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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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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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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4 21:56:23 |只看該作者
二七九章 步步生靈
        

    黃金屋本就是劍,要發動它的劍勢不難,蘇景都能從容做到,但要將劍勢歸於屋中丹爐、再加以運用、以其煉化無上仙丹,非得江山劍域嫡傳弟子才有這樣的本事。

    老道‘斂勢歸爐’,只能是江山劍域的手段!

    剛剛蘇景和陸崖九還說過‘眼前守著個江山劍域的高人,竟不知道去問一問’,蘇景恨不得拍自己一巴掌,得知靈丹不能用後失魂落魄,竟把這已經發現的‘捷徑’忘記了

    蘇景跨步來到老道面前:“道長可知煉化‘天無常’之道?”

    老道的神氣古怪:雙眉緊鎖、好像蘇景給他出了個大難題;

    雙目又亮的嚇人,仿佛找到了一件無比重要的事情,他非要做不可,可是為陸崖九煉一枚天無常,對老道又有什麼‘重要’可言;

    還有他的嘴巴,緊緊抿著,連面條都忘了吃,似是在咬牙

    蘇景等了片刻,見老道怪模怪樣地入定了似的,忍不住又喚了聲:“前輩。”

    老道這才一驚而醒,忙不迭把面條用力往口中扒拉,同時對蘇景一點頭。

    霍然大喜!蘇景想也不想,雙膝一曲直接跪向老道!但還不等他雙膝及地,後頸上猛地一緊,被陸老祖抓了起來;老道同時旁跨一步,不受他的跪拜。

    “先不說能不能煉得成,只說他煉丹,是為了救我性命,”陸老祖淡淡開口,對蘇景道:“你拜謝他,就是我拜謝他為性命事情,我從不會跪人的。他若真能救我,上天入地我必報此大恩,無須那一跪,更不用你來替我跪。”

    老祖說的不是什麼道理,而是他的性子。

    全沒什麼可辯解的,蘇景點頭:“弟子錯了。”

    陸崖九居然又笑了:“雖然不對我的脾氣,但你做的也不算錯,你不用總是弟子沒用、弟子錯了的,煩人得很。”

    蘇景也笑了,轉頭望向吃面老道:“煉丹所需仙草靈花,還請前輩示下,我出去後”

    不等蘇景說完,腌臜老道就搖頭打斷了他,吃面同時仰首望天,擺出的姿勢著實怪異,雙目眨個不停不用解釋,看他的樣子就明白,他想不起煉丹都需要什麼材料。

    蘇景見狀便泄氣了,心中苦笑不已。

    雕山的少女也看出了老道的苦惱,輕輕巧巧地走上前,又把自己的天無常吐到手心裡,混不介意這是稀世珍寶,將其遞給了老道。

    老道隨手將面碗遞給蘇景,自己伸手接過靈丹,將其在肮髒道袍上抹了幾下。

    少女吞丹是法術,哪會有口水,再說老道自己髒得比鞋底子都不堪,竟還嫌棄人家又干淨又漂亮的女娃子

    蘇景端著面碗,正全神貫注盯著老道,耳中忽然響起師叔的傳音入密:“別耽誤吃面。”

    “謹遵師叔教誨!”蘇景守禮節,懂規矩,師叔有言他必有應,回答了一聲,開始吃面,不出聲的吃。

    不出聲老道也能發現,不過老道沒工夫理他,擦過靈丹放在鼻端仔細聞嗅,神情若有所思片刻後邁右足向前踏出了一步,足下用力,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個足印。

    一眨眼間,足印猛漲,變作三裡方圓紅土,肉眼可見,一蓬蓬混黑莖白葉的怪草,自土中緩緩發芽、生長。

    蘇景不識得這是什麼草,陸崖九則微揚眉,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詫異:“混芽。”

    老道不看自己的‘腳印’,繼續嗅丹、沉吟著,過了一陣,仍是右足、向前一踏,這次足印仍漲出三裡,但是黑土地,開出的是白梗黑花,七十七瓣的黑色花朵。

    老祖的神情愈發驚訝了:“沌株”

    半晌過去,老道嗅丹、落足,第三次腳印,踩出來的是一片池塘,水中生藻,紫蘭色的藻,散出一股濃濃腥臭。

    “陰池腥。”陸崖九沉聲道。

    老道三腳,踩出來的竟是三片‘靈花圃’,蘇景一樣都不認識,甚至連聽都不曾聽說過的奇花怪草。

    再明白不過,老道在用辨天無常妖丹的成分,繼而足下生花!

    這哪裡還是法術,分明是造化!

    腌臜老道第四個腳印,是畝許褐色泥土,鑽出土的采木節莖如竹,手指般粗細、長盈丈,開綻金盆一般黃色大花,煞是好看。

    陸崖九轉目望向蘇景:“可知這是什麼花?”

    蘇景搖搖頭,陸崖九給出答案:“修行修傻了?連向日葵都不認識?”

    “真的是向日葵?”蘇景當然認得向日葵,可放在這裡,他又哪敢認

    不過轉念一想,其實也再正常不過,煉制靈丹須得神奇草木,但不一定所有材料都珍惜無比。

    青燈洞天沒有真正的太陽,向日葵長出後,所有花盤都‘望’了蘇景。

    兩人說話時,腌臜老道忽然站住了腳步,不再嗅丹而是轉回頭望向蘇景手中面碗,眨了眨眼睛、右腳橫跨了一步,隨後駐足不動靜靜等待。

    很快,嫩芽破土、綠葉生長,葉寬不及指肚、長約二尺,待過了一盞茶功夫,怪草成熟後老道俯身拔出其中一株,隨手去處草葉,將其根莖扔給了蘇景。

    蘇景把它接住,神情裡說不出的古怪,與師叔對望一眼,陸崖九則是啼笑皆非的神情,搖著頭打從心地裡贊了一聲:“道長真是妙人!”

    落在蘇景手中的,乾坤至嗅,天地原香,世間三大奇味之一:蒜!

    吃面不就蒜,不如來碗飯。不知是不是靈丹所致,讓老道的心智回復了少許,想到了這十字‘箴言’。

    種出大蒜後,老道不再理會蘇景,又把靈丹舉到鼻子前,嗅著、辨著,右腳跨個不停,步步生靈,一梗又一梗的奇花異草就從他的足印中生出,陸崖九的眼光比著蘇景明銳得多,提醒道:“看他的鞋子。”

    右腳的鞋子,每次落印生靈,鞋子顏色都會變得淺淡些

    不知過了多久,蘇景所在方圓百多裡範圍,化作連片仙草園!

    待他‘種’齊煉丹所需諸般仙草、將靈丹拋還給少女時,右腳上的鞋子已經化為烏有,腌臜老道赤了一腳。

    蘇景又上前,恭敬問道:“敢問前輩,以妖靈丹”

    老道知道他想問的是什麼,不等說完就搖頭,繼而面色痛苦,比比劃劃,講話難,腦筋似乎也混沌得很,想要表達出一個完整意思著實是一件困難事、痛苦事。

    但事關重大,蘇景非得弄明白不可,耐下心思一邊解著老道的手勢,一邊出言反復詢問不停,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功夫,蘇景終於明白,老道想說的是:

    無論哪種天無常,丹方都是一樣的,差別僅在煉丹的手法與火候。

    蘇景點頭而笑,轉回身將黃金屋恭恭敬敬擺放在老道身前。

    想要煉制靈丹,自然得有煉丹的爐子,所幸蘇景帶了一只進來。

    不料老道看了看黃金屋,忽然一抬左腳把它踢到了一邊,跟著也不收腳,就勢一甩,把左腳上的鞋子甩飛開去鞋子在半空翻滾,看上去沒有半點分量,可它落地時至若流星墜地,轟隆隆地一聲大響,塵沙飛揚大地顫顫!

    過不久塵土落盡,鞋子不見了,一座裡許方圓的小丘半夯於大地。

    璀璨七彩中透出金屬光澤的小丘哪裡是什麼‘丘’,分明是一塊巨大金精!

    金烏辨真、法眼如炬,蘇景看得明白,那‘金’的本髓與自己的黃金屋一樣,皆為太乙金精,但老道的金精幻化七彩、已經熟透,質地更要上乘得多。

    老道不要蘇景的黃金屋,他自己帶了金,他要自己做爐、煉丹!

    右腳步步生靈,舍了一只鞋子踩出了無數奇花異草、向日葵外加大蒜;左腳更干脆,直接把鞋子變成了一塊曠古奇金!

    詫異之下、陸崖九面露恍悟,對蘇景道:“道長本就是打算煉天無常丹的。”

    鞋子可以幻化金相,但如果沒有金,就算神仙也不能把鞋子變成真的金。

    老道能如此只有一個可能:他左腳的鞋子,本就是一塊巨大金精幻成的,如今只是還了金子的本相!

    左腳鞋如此,右腳鞋也不例外,不是什麼步步生靈的造化,而是那只鞋本就藏納了一座仙草園,或者說老道把仙草園煉成了鞋子。

    老道一直把煉化天無常丹的‘辦法’穿在了腳上,不是本就存了煉丹的念頭,怎會穿著這樣一雙‘鞋子’。但這麼久他都不曾動手煉化,以老祖猜度或許是他神志不清,直接忘記了煉丹這回事?

    對師叔的說法,蘇景稍有不解:“道長是聞著仙丹、分辨材料的。”

    言語不詳,但陸崖九明白他的意思:“辨出一種、跟著‘踩’出一種,是因神志迷糊,沒有那丹,他也想不起自己能‘踩’出種種靈草,但說到底,還得是鞋子裡有、他才能‘踩’得出。”

    蘇景又問:“那大蒜呢?仙草園裡本來還種著大蒜?”

    “他為何把靈元化作面條,不化作白米粥、不化作酸湯水餃?因為他愛吃面!愛吃面的道士,在仙草園裡種點大蒜有何奇怪。”老祖說得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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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零章 七彩太乙金精笑像
        

    腌臜老道又端起了自己的面碗,赤著雙足走向金精。

    口中吸吸呼呼地吃得香甜,時不時還會就上一口大蒜,雙腳不停圍住巨大金精打轉,偶爾伸出筷子,‘錚’地一聲響,削去一塊邊料

    金精質地,蘇景就算‘一劍崩’未必能傷起分毫,老道卻舉重若輕,木筷削金如泥。

    還有,每過一陣,老道都會從聚寶盆裡挑出一根面條,扔進他的仙草園,無論大蒜還是奇花,都長得欣欣向榮。

    陸崖九不再關注老道,帶著蘇景坐到一旁:“你現在的境界,還不足以打開這盞青燈吧。找人幫忙了?”

    老祖有嚴令,青燈之事不許向旁人說起。

    蘇景猶豫了下:“弟子從頭講起成不?”

    陸崖九並無問罪之意,笑道:“講!”

    聽說蘇景五年才破通天,陸崖九虎著臉不吱聲,得知他得了金烏仙天冠蓋,老頭子面色才告緩和;

    聽說蘇景進入光明頂山核意外發現陸角的小院、莫耶師母,陸崖九大吃一驚;

    聽說蘇景去拜年結果被小師娘強留凝翠泊習劍,陸崖九微微一笑;

    聽說蘇景開了千零八十阿是穴、又在破境後發現劍魂,幾乎直接跨過小真一迎來真一雷劫,陸崖九目中精光暴漲;

    聽說蘇景劍嘯光明頂、聽說蘇景天鬥山創離山劍廬、聽說他古法衝煞、冒充大聖、鬧歸竅大陣先被人追了千萬裡又瘋狗似的把追他的人倒追千萬裡

    老祖毫不隱瞞情緒,時而詫異時而駭然,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橫眉立目。

    這是蘇景修行路上的故事,陸崖九卻聽得眉飛色舞,投入非常或許是因為這少年是自己一手提拔,少年神奇老祖與有榮焉;

    也可能是因為像!經歷雖不同,但那份求道的堅定,那份為了某些事情生死不吝苦苦堅持,為了另一些事情卻搖頭卿眉不屑一顧的心思、堅持,都像極了老祖自己。

    其實不如換一個說法:修行路上,所有大成就之人其實都像極了,堅定的心智、機靈的心竅,還有莫大的機緣

    從頭到尾,蘇景把離開青燈境後所有經歷都仔仔細細地講過一遍,蘇景不怕啰嗦,既然老祖愛聽,他就說的細致、再細致。

    陸崖九與黃裙淺尋的糾葛,老祖不曾透露半字,蘇景自也不敢去問,只是把小師娘的情形說得無比仔細,聽說她以陽身赴幽冥,老祖也驚詫莫名,雙眉皺了起來,但也最後也只是搖搖頭,不存只言片語之論。

    至於來自藍祈的大師娘,陸崖九看得通透多了,對蘇景道:“出去後,記得替我問候阿嫂。”

    何須多言,只憑老祖這一句話,藍祈就有了離山先輩的身份,哪怕天下都要剿殺來自莫耶的妖人,離山也會匡護於她!

    於藍祈而言,她自是不會給離山添惹這樣的大禍,但那是她的態度,老祖說的則是自己的立場。

    你可以不用我照顧,但若需要,我當傾盡所有,便是如此了。

    說起了藍祈,自然避不開莫耶地,蘇景問老祖:“莫耶來人到底在中土惹出過怎樣的大禍?”

