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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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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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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8:24: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三零九章 一拍兩散


蘇景刻意揚威,殺人之際再不是無聲無息,劍光淒冷直切要害。中劍的女子誰也活不了,但死前尚有片刻生機,能供她們發出一聲慘嚎。

只夠一聲慘叫的活命。

天上老怪面色一緊自天頂鳥瞰,大霧彌漫,不到發生什麼,可下面煉心宮女修此起彼伏的慘嚎聲,早把城中正發生的屠滅喊得一清二楚。

城中濃霧高六百丈,對於精修之人,疾飛跨越這樣的距離,了不起幾個呼吸的功夫。百多女修四散奔逃,蘇景身法再如何快也沒辦法狙殺全部。

終於,老怪隱隱到那些白花花的身子,倖存之人逃到了大霧盡頭,堪堪就要衝將出來,總還有六七十人能逃走,不用老怪吩咐,身後十余邪修全都凝聚法術,只待煉心宮弟子離開迷糊便出手接應;

西西也在拼命逃升之中,抵達大霧邊界了,只盼著那頭‘惡鬼’去對付其他同門、別再來盯著自己不放可惜事與願違,蘇景突兀出現在她面前,沒什麼表情。

跟著,蘇景身後金光暴散!

結域時飄零如羽,殺人時激射如電。利劍驚鳴響徹全城、庚金劍羽呼嘯四方!

紮心、穿腸、抹咽、削首一根劍羽之下,便是一條淫邪性命!大霧遮蔽了危機,而煉心宮女子的的鬥戰本領,也遠遜於她們的采補之術。

九九劍羽,橫掃大霧邊緣!

數十聲慘叫同時爆發。直入心底的淒厲。

天上老怪眼角猛跳,手上也情不自禁一緊。抓得懷中蜂腰女子悶哼半聲、眼中滿滿痛苦剛才顯出輪廓的那些女子,又重新跌回大霧深處,消失不見了。

但就在其他女修喪命之時,還有一個煉心宮弟子未遭阻攔。

蘇景狙殺所有人,唯獨留下了西西,她一邊向上疾飛一邊急切呼救:“老祖救”

喊出三個字,赤裸裸的身子大半沖出迷霧,只剩雙腳還在霧中。下一個刹那,此人突兀消失!

蘇景抓住她的腳踝,一把將其擲回地面。

嬌嫩的身體砸在冷冰冰的石板路上,蘇景接踵而至,站在她身旁,低頭俯視:“爾等何人,圖謀何在。”

仍是那八字訊問。

說完。蘇景滿臉厭惡、皺起眉頭,一攤水跡正從淫邪女修身下擴散開來自始至終,蘇景未碰她一下,更不曾傷她一根頭髮,可是這位‘小相公’一劍一劍,盡數斬入她的心根、膽囊。

對其他女修蘇景催命。對這西西蘇景奪魄!

淫女真正被嚇破了膽子了,卻猶自不肯吐露實情,哀哀道:“婢子照實講來,只求上仙能繞了我的賤命。”

蘇景痛快點頭:“講。”

“婢子乃是煉心宮弟子,日前宮主領受奎宿老祖諭令。遣我輩弟子一百九十七人,由大師姐率領。趕來真頁山城,我們只是奉那奎宿老祖老魔之命、按照陣圖佈置法術,那老魔具體要做什麼,婢子人微位輕,當真不清楚的。”

蘇景又問:“奎宿老祖是什麼人?”

西西只知道他是個兇猛魔頭,藏匿西方的眾多邪修都聽命於他,實力匪淺,老魔和身邊幾個忠心手下的修為也端的驚人,但此人具體來歷她並不清楚。

話說完,淫邪女修叩首不停,乞求蘇景饒她性命

所謂‘邪魔外道’,在古時並非貶義,便如曾經去離山惹事的天魔宗,他們修魔尊,卻心高氣傲,做事有自己一套規矩,不會欺淩弱小更不會滋擾凡間。

不過現在,邪魔外道在字面意思上已經被引申了,指的是那些行事全無底線、只求利己的惡修,他們的邪法大都以‘奪’為主,靠著從天地乾坤、凡間常人中‘吸血’以求精進。這樣的一個高深大修之下,屍骨累累山河瘡痍。

以青燈境時、陸老祖的說法,他們就是這錦繡乾坤的蝗蟲,若放任不理,遲早被他們啃掉世界的根子。

還在南荒時蘇景就聽說,邪魔外道蠢蠢欲動、正邪爭鬥愈演愈烈,自己這次遭遇到的自然是這夥人,想不到歸宗後第一次下山,大家便碰頭了!

蘇景擺手止住了邪女的叩首,問她:“你在煉心宮修行多少年了?”

“回稟上仙,婢子入宗、修行了一百零三年。”

“就是說你身上已經背了百零三條性命了?”話音落,金光閃動,劍羽穿心,淫邪女子死得又快又好。

蘇景聽同門說過這個淫邪門宗。

無可恕就是無可恕,蘇景沒把自己當佛,惡貫滿盈之人和自己說了幾句話也不會消減罪孽,仍就惡貫滿盈、死不足惜。

最後一個侵入大霧的煉心宮弟子誅滅,雙翼展開、蘇景動了起來,急行如風、輾轉城中各處,找到一具具淫邪女修的屍體,伸手一引、用力向天空一拋

九霄雲上,奎宿老祖陰沉著臉色,目光閃爍著、正在思索對策。忽然霧中異象顯現,煉心宮弟子的屍體被接連不停地扔了上來!

還有陰冷笑聲從大霧中傳來:“性命留下了,屍身還給你。”

老魔把手從女人的衣裙中縮了回來,五指跳動著、輕輕一揮,蘇景送上來的快兩百具屍體,於空中迅速腐爛、枯萎,不等再落回霧中就爛成了飛灰,被風一吹四散不見。

而奎宿老魔的手上,多出了一點乳白汁液——女修屍身中殘餘的邪陰精華盡集於此,老魔開聲:“六大天宗,哪一門的人物在下麵,報上名姓來吧。”

說著,他把手向著旁邊一伸,被他摸索半晌的蜂腰女子立刻面露貪婪,四肢伏地仿佛犬子似的,湊上前、伸出舌頭小心翼翼地舔食他指尖的邪陰精華。

霧中笑聲猛地響亮起來:“奎宿老魔,你眼中就只有六大天宗麼?未免太小天下同道了吧!”

