖中下來的三千七百外門弟子,從無量湖島嶼中出來的九千四百記名弟子…雨花坪上,還有萬餘離山弟子。
  
  上萬人,所有人,包括蘇景在內,只要身上穿著離山劍袍的人盡數飛天。
  
  無論他的系袍的絲絛是什麼顏色,無論長袍袖口上紋繡的是怎樣花紋,只要劍袍在身就是榮耀,就是象徵,即為:離山弟子。
  
  離山劍宗,自有離山弟子守護——苦戰玄天時,任奪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不止任奪一人的,以前數不清有多少離山門徒說過這句話;今天所有離山弟子再說此言。
  
  飛天起,迎敵去!是迎敵,而非送死!是殺賊、而非殉道!當離山弟子撲入長空,他們掐訣、揮手、自己於眉心,旋即…那是一場何等玄絢爛美景:劍芒、寶華、法光,諸般絢麗色彩自每一個位離山弟子身上暴散開來。
  
  目光之內。法術光芒自他們身上震盪開來,但離山弟子仍是離山弟子,身形未變、五官依舊;可如果換一種方式去查探、將目光收回改用修家靈識去探看。便會驚詫發覺:哪裡還見得到離山弟子,那飛起來的、鋪天蓋地的一大片。是一件一件的修家法寶,上萬法器、寶物彙聚成的寶器之雲、寶器之潮!
  
  ……
  
  相比於列位星峰上修行的內門與真傳,外門和記名弟子的修為、戰力不值一提,如果真要翻臉搏命的話,劍尖兒劍穗兒聯手,十九座鐫天石崖隨便那一座,姐妹倆都能從山腳殺上峰頂。用不了半個時辰。
  
  一重明悟就是一重天地,差距很大的。
  
  不過離山有寶,諸多寶物各有神奇,離山庫、三重天。且不說上、中兩重天,就算最不起眼的第三重庫,內中寶物也都有非凡之處。奈何寶物雖多,能被弟子取用的卻極少。
  
  法器很好,可弟子實力有限。能駕馭寶物者少之又少。
  
  所以離山長輩中,有一人在最近幾百年中專攻一個題目:怎樣才能修為淺薄的弟子,發揮出寶物的十成威力。
  
  這題目來得千難萬難,但到底還是被攻破了,只要入門、那怕只有一境的修行接觸。離山弟子就能『收煉』一件寶物,身寶合一、於惡戰中發揮寶物的十成威力。但不是沒代價的:有反噬。
  
  不是對收煉寶物的弟子反噬,而是對寶物自身的反噬。大好寶物,一次即廢,無論古時仙劍還是玲瓏神塔,施展一次過後便告報廢,徹底變成廢銅爛鐵,再無用處。
  
  只能支持一戰,一戰過後離山大庫空空,堂堂天宗之首、離山劍宗幾乎再無寶物…又何須等到一戰過後,從定下此議、分發寶物和傳下收煉秘法那一刻起,離山庫就已經成了個空殼子。自毀根基之舉,可是上至離山掌門,下至剛剛入門還弄不清鐫天石崖與飄渺星峰有何區別的小小修僮,全都毀得不亦樂乎,毀得興高采烈。
  
  若三萬年難遇靈元大潮真的是迴光返照,若兇惡劫數降臨避無可避,離山又怎能坐視不理,又怎能全無準備。既然準備,自當徹底。離山劍宗屹立於世已近五千年,足夠長久了,足夠威風了,足夠值得了……即便是魚苗兒看錯了,即便劫數子虛烏有,離山家底敗光迅速陌路又有何怨,師祖有訓:求不得無愧求無悔!
  
  若劫數未至,中土人間永世太平,離山卻掏空底蘊,從當世第一大天宗沉落成九流小宗,那就是沈河昏庸,愧對先祖。愧則已,但無悔——有那麼一種可能,中土會毀滅,只是可能,但離山不惜羽翼不問將來,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準備,足以無悔。
  
  掌門沈河不悟逍遙不問仙道,為固守門宗精修清泠劍歌,是離山應劫的準備;
  
  長老、真傳、內門弟子耗盡靈石與重寶,暫停正法修行專心一意煉法星峰,是離山應劫的準備;
  
  外門、記名弟子收煉一寶,仍是離山的準備。
  
  每一件寶貝都是離山的,每一個弟子也都是離山的寶貝。是以喜歡開玩笑的虞長老把這樁法術喚作:寶上加寶。
  
  其實只憑離山自己的家底,想要讓每一個弟子都能收煉一件威力強大的法器,還遠遠不夠;不過離山有位小師叔,南荒走一趟、西海走一趟、幽冥走一趟,每趟回來都讓離山坐地變老財,還有他結過婚的,結婚以後他在中土人間各宗各派都走了一圈。
  
  只憑小師叔自己,想要所有離山弟子都能收煉好寶物還是勉強,可蘇景是誰?他是小祖宗,當今天下修行道上第一買賣鋪號齊喜山逍逍遙遙閣六兩大東家的小祖宗,離山寶貝不夠用了,大東家一聽就急了,有逍逍遙遙閣在,什麼時候輪到離山寶貝不夠用?當即翻開帳本、搜羅大庫,帶上大小帳房各樓管事,押送著寶貝去進獻離山……
  
  上萬弟子發動上萬寶物!
  
  沖天疾飛,搶身於岐鳴子被墨劍擊殺之前,去迎六千墨色長矢!天穹上,那光華綻放再綻放,彙聚再彙聚,凝做旖旎之海,奔騰湧動、迎擊墨法殺劫!
  