    “遠古時的事情,早都沒了記載,又有誰會知道。”陸崖九聲音輕松得很,顯然不把‘莫耶為魔’的事情放在心上,跟著又把話鋒一轉:“不過我從無名志異中看到過一種說法,很有些意思:莫耶與中土同脈共生,是鏡子兩邊。”

    “中土有的,莫耶都有,但都是反著的,比如莫耶的和尚不講慈悲,是真正的殺人魔徒;比如莫耶的官府不是高人一等,反倒矮人一籌,為奴為僕;還有那裡的羊吃虎、虎吃草;女人娶,男人嫁”

    蘇景聽得直瞪眼,笑道:“這未免也太無稽了。”

    “細節事情,純粹是書生胡編亂造。但一鏡兩邊,這個想法本身頗為不俗。你覺得無稽是因為寫書的人根本把細節搞錯了,老虎吃羊落在鏡子裡,也還是老虎吃羊,反的是‘方向’,不是事情!”

    “如真如此,你想一想,莫耶人來到中土,看上去,除了三瞳相套別無區別,可做事的方式、想事的方法甚至許多根子上的認知,都與中土截然相反,那他們的所作所為,落在咱們中土眼中,無疑是異端、邪行,被視之為魔就再正常不過;中土人去到莫耶,也是同樣的道理。”

    說到這裡,老祖擺手笑了起來:“這種事情,一聽一想也就罷了,太玄虛,沒必要深究更做不得准。反正你認藍祈做師娘,於你、於藍祈而言皆足矣,何必再追究其他!說說現在離山的狀況吧。”

    蘇景一口長氣呼出,這種話題實在要命,越早結束越好。

    老祖已經問起,任奪叛逃、重創修行同道之事蘇景不敢隱瞞,在他說完之後,陸崖九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也沒囑咐蘇景什麼。

    後面討論功法、暢聊劍術,說到快活處忍不住還要拔出劍來比比劃劃一番此間無日月,老少相對談天說地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天,蘇景正說起自己雙劍合域的煉法時,老祖忽然說道:“走吧。”

    蘇景收聲,一時無言。

    終歸要走的

    此時腌臜老道剛剛把金精削除了個大概模樣,距離真正的丹房、丹爐成形還早得很。會過多久才能准備妥當沒人知曉、妥當之後煉丹還須得多久沒人知曉,但在這與世隔絕的小世界中,已經煉就不死之身的陸崖九可以永生不滅,他有的是時間,他老人家不怕天長地久,只怕沒有希望。

    來到巨大金精前,又仔細囑托道士,蘇景致謝誠懇,老道微一點頭,示意他無需多言,蘇景深深一揖:“多謝道長。另外晚輩還有一事請教,若有唐突,請前輩直接降罪責罰。”

    老道吃著面、翻起眼睛看他,示意他講。

    “您削下來的那些‘邊角廢料’沒用處了吧?”這事蘇景真不舍得不問。

    少女知道蘇景要走了,就跟在他身邊,聽了蘇景之問不等老道的表示,素手翻起指指點點,霎時七彩光華流轉,所有被老道削斬下來,散落四處的金精碎塊都被少女集結半空。

    小丘一般的原金,被老道削落的廢料著實不少,少女法度一變,半空裡無數零碎金精似是被一雙看不見的大手用力揉搓,沒一會功夫就融為一體,足足兩丈見方的一大塊。

    蘇景笑得閉不上嘴巴了,見蘇景笑,少女比他笑得還要更開心,突然身形一晃躍到半空金精前,手中刻刀翻飛前後半柱香的功夫,她竟把金精雕成人像:咧嘴大笑蘇鏘鏘。

    從身形到相貌再到目光神態,惟妙惟肖,連衣服上的皺著、前胸後背那大大的‘好’字都分毫不差,就是比金像比蘇景本人大了許多。

    然後少女就把蘇鏘鏘送給了蘇鏘鏘。

    蘇景啼笑皆非,七彩太乙是煉劍的無上寶物,不過以後想煉劍先得把‘自己’融了?

    突然‘錚’地一聲銳響傳來,旁邊的老道伸出筷子,又從面前金精上削下成人大小的一塊,直接揮手,將其贈與蘇景。

    哪等蘇景去接,少女就先一聲歡呼,搶上前、刻刀動這次她雕了個自己,眉花眼笑、開開心心的少女金精像,也送給了蘇景。

    謝過老道,又謝過少女,少不了的,再領到一個柔柔軟軟的擁抱。最後蘇景大禮拜別陸九祖。

    飛升路上精進數千年頭的修家,早看慣了、更看透了‘離別’二字,老祖扶起蘇景:“蘇鏘鏘,應我一事:下次再來,除非自己打開青燈,否則我一劍將你打出青燈。”

    不難解,這是要蘇景好好修行,不用有事沒事就往青燈境裡跑,沒的分心、耽誤功課。蘇景能說什麼啊,也根本說不出話來了,只有點頭。

    老祖忽又笑了起來:“當初引你入青燈境,以為你是我的機緣,不成想我成了你的機緣。可你這次回來,再看一看”

    “你取錯了丹,卻成全了雕山的少女;也讓吃面的道士想起自己要煉丹之事,你又成了他們的機緣。”

    “少女不提,只說老道,他要煉化天無常,如果真正成功、又肯把靈丹給我,那我離開此地、破道飛仙的機緣,還是著落在了你的身上。世事往復,緣起緣滅,有趣的很呢!有朝一日,等你踏入第八境,破無量、悟天道時,不妨再仔細想一想這些,會有補益。”

    是陸崖九的感慨,但更是他老人家的提點,蘇景未能修到元神境界前不許再回青燈境,有關參悟天道的指點便提前說了。

    蘇景再拜,老祖笑而不語。

    蘇景起身,但又一站良久,陸崖九等了他半晌仍不見他有離開之意,老祖笑了笑:“不用擔心,我在這裡過得不差,那個道士的劍術端的驚人,與他切磋受益匪淺。就算我沒有天劫在身、可以隨意出入青燈,說不定我還會住在這裡不走。”

    蘇景只是點頭,仍不動身,這次老祖不耐煩了,皺眉道:“天道如浩瀚汪洋,只要沒能破道飛升,你我只能隨波逐流,分便分、合便合,修行之人怎能連這點事情都看不透!該走時不走,不嫌惹人厭麼?”

    “請師叔施法我自己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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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一章 做牛做馬做雙鞋
        

    重回大天地,落足於藍祈的院落中。蘇景收好青燈,對師娘說起此行經過,當然不會忘記轉至師叔的問候。

    事情講完時,蘇景已經收拾心情。又問過師娘,得知自己此去青燈境,前後也不過二十天的功夫。

    藍祈和陸崖九根本沒見過面,對老祖現在的尷尬境地沒太多感觸,倒是對‘鏡子兩邊’之說顯出了些興趣,微笑道:“這個說法,將來若有機會,要和陸崖好好聊一聊。”

    巔頂大修,見識上自有獨到之處,不過這種高人題目蘇景實在不願去想,繞得頭疼。向藍祈告辭,出了她的院子,沒走出多遠迎面就碰到裘平安。

    小泥鰍面色一喜:“回來了,老祖還好唄?”

    蘇景點點頭,兩人隨口閑聊,又向前走一陣當值看門的烏鴉飛來找大都督報事,一見蘇景烏鴉立刻喊道:“拜見爺爺!啟稟爺爺,外面有一小女子,年輕美貌,身姿窈窕,不笑不說話,一笑明媚生”

    “說正事!”離開天鬥山百多年,蘇景有點不習慣烏鴉啰嗦了。

    “那美貌女子自稱齊喜山中一小修,與爺爺相約天鬥山拜訪故鄉人,孫兒問她姓字名誰家鄉何處,修士精怪門宗哪裡,她皆搖頭不答,這其中多有可疑,孫兒以為”

    蘇景說了聲‘知道了,去傳報師母說故鄉人來了’,拔腿就走,剿滅洪吉大戰後,得藍祈同意,蘇景當時就傳訊莫耶‘不聽’,請她來天鬥山相見。

    “啟稟爺爺,孫兒不敢去,老祖奶奶有令,哪頭烏鴉敢靠近她老人家院子百丈一律賞賜老大的耳刮子。”

    蘇景請小裘幫忙去給師娘送信,展開雙翼出山迎人。

    那頭烏鴉奮力拍著翅膀跟在蘇景身後,嘴巴不肯停:“爺爺,孫兒有個不情之請,您看能不能讓我在您老肩頭站上那麼一小會,給烏葡萄見了大有面子,她說不定就肯嫁了我。”

    蘇景哈哈一笑,也不問‘烏葡萄’是哪位,笑道:“站上來吧,不過站到肩膀上就不許再說話。”

    聽前半句時烏鴉興高采烈,但聽了後半句他又躊躇了下,最後還是搖頭:“那孫兒不站了,孫兒還是愛講話。”

    “為了說話,寧可娶不到烏葡萄?”蘇景回頭看了看身後烏鴉,啼笑皆非:“許你講話,站上來吧!你叫什麼?”

    烏鴉霍然大喜,跳到蘇景左肩膀:“啟稟爺爺,孫兒本名烏大樹,四十九對比翼神鴉門下,烏上十三大仙駕前七百零三弟子,不過孫兒要改名字了,從此喚作烏肩左,永記今日站上爺爺左肩之榮光,不止我自己,將來我有了子嗣傳承,長子當名烏爹肩左,長孫當名烏爺肩左!”

    蘇景煩了一會就不煩了,找回原來感覺了,笑呵呵地由得‘烏肩左’在自己肩膀上去胡說八道,火翼加勁向外疾飛

    莫耶少女不聽站在璃璃水墨的護禁之外。

    鳳棲步搖、金玉簪,淺紫色茶花長裙、孔雀紋絛,還有額頭的青色寶石、左腕上的碧玉鐲,不聽未施粉黛,但精心打扮過。來見莫耶之人,有關她對家鄉的全部寄托,她容不得自己絲毫簡慢。

    周圍虎視眈眈的,二十多頭烏鴉盯住了她一邊盯住一邊聒噪不休、問這問那。

    若在平時,不聽或許還會笑著應上幾句,但今日、此刻,心中莫名緊張,她一個字也不想說,只有微笑沉默。

    不久,前方人影閃動,一個人掀開水墨禁止來到外面。

    烏鴉們一見此人,立刻喊道:“拜見大姑姑!”

    出來的人並非蘇景,而是劍仙子扶乩。

    扶乩本來正在山中精心養氣,忽然沒來由的心緒不穩了,還道是記憶未復傷神所致,扶乩想要在附近轉一轉,散散心,沒想到一出來就遇到了小妖女。

    蘇景冒充大聖暫住紫桐仙宮時,穴竅洞天始終開放,扶乩見過壁畫中人;那時扶乩曾顯身幫忙開青燈、幫手打四海兄弟,不聽也見過劍仙子。

    心中忐忑、緊張不安的莫耶少女。心緒微亂、精神稍有渙散的扶乩仙子,見面之下都是微微一愣。

    一愣後,不聽對扶乩點點頭,依著中土禮節斂衽:“見過阿姊。”

    “妹妹今天好漂亮。”扶乩微笑,她知道不聽的身份,也曉得她來做什麼:“放心好了,那位前輩人很好。”

    不聽卻有些恍惚了,那個莫耶前輩是凶是善,是美是醜又有什麼關系呢?對方是什麼樣人都無所謂的,於不聽而言,她來天鬥山的所有意義,也不過是借著一個見面,借著一個同鄉之人,來慰藉自己的一份思鄉心思罷了。

    扶乩仙子丟了許多記憶,但心智依舊,冰雪聰明的女子,見不聽失神,她就大概猜到端倪,扶乩繼續微笑著,話題卻有些無端了:“若我沒看錯,你已結成寶瓶身。修行路上十二境界,已經走完大半了,有朝一日破道飛升,當可逍遙宇宙中到那時,又有哪裡不能去。雖難,但有希望就好。”

    不聽此刻竟不知該說什麼,輕輕點頭:“多謝阿姊。”

    扶乩點點頭,正待飛身離開,不聽忽又叫住了她:“姊姊請留步。”

    款步上前,小妖女道:“多謝你。”說著取下了腕上玉鐲,遞到了扶乩手中。此舉少有唐突,但她並不多做解釋。

    珠玉值錢,但在修家眼中算不得什麼,不過扶乩也不能白要了人家的東西,當即從乾坤袖中取出一面亮晶晶的小鏡,還贈於不聽。

    換過了禮物,兩個女子相視一笑,扶乩騰起雲駕繼續散心去,不聽留在原地繼續等待。

    沒一會功夫,蘇景就來到山門。門口正聒噪不停的一群烏鴉突兀寂靜,個個瞪住蘇景肩膀上的烏肩左,目瞪口呆!