從妖狐地方收來的霧氣,又在大聖玦中煉化數十年,打從骨子裡透著隱隱邪佞和淡淡妖氣,修行正道煉化的寶物可不會有這樣的氣韻。奎宿老祖見識精深,自然能得出這一重,只是他想不通除了天宗正道,還有誰敢來攔他。

何況前面才破掉‘五十三參’,大霧就彌漫起全城。老魔沉聲反問:“不是修宗正道,閣下又是何人,為何阻我大事,傷我手下。”

大霧之中,驀然煞意彌漫,陰森氣勢滾滾蕩蕩,旋即霧氣變得稀薄了些,大城中心顯出一座四四方方的黑色陰影,陰影之中鞭撻皮肉的惡響、兇狠毒辣的咒駡、淒厲慘嚎、大哭求饒和聲嘶力竭的喊冤聲交織一片,響徹冥冥

天烏劍獄的晦暗、陰森之氣綻放,再配上鬼袍的之煞、金風之喪,離山小師叔搖身一變,真真正正的判官轉世!

濃霧又散去了些,黑獄陰影越發醒目,一個三十出頭的、書生模樣的身形漸漸清晰,長相沒什麼特徵,唯獨一雙鳳眼、目光凜然。

不止披上了畫皮,蘇景還亮出了手段:

身後,十三頭屍奴侍立;身邊,六條鐵灰大蛇的屍獸相護,六蛇身體盤結、昂首向天,依舊保持著在世時的習慣,時不時吞吐蛇信,黑紫色的蛇信。

六合青龍、十三煞將。

除了最最親近之人,又有誰知道堂堂離山小師叔還是個喪家修持弟子。

見了蘇景顯出的氣度,再見了他的屍煞,奎宿哪還能不出他的身份,老魔稍顯詫異:“喪修?”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想不到,中土世上還有喪修餘孽,下面的喪家晚輩,敢在本座面前顯出修持,不怕死無葬身之地麼?”

喪修煉屍哪管他生前正邪,誰的祖墳都照刨不誤,這才把自己刨成了禁忌,正邪共同誅之無赦。

蘇景聲音平平:“在我面前冒充前輩,不怕我刨了你的祖墳,把你的祖宗拿來做奴僕麼?那時再誰的輩分更大些吧。”

說完,不等老魔怒叱,他又把話鋒一轉:“正道眼中,我們喪修一脈,和你們這些邪魔外道是一般的貨色;你卻不和我攀交情、也一樣喊打殺,生怕自己的對頭太少?你是煞筆麼?”

喪修一脈,天天和屍體打交道,女子珍惜容表氣質不會怎樣,但男弟子大都滿口污言穢語,主要是口出惡言也是辟煞鎮屍的一個辦法,蘇景演戲演全套,再說駡街本來也不難。

話不停頓,蘇景的語氣又稍稍緩和了些:“若是正道中人,老子一個個抽筋剝皮,你不是,未必沒的商量,莫急著動神通,聊上幾句再打不遲吧!真要談不攏,大家再一拍兩散!”

‘一拍兩散’這四個字點明要害!

若奎宿老魔只想摧毀真頁山城,直接降下浩大法術轟砸下來就是了,又何必懸絲前線,把一道道氣機掛滿全城?

不是多此一舉,而是另有圖謀。

反觀蘇景的大霧,詭異莫測,遮蔽一切,只要蘇景不做退讓,老魔就沒辦法再懸絲全城,蘇景躲進霧中又難以誅殺如談不攏,老魔施法轟城、喪修難逃一死,可城池也會被毀,老魔圖謀落空,便是真正的一拍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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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8:25:07 |只看該作者
【升邪】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三一零章 喪修髒口


奎宿老魔自能明白蘇景之意,冷聲應道:“商量?你擋我的路、壞我的事、殺我的人,還有什麼可商量的麼?”口風強硬得很,但他不動手、便已是在商量了。
  
  “擋你的路?壞你的事?”鳳目男子忽地笑了,可聲音裡又哪有一點笑意:“明明是你擋了老子的路,壞了老子的事。”
  
  奎宿老祖皺眉,冷聲:“你說的是些什麼!道友若真想做個商量,就莫打啞謎。”
  
  “龍脈。”無端兩字忽然出口,鳳目男子目光陡然犀利,穿透天地直視老魔。
  
  奎宿老祖目中,一道精光綻放明顯,旋即他眯起了眼睛,毒蛇一般、盯住了蘇景。
  
  只憑老魔眼中那精光一閃,蘇景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重回真頁山城、邪魔萬絲垂懸,蘇景全然想不通他們到底想要什麼。直到他駐進白家老宅、歷代家主書房、真正全城核心要地,摒心靜氣養神備戰時,隱隱察覺到了一絲‘真龍氣魄’。
  
  當然不是聽到了龍吟、見到了龍形,只是因為五感明銳而探知的一線‘氣象’。若是旁的修家,就算修為更強、五感更明銳,探到這氣象也不會識得,龍是神物,凡間又有幾人得見?
  
  可蘇景曾親歷巨蛇化龍、又親手屠龍,立時辨出了這氣象。
  
  東土漢家歷朝歷代都講究‘龍脈’,聽上去玄虛但是確有其事。大洪朝江山穩固、國富民強,冥冥之中自有真龍庇佑。
  
  只是白家占住的龍脈,一不在祖墳、二不再皇城,而是在這真頁山城、故居老宅之下!
  
  此事莫說別人,就連白家自己都不曉得。
  
  在書房時,對‘真龍氣魄’做細緻查探,蘇景又發覺內中含了些陰晦氣息,這又是喪家弟子的本事了。
  
  再仔細思索,不敢說融會貫通,但至少蘇景心中有了個猜測......
  
  喜袍鬼被前輩高人禁錮在地下深處;
  
  喪物被鎮壓的地反,附近有一條陰煞地脈,喜袍鬼就是靠著這道地煞,為自己煉化出十三鬼身;
  
  後來封禁陣法被破,喜袍鬼逃出,殺鬼抄家那些事情自不必提,蘇景另外想到的:如果那陰煞氣脈是一條喪龍所凝結、且這條氣脈又再喜袍鬼破禁時、氣韻也隨之緩緩散入人間。而真頁山城在興建時,就按照堪輿高人指點,做下了聚氣斂意的大好格局,氣脈溢出自然都歸了他們白家。
  
  在書房,蘇景曾在入定之初微微揚眉,猜到了一個皇帝的發家之本,蘇景當時覺得挺有趣來著......
  