  海中有蘇景,海中也有三屍,齊齊迎敵。
  
  轟轟巨響,咆哮氣浪暴散於天……
  
  葉非的人頭掉落。
  
  但並未掉落地面。或者說,人頭在掉落途中,還沒摔到地面時,他的頭不見了:
  
  翻滾、摔落中的人頭忽然一震,頭不見,長劍顯現。
  
  葉非的頭變成了一柄劍。
  
  是兩柄劍,無頭的屍身也化作長劍一柄,泥鰍似的一縮一縱,逃出白象的長鼻,隨即雙劍合璧,再起。
  
  被一斬兩斷的葉非非但未死,還變得多出一柄劍。
  
  特意下來迎戰葉非的老僧慶花微微吃驚。但也只是吃驚而已,慶花不存絲毫恐懼,笑一聲『有你的』,枯瘦的身體急急一轉,披紅戴花的劊子手忽有變作頭戴寶冠的得到大士,地面白象如蜃景般迅速淺淡隱沒,換而一棵菩提樹自慶花身後長出。
  
  四千丈天,智慧大士端坐菩提樹下,雙目慈悲,雙手合印,人入靜,妙法生轉…不料想,合璧一起的雙劍突然總有分開、化戾弧、分從總有兜去一個圈子,繞過了慶花。
  
  鬥不鬥得過這個慶花和尚?葉非不曉得。若真搏命相鬥,到最後兩人誰能活著未可知。慶花不是半吊子墨靈仙,他出身中土、他名滿天下,若葉非迎戰,短時間裡飛不出勝負…
  
  葉非不在乎拼命但不想和慶花拼。他是占族之首,他只拼那個最貴的:彌天臺此行首領,妖僧合鏡。
  
  所以他閃開了慶花。
  
  慶花沒想到他不應戰,疏神瞬瞬,雙劍已經繞過『菩提大士』,再做合璧,劍鋒直指天頂敵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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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30: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六章  盡出手
  
  
  慶花沒想到他不應戰,疏神瞬瞬,雙劍已經繞過『菩提大士』,再做合璧,劍鋒直指天頂敵酋。
  
  繞得開慶花,卻繞不開沉鏡,碩大肚囊滿面橫肉的肥胖老僧人在合鏡身邊,心神卻放在了慶花身上,他是慶花的師父,對自家親傳弟子的戰局更關注些,見葉非繞開了徒兒,沉鏡笑了笑,翻開手掌向著天空舉了舉。
  
  好像托天似的,沉鏡抬手。
  
  沉鏡一掌向天,天也落下一掌,好像一道手掌形狀的雲,但不是雲,是手掌。掌從天落,籠扣八百里天,連同葉非,連同所有身寶合一的離山弟子,連同連綿離山,盡為這一掌所罩。
  
  掌就是天,至少巨掌落下時候,這只手替換了天!不是遮住,不是擋下,是真真正正的替換,離山所在、眾人所在的這一方世界中,天塌了。
  
  掌就是天,掌落即為天塌,人在天地間又能怎樣逃避……
  
  就在這一掌落下時候,浪浪仙子撲向地面。
  
  她本來置身雲頭,突然縱身躍下,急墜,大頭朝下。
  
  落地時候,小屍仙急急揚臂,一掌按入泥土,之後不動了,像根標槍似的,手掌以上直到手肘都告入土,小屍仙的身體倒轉,繃得很直。值得一提的,不知是她的衣裙暗藏『機關』還是她特意加持了法術,人倒立著,衣裙依舊貼身、沒有倒扣下來,浪浪仙子還是衣裙整齊的。
  
  不過衣裙整齊也不妨礙浪浪仙子收下頜瞪天空:「九頭淫賊不許偷看!」
  
  兩人吵架百年,就屬今天這句最氣人,相柳大怒,險險一句『我就看了你怎麼著吧』就要回過去,但話到嘴邊忍住了,正是因為忍住了所以更氣了。氣爆了。
  
  那一邊,小屍仙身手倒按地面;這一邊,離山前方。大地突兀崩裂,一隻手破土而出疾飛向上。比著光電更迅疾,後發卻先至、搶在『葉非雙劍』之前,搶在沉鏡八百里天掌拍下之前迎住了它。
  
  嚴格而言,掙裂大地飛起的手掌不能算一隻手,至少不是一隻完整的手,沒有皮肉,沒有血脈也沒有指甲。只有骨頭,慘白森森的一架手骨,自下而上正正迎擊沉鏡天掌。
  
  雙掌合,好像拍手。啪的一聲響。
  
  拍掌聲並不響亮,和普通人拍手的動靜也不見什麼兩樣,但無論普通弟子,還是葉非、岐鳴這等人王、歸仙耳中,除了這一聲合掌脆響就再聽不到其他動靜。
  
  人在戰場中。六千墨箭正破空、上萬離山弟子正引動身內法寶、雨花坪上大群修家驚呼或咒駡…所有聲音,僅在天上、地下、佛手、骨掌的碰合中,被淹沒一空、被收斂一空!
  
  佛手巨大,八百里天;骨掌也不小,足足幾十丈方圓。扔在人間任何地方都能引來裡三層外三層圍觀,不過比起佛手實在可以忽略不計了。
  
  大小相差懸殊兩隻手,相碰、相抵、相持,一息過,再一聲『啪』的脆響,骨掌崩碎去,連渣子都不存,直接爆碎成齏粉隨風散去。而那天降巨掌仍在!
  
  骨掌敗了…敗了麼?骨掌碎了,卻未敗,因那八百里舉手未曾了落下,沒了『阻礙』也不曾落下,巨掌高懸於天,凝滯著、顫抖著,旋即裂璺層層拔出,開始崩裂。
  
  若別無選擇,非要斷臂時,是該選擇快刀斬下,還是找一柄生了鏽的鋸子一點點地鋸?
  