    幾乎就在蘇景顯身同時,師娘得了小泥鰍的傳報,親自迎出了門。

    藍祈不停步,直接來到不聽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突然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笑道:“么妹兒,長得乖喲。”

    旋即藍祈散去督目,身份再明白不過了!但不等小妖女說什麼,藍祈又轉身向山內飛去,口中吩咐道:“隨我來,給你看一件有趣東西。蘇景也跟著來。”

    蘇景剛出來又轉了回去,烏肩左識趣,拍著翅膀跳下來、落地瞬間化作人形,抱拳躬身:“烏肩左恭送爺爺、老祖奶奶和貴客。”

    聲音說不出的響亮、語氣說不出的自豪

    跟在師娘身後,與蘇景並肩而行,一向機靈百變、臉皮薄得與蘇景不想上下的不聽,此刻卻仿佛得了離魂怪病似的,從目光都神情盡做迷離,身形還算平穩,可那雙柔荑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男子心思再如何通透,總不可能如女娃娃那般細膩,蘇景從一旁傳音入密,笑著勸道:“莫擔心,師母為人很好,你花些心思,若能討得她開心,以後能留在她身邊也說不定你哭啥?”

    小妖女揮手抹掉淚水,除掉了證據,便光明正大的不承認:“沒哭。”

    一路疾飛藍祈始終不語,回到自己小院門口,吩咐蘇景等在院中,自己帶了小妖女進屋了。

    蘇景在院子裡干站著,心裡不明白師娘見同鄉為啥還要讓自己在外候著,等了好半晌還不見動靜,那也只能等著,他膽子再大三倍也不敢用靈識去掃藍祈的屋子。

    又是半晌過去,突兀聽到‘啊’地一聲尖銳怪叫,出自小妖女之口,但以蘇景的耳力,卻分不出她是驚呼還是慘叫。

    蘇景大吃一驚,急忙開口:“師娘”

    “沒事,你進來。”藍祈的聲音是笑的。

    莫耶人性情善變,大師娘就算殺人的時候都會笑,只憑她的語氣蘇景可放心不下,趕忙推開門邁步進屋:

    師娘藍祈端坐椅中,正捧杯喝茶,小妖女則軟倒在地,面無血色昏厥過去,在她手中牢牢抓住了一枚蛋蘇景識得此物,離開離山時任奪留給他的玉皮蛋,後來這個東西被藍祈討了去。

    蘇景驚詫,看屋中的情形,莫不是小妖女要從師娘手中奪寶,被藍祈以凌厲手段懲戒?

    從藍祈處搶東西,就算是真仙也得留層皮!可是以不聽的心思,又怎麼可能做這種傻事正胡思亂想著,藍祈放下了茶杯:“不是你猜的那麼回事,我把這玉皮蛋給她看了看,然後她就暈了。”

    蘇景更糊塗了:“被蛋嚇暈了?”

    “被我嚇暈了。”藍祈笑著,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跟著又糾正道:“不能說嚇的,應該說是歡喜得暈了。”

    說這話,她又指了指猶自昏迷的不聽。

    蘇景會意,把身體軟軟的小妖女扶起來,一道陽火點在眉心祖竅。

    不聽就此清醒過來,看看蘇景、又看看藍祈,猛地想起昏迷前的情形,竟抑制不住、眼淚好像斷線珠子似的,劈裡啪啦地落下來。掙脫蘇景,不聽盈盈拜在藍祈面前:“求請您老成全,晚輩做牛做馬必報大恩!”

    藍祈一揚手,自有風元湧動,輕輕扶起小妖女,笑道:“做牛做馬不用,什麼時候有空,再給蘇鏘鏘做雙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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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二章 接駁乾坤
        

    蘇景一頭霧水,不明白小妖女求師娘什麼大事,更不明白怎麼就又牽扯到自己身上來了。

    藍祈不急著解釋什麼,而是岔開話題,問了蘇景一件無關之事:“衝煞之後,第六境奪罡,你怎麼打算?”

    蘇景無奈搖頭,完全沒有打算。衝煞、奪罡兩個境界,在修行的道理上幾近相同,不過是前者采集地煞氣脈、凝鑄修家小乾坤的地面;後者則是采集天罡氣脈、來搭建天空。

    這兩境以古法修行,可得牢固根基,前提是得有上好的氣脈才行,靠著前輩記載和自己的造化,蘇景衝煞成就非凡,但他又上哪裡再去找一條大好的火行天罡氣脈去。

    藍祈沒什表示,又一指莫耶少女手中的玉皮蛋,問蘇景:“還記不記得這枚蛋來自哪裡?”

    蘇景自然記得,劍塚門外妖人作祟,生擒此人後任奪從他身上繳獲了兩枚玉皮蛋,其中之一轉贈於他。

    待蘇景點頭後,藍祈再問:“那個妖人的拿手本領是什麼?”

    “宇之秘法,大小世界,乾坤接駁。”蘇景應道。

    藍祈第四問:“那你可知這枚蛋是什麼寶貝?”

    “孩兒揣度,應該與‘宇’字有關,但具體是什麼就說不清了。”劍塚出事時蘇景就猜測妖人是靠著犀利法寶成術,否則以一人之力,豈能將那麼多修家一網打盡。

    藍祈笑了,三瞳相套,讓她妖邪凜然:“這寶貝具體怎麼用你無需明白,只需曉得,它暗藏接駁乾坤之力便足矣了,你去和洪蛇打生打死的這些年,我把它的用法參透了”

    以蘇景的心思,聽到這裡,再想想少女喜極而暈,哪還不明白師母的意思!

    “您老打通了回去莫耶的道路?”蘇景何嘗不是又驚又喜,替師娘、也替不聽開心。

    藍祈一點頭,又把話題陡轉回去:“中土世界的天罡地煞都被前輩修家采光了,但莫耶修者靠著‘奪元’來修行第五、六兩境,天地間的罡、煞氣脈保存得很好怎麼樣,敢不敢去莫耶做第六境的修行?”

    蘇景又哪有半分猶豫,莫耶地凶險,險得過離火世界麼?蘇景修得是仙道、更是一場‘不負’,不負老祖、不負自己,有機會求上乘時,絕不肯將就中流。

    “弟子去莫耶,做第六境修行,更要送師娘歸鄉。”

    這邊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情,只要能破第六境衝煞,接下來蘇景就可繼續修寶瓶,回去離山不急在一時,若能結成寶瓶身、進入第八境後再歸山,又能多出一份境界上的成就,小師叔一想就開心!

    但是對蘇景的‘送行’之說,藍祈卻搖了搖頭:“我不回去,靠這玉皮蛋接駁乾坤,須得一個復雜法術,非我親自主持不可,所以我走不了。”

    蘇景立刻應道:“請師娘傳下主持之術,弟子這便修習,由我開路,您回去。”

    藍祈笑了,語氣中平添了一絲倦意:“回不回去,我還沒想好,再說吧。”

    回去或留下,她真的沒想清楚,那片天地是她的故土,可是這方世界裡有他的傳說啊!哪怕一切都是陌生的,只憑他留下的痕跡,藍祈便舍不得離開!

    至於一旁的小妖女不聽,她是做夢也想著有一天能夠重返故土再見爹娘,自從醒來之後,站在一旁眼淚就不曾斷過,想笑,真的想笑,可是卻止不住地哭

    不等蘇景再說什麼,藍祈自挎囊中摸出一張畫皮遞過去:“穿上我看看。”

    蘇景依言披上畫皮,模樣全無改變,就是雙瞳變成了莫耶模樣,可眼睛一變、整個人也都跟著變了,藍祈親手煉化的畫皮自然全無破綻,而女人們的心思也不在於法術,那態度更像給蘇景試穿新衣。

    藍祈上上下下打量著蘇景,皺眉問小妖女:“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是更好看了?”

    小妖女抹著眼淚,抽抽嗒嗒地應道:“是怪了,看著讓人想、想打。”

    藍祈咯咯一笑:“畫皮法術與玉皮蛋相衝,先脫下來,待過去後再穿上。”

    跟著她又遞給蘇景一枚混金鈴鐺:“與玉皮蛋一起煉化而成的,能夠接連兩界,什麼時候想回來就搖鈴,我這便自會知曉。不過玉皮蛋動兩次動法之間,須得相隔百日,便是說你過去一百天內回不來,天大風險只能自己擔當,切記切記。”

    待蘇景點頭後,藍祈繼續道:“再就是我只能送兩人過去,你那群朋友部署全都不能隨你去,三屍和屍煞、你那小蛇什麼的一概不行,留在洞天中也不行。”

    置身‘宇’術絕非兒戲,少有差池,可能就會被扔進大虛空,更嚴重、若‘上路’中空間碎裂,身體自然也會跟著一起散碎,連全失都剩不下!

    是以蘇景嚴格依循師娘囑托,該留下來的全都留下。

    看著蘇景一樣一樣地把‘零碎’卸下來,開始時小妖女還算鎮定,但後來就忍不住了:“尺身陰褫?哪來龍!龍!龍!”不聽淚珠猶存的面上生滿驚訝:“七彩太乙金精!這麼大蘇鏘鏘?這塊小些、她是誰?”

    最後三個字不驚訝了,語氣中多出了一絲警惕。

    以防萬一,蘇景把青燈所獲兩尊大小笑像也取了出來,擺在屋子裡熠熠生輝。

    隨身只帶了幾把劍和鬼袍,蘇景又問師娘:“屠晚呢?”

    藍祈猶豫了下,說道:“這個說不好,留下來吧,穩妥最要緊。”

    將屠晚請入一柄普通長劍,再將此劍交由師母保管,蘇景這邊准備妥當。

    “不聽是麗山晴族弟子,有朝一日您老若回莫耶,孩兒當以母上相侍。”小妖女對藍祈認真下拜:“還有,蘇景也請您放心,到了莫耶我必會護他安然無恙,以報您老恩德萬一。”

    藍祈笑了笑,不置可否,先揚手將兩道咒撰打入兩人額頭,跟著自不聽掌中喚回玉皮蛋:“不可行功護身。”

    話音落、玄法動、金風起!

    師娘動法剎那,小妖女不知是害怕還是緊張,伸手抓住了蘇景的手,異常用力。

    她的手心裡涼涼的,盡是汗水。

    下一刻師娘手中玉皮蛋突然綻起一道光華,投於蘇景與小妖女置身之地。

    肉眼可辨兩人的身形漸漸‘氤氳’起來,藍祈開口:“我仔細算過,你們入身之處是西北戈壁,不存人煙,但東、南戈壁邊緣外應該有些小門氏,蘇景當小心,過去就穿好畫皮。另外,蘇鏘鏘,見了我們莫耶的好景色,回來後記得謝我。我要齊香齋的芙蓉糕”

    話說到這裡,兩人已經消失不見。

    藍祈法術神奇。除了頭上微微一緊和腳下稍涼,蘇景幾乎沒察覺到絲毫異樣,當玉皮蛋中強光刺來他閉合雙目,感覺強光消散後他張開了眼睛,已經置身於一片空曠隔壁中,一片漆黑、應該正是夜中。天上不見星、月,當有陰霾罩頂。

    ‘越界’時,發簪崩碎,所以頭皮緊了一下子;腳上的靴子也被奇怪力量攪碎了,蘇景赤了雙足。

    蘇景心裡暗笑,師娘當是早就知道會如此,所以才有讓小妖女再給自己做一雙靴子之說。

    忽然被自己握著的那只手,微微顫抖傳來

    回家了麼?現在還看不出什麼,就是因為可能、卻還沒有確定,心中忐忑與緊張無以復加,小妖女輕輕顫抖,又何止手?連心都在抖著,環目四顧、恨不得一眼就能看穿整座天地、一眼就能望到家中!

    蘇景想要安慰她一句,轉頭臉上微笑頓時僵硬,又趕忙低頭看看自己,心裡松了口氣‘越界’時有怪力,於身無損、無覺,但能攪碎靴子。

    連靴子都碎了,衣衫又豈能幸免?蘇景身上穿的是時時祭煉不停的鬼袍,自然無妨;小妖女身上的漂亮衣裙只是凡間之物,可沒有鬼袍那麼神奇

    再就是,修家動法時,真元自會行布於身,只需要多轉一個念頭、一般狀況下都能保護衣衫妥當,可師娘吩咐的認真:不許運功護身

    玲瓏少女,玲瓏yu體。

    不過是瞬間事情罷了,不聽的失神功夫比著一眨眼還要更快我的衣服呢?

    ‘啊’地一聲怪叫,比著之前在師娘處剛聽說能回家的驚叫還要更尖銳的多,少女紅著臉紅著眼,急眼:“姓蘇的我跟你拼命!”

    口中含的是打殺,本能反應卻是躲藏,轟地一聲、被徹底煉化的紫桐仙宮現於戈壁深處,把不聽穩穩籠罩。

    “啊!”少女的驚叫一聲更甚一聲:“你怎麼進來的!”話喊出口,她又發現自己的手還牢牢攥著蘇景的手呢。有她拉著,蘇景想不進來都不行。

    玩命似的甩開蘇景的手扭頭就跑!跑了三步想起來,自從齊喜山之事,自己痛定思痛早已修成了真元幻化衣衫的法術,就是平時不常用、這次一著急給忘記了。

    不聽覺得自己快瘋了。

    一套青青衣裙隨心念成形,小妖女總算‘整齊’了,可想到齊喜山她又省起齊喜山那次也是這個小魔頭!