  東土世界大小城池無數,唯獨真葉山有龍脈,邪魔外道來這裡,不為龍脈為什麼?
  
  劍獄之中,蘇景一拍錦繡囊,天上的邪魔還道他要動法,個個凝神戒備!蘇景摸出來了一本書,口中喃喃幾句法咒,道一聲‘疾’,書的封面封底張開,如翅膀擺動,那書仿佛一隻鳥兒似的,撲棱棱地飛了起來,直奔高空而去,不久飛到奎宿老祖身前。
  
  蘇景鄭重其事:“你看看這本書吧!”
  
  老魔伸手接下書一看,封面上兩個大字——屠晚。
  
  東土漢家,風行幾百年暢售不衰、最最有名的志異故事。
  
  老魔手腕一抖,大好故事化作紙屑紛飛:“故弄玄虛的事情,老夫見得膩煩了,道友有話直說。”
  
  “這書是編的,唯獨開篇是真的。”老魔不看書是意料之中,對方要是津津有味地翻開來看才是邪**,蘇景開口回應:“差不多四個甲子前,離山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師叔,在此斬了一頭惡鬼,救下滿城性命。說句題外話,那個蘇景當真有些本領的,有朝一日,諸位道友若遇到了他,最好加一分小心。”
  
  贊過‘離山小師叔’,蘇景話鋒一轉:“我乃沉世淵嫡傳弟子,門中故老相傳,真頁山城下藏有一道陰煞氣脈,于我家修法有極大好處,可惜古時有大修在此結陣封禁了一頭利害鬼物,大好煞脈一起被封住,只好望洋興嘆!”
  
  “不料兩百多年前,封禁破、惡鬼除,哈哈,饒那蘇景精似鬼也想不到,他斬殺兇狠喪物,其實是給老子幫了個大忙!陰煞氣脈重見天日,我又還有什麼客氣的,自然來此間修法煉屍。”說到這裡蘇景大笑,鳳目畫皮邪異凜然。
  
  “老子一個人藏身地下,苦苦修煉。”說著蘇景一擺手,身後十三煞將同時踏上一步,蘇景繼續道:“這十三頭惡鬼,就是我自陰煞氣脈中祭煉而來的,奎宿,你也算有幾分眼力,仔細看一看,還不錯吧!”
  
  說到這裡,蘇景哈哈大笑,滿目得意,十三屍煞似是察覺到主人因自己快活,個個仰頭烈烈長嗥。
  
  喪修大笑,屍煞怒嘯,裹在一起直沖雲霄,轉眼間天地變色陰風四起!
  
  天上的奎宿老祖眼光雪亮,就算不懂煉屍之道,也能看得出那些屍煞卻非凡品,且它們身上的氣韻與城下陰煞地脈相符相合,顯然同出一處,這一來奎宿自然信了蘇景所言。
  
  “老子越是修煉也就越是覺得...這條陰煞氣脈不簡單啊,竟還透出了一份真龍氣象,**,居然是條龍脈!”鳳目畫皮眉飛色舞,打從心地透出來的快活:“過寶山豈能空手而歸,既然是龍脈,老子若不把這條陰龍煉了,對不起我師娘!”
  
  “我預備法術、佈置大陣,準備煉龍,花了不知多少心思,耗用了數不清的寶貝,更不知道用去多少時間,總算準備的差不多了,上來透口氣,卻不料......”
  
  說到這裡,喪修的神情陡然淒厲:“不知哪裡來了一群煞筆,在真頁山城上懸絲牽線,大張旗鼓布下兇猛法術!還不等老子弄清你就是那個大煞筆,正道的修家又紛紛趕來,真頁山城算是熱鬧了,我的大事也正經麻煩了!”
  
  “最可恨的,正道修士請出了五十三參大陣,喚來了善財童子法相,這法術和老子的奪龍辦法正好相克,我的陣立刻就被佛光給毀了。”
  
  喪修,成天和屍煞打交道,陰氣入腦喜怒無常,一會大笑一會怒駡再正常不過。
  
  這個時候喪修變得暴跳如雷:“老子辛苦佈置了四個甲子,你們才他**來了多久?奎宿,你自己說,是誰擋了誰的路,又是誰壞了誰的事!**它嘛的,殺你們幾個小娘們,連利息都值不回!”
  
  從頭到尾,有來龍、有去脈、有佐證、有髒話,絲絲入扣合情合理,大霧、黑獄中,不見離山小師叔、只有一個氣急敗壞的喪修餘孽。
  
  再之後喪修口中就沒人話了,對著天空,滿嘴污言穢語破口大駡......
  
  總算蘇景心細,在霧中布下一道絕音法術,他和天上邪魔對話無礙,城中正道卻隻字片語不得聞,否則一大群正道修家先聽蘇景是喪修、再聽他滿嘴醃臢,離山的臉面就直接被小師叔丟進臭水溝了。
  
  奎宿老祖身後一個肥壯如鼎的大漢聽不入耳,面色陰寒:“喪修,再敢出口不遜,本座便拔了你的舌......”
  
  “你是大煞筆!”
  
  蘇景能聽他恐嚇?第三個字特意咬了大大的重音。繼而蘇景瞪目、咆哮:“你再開口一字,老子立刻毀了那氣脈!”
  
  奎宿老祖及時一擺手,制止手下發怒:“喪修髒口,古來便有,不必當真。”說完,他轉頭望向蘇景:“道友也適可為止吧,事已至此,發怒何補。”
  
  蘇景又罵了兩句,總算收聲了。
  
  奎宿老祖又問:“道友如何稱呼?”
  
  “好說,沉世淵門下,烏肩左便是!”
  
  ‘山溪烏’這個名號響徹南荒,未必沒有傳到中土來,現在不能再用了,蘇景自己也不知哪來的靈機,想起了天鬥山上的小烏鴉。
  
  奎宿老祖性情殘暴,但絕非莽撞之輩,眼前的事情再明白不過,大家不是仇人,甚至還可以說是同仇敵愾,是誤打誤撞才對上的,大有轉圜餘地。
  
  老怪繼續道:“事出誤會,可就算老夫現在退走,把龍脈讓給烏道友,你也再無法成事了。多則十天,短則七日,正道天宗的高手便會趕來,這短短幾天功夫,你怕是來不及再重新佈置!不如這樣...你且撤了大霧、把城池讓於我。至於閣下損失,老夫定當給出個交代,讓道友滿意。”
  
  蘇景不屑冷哂:“這是要賠償於我?天底下還有什麼東西,能抵得過一條陰龍!再說您老未免太小看我了,咱們沉世淵弟子做事,只看心思順不順!順了,萬事好商量,大家做朋友;不順,我去他麻了個痹,大不了同歸於盡,老子不痛快,誰都別痛快!”
  