  骨掌選了前者,天降巨手也不想選後者,可他沒得選。怎麼斷碎是力量決定的,他說了不算。
  
  沉鏡的眉間閃過一抹痛楚,天降之掌不是他的手,只是他的法術。不過這法術與他法身本魄相連,那只『手』碎他的手不會碎,可那只手疼他的手就疼。特別的疼。
  
  浪浪仙子的手也疼,一息落地倒栽蔥,一息又猛地彈起重回雲頭,使勁甩著手…還有,她在掉眼淚。
  
  「疼哭了啊。」相柳問,小白臉蛇妖沒語氣的,分不清他是關心還嘲諷。
  
  特別疼的時候,是哭出眼淚來舒服些,還是咬牙瞪眼不吭氣的強憋著更舒服?
  
  浪浪仙子選前者,老僧沉鏡也不想選後者,可他沒得選。貴為仙佛,且還是得窺永恆永沁真色的正神,哪能當著一群凡人面前疼哭了啊。
  
  浪浪仙子與相柳都在雲上,他們的雲自極北冰原而來,此刻相距離山,只差千里遙遠。
  
  人在千裡外,浪浪仙子已然行轉玄法,與沉鏡子老僧對上一掌、解去了離山的滅頂之災……
  
  離山天頂,雙掌巨大手掌交擊後,凡間眾人只覺周身一輕,那巨掌依舊籠罩著天,可掌中法持被破,它不再是天,變回了大大的掌、大大的擺設。
  
  就在巨掌開始拔裂時候,離山弟子正面迎擊數千墨箭;
  
  同個時候,葉非雙劍自巨掌中的一道裂縫鑽入、沖入,繼續激射合鏡;
  
  同個時候,衝鋒中的蘇景閉上了眼睛,消失於天地間;
  
  同個時候,合鏡在天空高處、原地轉了個圈子,他的眼光分別在北方、西方、南方停留刹那,之後微皺眉,淡淡道:「盡出手。」
  
  諭令出,身邊一眾妖僧齊齊動法。
  
  鬥花翻手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念珠,口中兩字輕輕:「羅漢。」
  
  念珠飛起,鬥花身形散去,旋即乾坤驟變!雨花坪消失、無量湖不見、鐫天石崖隱沒,六百里離山不見蹤跡,大地一片昏黃,只剩下一座座巨大丘嶺。一百零八念珠,一百零八丘嶺。
  
  丘陵上有金身僧人端坐,老少胖瘦或笑或哀,或袒胸露背或穿戴整齊……羅漢。鬥花入身念珠,一百零八丘嶺上生化一百零八羅漢。羅漢縱身,喚雷霆、駕聖獸,衝殺!
  
  蘇景自己也曾做過『羅漢』,他是歡喜羅漢,可那只能算是裝神弄鬼,此刻鬥花所化一百零八羅漢卻是以己血肉融合三千世界中無數信徒的虔誠心念、再加持真佛法度而來,是活的、真實存在、身懷大力且擁有智慧。若鬥花願意,每一尊羅漢都能獨立行走人間,接受凡間香火。
  
  實際上鬥花在成佛以後,就是這樣來繼續修煉的,他能化身一百零八羅漢,所以他有一百零八座分身。
  
  實力以論,羅漢遠遜於妖僧鬥花,差得遠了,可凡事都有比較的,如果墨十五對上鬥花的羅漢,一對一穩穩勝出,一對二凶多吉少,一對三逃生無門。
  
  彌天臺鏡花兩代升佛十七僧侶,升佛前鬥花並不出眾,但升佛千年後,戰力以論他就在十七僧中排到了第四,僅在水鏡、合鏡、淳鏡三大高僧之下。
  
  不止鬥花一人,合鏡身邊眾多妖僧齊齊動法。
  
  妖僧逐花雙手結印,兩字輕吐:「泥犁。」,說話間手印倒轉在自己心口輕輕一扣。逐花消失,而天地之間無色業火轟動,焚燒八方!不傷妖僧不傷羅漢,無色之火只燒殺凡間生靈,一點火星觸於衣袍立刻烈焰焚身,救無可救,人間的水、即便是高深修家煉化的靈水真水,也休想撲滅這無色業火。
  
  逐花化身烈火泥犁,席捲六百里離山。
  
  釋花自袖中取出一卷佛經,翻看,這個時候他竟然在研讀經文?一頁一頁的翻過,口唇嗡動研讀仔細。看似緩而又緩,實則奇快無比…就在羅漢出山、泥犁成形時候,釋花笑了,他從經書上找了一個字:雷。雙指伸出、拈花樣的,經卷上筆墨書寫的那個字被他捏在了指尖,手腕轉回,他把那個『雷』字放入口中,吞下去了。
  
  下一刻他就變成了雷,寂滅之雷。
  
  佛陀收化宇宙的風暴於袖中,十個十萬里風暴入袖,十個一百年煉化,再出來時就變成了一個空空的雷。
  
  雷是空空,是以避無可避,雷是空空,是以無從抵擋,可雷也是是個十萬里風暴的力量凝聚,是以必死無疑,釋花吞經,化作寂滅空空之雷,直劈向前。
  
  荊花出了一盞小小法磬,有磬卻無槌,手作槌、食指彎曲一彈,法磬叮的一聲悅耳輕鳴…諸多凶法降臨,前方戰場亂作一團,是以並無太多人留意,法磬一聲響,離山中一位外門精修之人翻身倒地就此身亡,小小法磬的顏色卻變得更燦爛了一點:那位修家的真魂元魄已被納入小磬,死得無聲無息。
  
  荊花的笑容有些無奈,可惜了,可惜了,這是打法的限制,他修得鬥戰之法只是一對一,不能像師兄弟那樣一掃一大片,自己的法磬一響,就算墨靈仙也抵擋不住,現在只能用來一個一個地殺些凡人。真正的宰牛刀殺雞,不對,是屠龍刀打蒼蠅…算了吧,不想了,其實也無所謂的,不過是多彈幾次法磬,動動手指頭而已,也不算費力。
  
  法磬第一次響起的時候,靈花在放風箏,真的是在放風箏,畫著古怪黑色梵文的風箏扶搖直上,高飛高飛再高飛。風箏自古有之,甚至在第一圓就有了,但古往今來,中土五圓世界裡,從沒人能把風箏放得向靈花這麼高,他的風箏飛出了世界、飛出了天外。
  
  荊花手中第二聲法磬響起的時候,靈花這邊忽然笑了,收線。跟著,一尊大佛從天而降!
  