    那一次至少還是褻衣,這次倒好咬著牙、攥著拳頭,身體微弓著,發怒的小母貓似的,死死盯住蘇景。

    這次得了便宜,真不能再賣乖,蘇景無奈苦笑:“我也不知道不是故意的,什麼也沒看見”

    眼圈越來越紅,淚水湧上來、跟著流下來,不聽也分不清自己是委屈是生氣或是其他,而今天的種種經歷也的確讓她心神巨震,諸般情緒都變得活躍異常、躁動異常。

    蘇景盡量把語氣放柔和,但聲音還是干巴巴的:“師娘這個人,性子活潑童心未泯”

    “你們商量好了的,串通”說到這裡,不聽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大哭出來,雙手抱膝蹲在地上:“她還要我再給你做雙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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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三章 暗無天日
        

    蘇景不敢吱聲了。

    不聽哭了一小會,抹掉眼淚,恨恨瞪了蘇景一眼:“看我哭你還不勸!小魔頭,我跟你不共戴天。”說著站起身來,先收了仙宮,跟著心念一轉催動雲駕。

    話說得狠,但她的雲駕懸浮地面三尺處,並未飛走。

    蘇景不能笑也不知道該說點啥,足下微用力躍上她的雲駕。

    不聽轉頭又瞪了他一眼:“小魔頭,不穿畫皮,怕以後沒人和你打架、怕將來沒人追殺你麼?”

    蘇景笑著說了聲:“多謝提醒。”

    待他穿好畫皮,不聽又氣哼哼說了句‘看你樣子就想打,穿比不穿還可惡’,這才催動雲駕向東飛去

    才飛了片刻,不聽忽然又問蘇景:“我們過來的時候,中土是白天吧。”

    蘇景眉頭微微皺著,口中應道:“下午,申時半的樣子,怎了?”說話同時,將九九劍羽散出護在雲駕周圍,但劍羽不露形跡,隱匿於空氣中

    莫耶少女應道:“當年我正修煉法術,突然被攝到中土,出事前剎那我看得清楚,正是黃昏時分,到了中土再看,夕陽半沉。”

    以她‘離開’時的情形,中土和莫耶時間相同;但這次回來,又差了幾個時辰。不過天海無盡、距日有遠近之分,不聽的說法做不得准,只是她的一些狐疑罷了,跟著她又傳音入密:“為何散出劍羽?”

    蘇景卻搖了搖頭,沒做多余解釋,只是沉聲提醒:“你也多加小心。”

    剛到此地時,身邊一場‘好*光’鬧得人眼忙心亂,無暇顧及其他,但飛起後很快蘇景就察覺到異樣不陌生的,南荒深處墨巨靈屍身散出的那股‘味道’。很飄渺、很稀薄,稍一放松便探查不到。

    不是真的氣味,而是因為五感明銳才探到的、沒辦法說得很詳細的‘感覺’。好像有墨巨靈來過這裡。

    這個地方有墨巨靈麼?中土上的一具屍體就惹出多少禍事,若此間有活的墨巨靈哪還了得!蘇景怎敢不小心戒備。

    只是小妖女根本不知道南荒深處那些事情,一句兩句的說不清楚,蘇景也就沒去浪費唇舌。

    不聽也不多問,真元行轉小心戒備著,同時加快雲駕飛遁。

    急行不停,沿途平安無事,目光之內、五感之中始終空空蕩蕩,荒涼戈壁不存一物。但兩個人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了:

    越飛越久,幾個時辰過去。以不聽雲駕之快,三千裡縱穿總是有的,天空依舊漆黑如墨。方圓數千裡的陰雲不算罕見,但綿延三千裡不存一絲縫隙的雲委實異常了,這一路疾飛,兩人沒能見到一絲星光、月華;

    更要緊的是,就算蘇景和少女是在太陽剛落山時來到莫耶,現在也早該破曉了。可天地沉黯,東方沒有一絲光芒綻放。

    火光驟起,蘇景展開了自己的火霞雲駕,替下了不聽的青木雲,隨即火雲方向陡變,不再向前疾馳、改作衝天而起

    急急向上,登臨九霄,直到蘇景飛到自己力所能及最高處,他也沒能看到哪怕一絲雲彩!

    高空上沒有雲。

    而此間天幕,根本就沒有什麼星星月亮!

    事情古怪,不聽的神情卻輕松了,之前的凝重、警惕盡數消散,話題無端:“蘇景,還記得你我第一次見面麼?齊喜山中一場亂打。”

    說到這裡,她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軟軟的,伸手拉住了蘇景的腕子,她的手也軟得很。

    “記得,為何提起此事?”蘇景戒備四周不變,口中應道。

    小妖女笑著嘆了口氣:“現在想一想,那時”說到這裡,她的聲音陡然凄厲:“就該殺了你,哪怕同歸於盡!”

    說話同時,紫銅仙宮再先,將兩人同時籠罩其中,小妖女隱入畫牆,宮中諸般法術齊動,向著蘇景攻襲而來。

    畫中不聽披頭散發目光猙獰,雙手結印不停,這一次拼勁全力,必殺蘇景!

    那棵妖桐的元基何其深厚,且被小妖女徹底煉化後,再綻起的攻勢威力與原先判若雲泥,蘇景被困於宮中,何異走進了人家天地乾坤!

    可蘇景只是收斂劍羽、於身周三丈處結域、只守不攻,開口道:“其中有誤會,你先停手,我們慢慢說。”

    “有什麼可說!此間根本不是莫耶!”不聽恨意決絕:“那莫耶婦人騙我你和她串通好,就為了為了欺負我、戲弄我!”

    蘇景曾聽藍祈說過,莫耶世界白日裡艷陽高照、夜晚時星月璀璨,夏雨冬雪春華秋實,與中土天地全無區別,可他們置身之處只有無邊漆黑,哪裡是莫耶。

    不聽日日夜夜魂夢繚繞,只盼能重返家鄉再見親人,無論如何禁不得這樣的玩笑,這一次是她動了真怒,目光染血、一字一頓:“你們欺人太甚!百日之後,我若不能提著你的人頭回去,便把自己的人頭送你帶回去,到時我看那婦人是哭還是笑!”

    仙宮暴躁,劍羽抵擋吃力,蘇景又祭出了劍獄,立刻穩住局勢,搖頭道:“師母”剛說了兩個字,蘇景的眸子猛一縮:

    畫中妖女竟全無鏖戰之意,翻手亮出那枚輕輕竹葉。蘇景曾親手為此寶破禁,自然曉得它的威力,不聽妄動此物,當真是兩人只能活一個的下場:要麼殺掉蘇景,要麼被蘇景破法、不聽收厲法反噬魂飛魄散!

    突兀一聲龍吟清冽,蘇景出第三劍,丈一長劍在手、面前藤鞭木尊花陣草刃頃刻掃破,劍鋒輕輕點入壁畫、正釘在不聽執竹葉的右手腕上

    劍尖只破皮毫釐、劍氣則侵入體內,截斷了不聽的氣脈元路,阻住她催動綠葉。

    “師母行事或有偏激之處,但你和我、你和她全無仇怨,以她的性情,根本不會興起對付你的念頭。”

    換個說法,平常人想讓藍祈來禍害,她都不稀得動手,對這個素昧平生的小妖女,她犯得著麼?何況兩人還是同鄉,蘇景以前和師母聊天時,藍祈還對蘇景流露過‘若能照顧盡量照顧一下’的意思。

    “就算此地不是莫耶,也是法術上出了差錯,絕非師母故意而為。”蘇景把語氣放得盡量柔和:“法術錯了,查出毛病在哪裡,下次就不會錯了,你回家希望仍在,不過是耽擱了百天時光罷了,你要和我同歸於盡就算你把我斬殺了,不也是自斷歸家之路。”

    說完,蘇景收劍。不聽的手腕上滲出了一滴血。

    傷口微小,一滴血已經是極限。

    不聽的呼吸依舊粗重,胸口起伏,緊咬牙關、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想忍住生氣,還是忍住不再哭出聲音。

    蘇景認真道:“只要師娘能做到,我擔保,一定送你回去,這個地方藏莫大凶險,千萬不能再意氣用事。”

    不是不聽想要意氣用事,只因她的心境實在受不得這樣的打擊。

    好半晌過去,不聽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竹葉寶物,激動情緒尚未完全平復,聲音有些沙啞:“你擔保?”

    “我性命擔保。”蘇景的聲音放松了些:“話說回來,就算我們串通好戲弄你,你更應該把持好心境,以圖後算才是。誰坑你,將來咱再坑回來。”

    不聽邁步走出壁畫,招手間收起紫桐仙宮:“你脫光了衣服給我看個遍,然後再找個天大希望來破滅掉,看你是不是還能把持心境。”

    小妖女的話裡沒有語氣,面色蒼白的。不再理會蘇景,重新催動起自己的雲駕,向著前方飛去。

    蘇景也不再多說什麼,飛在她身後。

    地方莫名其妙無妨,師娘總不可能把自己丟進個古怪世界後就不聞不問,可此間有墨巨靈的‘味道’,這才是真正的麻煩

    飛馳不停,蘇景估計著,應該又是十幾個時辰過去,天地沉黯不變,全無日出征兆,不過眼前的景色終於有了變化:一片火紅躍入視線。

    以蘇景先在的目力,白天黑夜幾乎不存區別,是以看得清清楚楚,戈壁將盡,再向前是一片沙漠朱紅色的沙,赤沙大漠。

    小妖女突兀身形一震,回頭望向蘇景。

    蘇景飛快一步,與她並肩而行,問:“怎麼了?”

    不聽用發問的語氣回答:“三百裡?”

    蘇景不解,不聽也不多解釋半字,繼續向前飛馳,兩人跨入赤色沙洲又飛了一陣,蘇景便明白了‘三百裡’指得是什麼:

    赤沙洲,從進到出,縱穿而過正好三百裡。

    不聽開口,聲音說不出的古怪:“傳說,凌霄寶殿前有一位虯龍將軍,英武不凡、神力驚人,本有大好前途,但因醉酒亂性觸犯天條,被仙帝一怒之下打滅神魂,法身也被打落凡塵,摔落西疆戈壁與中地人間的交界處,化作一道沙洲,形若玉帶,色如嫣紅,是名叱‘赤沙河’。赤沙河,綿延無盡不知長幾許,但無論何處,寬皆為三百裡。”

    說了個故事,不聽加重了語氣:“莫耶的傳說。”

    而跨過赤色沙地再向前方眺望,遠方隱約可見有村落、有方田,似是人間模樣。

    兩人皆不出聲,加快遁法,飛趕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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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 莫耶
        

    的確是片村落。

    有房,但屋脊開裂、牆壁傾斜;有地,但泥土干涸、不見秧苗;

    有人,但倒臥在地,皮肉腐爛殆盡,只剩一架又一架枯骨。

    皮肉雖腐爛,衣衫卻還保留了大概模樣。見過倒斃之人的服飾,小妖女神情再變,疑惑之中摻進了濃濃恐懼,一言不發,轉身進入那些危房,去看屋中的陳設、家什一口氣把這小小村落、幾十間房屋都轉過來。

    待她出來後,臉色愈發難看了。一言不發,催動雲駕繼續向前。

    蘇景不問,跟在她身後。

    前行百裡,經過幾個村落後,來到一座規模中等的鎮子。過了鎮子再向前百裡,一座城池擺放眼前。

    飛過城池再向前行,目光所見,越走便越繁華繁華的只是地方!

    村落、鎮縣、城池,蘇景與不聽走過之處,都如之前見到的第一個村落一樣,人死、屋空。

    在走到第七座繁華大城時,不聽終於忍耐不住心中壓抑,俯身、五指入鉤狠狠插進地面,喉嚨裡發出一聲母狼般的低吼,同時用力一掀,她面前的半條大街徹底被她掀翻!

    街面磚石連著三尺土地盡數掀飛,地下有老鼠蟲豸地蛇,一目了然,全都是死的,爛的得只剩骨架。

    又何止畜生、蟲蟻,這一路上走來,蘇景沒能發現一絲一毫的生氣,連樹木藤草也都一樣、早都枯萎死掉。

    小妖女目光猙獰,飛縱而起,跨到另一條長街,依法炮制又將其掀起,不見活物;她把牙齒咬得哢哢響,又換一條大街,再掀,找不到活的東西,她就再換、再換、再換終於皓腕一緊,蘇景出手了,抓了她的腕子,搖了搖頭。

    其實又哪裡用得著掀開路面啊,以兩人的靈識,輕松一探便可知地面之下有什麼。

    不聽站了片刻,另只手伸過來,輕輕拍了拍蘇景抓住自己腕子的那只手,示意自己冷靜下來了。之後再動雲駕疾飛向前。

    再過城鎮,兩人只用靈識大概一掃,不再下去探索了,前進速度快了許多,又疾飛良久,不聽終於再次開口:“前面東南七百裡處,可能、可能會有一座山好像筆架,因而得名有個門閥世代修行實力不俗”

    蘇景拍了拍她的肩膀,換上自己的火燒雲駕,替下少女來主持飛遁,向著不聽指點之處急掠。

    東南方、七百裡、筆架山、修行門閥,全被不聽言中,只是這裡和凡間不存絲毫區別,人死絕、生機滅,空蕩蕩的樓閣和高塔,搖搖欲墜。

    不聽的身體篩糠似的顫抖著,勉強抬頭、向著東方遠眺,無邊黑暗、無邊寂靜。

    天幕漆黑不變,不見破曉。

    蘇景又自握住不聽的手腕,一道純烈陽火注入、助她穩固心脈。此刻少女的臉色蒼白如紙。

    編貝細齒咬住了嘴唇,不聽騰空,對其他地方再不做片刻瀏覽,認准她要去的地方全力疾飛!