  “道友想怎樣呢?”奎宿老祖問。
  
  蘇景直入正題:“先說說看,你弄出來千萬懸絲、氣機牽引,到底是什麼法術,想要幹啥,要屠城、要斷龍脈,可犯不著這麼麻煩!老子總得知道,我倒楣在什麼事情上。”
  
  奎宿老祖不急回答,而是反問:“烏道友恨不恨正道中人?”
  
  “廢話!毀宗滅門之仇,窮盡天地以報!”提及正道,喪修恨得咬牙,字字怨毒。
  
  奎宿老祖目中戾氣消隱,居然笑了起來:“那便是了,老夫要借這城、這龍脈施展的法術,必能讓烏道友順下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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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8:25: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三一一章 啊呀,不好
 
 
  邪魔佈陣、千萬懸絲牽扯全城,邪術發動後,奪人魂、奪城勢,真頁山所有‘生氣’都會被奎宿搶奪,並非化為己用,而是統統送入地下龍脈......
  
  陰陽相悖,若是普通的陰煞氣脈被磅礴‘生氣’逆沖,立遭損毀無疑,可真頁山城下麵是陰龍煞,藏蘊了真龍的先天靈氣,有接駁陰陽之效,是以地煞不會被毀,它會變化、會漲大!
  
  法術複雜,細節無數,奎宿老祖無意多做解釋,大概說過兩句後,對蘇景道:“就這麼說吧,老夫的法術成形後,地下陰龍煞就會變得陰陽混雜,糾纏一起再也分不開......烏道友可知,‘陰陽糾纏不清’是什麼?”
  
  蘇景心中打了個突、鳳目男子倒抽一口涼氣:“混沌!”
  
  兩個字,真正打中了奎宿老祖的得意處,當即放聲大笑:“不錯!老夫的法術,就是要把這真頁山城變作混沌地、天殺地!”
  
  ‘混沌’兇猛,一旦成形,它便開始吞噬四周一切,越長越大,若不予理會,假以時日它便會湮滅整座天地!
  
  蘇景翻起鳳目:“你這樣做,好處何在?”
  
  “烏道友糊塗了麼?”奎需老祖只當喪修問了個傻問題,對方問‘傻問題’不是心思差勁、而是被自己的兇猛法術震懾了,是以老怪愈發開心:“混沌吞噬天地,對世界是大害,那些正道修家、六大天宗能坐視不理麼?”
  
  “烏道友放心,我仔細算過,以天宗之力,在最初三五百年、混沌殺地尚未真正成氣候時,及時撲滅它不難。不過...這‘不難’兩字,要看怎麼說了!”
  
  正道修宗勢力龐大實力深厚,對付這座‘混沌’一定能勝,但也不可避免,會因此傷筋動骨、損耗慘重。
  
  這便是邪魔外道與修行正宗的區別了。前者做事喪心病狂,真敢放火,後者卻不能任由那火燒下去、非得去救不可。
  
  實力上,正道穩勝邪魔;但做事的手段上,正道卻始終處在被動,此事無可破。這也是為何修行正宗始終沒辦法真正把邪魔外道清剿一空的緣由之一。
  
  “到時候大群正道修士死在老夫的混沌中,天宗門徒傷亡慘重,這還不是我們的好處麼?”奎宿老祖撫須微笑:“有關法術一切,老夫都已準備妥當,只要道友撤去大霧、容我氣機引線,只消二十四個時辰,便可大功告成。”
  
  蘇景皺眉:“正道若不理會混沌,大家便抱住一起死?”
  
  奎宿老祖未作答,又個愚蠢問題,他懶得理會。
  
  其實話問出口,蘇景便曉得自己多此一問。不說其他門宗,單只離山而言,若發現這世上有一道‘混沌’成形,絕不會坐視不理,甚至明知這是邪魔用來消耗仇人實力的辦法,離山劍宗也還是會竭盡全力斬斷這禍根、不惜傷筋動骨。
  
  蘇景再問:“法術事情變化無端,事先盤算得再如何仔細,偶爾也還是會有意外,你就不怕萬一造出來的‘混沌’太大......”
  
  奎宿老祖搖頭打斷:“非常事當用非常手段,若永遠那麼小心翼翼,到窮盡天地也扳不倒那些偽君子。再說這道法術,我有九成之上的把握,足可一試了。”
  
  說完,老魔話鋒一轉:“老夫的法術效用便在於此,用不了多久,此地就會填進大群正道修家的性命,另一重,陰龍煞變成混沌殺地,龍脈也會被毀,大洪帝王氣數絕盡、凡間又將大亂,正道中人自也免不了手忙腳亂......烏道友,這口氣,可還算順得麼?”
  
  喪修鳳目圓睜,瞪住奎宿老祖,後者神情怡然,這樁法術的牽扯何其驚人,莫說下面那個喪修餘孽,就是奎宿自己初聞此事時也吃驚半晌,現在烏肩左被嚇到,再正常不過了......
  
  等了片刻,奎宿老祖再問一遍:“烏道友的氣順了沒有?”
  
  蘇景笑了起來,奎宿老祖與之對視、也笑。
  
  兩個人越笑越歡暢、笑聲越來越響亮!
  
  好半晌,奎宿老祖先收斂了笑聲:“怎樣?”
  
  “妙得很!”蘇景猶自笑容滿面,無比暢快的樣子,口中卻話題忽變:“烏肩左是孤魂野鬼一個,飄蕩四方、惶惶不可終日,今日見了道友的陣仗,心中羡慕得很呢。”
  
  奎宿老祖神情不存絲毫變化,微笑依舊:“道友何意?”
  
  東土上稍有學識之人都知道,天上有二十八星宿,‘奎宿’正是西方白虎第一宿。
  
  如果只是巧合,老魔就叫‘奎宿’,倒是無所謂;可如果他的名號是跟著排行而來......
  
  第一重疑問、邪魔外道想要做什麼如今基本開解,蘇景又做第二重試探:“奎宿,你家二十八星宿滿了麼?若未滿,你覺得我如何?”
  