  靈花放上去一枚風箏,釣魚似的,釣回來一尊大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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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30: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七章  戴罪之人
  
  
  (兩章連發,別看漏了上一章^_^)
  
  靈花放上去一枚風箏,釣魚似的,釣回來一尊大佛。
  
  不是那種自己修行成聖、沒名沒號的佛,被靈花『釣』下來的,是真正的佛祖,佛陀之祖,縱三世佛中的前世佛,燃燈古佛。
  
  茫茫宇宙,無數世界,信佛者眾。有些世界乾脆就是單純的無道無儒無巫,唯佛獨尊的釋家乾坤,舉世皆拜佛、修禪。日日誦經夜夜禮拜,虔誠心念彌漫天地、散出天地;
  
  茫茫宇宙,無數神奇,也許一塊髒兮兮的石頭就蘊藏靈精,為靈物。星石有靈卻無智,遊蕩於宇宙間,就仿佛無智妖木依靠本能吞吐日精月華一般,有靈星石會追逐智慧生靈虔誠心念,吸斂不休,吸斂再吸斂。
  
  得了虔誠信念的滋養,星石漸漸化形,萬萬年長久演變,終會化作佛祖形狀,因為機緣未到或者根本沒有機緣,星石佛陀可能永遠不會轉活回來,但它已飽蘊靈性、擁有浩瀚法力。
  
  在人間修行的時候,靈花以為修佛修心修慈悲,雖說我佛也許天龍八部護法,也有韋陀神尊與諸明王專司鬥戰,但是打打殺殺實在不太適合他自己來做,護法鬥戰之類事情就交給師叔師兄們好了,他只專心修禪,鏡花十七僧中,他是最不能打的一個。
  
  待到後來皈依永恆、真色,靈花才得正神『點化』,這宇宙間邪魔無數,個個頑固不化意圖顛覆永恆,做真色信徒最最要緊的事情莫過兩樣:虔誠心,好本領。
  
  得乖,還要能打。
  
  靈花臨時抱佛腳,開始修鬥戰。說到底他是修持、破道之人,底子擺在那裡,一旦全身心投入鬥戰精研。很快就有所突破:就是因為他以前的心境特別平和,所以他能與宇宙間遊蕩的『星石佛陀』共鳴。他找到了『釣佛』的辦法。
  
  靈花自己不能打,但他能為自己找來一套強大的『武裝』。星石佛陀降世,靈花融身其中,掌其力縱其法,睥睨群仙!
  
  只是釣佛如同釣魚,講運氣的,釣上來一條魚不難。可大魚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所以靈花的戰力在十七僧中搖擺不定,偶爾一兩次,他比著大師伯水鏡還威風。更多的時候釣來的星石佛陀普普通通,不過再普通的星石佛陀也比著靈花強,強上老大一截。
  
  今天靈花運氣很好,他釣上來一條大魚…荊花搖身不見,星石燃燈未等墜地猛開雙目、一聲大笑如雷轟動蒼穹。
  
  燃燈佛急降。但尚未落地,老僧抱鏡雙手合捧,小心翼翼地仿佛托著一顆絕世明珠,雙手虛捧到自己面前,抱鏡滿面喜色。兩字如癡如醉:「極…樂。」話說完,鼓起兩腮對著自己的手心一吹。
  
  空空手掌,被自己一口氣吹過,金色的葉子,金紅的花,金色的蝴蝶,金色蟬四散紛飛,刹那彌漫天地。無數金色吉祥就在毫無徵兆中充斥了所有空間,離山弟子、外宗修家,所有所有人都不自禁露出笑容,緊張不見了、憤怒散去了,這是宇宙中最最美麗甜蜜的夢想鄉,成仙、逍遙?萬萬年的長生之樂,又怎及這瞬瞬裡的夢鄉甜蜜。
  
  不想打了,任誰墜入這等美麗夢境,都絕無再戰之念。
  
  離山眾人停手,可墨色僧侶施展出的手段無一停歇!
  
  遲鏡覺得自己沒必要出手了,不過師兄諭令傳下,是不能違背的,所以他的左掌繃直,如刀,左臂轉回用手掌在自己的脖頸輕輕一斬,漠然兩字:「往生。」
  
  一語『驚醒』夢中人,離山弟子、外宗修家恍然大悟:如何才能永遠逗留在這極樂世界中?往生既可。修不得今生修來世,只要死後再轉生,就能永遠活在極樂中,不見有誰猶豫,人人劍鋒倒轉,即將自裁……
  
  鏡花十七僧,合鏡為首,率三位師弟、六位子侄共十僧奔襲離山。
  
  除去首領合鏡、正全力追擊葉非雙劍的慶花和剛剛被破去『掌中天』正回氣的沉鏡,其餘七僧盡數動法,殺滅離山!
  
  再沒了微笑恬逸,再不見貓戲老鼠,七道絕倫法術,七道仙佛殺劫,齊降離山——掌門與門下精銳皆不再宗內的離山。
  
  鬥花化身一百零八真活羅漢;逐花化身泥犁地獄翻卷無色業火;釋花吞經成雷,空空寂滅神雷;荊花敲響金色法一聲收一魂;靈花放出一枚風箏釣回一尊星石燃燈古佛;抱鏡一口氣吹出一片極樂世界;遲鏡兩字『往生』教會凡人永墜極樂的辦法……其實又何須七人聯手,隨便哪一個施展的法度,都足以讓這六百里離山永劫不復。
  
  突然,大雨降臨!
  