    一次長途跋涉,二十天或著更長吧,暗無天日的世界,無法計較具體時間,只能做大概估算,蘇景跟在少女身旁,飛行途中靈識散出四方,查不到絲毫生機。

    少女不說話,死死抿住雙唇,蘇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那麼一路沉默著,他隨她來到一片雄偉大山前。

    “莫耶古時,有強族一統天下,立國號‘晴’,歷經三十一代皇帝,晴國傾滅,皇室退隱麗山,偶得修行妙法,從此踏入登仙之路,歷代皆有高人,千萬年傳承不斷,晴國皇室弟子勘破世事、不再過問江山,但仍以‘晴’為族號。我便是晴族後裔,出生於麗山。”莫耶少女的聲音平靜,說到這裡,她伸手指向前面的巍峨山巒:“那山,模樣與我家麗山毫無差別。”

    說著,足見一點飛出蘇景的雲駕,身形化作青色流光,投入大山深處。

    和以前一樣,蘇景緊隨於她,火翼展開、在他身後拖出一道金紅色的虹。

    山中有強門,幢幢大殿節比鱗次、祭神法壇莊嚴肅穆、奉天高塔直聳九霄依舊沒有活人,找到的只有屍骸,配著晴族信物、身邊散落晴族飛劍、法寶的屍骸。

    名門望族,弟子眾多,是以屍骸無以計數,散落各處均有。

    走著、看著,這偌大門閥,她不施法術不知要走多久。不聽的表情慢慢變化著,從來時的驚慌變作恐懼,又從恐懼化為憤怒,最後盡歸麻木。

    忽然少女站住了腳步,轉回頭望向蘇景,目光空洞的。看得出,她在努力做出一個笑容,卻力有未逮,說話的聲音很輕,幾近飄渺:“錯怪你們了。”

    當真是錯怪了。

    這個死寂世界沒有日升月落,但有‘赤沙河’,有‘筆架山’,更有‘麗山晴族’、有不聽認識的一切地方,它不是莫耶地又能是哪裡!

    藍祈或許有些小小‘調皮’,但她的法度沒錯,玉皮蛋送蘇景和不聽去往的地方沒錯,‘錯’的是莫耶世界!

    話說完,小妖女口中忽然湧出一口鮮血,雙目猶自睜著,身體卻直挺挺的向後倒下。

    她被攝入中土時,十一歲,正做第三境修行。名門子嗣,得家族庇護、她是暖棚中的花兒。在家時她的詭計多端,只能算作古靈精怪,是個調皮丫頭。

    莫耶在中土人眼中是邪魔地方,中土在莫耶人看來又何嘗不是豺狼疆域,去到中土世界,殺身大禍隨時降臨,不聽只能靠自己了。

    她走不出中土就擺脫不了危險,登仙越界遙遙無期,中土的錦繡人間就是小小女子的苦難世界,心中唯一的一點慰藉也僅在於:回憶。

    直到有一天老天爺開眼了,她欣喜若狂,可又哪裡想得到,心中的甜蜜鄉竟變成了這個樣子!

    以前想念家鄉,即便回不去,至少家鄉還在;如今回來了,家鄉卻沒了!什麼都沒了,父母、親人、花草、鳥獸,甚至連太陽都沒了!

    逆氣攻心,諸竅失守,真元亂作一團,不聽昏厥,走火入魔命懸一線。

    陽火一卷,火焰明亮而溫軟,把不聽柔柔地裹住還有蘇景。

    蘇景盤膝大坐,小妖女橫躺在他懷中,火焰搖擺著,自蘇景身上起,注入不聽經絡,助她歸攏元氣。

    小妖女的修為不俗,整整一座紫桐仙宮的元力,何其磅礡!

    而助人歸攏散亂修元,比起兩人比拼修為也要更麻煩的多,不僅要鎮壓她的木行元,還要保證這場爭鬥不傷及小妖女的經脈和身體,即便蘇景有兩大洞天做穴竅,這件事做下來也吃力無比。

    但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面。

    在蘇景費盡力氣,助不聽導元歸竅、理氣順脈、將她的走火入魔徹底鎮壓後,她仍未能醒來。

    昏迷之中,不聽體溫驟降,身體冷得仿若寒冰,皮膚蒼白幾近透明,昔日嬌嫩雙唇全無血色,全無意識之中眼淚流淌,可淚珠未及滾落臉龐就變做晶瑩冰珠兒,她冷,瑟瑟發抖,本能地蜷縮成一團,把自己窩在蘇景的懷中;

    驟冷過後,高燒襲來,少女的體膚中透出詭怪嫣紅,周身大汗淋漓,汗水滲出不久就蒸騰化作絲絲裊裊的水煙,飛散了去。不聽雙眉緊皺、口中喃喃著全無意義的散碎言語,雙手用力抓住蘇景,塗著鳳仙花汁漂亮指甲深深陷進蘇景的手臂,她熱,身骨如焚,疼得不堪。

    寒疫熱瘟,交替不休。

    以不聽的修為,生疫病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究其原因,她的心志淪喪!

    沒有了心志,等若失了生欲,就算身體完好真元順暢,照樣也是個活死人,於凡人而言,不吃不喝不能動,又能獲得了幾天?與修家來說,真元約束就會漸漸散去,堅持的時間會長、但遲早是個枯萎損喪的下場。

    而當生欲泯滅、精神垂危,越是平時體魄強健之人,身體的反應就會越激烈,不聽便在此例

    蘇景嘆了口,把不聽抱在懷中,以三十三根劍羽挾帶陽火真元行布四周,結域封閉身周十丈,如此一來即便木靈元自不聽體內逸出,也離不開太遠,若她能醒來、再歸元納氣恢復修為會方便的多。

    接下來蘇景開口,語氣柔和,給她講起了故事——從歸竅大陣開始,發生的連串事情,尤其與伏圖、墨巨靈有關之事,講得更是仔仔細細。

    蘇景能心神十立,為不聽布法、講故事同時,催動雲駕疾飛而起!

    黑暗世界中,只見一道金紅光芒,閃耀於天地之間!

    蘇景早已搖響了混金鈴鐺,只要玉皮蛋能再動法,藍祈就會接應他返回中土,而在這之前,與其漫長等待,還不如在莫耶世界四處去看一看。

    飛馳入電,跨越崇山、穿梭凡塵,沒有具體目的,蘇景只是在‘找’,可惜找不到,絲毫生命氣機都不存,偌大天地、整整一座世界,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遺跡、遺骸!

    莫耶世界,既有修行大宗,也有凶猛妖族!

    中土有七大天宗、南荒妖國;莫耶則有七彩門閥、北地蠻酋!藍祈早就說過,無論門宗強盛、修行實力,或事猛獸之力、荒蠻可怕,莫耶都不遜於中土世界,有天兩個世界如果真被徹底接駁,誰生誰滅尚未可知。

    可是現在,生機全無,星月消失,太陽永遠不會再升起

    莫耶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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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五章 中土像
        

    疾飛不止,瀏覽四方,蘇景帶著垂危少女,穿梭在已經死掉的世界中。

    空曠漆黑的天地連風都沒有。

    蘇景的臉色很不好看。

    但他對少女講話的語氣始終輕柔:“剛來時,你問我為什麼散出劍羽,因為我探到了墨巨靈的氣息。”

    “那氣息很淡,稍不留意都察覺不到,這些天,從戈壁到‘人間’,再從繁華地向北去蠻疆,這股氣息都在、一直清淡。無論何處,都不曾變濃絲毫,所以我現在有個想法:他們已經不再此間,但他們來過莫耶,動過法術。”

    “師娘給我說過,莫耶從沒有過墨巨靈這種東西。你再想一想,你才去了中土多少年?了不起三個甲子吧!這偌大莫耶、強者如林,怎麼就會在短短二百年中消亡?”

    “莫耶地被毀了,這裡存有墨巨靈的氣息,就算不是他們所為,也脫不開干系。你啊千萬別就這麼睡下去,這個仇有的報了!”

    分一段智慧心神、給不聽身邊說話不聽,這是喚醒她心志的唯一辦法。

    可是修行之人專門拿出一個境界來鑄就心基,輕易不會動搖散亂,一旦散亂淪喪、想要恢復清醒也絕非易事,想要讓她醒來,蘇景還有的說了。

    “還有件事,不知你之前注意沒有沒有字啊,咱們走過的地方,一個字都沒有。”

    大到界碑城牌、中到商鋪匾額、小到娃娃身上佩戴的長命鎖吉祥牌,全都是平白一塊,不存一字。

    凡間地方、修家門閥皆如此。抵達麗山之前趕路匆忙,蘇景只是匆匆一瞥;不聽昏迷後,蘇景加了留意,翻過買賣鋪子中的賬本、進過大城書院中的藏書樓,還去過修行門宗典藏秘法之處,書冊都被擺放的整整齊齊,但打開來紙面上空空如也。

    死寂世界中中,打開一本書,沒有字;進了一座廟,匾上空白;甚至來到一片墓園,石碑光滑如鏡蘇景的感覺無以言喻。

    莫耶的‘字’,也如太陽、生機一樣,消失不見。

    “莫耶字都哪去了?這案子不止大,還怪,我自己可破不了,你還是快點醒來吧。”說著,蘇景伸手,輕輕晃了晃小妖女的肩膀,少女如玉雕,一動不動。

    蘇景不氣餒,口中換過了話題,開始給她講起些輕松事情

    同樣消失的還有靈氣。莫耶地不存絲毫靈氣。而沒了靈元滋養,修行門宗的護山大陣破滅、修家的法寶飛劍變成了凡鐵,更毋論什麼天罡地煞,世界干涸了,沒人能在這裡繼續修行。

    漫無目的的飛行,給小妖女說的話也漸漸失去主題,蘇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天地死了,時間仿佛也隨之消彌,每時每刻都無比緩慢蘇景不再計較時間,自然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天口中正說著:“你給我做的鞋大了半寸,下次再做得注意些,你要拿不准也別瞎蒙,我把腳給你量個尺寸”突兀雲駕猛震,自從開始給小妖女講話以來,他第一次收聲。

    滿目震撼,蘇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前方——宏山巨刻,四座人像。

    來莫耶許久,蘇景見過無數雕像,從聖賢到神佛,甚至土地公黃大仙,無一例外都是三瞳環套,但前方四座大像皆為單瞳,莫耶世界,四個中土人像。

    一個身形魁偉、神情凶惡的獨目道士,一個身材肥胖面目醜陋的和尚,一個三頭六臂、三張臉分作哭、笑、震怒的白發老漢三個人、五張臉、九只眼睛都望向東方。第四座像未看東方,‘他’在看蘇景。

    雕工巧妙,無論從哪個角度望去,都仿佛在與人像對望,這種技法中土早有流傳,被‘他’看上一眼還不至讓蘇景詫異失神,真正讓蘇景震驚的是自己認得這座人像,天真大聖。

    ‘一如既往’,天真大聖無所謂的神情,輕輕松松的樣子。

    能與大聖並肩等立的、來自中土世界的和尚、道士雖然不能篤定,但蘇景心裡至少能有個大概猜測,只是那三頭六臂的老怪來歷無從揣度。

    蘇景繞著四座大像仔細查探,可惜全無發現,一字不存的世界,又能有什麼線索留下。

    四座巨像,平添無數疑問,不過無以追查之事,蘇景只存疑於心,流連一陣,繼續向前飛去,口中繼續陪少女說話:“剛才說到”

    “鞋子大了,下次讓我先給你量腳。”

    “對咦?”蘇景的心神被大像所攝,反應稍稍慢了些,此刻回過神來低頭看,懷中的不聽醒來了,正緩緩開目。

    “醒了,還好?”蘇景神情一喜。只要醒來,便說明心志崛立,無礙了。

    剛睜開眼睛時,不聽的目光仍有些渙散,不過隨她幾次眨眼,眼中的那一點清明迅速綻放。還有衣衫,青色羅裙再次成形之前走火入魔、心神淪喪,人都死過去了、護身的法術自然消散干淨。

    “第一雙鞋一定要大些的,不能太合適。”小妖女語氣清淡,人醒了、性命保住了、但她的生動尚未‘回來’:“我會給你再做一雙鞋。”

    應了聲‘多謝’,蘇景笑了:“你說你這人,我嘮叨不休、這些天說的話比前面兩百年加起來都多,你始終都不醒,結果我才剛一閉嘴你就睜眼您別誠心的吧?”

    “你說的我都聽見了,也都記住了。但真正醒來還是剛才。”小妖女全沒了平時的俏皮,說著她起身,並不離開蘇景,就坐在他懷中、腿上,不聽雙手結印,准備行功收攏游散體外的真元。

    但下一刻她的手印又松開了,身子盈盈一轉,沒有只言片語,張開雙臂抱住蘇景,螓首枕靠著他的肩膀,安安靜靜的抱著。

    由她抱著,蘇景未動。

    任誰處在不聽的境地,都會想要討一個暖暖擁抱吧,而這天大地大漆黑無邊的世界,除了蘇景,她還能抱誰?