  奎宿老祖眯起了眼睛,盯了蘇景良久,終於淡然一笑:“封星拜宿,老夫做不得主。道友若真有此意,老夫可代為引薦。”
  
  老怪這一答便是默認了蘇景的猜度,邪魔外道已經不是一盤散沙了。
  
  蘇景哈哈一笑,點頭道:“道友痛快,烏肩左也不是不懂好歹之人,道友重新準備氣機懸絲吧,我這就撤散仙霧,讓出真頁山!”
  
  奎宿老祖聞言面做喜色:“多謝道友!”說完,對著身後手下接連做出兩個手勢,一是命令他們準備法術,沒什麼可說的,涉及施法之人當即領命,開始行功做法;
  
  第二個手勢則是領命護法弟子:殺人。
  
  只待喪修收攏迷霧,便立即誅殺此人。
  
  奎宿老祖信了蘇景所說一切、更相信他是喪修,但信了他不是正道中人,也不是就表示奎宿信任他能做自己人。何況那喪修殺了他一群嬌滴滴的**部下、又給老怪添出個**煩,此人一定得死。
  
  城中大霧翻滾,卷蕩不休,喪修和他的黑獄、屍煞消失其中。
  
  至少從天空鳥瞰,喪修的確是在收拾大霧。奎宿老怪等來等去,小半個時辰了,城中濃霧還是那樣翻去滾來,動的是足夠激烈,可是哪裡減少了半分。
  
  這會功夫裡,蘇景跑遍全城,把五十三處陣位、受陣法反噬的千多修家,連同淨先、果先兩個和尚,全部集中到白家老宅,順道還把幾個溜出家門結果迷路在大霧裡的半大少年送去了衙門。
  
  妖怪李不二跟著幫忙,這是個施恩附近正道修家的大好機會,這檔差事做好了,將來大把好處等著。
  
  當然,鯉魚怪也沒不忘訊問蘇景:“道友,後面咋辦?”
  
  蘇景忙完事情,神情有些無聊,左手一本屠晚,之前送給小和尚的那本,右手則擺弄著一塊玉簡,口中應道:“能拖就拖,拖不過就打,沒別的辦法。”
  
  又過了一陣,天上奎宿老祖聲音傳來:“烏道友,大霧因何不散?”
  
  蘇景揚聲應道:“迷霧法術,施展容易收斂難,還請道友耐心,再多等一陣。”
  
  此刻蘇景已經撤掉了霧中絕音法術,一群正道修家聽蘇景和邪道老魔道友相稱、有商有量的,個個詫異萬分。
  
  奎宿老祖的聲音低沉許多:“還須得等上多久?”
  
  “六個時辰。”蘇景應了一聲。
  
  奎宿老祖皺眉、悶哼:“道友最好快一些。”著急也沒用,只能耐心等待,好在六個時辰他還等得了,天宗正道來不了這麼快。
  
  蘇景則向著天空猛一揮臂,手中玉簡直飛沖天:“等待無聊,此物贈你打發時間。”
  
  奎宿接下來,動用靈識一掃......大好玉簡,內中錄得居然是全本的《屠晚》。老怪忍不住冷笑了一聲:“烏道友對這神鬼故事情有獨鍾啊。”
  
  “挺好看的。”烏道友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
  
  天地之間重歸安寧,城中大霧仍就滾滾蕩蕩,忽濃忽淺的,看上去仿佛是在收攏,可更像在玩耍......
  
  良久,奎宿老祖的聲音低沉:“五個時辰過去了,道友還剩一個時辰。”
  
  蘇景理都不理,和身邊的李不二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妖怪可沒有小師叔那份鎮靜功夫,心不在焉地,時不時抬頭看天。
  
  第六個時辰過去,奎宿老祖喝聲慍怒:“烏肩左,大霧......”
  
  “霧你媽!”喪修的聲音比著奎宿老祖兇狠憤怒得多:“老子這仙霧尚未完全祭煉好,為你們放了來出來,想要再收拾,比想的更麻煩得多,有耐心就給老子等著,沒耐心滾!”
  
  白家一群修家聽離山小師叔突然口出惡言,面面相覷驚奇不已。
  
  “多長時候?”奎宿深吸一口氣,平下心中怒火。
  
  “三個時辰,必定妥當!”
  
  奎宿老祖悶哼了一聲,不再開口。
  
  老魔挨駡居然忍氣吞聲,城中的正道弟子愈發詫異了......果先勉強還能坐著,雙手合十,對師兄低聲道:“蘇景先生手段靈妙,深不可測啊。”
  
  淨先笑了笑,一點頭,同意了。
  
  兩個時辰一晃而過,城中的大霧突兀猛震起來,巨顫足一炷香的功夫,烏肩左的難聽笑聲響徹雲霄:“好了,成了,耐心等待!”
  
  隨他怪笑,大霧緩緩變淺、便淡,速度慢得可以,但和之前的翻滾掀蕩決然不同,明明白白的,它就是在收斂,天上老怪和一眾手下都看得清楚。
  
  不過大霧收攏得著實緩慢,待第三個時辰到時,霧氣至多收攏五成,天上魔頭卻沒再催促,只要霧在斂去便好......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大霧已經變得淺薄很了,仿佛一層薄紗籠罩,城中景物已經隱約可見,照這樣子用不到盞茶功夫喪修可盡全功。
  
  奎宿老祖緊緊盯住城中薄霧,臉上喜色漸濃,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下面突然響起喪修怪叫:“啊呀,不好!”
  
  話音落處,大霧陡然濃郁!厚厚實實又重新堆滿全城。
  
  奎宿老祖臉上笑容登時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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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9:04: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三一二章 繡劍
  
  這次不等天上邪魔質問,城中喪修就先開口了,估計是自己也覺得過分了,聲音裡略帶訕訕:“這個法術...第一次用,有些狀況我以前不曾察覺,再請道友耐心等待,萬勿見怪。”
  
  說話同時,蘇景身形一動、自塔內立足於塔頂,取劍。
  
  丈一龍劍握於右手;北冥神劍左手倒提;天烏劍獄高懸於頂、緩緩旋轉;九九劍羽環繞著劍獄、飄零無端;身旁一座黃金屋光芒璀璨,屋中丹爐上骨金烏默默佇立、眼窩空洞陰冷森森。
  
  蘇景身前,還有一柄翠綠長劍靜靜懸浮......蘇景身上的劍各有其用,回離山后專門又向公冶長老求了另一柄劍,專做屠晚‘附魂’之用。
  
  將此劍贈與小師叔,並非公冶器隨意點選,這把劍本來就和光明頂有些淵源:八祖還在門宗時,曾擊殺一頭為禍人間的千翅螳螂,屍首帶回門宗,由公冶長老的師父煉化三百年,得好劍,名:刀螂。
  
  屠晚融身刀螂在前。蘇景身後則盤起了一條朱紅大龍,小小陰褫得蘇景陽火洗目,能看得穿大霧,正藏身在龍兒中......收斂大霧,拖了將近一天,未必能再繼續拖下去了。
  
  奎宿老祖身邊那個蜂腰削背的女子媚聲開口了:“或者,我們下去幾個人,幫一幫烏道友可好?”
  