  可你抬頭看,天上不見一絲雲彩,沒有雲彩又能下雨?是下雨還是潑水沒人分得清楚,能確定的僅僅是這雨水清涼。清到神髓間、涼入骨縫間的,清涼。
  
  雨滂沱。
  
  就在這場豪雨中,每一個被雨水加身的修家,都於刹那間清醒回來。
  
  一驚而醒,什麼往生、什麼極樂,都是殺人的刀!再就是…疼,胸口疼,低頭一看,自己的長劍已經淺淺刺入胸口,未及要害但割傷皮肉,鮮血正流淌。
  
  抱鏡遲鏡兩僧法術被破,同時一愣、脫口道:「不可能。」
  
  確實不可能,這世上怎麼可能有人破去他們的妙法…確實不可能,真正破法的不是人,而是『寶』,離山上重天七件重寶,被青燈藤小賊偷走了五件,剩下兩寶中的一件:雨水。
  
  和葉正則晝葉背則夜的陰陽樹、彌補漏海的神奇星石一樣有著神奇傳說、神奇到根本無從分辨真偽寶物:中土世界第一場雨中的第一滴雨水。
  
  葉子、星石、魚拓之類的寶貝都好偷,輕輕鬆松就能掛鈴鐺,但這滴雨水實在難拿起,這讓小賊一度鬱悶了好久。
  
  神奇雨水,清心正神,破那虛妄美夢。
  
  雨水神奇,但是施展寶物普降甘霖之人一點也不神奇。他的聲音很尖,尖銳到有些嘶啞,他的語氣很古怪。古怪得讓人分不清他是在悲哀還是憤怒,他的高聲叫嚷:「離山長老。尚有一人坐鎮宗內!戴罪之身,便以這一場大雨自贖!罪孽洗不去,洗不去啊!」
  
  駝背、瘦小、兩撇狗油胡滿目貪婪色的申屠靈靈疾飛沖天,催豪雨!
  
  普通弟子收煉普通寶物,曾為離山司庫長老的申屠靈靈收煉了『第一滴雨水』。以他的修為,與『第一滴雨』神奇相比,差距實在太遠了。是以他的反噬要更嚴重得多,施展過後就會廢掉的不止寶物,還有他幾千年的修為,即便不死他會變成普通老人。
  
  這是他最後一次施法了。
  
  私放囚犯。特別是罪大惡極之輩,是重罪。囚犯未能逃出山就被斬殺,很大程度上算得蘇景幫申屠彌補了罪惡,不過有些事情能夠彌補,有些事情再無法挽回:死人了。那晚看守白狗澗的弟子全部身亡。
  
  申屠靈靈再也做不回長老。他永遠淪為罪人。但沈河並未立刻治罪,他給了申屠一個機會,並非脫罪的機會,所以談不上戴罪立功,只是一個能夠讓他在餘生裡心底稍稍安寧的機會:收煉那第一滴雨。
  
  一朝施展。畢生修為散去。他的修為得自離山,用一個最最有利於門宗的方式還給離山,申屠靈靈最後的安慰,罪孽贖不回、但心下稍安。
  
  世間的第一場雨不止破去『極樂往生』妖法,這雨水純淨、純透,它是生命的源頭之一,它是中土乾坤第一次顯現於真實的靈瑞,是以蒙受這甘霖的每一位離山弟子、每一尊收煉於身內的寶物都得到滋潤,威力暴漲!
  
  從合鏡傳令『盡出手』,一眾妖僧施法到申屠靈靈縱雨迎敵,連番法度,也不過三兩個呼吸之間,大雨降後,離山弟子正正撞上六千墨箭。
  
  雨水之效,只在清心正神、激發諸寶威力,可惜雨水抹不去妖僧的其他法度……
  
  晴夜,暴雨成狂,電閃雷鳴。
  
  天上無雲,可是那一道閃電來到何其犀利,紫弧綻放,猙獰且兇悍,仿佛天魔之鞭要將蒼穹抽裂…真的裂開了,浩浩夜空、肉眼可見一道黑紫色的裂縫!
  
  就在紫色的閃電綻放過後,一道深深裂璺,留在了天幕正中。
  
  雷霆轟鳴,重重閃電綻放不休,一次比著一次更奪目,一次比著一次更犀利,飽滿深邃的天空不知觸犯了什麼天條,此刻它罪孽深重,正被重重閃電打到皮開肉綻!
  
  橫七豎八的傷痕、裂縫,天裂重重,似要崩塌。
  
  雷暴來得快,消散的更快,兩息中雷霆猙獰,兩息後消散無形。就那麼一下子,天地安靜下來。
  
  突然,一隻手自天穹上的一道裂隙伸出,修長、白皙、漂亮的手,指甲也修剪得平滑圓潤,塗抹了鳳仙花汁,這應該是中土世界上最最好看的手。
  
  手不空,握著一隻小小的鈴鼓。下一刻咯咯的嬌笑聲傳來,手的主人自天幕裂隙中擠進了人間,髮髻高高挽起、雙耳帶了大大的金環墜子、身著露肩抹胸古裙的女子。
  
  女子不年輕了,眼角上一枚枚的魚尾紋,四十幾歲的樣子了。她年輕時當為絕代美人,如今上了年紀,依舊美得讓人在她面前不由自主放輕呼吸。
  
  真可惜,戚東來升魔去了,若他未走、若他人在離山,此刻當回哇哇呀怪叫一聲,然後五體投地行隆重大禮,再喊上一聲:「孫孫兒拜見鈴鼓老太上奶奶,奶奶,您長得真美,好像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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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8:30:48 |只看該作者
第九七八章  強援
  
  
  三千世界,沒有鈴鼓老太上奶奶這個人,只有鈴鼓天魔。
  
  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中,位列兩百三十一,上位尊,鈴鼓天魔!
  