    其實又何止這座損喪乾坤,就算回到繁華中土,不聽眼前有了多到永遠數不清的人,她能抱的也只有蘇景一個人。

    不聽沒多想,想抱所以就抱住了,而抱住之後,那顆雖已醒來、卻始終懸吊著的心也漸漸安穩、漸漸踏實。

    無法抵御的倦意襲來,像極了小時候把自己裹緊軟軟暖暖的被褥、仿佛身體都要融化的感覺剛剛醒來的不聽,很快又陷入沉睡。

    但與之前不同的,不再是‘活死人’,而是心神虛耗後的深眠。

    蘇景止住了雲駕,靜懸不動,讓她睡得安穩。

    寂靜世界,不聽的悠長呼吸,是蘇景耳邊的唯一聲音。

    三個時辰或是三天?一覺不知多久,不聽醒來了,卻沒有稍動,繼續抱著她唯一能抱的人,睜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良久。

    “你算麼?”不聽忽然開口,問蘇景,三個字莫名其妙。

    蘇景不明所以:“算什麼?”話問出口,又補了句:“不管算什麼,你說算就算。”

    不聽不置可否,又問:“飛升破境,就能找到墨巨靈麼?”

    “那麼大的東西,肯定不難找。”

    不聽聽到了想聽的答案。長長吸、又長長呼、使勁呼,似是用這道氣息將身體中什麼東西裹挾出去!幾次之後她的眼睛明亮了許多,身子又盈盈一轉、背向蘇景,重結手印准備納氣收元,可是這次仍未能行功,她忽然笑了:“別亂動,我得行功。”

    “您老坐我身上呢。”蘇景也笑了。

    不聽坐在蘇景的腿上、背靠著他的胸膛,聞言上身微微前傾,留出個空子,跟著她的左臂倒轉背後,不回頭、芊芊細指按在了蘇景的心口:“這裡一動,最是饒人。其他地方倒還好些反正我不下去。”說完繞回手臂,閉目、准備行功,未開始就再次中斷,小妖女臉紅了:“我還是先下去吧。”

    身子一飄,坐到蘇景身邊,跟著想了想,這個位置不夠滿意,不聽又起身轉到蘇景面前,和他相對而坐,這一回她總算滿意了,屏心凝神、開始收攏真元。

    差不多就在不聽納氣完成,從身基、心基到元基都告回復時,蘇景的混金鈴鐺響了起來,師娘傳訊回來,寶物休養妥當、隨時都能發動。

    依照來時藍祈囑托,蘇景搖鈴回應,以此玉皮蛋便能確定他們的所在,片刻之後一道光華自天而降,將蘇景與不停籠罩,又過幾個呼吸功夫,兩人重返中土世界!

    回來的地方,仍是師娘的屋中。

    以藍祈的性情,先不急著訊問其他,眼望不聽,神情存了些好奇與笑意:“你怎麼和他一起回來?莫不是把名字告訴蘇鏘鏘了?”

    不聽與藍祈對望,搖頭:“莫耶已經不存於世。”

    藍祈眉頭微皺:“說的什麼?”

    “莫耶被毀,已成死域。不存一線生機了。”

    以藍祈的眼光,自能辨出不聽說的是笑話還是真話,她的目光陡然犀利,轉望蘇景:“當真?”

    蘇景沉沉點頭,還不及相勸什麼,‘啪’地一聲淬厲爆響播散開來,藍祈所在的堂屋、小院,屋檁房梁、青磚屋瓦,所有所有一切,盡數爆碎化為煙塵!

    藍祈的聲音從未有過的低沉:“到底怎麼回事,從頭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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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六章 此去九霄,斬巨靈
        

    莫耶之行,所感所見,蘇景無一隱瞞。藍祈不曾插口半字,臉上不存絲毫表情。

    三瞳相套,讓魔女笑時平添妖冶,但隨她沉面,妖冶盡化凜凜凶光!

    小院爆碎動靜驚人,包括三屍在內,‘離山天鬥劍廬’中重要人物很快都趕了來,待聽說偌大莫耶世界竟被徹底毀滅,人人面上變色。

    尤其三屍、樊翹、烈烈兒等人,曾在南荒深處與蘇景出生入死,見過伏圖和巨靈屍身,得知莫耶慘事與墨巨靈有關,他們心中震駭更甚。

    待蘇景說完,拈花先開口:“中土古時有墨巨靈來過,那是說以前墨巨靈曾到咱們這來滅世?”

    赤目跟著發問:“天真大聖怎麼會在莫耶世界立像?他去過莫耶麼?去做什麼?和他一起的和尚老道,是摩天寶剎和江山劍域的人?三頭六臂的老妖怪哪來的?”

    三屍口中所問,全都是現在找不到答案的事情,一個接一個開口,自藍祈、裘婆婆、蘇景以下,所有人都被他們三個說得心煩意亂。

    雷動想到的是另一件事,望向藍祈:“中土的四人像是山雕巨刻,應該大大有名才對,師娘在莫耶的時候沒聽說過麼?”

    不用藍祈回答,不聽就開口應道:“可能是以前有什麼秘法遮掩,像在卻不可見。如今莫耶枯萎,靈氣散盡,所以那幾座人像顯露出來。”雷動點點頭,張口又想說什麼,蘇景苦笑著衝他擺了擺手,實在受不得他們的發問了。

    雷動天尊好說話:“那回再說,我先去吃飯!”說著還把兩個兄弟一起拉走了,走出一段,雷動沉沉嘆道:“浩渺宇宙、萬萬世界中,只剩最後兩個莫耶人,從今日此時開始,對小妖女,師娘一定會多加照顧。”

    拈花點頭:“大師娘又看重蘇鏘鏘,沒准會讓他娶了小妖女。”

    渾人就是渾人,雷動本是做一聲感慨,聞言腦筋立刻就拐了彎:“那將來小妖小嫂子給蘇鏘鏘生了娃,中土、莫耶的混血孩兒,眼睛會怎樣?雙瞳相套?”

    拈花認真無比:“也許是一只眼睛單瞳,一只眼睛三瞳。”

    赤目想了想,也插口:“沒准加一起了呢?兩只眼睛都是四瞳。”

    “那這孩子眼睛一定大!”說話間雷動越走越快,他餓了,得趕緊去膳房開飯

    另一邊,藍祈沉默了好一陣子,終於開口了,對不聽點了點頭:“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孩兒。”

    才聽藍祈說了一句不聽就哭了。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的,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藍祈的目光平靜,微笑:“不用哭,一切有我。”說著,解下了自己的乾坤囊,從中挑選出幾樣東西收入袖中,跟著竟將乾坤囊的禁制抹掉、連囊帶寶一股腦地扔給了不聽。

    不聽吃一驚,急忙跪倒:“孩兒不敢要。”

    “收下就是了。你是莫耶之人、是藍祈的孩兒,從今以後,把‘不敢’兩字從腦中、心底剔除了去吧,想做什麼便去做。”說完,也不等不聽再說什麼,藍祈轉目望向蘇景,向他招了招手。

    蘇景走上前,藍祈握住了他的手,微笑不變,目光卻更祥和了些:“下次你再去見陸九的時候,替我對他說聲‘多謝’。”

    藍祈謝老祖什麼?最簡單不多,她要謝老祖替她夫君收了一位好弟子!蘇景能想通她的‘謝’從何來,但是不明白師娘為何現在提起此事。

    藍祈不容蘇景講話,又繼續道:“記得以前和你說過,莫耶女子或會調皮、任性,可說到底還是女子,以後不聽的事情,你要多費一份心思。”

    托付了一聲謝、托付了一個女娃娃,藍祈還想說什麼,但琢磨了片刻,她又搖著頭笑了:“本想再囑咐囑咐你結果想了半晌,發現沒啥好囑咐的,好孩子,很好。”

    寶物增人、言語囑托,藍祈擺出的是一副要走的架勢,可她又上哪裡去找仇人去?蘇景沒辦法不皺眉:“莫耶之禍來得無端,但非無跡可尋,只要有機會弟子必將全力追查,還請師母”

    “我嚇到你了?”藍祈忽然一揚眉,又變回了那個張揚無忌的莫耶魔女。

    蘇景沒客氣,點頭苦笑:“嚇到了。”

    藍祈笑容更濃:“放心,我沒事不是沒事,但至少不是壞事。”說到這裡,她的聲音陡然綻放,之前柔柔細語,此刻字字轟鳴!

    風乍起,自天角來、自蒼穹落、自身邊繞、自腳下升,風從四面八方來,轟動天地間,藍祈的聲音融在風中,分不清那聲音是風、是雷,還是魔女的大笑:

    “蘇鏘鏘,莫耶之事你無需理會,回離山去好好修行,煉合光明頂、重升光明頂,沒了那顆‘太陽’,飄渺星峰轉得沒體統!”

    “莫耶世界,彩虹七氏明耀天地、匡護凡間。七氏之中,藍氏尚有嫡傳弟子於此。藍祈活著,莫耶便未死。毀天滅地之仇,藍祈尚在,輪不到別人去報,一樣輪不到你。”

    風動如雷,橫掃四方,聲勢震顫九霄,但藍祈之法不攝人、只驚天!

    隨她兩句話,滿頭烏黑長發寸寸專做淡青顏色,非春綠非水碧,那是風的顏色!魔女不曾稍動,卻緩緩升起、青色長發隨風亂舞。

    蘇景急忙追問:“師母去哪裡?”

    她望向蘇景的目光依舊親切,回答:“升仙。”

    師母兩個字,把蘇景說傻了,本能追問:“什麼?”

    笑容狂妄,笑聲狂妄,魔女狂妄,回答多了兩個字:“升仙,尋仇。”

    蘇景腦中亂成一團!又何止他,身邊不聽、身後扶乩,以及裘婆婆、裘平安、黑風煞、小相柳等等一眾同伴人人驚駭於當堂,分不清是痴呆還是瘋狂。

    剛剛離開的三屍,不知是察覺到天地異樣還是聽到了師娘的說話,慌慌忙忙地跑來,這樣的時候三個渾人倒是比著旁人都清明,齊齊向著藍祈跪倒,異口同聲:“恭送大師娘!”

    藍祈哈哈一笑,對三屍擺擺手,又對蘇景送來最後一笑,跟著螓首昂、叱吒起,遙對天際一字敕令:“開!”

    隨她喝令,湛湛藍天真一分兩開,寬宏裂隙中金光流轉,藍祈投身而去!

    在她遁身金光天隙那一瞬,從南荒到北原,從西漠至東海,偌大世界每個角落盡起歡笑之聲。

    山笑、川也笑,雲笑、汪洋也笑,有人證道飛升,天地乾坤共同做笑!普天同慶,藍祈登仙!

    天隙中金光猛綻放,映照得舉世皆金,下一刻天隙不見,天空又復青藍,不留一絲痕跡。

    蘇景只覺得口干舌燥,下意識轉頭去看不聽,身邊沒人了?

    再一找才發現,不知何時小妖女跌坐在地,她的神情比著蘇景還要不堪。真真正正被嚇傻了

    在修行境界上,藍祈早已圓滿。

    當年她的蹤跡暴露,光明頂被劈開兩半:小院毀了,但她加給自己的桎梏也隨之破碎。重返於世界才發現,她心中珍藏其實和那小院真沒太多干系!一次真正釋然,便是一次心境重立。

    當她回到世界、仍就自守於‘小境’,可她不因‘小境’而排斥天地。大世界中有她,她心中另又小乾坤,而大小兩個世界,又因她的心境開放而相融合一。這是一道明澈心性,更一重是因情而起、以情而生的智慧光明!

    藍祈冰雪心思,當然明白自己已到破悟邊緣,只要再進一步便能飛仙。

    於別人來說夢寐以求之事,但她卻不想走。和不回莫耶一樣的道理,這個中土世界有他留下的痕跡,天上有麼?找不到他的故事,仙界再美又如何。

    藍祈不想飛升,她故意不去點題,成天樂呵呵指點參蓮子練功、照顧小金蟾坐月子、施法幫裘平安蓋宮殿管著管那就是不去做最後那一悟。

    不妨換個說法:莫耶藍祈這些年,一直在和老天爺裝糊塗!

    可天地暗藏玄虛,萬事皆有緣法,那一點靈犀該破時就一定會破,那靈妙機緣點來時,又豈是裝糊塗就能躲開的?

    蘇景與不聽自莫耶返回,藍祈聞聽噩耗,心中只存一念:報仇。

    與陸角無關、與深情無涉,藍祈要做一件自己的事情這不是斬斷情絲,而是:

    天不是為人才存在的;人不是為了天才活的。陸角便是藍祈的天,但藍祈還是藍祈,想他便想他、念他便念他,他可以是一切,但他不會是唯一。

    修行路上,每人領悟不同,命運不同,到最後一關是要破的題目也千差萬別。可以說,巔頂大修破悟的最後一道壁壘,就是他畢生修行、經歷的‘總結’!想飛仙,就要過最後一關,而這最後一‘關’,每一塊磚都是修家自己親手壘上去的!

    藍祈破題,藍祈渡劫。

    不同於前面的真一、無量兩道劫數,最後的逍遙劫也因人而異,藍祈迎來的是‘寂靜殺滅’,外人不可見、全不受影響,哪怕修為再高也無法察覺,只有藍祈自己一人承擔。

    寂靜殺滅,來得奇快、威力強猛,但散得也快這個魔女,渡劫的時候她在拉著蘇景的手、和他微笑聊天!

    藍祈升仙。

    此去九霄,報仇雪恨,斬巨靈!