  蘇景坐在高塔上,微笑回應:“閣下又是哪位?”他不著急,多說一句就多耽擱一會功夫。
  
  蜂腰女子不報名:“還請道友將大霧撥開一線,容我們下去吧。”
  
  蘇景呵呵呵地笑了起來:“道友是真想幫忙?”
  
  “這是自然。”蜂腰女子知道喪修看得見自己,嫣媚一笑:“道友斬殺煉心宮那麼多千嬌百媚的妹妹,鐵石心腸賤妾平生僅見,你這樣的人我避之不及,若非帶了一片幫忙誠心,我哪敢去你身邊?”
  
  “這位女道友是以為只要斬了我,迷霧也會隨之而破吧?姓烏的修行三千年,見得死人比活人多;聽得鬼話也比人言多......”高塔上蘇景語氣微微一緊:“想來就來,但能不能走,在下可不敢保。”
  
  說完,蘇景的語氣又複放鬆:“你們急,我又何嘗不急,天宗的人到了,于我有丁點好處麼?諸位道友還請再耐心些吧,再有一個時辰.....”
  
  “不必了,”奎宿開口了,老魔面上已經重歸平靜,自上而下俯瞰真頁山城:“就依烏道友之前所言吧。”
  
  “又不必了、又要依我所言,道友可把我說糊塗了。”蘇景口中應付著,神識轉動、一一掃過自己的劍,劍微鳴、回應主人。
  
  奎宿老祖的聲音傳來,緩慢且平靜:“老夫說不必,是請閣下不必再急忙忙地收攏大霧;老夫說依你所言,依的是你說過的‘一拍兩散’。”
  
  哪怕下面那個喪修說的都是實言;
  
  哪怕城中大霧真的會在一個時辰內收斂;
  
  哪怕這一場耗費無數心力、功夫的大好圖謀落空;
  
  哪怕回去領受‘道主’責罰,身受絕大苦楚煎熬一甲子......奎宿老怪也不等了。
  
  天宗長老中沒有等閒之輩,邪魔高手中更不存昏庸之人,東土漢家的大修持者,無論腦筋心竅、還是行事決斷,都遠非南荒妖蠻可比,老怪覺出蹊蹺,當斷則立斷,不存絲毫猶豫。
  
  不要那圖謀了,但並非收兵罷手,至少在離開前,他得毀了這座城、轟了那龍脈、宰了那髒口喪修!
  
  奎宿老祖聲音落下,身後那肥壯如鼎的手下躬下身子、猛張大口,一掛天河倒灌真頁山城。
  
  水勢浩浩,奔湧如龍;水色幽綠、飽蘊奇毒!水中隱隱有鱗光翻騰,‘昂鞥昂鞥’的低沉吼即便雄壯水聲也遮掩不住,毒瀑內還藏了不知什麼凶魚惡蛟。如城不設防,只憑壯漢這一記‘口懸天河’便足以毀了真頁山;
  
  蜂腰女子一揚手,一把抓七十二枚檀珠翻滾。珠淩風、化青煙,青煙破滅,七十二尊金銅羅漢化形,周身披霞環暈、光彩迷離,各執法器俯衝霧城!而隨著羅漢顯形,天地之間禪唱如轟雷湧動。又有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妖媚的妖邪女子,修持的竟是最最正宗不過的釋家神通;
  
  奎宿老怪身後又何止兩個手下?
  
  頭綁沖天辮,口眼歪斜面目畸形的小童子,吸一口氣、撮唇厲嘯,他的聲音肉眼可見——自口邊一道黑色裂璺撕破空氣,漲、暴漲,去勢如電,仿佛黑色雷霆猛劈向下,音雷哭嘯,早已失傳的邪魔神通;
  
  頜下三縷長須、面目矍鑠、郎中打扮的老者,自袖中取出針灸皮囊,喝一聲‘滅’,抖開皮囊,囊中三百一十一根銀針盡化閃亮天錐,法術算不得稀奇,但法寶威力驚世駭俗,錐錐飽蘊巨力,破山斷嶽等閒事!
  
  還有牽猴的漢子放出了猴子,猴兒身在半空化作百丈身形,大如山嶽,一旁的婆娘敲響了耍猴的銅鑼,一聲一聲震得大地開裂;獨腿的酒鬼砸出了自己的葫蘆,倒吸天地似是將真頁山城從地面拔起;黑臉的病癆鬼費力咳嗽,一聲一口血、一口血中生一小小羅刹......
  
  老魔身邊,個個大修!
  
  除了貼身高手,還有追隨著奎宿老祖的九門、七谷、三宮、十八山,大群邪修顯身,各逞神通全力動法,轟襲真頁山。
  
  瞬瞬,便是千萬法術傾瀉。
  
  天塌了,怕也不過如此吧!
  
  大城中,高塔上,蘇景一聲敕令急急!旋即濃濃大霧之中,劍嘯龍吟、風疾火烈!
  
  金風與陽火,巨龍和利劍,從大漠到離山、從離山到南荒,四甲子所修真元、所學神通、所得寶物,盡入十段心神引動,全部投出,蘇景死守真頁山!
  
  七彩崩裂、轟鳴浩蕩,巨力暴散成洶湧氣浪橫掃半空,敵人的實力遠超蘇景預料;而那大霧中的抵抗,又何嘗不是讓邪魔大吃一驚!
  
  天上邪魔本以為彈指間便能完成的‘殺滅’,足足持續了半柱香的功夫尚未開始......大霧未散、霧中人未死、霧中神力未消,邪魔的殺滅便開始不了!
  