  鈴鈴。咚。

  鈴鼓天魔的鈴鼓很有趣,好像孩子們玩耍的撥浪鼓,但紅繩上纏繞的擊鼓槌不是木頭或者石頭,而是兩枚精巧的鈴鐺,搖動起來異常悅耳。
  
  天魔的鈴鼓搖響了。
  
  而鈴鼓響動瞬瞬,即為怪人顯身瞬瞬,雷霆所致滿天裂隙、裂隙中重重人影,愁眉苦臉的中年苦力、未老先衰的青年學子、癡癡呆呆卻衣著華貴大胖子、滿面喜色騎著六條腿黃牛的紅襖老太婆、手里抱著個巨大葫蘆翻跟頭的胖小子、把煙袋鍋咬在口中手拿粗針縫補衣衫的白髮老漢一個又一個怪人自裂隙擠進人間,不多不少,整整一百零八個怪人。
  
  真幸運,戚東來升魔去了,若他未走,若他人在離山,此刻怕是會把頭顱磕破了。大力天魔,躊躇天魔,富貴天魔,喜嫁天魔、葫蘆天魔、吝嗇天魔一個怪人即為一頭天魔,上位尊!
  
  群魔入世。
  
  之後便是群魔亂舞,自九霄急沖地面,去戰鬥花妖僧所化的一百零八羅漢。
  
  天魔戰羅漢!哪有什麼法術。哪有什麼咒唱,天魔舞。天魔戰,天魔的招式去他娘,口咬人手抓臉腿撩陰,天魔殺人不求好看,只求:讓他死!
  
  並非真正天魔。
  
  天魔立神壇於浩渺宇宙間。萬千神佛中有他們的一個字號、一面大旗,若真魔到來,最差勁也能一對一戰妖僧,怎麼可能一百零八魔合戰一百零八法羅漢。中土世界,只有一個真正天魔,忠義魔秦吹。
  
  但中土還有一座空來山,空來山上有一座天魔大殿,大殿中古往今來三萬七千魔!其中一千上位魔立有真像!這些真像皆與真正天魔靈犀相牽。飽具靈性,秦吹就借著這些靈犀、靈性,以魔家真念將其中一百零八座點活、入戰。
  
  秦吹的同袍、那些正位魔尊來不了,但他們都聽到了秦吹大咒,一線真靈入人間、入己像,再有忠義天魔所驅入戰來。
  
  魔像鬥於法羅漢,便是修為尚未盡復的老天魔惡戰鏡花十七僧中排位第四的妖僧鬥花。
  
  僧魔一戰,才開始便告瘋狂
  
  天漆黑。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羅貓醒了。
  
  羅貓不曉得,一千多年前,有個和他同名同姓的人。在同個地方和他做著同樣的差事:春沽城,佑世真君祠管事。這是一份好差事,吃皇糧、鐵飯碗且俸祿優厚,佑世真君人在世界中,他的道不用出家,祠中做事的凡人自也無需出家。能吃肉喝酒,能娶妻生子,甚至去青樓都是被允許的,但一定得給錢,不給錢不成,佑世真君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羅貓還不曉得的,千多年前那位同名同姓的前輩曾遇到過一件怪事:有妖怪跑來真君祠,神不知鬼不覺的給真君大像換了雙靴子。但是今天羅貓遇到的怪事,比著古時那位羅貓要更駭人的多:
  
  夜色籠罩天地,大殿的長明燈下,羅貓向真君大像默默禱告,無外是求我全家平安,求我母長壽我兒康健一類簡單心願,之後羅貓起身,忽見前方那尊高大英武的真君巨像眨了下眼睛。
  
  羅貓嚇了一跳,趕忙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大像還是大像,全無變化。羅貓松了口氣,當是自己剛睡醒、眼花了吧。可還不等他這一口長氣吐盡,突兀嘎啦啦的巨響傳來,大像皺眉、瞪目,面滿憤怒;大像舉手、投足,一飛沖天!
  
  佑世真君的大像啊,竟沖破大殿,飛身而去,剎那消失於夜空之中!
  
  羅貓嚇呆了,哇呀慘叫一聲跌坐在地,身後有盆水,本來是準備灑掃用的,羅貓就摔進了水盆中,坐濕了屁股。
  
  跌倒的不止羅貓一個,飛走的也不止這一祠的真君大像。
  
  同個時候里,大洪境內東土各地,每一座真君大殿內的人都在怪叫中跌倒;每一座大殿中的真君大像都破殿而去,隱沒夜空
  
  離山前,一百零八天魔像來得轟轟烈烈,可那尊比著魔像還要更巨大得多的佛陀卻來得悄無聲息,像極了一陣清風,無聲無痕無形無跡,悄然出現在戰場中,甫一現身,便遭業火焚身。
  
  天魔是假的,佛陀卻是真的,大若山岳,髻法寶衣,神態莊嚴,他到來他端坐他結不動印,他微笑空明——成了自己的佛的佛,還不曾破空去要留在家中料理柴米油鹽繼續陪老師太燒菜的佛,西海鰲渚。
  
  泥犁煉獄不見了。不是不見了,準確說是變小了,鋪展數百里的烈焰地獄變成了一個大些的篝火堆:業火收攏、匯聚,再不去燒別人,只燒鰲渚一人!
  