    毫無征兆,說走就走,身後留了‘一地的目瞪口呆’,莫耶藍祈。

    藍祈走了,天鬥山眾人懵了,中土世界卻驚了。

    天開金隙舉世皆見,所有修家都知有人飛仙,不知多少人趕來南荒邊緣打探消息,齊鳳國與天鬥山比鄰而居,塵霄生干脆直接趕了過來,遠遠見了迎出的蘇景,也不用假惺惺地敘禮,直接就問:“誰?”

    “藍祈。”蘇景並不隱瞞。

    不久前還曾並肩血戰,塵霄生曉得藍祈其人,更了解她的本事。

    而見面之後,塵霄生再傳往中土的消息則是:離山天鬥劍廬一位前輩證道。

    除了離山上幾個要緊人物,中土修家根本就不知道藍祈這個人但是大伙都曉得,離山的一條萬年老泥鰍,修為早已臻入化境,當年隨著蘇景一起離開門宗去了南荒。

    飛仙的是裘婆婆?

    錯不了的,是裘婆婆飛仙——中土修家漸漸有了公論。

    蘇景這邊,安頓好不聽,收拾心情開始與同伴商議返回離山之事。

    裘大都督咳嗽了一聲,肅容道:“主公歸山,末將必當追隨,只是”

    “好好說話!”蘇景笑了。

    大都督沒理會王上,鏗鏘依舊,官話說的好極了,不帶丁點東北腔:“只是麾下妖精桀驁不馴,若王上不在、末將不在,沒人能再約束它們,說不定就會北上入漢為禍中土!末將願相仿塵霄生師兄,舍卻仙家福地,永鎮南荒、永保中土!”

    蘇景不笑了,拱手道:“大都督義薄雲天,得猛將如此,老天待蘇景不薄!把小妖都交給霍老大統御不就得了。”前半句肅容,後半句又笑了。

    “別啊。”裘平安趕忙道,不過不用他再說啥,蘇景就笑著擺手:“你想留就先留下,老黑,烏鴉他們都留下。本來我也想請你們先留在此處。”

    裘平安一聽大是尷尬:“干哈不早說?”

    小金蟾幫助夫君說話,對蘇景道:“你要早說,我家都督就換套說辭了。”

    回離山是修行,在天鬥山也是修行,可前者是修家清淨地,妖奴們去了都得守規矩;後者則是自家地盤,可以做老爺,有無數小妖巴結,有漂亮妖姬伺候,於裘平安這一伙子人來講,天鬥山比著離山可要舒服愜意得多。

    妖怪們怎麼想蘇景心裡有數,自然會成全。

    而且天鬥山與齊鳳國勢成掎角拱衛中土,這道屏障建得大好,哪有輕易撤掉的道理。

    另一則,‘離山天鬥劍廬’雖然是蘇景胡鬧的玩意,可隨著他歸宗、重拾小師叔身份,這裡也真正變成離山插進南荒的一杆大旗,兩股力量遙相呼應當有數不清的好處。

    蘇景歸山的心思堅決,但不會因為自己回去,就散了天鬥山的大好局面。

    侄兒不走,‘飛仙’的裘婆婆也留一並留下,有這位巔頂大妖照料全局,蘇景也就更放心了些。

    眾人就此定議,天鬥山眾將留下,不聽暫時不想去漢家世界,也留在了山中。扶乩、樊翹、三手等人隨蘇景回去。另外蘇景的那一百名禍鬥弟子更想要追隨師父,都與他一起去中土。

    三屍也與蘇景同行,不過他們可不打算去離山,三位矮神君打完了大仗,這就要重返花花世界去享樂了,和蘇景剛好同路罷了。

    蘇景本欲當日就動身,但裘婆婆把他攔了下來。修行了無數年頭的老妖怪,對天地深懷敬畏,她要選吉日、做祭祀、再送蘇景啟程。

    老太婆的道理明白得很:來南荒百多年中福禍相依,最終蘇景祛禍得福,不止他自己得了大好修持,還為陸老祖脫困尋得了一個契機。對蘇景而言,這趟南荒行走得了大圓滿,是他的造化,更是乾坤的厚賜,離開前當做大祭酬謝天地。

    前輩良言,蘇景遵從,又在天鬥山逗留四十余天,待到吉日,由裘婆婆親自主持,天鬥山上辦過一場盛大祭祀。

    大都督軍令傳遞四方,九潭三湖七林十八峰、天鬥山轄下千萬妖兵登山入祭,與蘇景本部鴉兵、天鬥山凶猛禍鬥一起跪拜於地,執香向天。

    天佑天鬥、天佑吾王、天佑中土無數妖精齊齊開口,三聲祈言響徹天地!

    有關祭祀諸事,全不用蘇景操心,自有裘婆婆為他指點。好一番復雜儀典過後,裘婆婆終於把手中的敬天幡放了下來,裘大都督則一揮中軍令旗,開聲斷喝:“兒郎們,為吾王開道護路!”

    山禁大開,火雲滾滾妖風鼓蕩,天鬥山妖兵排陣六百裡,恭送王上返回中土

    沒想到的,蘇景‘氣勢洶洶’地剛出山禁,南方就有喊聲傳來:“小妖陰天涼奉吾祖之命,挾百裡追天祥雲,恭送尊主歸宗!”

    蘇景身邊,烈烈兒笑嘻嘻道:“是我傳訊陰老,主人回家,他哪能不意思意思。”

    一頭小蜈蚣帶著百裡追天雲彙入大陣,替陰老為蘇景送行,而緊隨其後的,又有個熟悉聲音傳來:“老奴洪靈靈,恭送尊主歸宗。”

    烈烈兒連南荒深處的陰老都知會了,自然不會漏掉洪靈靈,宰相大人也不是自己來的,幸存下來的入擂妖蠻盡做同行,剝皮國瑞皇帝也借機表心意,另派出一支百裡軍馬依仗,又送禮又送行。

    三支隊伍合一、才向前飛出百裡,東方裡又一道雲駕斜刺裡飛來,雲間妖氣彌漫,凜凜威勢比起天鬥山排出的大陣毫不遜色,一人矗立雲頭,龍冠黃袍、五官奇美,正是塵霄生。

    塵霄生身後,魔徒卿眉帶著小蠻妖,負手微笑,再之後則是遮天蔽日的旌旗妖幟,齊鳳國的依仗五百裡。

    得知師弟要走,做師兄的自然要來送行。

    想當初,滿天烏鴉結雲,一路招搖著,蘇景從中土來到南荒。瞎子都能知道蘇景是活潑心性、喜歡排場,塵霄生那就在分別時送他一道大排場!

    陰老、剝皮、天鬥、齊鳳,南荒四大勢力相送,妖雲鋪天千裡,妖威橫掃四方,蘇景所過之處,蒼山莽林俯首稱臣,百鳥萬獸噤若寒蟬蘇鏘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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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七章 恭送吾王歸宗

    煌煌妖雲,催迫天地,蘇景和師兄說笑了一陣,又對塵霄生和身邊同伴道:「等我片刻,去去就回。」

    言罷閃身離開雲駕,他現在的修為非凡,走得悄然無聲,除了身邊幾人旁人根本都不知道他走了,大隊人馬繼續前行......

    蘇景沒遠走,就是落到地面,仰頭看著天上那浩瀚千的妖雲,一邊看一邊笑:人在山中不識面貌,非得撤出來看個全景不可。

    自己跑到一旁看自己的排場,這種事情不是臉皮薄的人能做得出來的,但臉皮厚了、當真另有一番快活。

    香風一飄,窈窕身形閃過,雲駕上一個送行之人,和蘇景一起下來了,莫耶不聽。

    小妖女和蘇景並肩而立,也昂著頭看天上的雲駕,語氣假惺惺驚訝:「是何方神聖過境,竟有如此排場?」

    蘇景搖搖頭:「你這一問我答不了。」

    不聽追問:「為何答不了?」

    「沒那麼厚的臉皮。」

    天鬥山休養一陣,小妖女的神采完全恢複,師娘離開前說過『藍祈在,莫耶便在』,這句話直入不聽之心!莫耶還有人在,莫耶便未亡,就算報仇也輪不到旁人!不聽的倔強,比起藍祈毫不遜色。

    不聽岔開了話題:「莫耶地,我沉迷時你疊疊不休......其間你和我講了個故事,長得很,說得是一位少年劍仙,行俠仗義掃滅人間妖魔。長劍所至天地太平。」

    說到這、轉頭,不聽轉頭,長髮飄揚之際自由風情:「我在東土時候看過這本書...蘇鏘鏘,你以為你講《屠晚》的時候不說全名,隻說『蘇姓少年』,便不是自吹自擂了麼?」

    蘇景咳了一聲,語氣沒法遮掩的訕訕:「你看過啊,早知道我就不講了......」

    所以小妖女笑得更開心了:「要是有人給我寫一本書,我可沒臉把它拿來講給其他人聽......」說到這她把話鋒一轉,重拾舊問:「天上是誰的雲駕。這麼大排場?」

    「我的!」蘇景也笑了。話音剛落,懷中忽然一暖,全無徵兆間,小妖女張開雙臂,柔柔軟軟地抱住了他,下頜墊在他的肩膀上。

    半晌過後,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多謝。」不聽放開了雙手,從囊中取出了一雙新鞋子遞給蘇景,不解釋。隻是說道:「我不送你了,先回天鬥山去。有暇時去離山看你。」

    說完轉身離去,蘇景也重返雲駕,不料沒過一會功夫,不聽又回來了:「我改主意了,還是想再送送你。」

    小金蟾插口:「幹脆和他一起回離山吧。」

    不聽不扭捏,微笑搖頭:「不提其他,至少耽誤修行,我得多用功,早一天飛仙。早一天匯合乾娘,並劍斬巨靈。」藍祈走前,把不聽認作了孩兒,是以不聽對她改了稱呼。

    小金蟾笑瞇瞇:「和蘇景在一起,為何會耽誤修行?」

    不聽不應,轉頭望向裘平安:「大都督,休了她吧!」

    身邊一群妖精全都笑了。三屍也不例外,不過他們聽小妖女提到師娘,心中多出了一份感慨,雷動搖頭歎道:「蘇鏘鏘。你的兩位師娘都不得了啊。」

    三屍心意相通,拈花摸著肚皮接口:「一個飛天,去追查墨巨靈的下落,以大師娘的性子,仙界怕是要熱鬧了。」

    赤目繼續道:「另一個入地,不知她老人家想要做什麼,但已經把幽冥攪得亂七八糟,連陰兵大軍都拉起來了。」

    兩位師娘,飛天入地,之後......便是天翻地覆了!

    蘇景眉飛色舞,能和這樣兩個神奇女子結緣,任誰都與有榮焉!

    浩大陣勢前行不停,天鬥山與東土相去不遠,飛了一陣子就遙遙見到兩界邊緣......東土世界的巡邊修家現在只覺得頭皮發炸:前方千雲駕,散出的妖威迎面撲來如勁風刮面,這是南荒妖怪要興兵中土麼?

    不是說有野心的妖國兵敗了麼,怎麼今日又捲土重來。

    急急忙忙搖鈴傳訊回門宗,幾支巡邊隊伍慌慌張張匯合一處,可比起南荒要過來的陣仗......擋無可擋,首領修家率隊擊退三百。

    蘇景在大陣仗的中央,根本不知道前面中土修家都快瘋了,眼看著距離中土漸近,對身邊同伴道:「就到這吧。」

    裘平安十足詫異:「就到這?咱們是打算送到離山腳下的。」

    一向麵沉如水的黑風煞最近得了調教妖姬的重任,臉色變得和藹了許多,笑道:「主公若有意,在中土兜個圈子再回去也無妨。」

    蘇景搖頭笑道:「不用。」

    心思跳脫喜歡熱鬧,是蘇景的本性,自己歸宗,四面八方的妖怪都來相送,他笑得閉不上嘴巴;

    但蘇景於南荒深處經曆過連番生死曆練,見過傳說大聖、怒斬巨靈屍身、親歷死亡世界、又得見金仙證道......比起來時,他只多破了一個境,可他是在經歷過、見識過種種神奇後,心境早已沉穩了。

    性情活潑如風火妖嬈,心境沉穩似古井無波。這是一層蛻變,也是蘇景於這場修行中最大的收穫之一,扣合的正是金烏之道!