  但也才半柱香,蘇景的臉色已經隱現紅暈,氣血翻騰難調之像。他心裡再明白不過,勉力支撐吧,擋不了多久。
  
  今日情形與南荒諸般惡戰皆不相同。南荒誅妖時,無論追、逃或混戰,蘇景能夠飛掠、穿遁,金烏翱翔九天,這一脈正法中的身法優勢明顯,可現在蘇景要死守全城,他能動卻不能躲,見了敵人神通,只有硬抗一途。
  
  更要緊的,或者說真正關鍵,蘇景一人之力,敵不過天空中密密麻麻的邪修合力,這是實實在在的差距!
  
  可即便如此,大霧中還是傳出喪修一聲聲怪叫:“老怪,混帳,打錯了人,瞎了眼睛也瞎了心的鬼崽子......”臉色異常、叫聲氣急敗壞,但蘇景的目光是清透的,一如既往、下定決心時的模樣。
  
  奎宿老祖的神情大是詫異:“烏道友的修為端的深厚,之前都小看閣下了。”
  
  陽火轟湧,沖碎了不知那群邪修聯手投下的一座巨石,蘇景的左耳鮮血沁出,順著腮邊劃出一道血線、蜿蜒向下直沒衣領:“沒點真本事,又哪敢請老祖引薦去做一方星宿。”
  
  “當得,當得,道友的本領做一方星宿倒也說得過去了,”奎宿笑了起來:“道友再辛苦些,再擋老夫一道法術試試,若能擋下......也還是得死,烏道友命中註定就是孤魂野鬼!”
  
  說完,老怪忽然手舞足蹈起來。
  
  十指柔柔、腕兒靈活、雙臂搖擺、搖身扭轉、提足跨腿,奎宿老祖竟然跳起了一支舞蹈。
  
  江南採桑娘、紡絲女的柔美舞蹈,可那老怪瘦如骨骸,身高盈丈,此刻扭扭捏捏的一支舞,跳得邪異凜然,讓人不寒而慄,偏偏他臉上還滿滿歡笑、全情投入。
  
  舞森森,舞盈盈,老怪雙手來回擺動,像女紅引線、像煮繭抽絲,隨他一次次牽引,天空中真的被他捉出了一根一根的‘懸絲’。
  
  老魔的動作越來越快,‘懸絲’也越聚越多。一根懸絲便是一道氣機,一道氣機引領著一朵青黑法雲!
  
  不知不覺中,黑雲於老魔頭頂彙聚千里,死死籠罩霧城。
  
  老魔忽然開口,笑聲尖細:“烏道友的劍法不錯,老夫就給你繡一柄劍!”說話間舞姿一變,像個快樂繡女,做起了自己的織繡,剛剛纏在手上、臂上、身上的‘懸絲’,於靈活十指中被編結一起。
  
  天頂的青黑法雲隨之結形......從老魔舞蹈一炷香,天頂法雲消散不見,只剩一柄黑色長劍,斜貫三百里巨劍。
  
  蘇景已經皆盡全力,哪裡還有餘力再擋老魔蓄勢良久一擊,全無懸念的,老魔劍落時,蘇景只剩兩條路走:
  
  要麼於真頁山城共存亡,要麼獨自舍了這城、獨自逃命去......
  
  再沒有半字廢話,施法結劍後,老魔指做蘭花,向著真頁山城輕輕一點,媚舞終、邪法落,三百里劍,混雜于無數邪修的法術中,怒劈真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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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9:05:06 |只看該作者
【升邪】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三一三章 人世間第一美景


蘇景擋不住了。
  
  但也不用蘇景來擋。
  
  就在老魔繡出的邪劍堪堪刺入大霧之際,一個形銷骨瘦的黑衣老者,突兀出現在霧之上、邪劍下,黑衣老者揚手,一根手指、抵上了那三百里巨劍之鋒!
  
  巨劍發出一聲難聽鳴嘯,去勢戛然而止。
  
  不止黑袍老者。
  
  水色寒光,湛湛青藍,一柄長劍自遠天飛來!劍輕震、化清冽長河,迎上邪修的毒水天瀑,一青一烏兩道水光如蛟龍糾纏、稍作僵持毒水天瀑散碎潰敗,長河之劍逆起誅殺元兇......玉色川湯,蘇景認得這劍法,櫛雨星峰,秦長老。
  
  秦長老在追殺離山叛徒時,被任奪斬殺。
  
  清脆劍鳴如鈴,急急響徹四方,一柄短劍不過尺許,鳴唱聲卻遠勝洪鐘大呂,響聲震碎人心,輕鬆破去畸形邪童的音雷哭嘯......劍如鈴,鈴動天地,鈴鐺劍,清泠星峰,岑長老。
  
  岑長老在追殺離山叛徒時,被任奪斬殺。
  
  虎嘯轟隆,腥風浩蕩,白色的劍,劍上氳起的奇光映出一頭斑斕巨虎,一聲吼就震碎了耍猴婆娘的銅鑼、一撲又撕碎了那大如山嶽的怪猴子......劍藏天虎魄,虎嘯渚懸峰,渚懸星峰,雷長老。
  
  雷長老在追殺離山叛徒時,被任奪斬殺。
  
  第四柄劍平平無奇,沒有玄法、沒有花俏,施展之中,它也只會刺出、劈斬,再也規矩不過的招數,可就是這規矩到不能更規矩的劍,幾次劈斬就碎掉了上百根銀針天錐、順帶劈斷了那枚想要把真頁山城倒拔而起的葫蘆,這把劍上,陰刻了一副山川錦繡圖......一劍一山河、七劍畫乾坤,滇壺峰,離山劍法最最精妙的虞長老。
  
  虞長老,也、他娘的、早在百多年前就被任奪斬殺了。
  
  一個巨大怪物陡顯雲端,四目三口,醜陋驚人,身體扭曲九條胳膊,每只手七根手指、卻沒有拇指,怪物身形晃動,九條胳膊揮動、麵條似的手指抓來抓起,嘔血邪修喚出的小羅刹盡數被抓住、捏死......蘇景沒見過,但聽說過,天宗紫霄國,赫赫有名的天靈大將軍,修得獨門絕技‘七指巫祖’。
  
  天靈大將軍,在助離山緝拿任老魔時隕落。
  
  佛光萬丈,天空震顫!金身巨漢一步一步、踩踏天梯而來,面容憤怒兇猛,巨鈴雙目卻平和、慈悲,巨漢揮手,蜂腰女子喚來的金身羅漢個個被拍碎......普賢菩薩現作步擲金剛明王!喚請步擲金剛明王法相入世降魔,正是彌天臺乘光神僧的拿手好戲!
  