  泥犁煉獄為逐花所化,煉獄就是逐花,逐花就是業火,但並非妖僧非得要燒死鰲渚不可,而是他不得不燒,或者說鰲渚步入戰場、法隨心咒、一個人『收攏了』、擔下了所有烈焰。
  
  鰲渚說:沖我來。
  
  鰲渚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鰲渚說:我本海中生,玩火的那個和尚是我的,你們誰也別搶。
  
  無色業火不得不涌向鰲渚一人,這是海中大佛的法持!便如秦吹以天魔像對上法羅漢一樣,鰲渚放對妖僧逐花,以真水元魄修成的佛陀不敗身。迎抗純粹泥犁之焰;以柴米油鹽即為宇宙星辰的大須彌心迎戰釋家無垢無凈無相無色的泥犁業火!
  
  且看是火焰燃燒到底無風自熄,還是我這身具龍血的大佛被烤成香噴噴的熟烏龜鰲渚也沒把握。不過大鰲心中有一念篤定:烤不出香味來,你就死吧鰲渚獨鬥逐花!
  
  鰲渚欲獨鬥,妖僧又怎會講規矩,逐花驅火鏖戰鰲渚時候,場中正橫沖直撞的那道空空神雷陡轉方向。狠狠向著鰲渚頭頂斬落!敵人強援已至,先合力誅殺入場人王再滅離山方為取勝之策。
  
  雷空空,雷寂滅,雷為妖僧釋花吞經所化,怒雷破空、斬就在它斬向鰲渚時,神雷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枚大洞。
  
  空氣破開、一枚黑漆漆洞子,很有些像仙劍綻破的虛空,可是虛空沒有舌頭。神雷前方的洞子里有舌頭,濕漉漉、黏糊糊、盤成一團尖端分岔的舌頭。
  
  蟾蜍的舌頭。
  
  秦吹來了,鰲渚來了,本與他們一同駐守南荒的老蛤又怎能不來。
  
  老蛤來了,又怎能平白看著那道詭怪雷霆去打鰲渚疙里疙瘩的頭而不去理會南荒老蛤張大嘴巴,一口吞了那雷!
  
  雷入腹,老蛤那雙一閉千年的眼睛陡然瞪大,溜溜圓。旋即她的身軀暴漲。一飛沖天,跳到天上時候普普通通的蛤蟆身形擴展千里浩大!猛漲之後再驟縮,跳上之後再跳下。肚子里的神雷翻騰,老蛤的皮囊也就變成了個皮球,東飛西滾上下翻騰,外人看不到這頭蟄伏無數年頭的蛤蟆巨妖與早已證道成佛的釋花是如何爭鬥的,他們只能看到一頭蛤蟆時大時小滿世界亂沖亂跳。
  
  南方,天魔秦吹、巨妖老蛤、鰲族真佛趕到離山。助戰離山!
  
  有強援到場,馳援離山,手持金色法磬抽奪人魂的妖僧荊花眼色冷了,身形一飄直追老蛤。花字輩十一僧侶中,荊花的戰力居於中下,可他的身法冠絕同伴,只一晃就攔住了攔在了老蛤翻滾的前路上,手中的奪魂法磬揚起,曲指、彈。
  
  手指觸及法磬瞬間,他面前突然多出了一個人,長袍、插肩、窄領、劍袖,身著離山劍袍,雙目清澈明亮的青年人,蘇景顯身阻攔荊花。
  
  自不量力,荊花冷笑,不遠處正統攬全局的合鏡忽然變色疾呼:「不可!」
  
  晚了。蘇景出現的恰到好處,正在法磬已被彈動,輕響將出未出時。
  
  法磬響。可這一次哪有輕鳴,只有一聲分金裂石的怪戾銳響,法磬爆碎去!靈寶毀滅、寶主受反噬遭重創,張口鮮血狂噴身體翻滾跌落。
  
  蘇景有許多身份,佑世真君、東天劍尊、離山小師叔、蘇記少東家、天鬥劍廬主人等等等等,但其中最威風的那個,莫過神君親封、幽冥阿骨!
  
  抽奪魂魄,是幽冥王駕、大小陰官的老本行,也是神君的老本行。
  
  他是十四王。想要奪他的魂得先問過閻羅神君的。
  
  神君不在中土,問不到,那就得先問過他身上的王袍。王袍在身時,想要殺掉蘇景不難;但要直接抽他的魂魄離身。也不難,能有瞑目王那般修為就能做到。
  
  以前沒那麼麻煩,王袍雖然認主,但是蘇景的境界淺薄,與袍子的契合很差勁,可他在莫耶雕山數百年,心境一變再變,精進又精進!王袍不問修為只看心境,袍與王,正迅速融合。
  
  不是蘇景多強,是他的袍子惹不起
  
  荊花強,可就憑他的修為,憑他的法磬,想要生生抽去神君親封的阿骨魂魄,還差三十萬年精修苦練。法磬崩碎,彌天臺此行第一個受重創者,妖僧荊花!
  
  就在法磬發出刺耳怪響崩碎去的時候,一聲朗朗大笑忽然自半空響起,岐鳴子猛一拍額頭。想起來了!
  
  不是全部,但最最關鍵的一重、他為何會回來又為何會記憶全失的緣由,想起來了!
  
  而思意,便是道法,便是劍法,剛剛遭墨長矢擊碎的長劍,劍柄仍握在手中,岐鳴子揮劍,就用手中的劍柄和劍柄上的三寸敗鐵,又在夜空中畫出一條清涼長溪。
  
  天溪重現。看上去和他以前施展的劍法沒什麼兩樣。
  
  看上去一樣,可聽上去不一樣。溪水中,有高亢、嘹亮、清冽的長嘯傳出,岑岑之嘯升於溪,映於天又再落於地,之後那條淺淺的天溪中。飛出了一頭青青的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才是岐鳴劍的真諦,畫一溪,養一龍,我以我劍騰青龍!天溪崩碎去,青龍出水來,張牙舞爪、襲殺那個佛——來自星石化形、又被靈花附身轉活、正大殺四方的佛——燃燈、靈花。
  
  何其突兀,溪中騰龍,龍做劫殺!靈花正準備去接應重傷荊花順便一掌將蘇景拍個稀巴爛。全未料青龍撲到,一下子被沖了個正著,龍尾如鞭抽於佛面、龍爪如刀刮入佛身、龍牙如錐直刺佛心火星,火星迸濺!
  