    舉頭望日,朝陽飽蘊生機、午陽熾烈兇惡、夕陽別有風韻,太陽一時一變,甚至連每天升起的時間都在變化不停,足見這個『家夥』性情活潑。可仍是這個『家夥』,東昇西落亙古不改,主掌四季永穩定。太陽便是如此,變於外相而穩於內心。

    所以大軍送行,蘇景開心過、歡笑過也就可以了。雷動天尊說的明白:「過過癮就得了。」

    但是這樣直入中土,招搖過境驚擾四方就只為擺一個排場,蘇景以為全無必要。

    他是此行主角,大家自然聽他的,大陣止步。蘇景與師兄、裘婆婆、不聽等人就此別過,返回中土去了。

    連大排場都不要,自不會看重小場面,一百頭小禍鬥都收入大聖玦,另外或許是記憶未復之故,終於要回離山的時候。扶乩心中沒來由的有些恍惚,不想走在外面,遁入黑石洞天,跟在蘇景身邊的只跟了幾個人,輕裝簡行進入中土。

    蘇景才一跨入中土境地,身後猛又傳來整整齊齊的吼喝:「天祐天鬥、天祐吾王、天祐中土,恭送吾王歸宗!」

    這是小泥鰍背地操練的號子,今天終於派上了用場,天鬥山轄下千萬妖孽。皆以妖元入吼喝,匯起的聲音何其兇猛。立時震得大地發顫天空動搖,來自齊鳳、剝皮和陰老的三支妖兵都被嚇了一跳,有些穩不住的小妖連法寶都亮出來了。

    蘇景哈哈一笑,轉回身向著大隊人馬躬身做了個長揖。

    致謝是沒錯的,可天鬥山大都督規矩多,麾下小妖都被調教得妥當,一見大王鞠躬,呼啦啦就跪了六百。

    蘇景哪還敢再多禮,跟三屍等人說了句『咱快走』。就要返回中土世界。

    不料身後裘平安又揚聲大喊:「王上且請留步,末將尚有一事。」說著,催動雲駕趕了過來。

    不只蘇景這邊,小泥鰍身邊眾人也不知道裘平安還有何事,也都跟了過來。

    來到蘇景面前,裘平安笑道:「差點忘了,是這麼個事兒。我那大兒子,如今一百多歲,有了點少年模樣,龍父蛟子。將來他也得帶兵的,最近這陣子我正給他講兵法。」

    蘇景點頭:「好事情啊,要我從中土給你送幾本兵書?」

    裘平安大搖其頭:「你看我兒子,像是能讀書的樣嗎?給一本他吃一本。」

    蘇景道:「小孩子不愛讀書無妨,你讀過以後再講給他不就是了。」

    裘平安瞪眼:「你看我像讀書的人麼?再說人能靠字兒打仗麼?書本有個屁用處。」

    小金蟾從旁邊插口:「兒子吃書就是跟爹學的。」

    裘平安轉回原題:「我最近給他講打仗,有道是兵不厭詐,打不過就坑。我就打算給他講這個...哎媽,一講這個就想起你來了!要說『打不過就坑』,這手活你整得最漂亮了。不過說道理容易,做起來卻不那麼簡單,我估摸著這一定有個訣竅,你給我點點?」

    蘇景笑了,還不等他開口,隨著裘平安一起過來的小妖女不聽就對裘平安道:「啟稟大都督,你弄錯了一件事。」

    裘平安不解:「什麼事情?」

    「蘇鏘鏘是正道天宗真傳弟子,從來不會做『打不過就坑』這種事情,」不聽笑彎了眼睛,甜得很:「他一向是坑不了才打。」

    小泥鰍是真看重這件事,小妖女一句話點出關鍵,裘大都督張大嘴巴、臉上似有驚喜、目中還有迷茫,一時間愣住了。蘇景哈哈大笑,最後和同伴擺擺手:「回去了,大夥都保重!」

    說著,催動雲駕,與身邊三屍等人進入中土去了。

    入境不到三天,三屍就告辭而去;東土走了五天,烈烈兒和阿嫣小母就覺得無聊了,拉上三手回令牌喝酒去了。

    與剝皮洪吉大戰之後,三手也拜奉了大聖玦,於旁人來說,拜玦是為奴做侍,但對三手而言,不過是找朋友拿了把鑰匙,隨時可以去那園子轉一圈吧。

    托友換子的情誼在前,其他還有什麼可說的!

    繼續向前趕路,坐在雲駕上,隨口和樊翹、小相柳聊天,樊翹是不問不說話,問一句答一句;小相柳則是問也不答,木頭似的......

    和他倆聊天實在沒滋味,正無聊中,小相柳忽然一皺眉,蘇景則是一揚眉,下一刻樊翹也有所感應:「有人動用『祈靈香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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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八章 大買賣

    上一次歸宗路上,就是因為真頁山城點燃祈靈香壇向過往修家求援,蘇景與後來的大洪開國皇帝白翼結緣,蘇景得了鬼袍、九九金劍和十三鬼將,人間則多出一本名叫《屠晚》的仙神故事。

    那時候蘇景初出茅廬,尚且執劍仗義。

    如今大聖玦連龍都有了一條,得聞人間有難,自然要下去查看

    蘇景按落雲頭,趕到點燃香壇之地:山中荒僻村落,一戶人家的宅院。

    靈識掃過、五感頓開,村子也罷家宅也好全無異常,莫說妖魔鬼怪,就是連大個子的狗都沒有一條。正值午後,小小山村安詳寧靜。蘇景下來的時候未攜風踩火,不曾驚動任何人。

    落在院子,以蘇景的耳力,還能聽到堂屋中碗筷調羹相碰的聲音,這一家人正吃飯,祈靈香壇擺在院子、冒著煙,沒人管。

    要知道祈靈香壇不是凡物,以當年真頁山城的規模,才有資格收藏一支。

    蘇景和樊翹對望了一眼,都是又納悶又好笑的神氣。樊翹咳嗽了一聲,開口問道:「離山門下,光明頂主人到此,何人動用祈靈香壇,速來相見。」

    樊翹的聲音不大不小,這戶人家能穩穩聽到,但喊聲不會飄到院外驚擾旁人。這就是正道弟子和妖怪護衛的差別了,若是黑風煞、裘平安在此,早就一聲吼喝震碎三千瓦片了。

    『啊?』屋中人低呼,胖墩墩的老漢,帶著胖老太太、健壯兒子瘦兒媳和胖孫兒,一家五口跑來院子中,胖老漢滿臉驚喜,目光一掃:

    兩個後生普普通通,那位白鬍子老者目藏神韻,隨隨便便往地面麵一站就透出一份仙家飄逸。

    胖老漢望向侍劍童子,聲音抑製不住地歡喜:「您老真的、真的是神仙麼?老漢王千拜見老神仙。」

    老神仙一擺手,止住了他們的大禮參拜,先做好奇一問:「哪來的祈靈香壇。」

    王老漢說起緣由。

    祈願香壇是祖傳的,不知曆經了多少輩。老王家祖上曾顯赫一方,但早已家道中落,從王老漢向上排十輩都是平常人家。

    老漢聽他爹講過,這個香壇能喚請仙家,但他將信將疑

    樊翹一點頭,不聽老漢繼續囉嗦,直接問道:「因何動用香壇,求救於往來修家?」

    王老漢聽了直眨眼:「求救?不用救.我是有一事,想請仙家幫個忙,但不是求救。」

    蘇景伸手滅掉了香壇,到現在哪還看不出來,王老漢的事情不大,用不著再驚動其他修家了。同時蘇景道:「您直接說什麼事情吧。」

    「小老兒要賣一件傳家寶物,約了兩個買主下午見面,一個是青年後生,冷冰冰的樣子,不過看上去不像惡人;但另外一人會法術,脾氣也頗為兇惡,我那寶貝又貴重的很.小老兒怕他談不攏買賣,會用強搶奪,就想起家還傳了一個香壇,要是能請來神仙幫我鎮一鎮,那、那就可保萬無一失。」

    樊翹神情古怪:「就為了這點事情喚請修家?你把修煉之人當什麼了?」

    王老漢看出老神仙不痛快,嘴巴想說什麼又不知該怎麼說的樣子。

    全沒見識、一想當然的山村老漢,蘇景哪會和他計較什麼,笑了笑說道:「連日趕路匆忙,正好歇一歇腳,順便為您老鎮個場面。」

    王老漢依舊忐忑,後生說話不算數,主要還得看老神仙的臉色。

    樊翹也不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更多是覺得啼笑皆非,何況蘇景開口,他當然點頭。

    山村一家皆告歡喜,王老太太張羅著,要請三人入內落座,口中還慇勤問道:「老神仙吃過飯沒,要不要用膳,我這就去張羅」說著,帶上兒媳婦就去擺香案,神仙聞香就當吃飯,老太太倒是知道這個規矩。

    樊翹無奈搖頭:「不吃,別忙了。」

    蘇景則笑問:「您老有什麼好寶貝要賣?能不能給我長長見識。」

    「啟稟小神仙,是和這香壇一起傳下來的,一塊白鐵。」提起寶物,王老漢壓低了聲音:「平日暗淡無光,但一到滿月時,貼耳於白鐵,就能聽到內中叮噹輕響,好像刀劍交擊的聲音。」

    話說完,蘇景詫異、樊翹驚訝老漢所說白鐵,分明就是一塊太乙金精。

    蘇景追問:「有多大?」

    「小西瓜那麼大。」

    蘇景和樊翹一起倒抽涼氣,離山公冶長老的太乙金精巴掌大小,就被他當做至寶,這老漢手中竟有一枚『小西瓜』,果然世間之大,怪事無窮。

    這寶貝不止老漢,向上幾代人都在賣,奈何凡人不識貨,竟一直沒賣出去,不成想前幾天王老漢一下子尋來了兩個買主。

    蘇景愈發好奇,忍不住問道:「你請我們來幫你主持買賣,就不怕我們搶了你的寶貝麼?」

    王老漢神情茫然:「神仙哪會搶我的東西。」

    太乙金精分作四個層次,鐵灰、銀白、金黃、七彩,老漢的『小西瓜』比起蘇景收藏差得遠了。但這件東西也足夠讓公冶長老跳腳發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遠遠傳來:「王老兒,我來了,你的寶貝可準備好了麼?」隨著說話,一股黑風滾滾,自山腳疾飛而來,沒一會功夫落入老漢院中,黑風散去,一個魁偉大漢顯身,長得豹頭環眼、鋼針似的鬍子,看上去著實兇惡。

    大漢落地,先是打量了樊翹一眼,未作理會,直接一拍挎囊,叮噹亂想金光耀目,一片金條散落在地,大漢直接對老漢道:「這些金子加起來比你還重,快快把那寶貝與我看,若是真的,金子歸你了。」

    太乙金精是修家眼中寶物,根本沒辦法以世俗銀錢衡量,但賣寶貝的是個凡人,隻要老漢覺得值得便足夠了。

    只要是願買願賣,蘇景就不管。若是去南荒之前,說不定他也會出個價錢,把這寶貝買回離山,可現在,他手中的一座大像,足夠公冶長老第八代弟子煉到升仙了,多這樣一塊沒太多用處。

    老漢被金子晃得眼花,連連點頭:「賣得,賣得.隻是還請您老等一等,還有位客人會來。」

    在外人聽來,他是貪心不足,想等等新的價錢。其實還真冤枉王老漢了,他做夢也沒見過這麼多金子,更不覺得另個買主會出更多價錢,隻是提前商量好的事情,若是人家連見都沒見到,白白跑著一趟未免不厚道。

    大漢哪有耐心,怒道:「怎麼可能還有人出到更好價錢,我又哪有功夫跟你在此閑耗!」

    此人樣子雖然兇猛,但畢竟是真金來賣,應該是正道門下,是以蘇景開口客氣:「那位客人想必就快到了,還請閣下再耐心些」

    不等說完,大漢眼中精光暴漲,瞪向蘇景:「你們又是什麼人?」

    王老漢從一旁應道:「這三位是離山光.光明峰的仙家。」

    大漢是修行中人,見識遠超老漢,聞言便是一愣,語氣收斂了許多,但眉頭仍皺著:「當真?」

    蘇景笑著反問:「怎麼,總有人會冒充離山弟子麼?」

    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天宗威嚴豈容輕易冒犯,修行道上有誰敢輕易冒充離山弟子?而且離山地處中土東南,現在蘇景等人的所在,雖未進入離山的勢力範圍,但也離得很近了,在這冒充劍宗弟子,嫌自己活得太痛快了麼?

    另外,不久前南荒大兵壓境,事後塵霄生傳出了消息,是群妖恭送離山光明頂小師叔蘇景回中土。此事中土大小門宗皆有耳聞,大漢也知曉。

    這個時候樊翹心念微動,氣機流轉神采外露,天宗出身、真法修行、又結做寶瓶身的修家,綻放出的那份氣度是無論如何做不來假的。

    大漢的境界差得遠,頓時被樊翹所攝,神情一整凶相收斂,對樊翹躬身道:「大德山石原洞、石原真人門下晚輩李兆拜見蘇前輩。」

    跟著李兆又對蘇景、小相柳作禮:「李兆見過兩位師兄。」

    知道離山光明頂,自然知道蘇景,可李兆又哪曉得誰才是蘇景,白鬍子老頭氣象驚人,必是離山師叔無異。

    忽然一陣笑聲,從院落外響起:「這位大德山的道友,眼光未免太差了些。」

    笑聲之中,一個青年男子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二十幾歲的男子,身著紫色長袍,五官平凡但一雙外眼角稍稍上挑,平添一份高高在上的傲氣。

    人在笑,眼睛卻是冷得。

    王老漢、李兆甚至樊翹看來,此人都是平平無奇,不過一介凡人,但小相柳一見他,目中精光一閃,平時都硬邦邦的臉上顯出興奮。蘇景也微揚眉,望向對方的目光變得饒有興趣。

    李兆不是惡人,但天生一副壞脾氣,皺眉望向來人:「你又是哪個?我的眼光差在哪?」

    「我就是另個買主了。」紫衣收斂笑容,聲音隨之陰冷:「離山光明頂主人就站在你面前,你卻拜錯了人,這樣的眼光還不可笑麼?」

    說完,他注目樊翹,一哂輕蔑,目光又從蘇景身上一掃而過,最後對著小相柳微一點頭:「蘇道友好大的名氣,今日一見,還算不錯,比那些虛名之輩強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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