  若按照靈花以往的運氣,此刻他應該已經『往生極樂』去了,可是今天他的運氣不是一般的好,他釣來一條大魚,他身在『上上好佛』中。那青龍之爪、之牙只能在『古佛』身上掛出連串火花,卻扎之不透!
  
  先是煌煌大驚,隨即霍然狂喜。靈花的表情都寫在了『古佛』臉上,大笑中喝斷:「孽障!」,古佛盤指結印,向著青龍扣下。
  
  龍有靈,力未逮但靈動十足,急騰身避讓佛印。復而巨大身軀蜿蜒搖擺,改作游鬥。看似糾纏不休,實則青龍危在旦夕,岐鳴子修為還未得圓滿歸復,倉促施展中,他的溪中龍也只存蠻力不諳法術,若力不容人就離敗亡不遠,就在此刻,天空中風雷滾蕩,一尊大神破空顯現,雙手握拳狠狠砸下。向燃燈!
  
  來得真是神。東土百姓心中的神靈,真正存在於世間,將『善惡有報、現世報』七個字寫進人心的神靈,佑世真君!十七丈高佑世真君落入離山,戰古佛!
  
  一個佑世真君後,是十個佑世真君,十個之後又來百個東土人間,大小三百真君祠,所有真君祠內詭的大像悉數落入離山戰場,會同劍上青龍,鬥那星石佛陀。
  
  三百真君、三百巨像,他是人間慈悲,更是人間兇殘。
  
  中土世界,每一座真君像都與蘇景靈犀相連,平日里蘇景只要動動心念,就能聽到殿上凡人的禱念。在他去莫耶之前,能做得也只有『聽聽』而已;但莫耶五百年修行,返璞歸真參悟逍遙,再歸來時他已超凡入聖。
  
  那些大像屹立千年,飽受香火潤澤、飽受人念滋養,早已養得真靈,今日只消蘇景牽起靈犀,便能點活他們,殺入離山!
  
  大雨滂沱,懷寶弟子鬥於墨色長箭、百多天魔力敵眾多羅漢、西海佛陀入煉獄、南荒老蛤吞神雷、天溪青龍與三百真君圍攻星石燃燈,凡間人世、第一修宗中,正雹著絕不應發生在人間的惡戰,神佛之戰、仙魔之戰!真真正正的天崩地裂之戰。
  
  另一邊,葉非雙劍終歸沒能飛到合鏡面前,雙劍被妖僧慶花追上了,慶花身後那棵菩提樹瘋狂搖曳,卻怎麼也遮掩不住劍上迸起的耀目強光;而葉非不願與慶花纏鬥,只求速速突圍去截殺匪首合鏡,奈何幾次冒險突圍都被慶花擋下來。
  
  冒險突圍都沖不過去那就更冒險些,劍上甚至傳出了葉非的怒笑:「禿驢,我就不和你拼!」
  
  短短片刻,之前被破去天掌的沉鏡已然恢復如初,行元流暢,皺眉看著混亂戰場,提息、做吼:「寂滅!」
  
  法隨聲,他說寂滅便是寂滅。戰場之內包括人王、歸仙這等本領的人都為他『法音』所攝,體內正瘋狂循轉的靈元猛打了個突、變得凝滯生澀,本來七分力氣就能從容施展的法術,非得十分力氣才能施展不可,在爭鬥中立刻落入下風。大能為者尚且如此,何況普通修者忽然,一個平和、飽滿的聲音自西方傳來:「菩提。」
  
  同樣是兩字,同樣是禪音,但聲音所過,先前沉鏡那『寂滅』法錮就此崩碎,秦吹、鰲渚等人周身一輕,法元行轉再度流暢,立時扳回局面,反倒打了對頭一個措手不及。
  
  沉鏡一驚,抬頭循著聲音望去,西方天空一個中年僧人靜靜佇立,稍胖、癡癡呆呆的目光。
  
  南方,秦吹、鰲渚、老蛤來了,已入戰;北方,浪浪仙子與小相柳來了,已經沖進千里范圍,瞬息將至;西方的影子和尚又怎能不來!
  
  一個一個,他們都是中土的王!當中土有難,他們又怎能不來!
  
  沉靜再提息,瞪目,叱咤:「三寶!」
  
  菩提破寂滅,順理成章,但何以破去佛、法、僧三寶三寶是大信念、大堅持、大修行,是釋家的追求之路,是釋家的真諦存放之處。
  
  『三寶』兩字聲音未落,西方來的影子和尚兩字含笑:「狗肉。」
  
  狗肉破三寶,便如潑皮打秀才。
  
  不是小沙彌辯題目也不是老和尚打機鋒,『寂滅』『菩提』『三寶』『狗肉』你來我往,是為修禪大成者以真法如禪音做無上天音之爭。
  
  沉鏡沉面:「我破道我西去,我到過靈山見過佛陀,我知極樂何樂我知往生何生,你這生於怪象的妖孽怎與我爭!」
  
  影子揚眉:「我生於墻縫,修於方墳,行於天下,我之願眾生隨意自在所行無礙,你礙得眾生自在我便挖你心肝。」
  
  沉鏡面沉如水,破偈棄梵,白話卻是直逼要害,其音即其法,其法即起殺,誅心且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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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8 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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