  乘光大師,如天靈大將一樣,被任老魔狙殺。
  
  還有,不知什麼時候,天變了,石鐘乳一般,青色‘倒刺’垂下、化劍,千柄長劍如遊魚,輕盈且快活,靈動卻兇猛,猛衝入邪修群中,橫掃四方......蒼穹刺,人世劍,天元道‘人劍’掌劍真人沖靈道長的成名劍技。
  
  沖靈老道也早就死在了任老魔的手上,此事天下皆知,他死得妥妥的。
  
  離山四位長老、天靈將、乘光僧、沖靈道,還有不發一言卻各展浩大神通,從四面八方衝殺過來的另外十幾位精深大修,無一例外,死的、死的、死的、死的......統統都是‘死’的,統統都是‘死’在了任老魔手中的正道天宗精英!
  
  而那‘罪魁禍首’,被諸大天宗都引為心頭大患的任老魔,此刻就站在奎宿老怪催動的三百里巨劍前,用他的一根手指,穩穩擋住了那巨劍......又何止擋住,黑色玄光、透著無以言喻的神聖,繞著巨劍迅速飛旋,那劍正一點點的氤氳、散碎!
  
  任奪老了。
  
  本來他就是個老者,但在離山時他氣度昂然、氣韻飽滿,身形算不得魁梧但也絕不瘦弱,現在卻滿面皺紋、腰身佝僂、骨瘦如柴。
  
  精深大修,老去得比凡人緩慢百倍,可若他的心思花費得多過千倍、壓力沉重得多過千倍,還不是會老得更快!
  
  大霧彌漫了整座真頁山城,城中人看不到天上的發生的事情,也看不到蘇景的神情——蘇景在咬牙,使勁使勁的咬牙,他想叫、想笑、想做聲大吼想哇呀亂嚎,可胸口卻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似的,讓他笑不出來了更做不得聲,只好咬牙,只能咬牙!
  
  有些事情,沈河真人不說,賀余師兄不說,蘇景也就不做追問,可是不問不代表蘇景自己不去想。
  
  別人怎麼想、怎麼看,我們管不了,但是自己心裡知道‘我是離山弟子’這便足夠了......當年循塵霄生之例離開離山時,任奪的這句話言猶在耳。
  
  此時此刻再見任奪,蘇景又如何能不激動,不開心。
  
  任奪還是任奪,離山弟子永為離山弟子!
  
  兩件事是當務之急,蘇景立刻施法,絕音法術充斥迷霧,天上的一切動靜,霧中不可聞,趕來馳援、剿殺邪魔的這一支正道力量不能為旁人所知;
  
  心念急動、堅決到全無商量餘地,硬生生召回屠晚,將劍魂收入體內......任奪的修持,是屠晚的生死之仇。
  
  一群早已死掉的天宗精銳,由正道最最臭名昭著的任老魔率領,直直撲進天上邪魔陣中,與蘇景眼中,這是如何動人心魄的景色,乾坤內,人世間第一美景!
  
  他們的出現毫無徵兆,他們的修持精強深厚,他們的鬥戰兇猛狠辣,所以——摧枯拉朽!
  
  隨手剝去畫皮,浴火挾風、擎劍馭龍,蘇景沖出大霧,來到任奪身旁,他終於能笑出聲音了,歡愉到無以言喻:“來得剛剛好!”
  
  “來了有一陣了,看你耍猴戲正快活,就等了會。”任長老沒表情,冷聲應了句。
  
  這時蘇景身邊人影一閃,小相柳顯身於身側,對他點點頭:“幸不辱命,抵過一條命。”
  
  “全抵了去!”蘇景大笑,縱劍登雲霄!
  
  而奎西老怪現在甚至未發現敵人都是‘死人’,只道他們是天宗的援兵,是以他想不通:怎麼可能來得如此之快,這又怎麼可能!
  
  五天之前,果先淨先發現邪法籠罩真頁山的時候,就傳訊向天宗求援了,可無論那一座天宗,也不可能在十天之內趕到這裡。
  
  三天之前,蘇景抵達真頁山,一見城中萬絲垂懸的景象,便知此事非同小可,他怕自己應付不來,他要請援兵!
  
  請援于門宗來不及,但蘇景在來時路上曾救了一個‘黑衣魔徒’,隨後‘俘虜’又被人劫走,是以他知道,距離真頁山城不遠處,可能會有一隊真正精銳大修、這隊人可能會來幫忙......
  
  進城前,蘇景交給小相柳兩樣東西,一是離山傳訊靈劍,另則自己的真傳命牌。
  
  依蘇景囑託,小相柳重返‘黑衣魔徒’被同道劫走的地方,發動傳訊靈劍、開始等待。
  
  蘇景的傳訊靈劍和白羽成贈與李不二的訊劍一模一樣,發動之後它會主動去尋找附近離山同門求援...小相柳等了兩天,終於等來了一個瘦骨嶙峋的黑衣老者。
  
  小相柳把真頁山城的狀況講明白,又遞上蘇景的命牌為證,黑衣老者垂目一炷香,沉吟思索,終於還是搖響了木鈴鐺。等候一陣,人手到齊,小相柳大吃一驚:來的都是些什麼人物啊,個個修為精深難測,比起他在離山時見過的諸位長老毫不遜色!
  
  正如蘇景所猜、所想、所願,他請來了一個魔頭、一群死人!
  
  任奪等人趕到時,蘇景正扮作喪修拖延時間。任奪一行不急著動手,已經死掉的、以後還要繼續‘死’下去之人,既然來了,天上邪魔就不能留下一個活口,分散、包圍、準備法術,務求一擊而殺之......
  
  九霄雲上,哇呀一聲慘嚎,奎宿老怪的巨劍被任奪破去,老怪遭法術反噬受傷不輕,轉身便逃,不料面前人影一閃,一個身著離山劍袍的青年修家擋在面前,怪聲笑道:“道友去哪裡?”
  
  畫皮揭掉、模樣變了,老怪本認不得蘇景,但一聽怪笑頓時反應過來:“喪修?你到底是什麼人?”
  
  劍獄劍羽黃金屋、丈一北冥骨金烏,亂七八糟的手段一起施展開來,蘇景滿面正氣:“離山......”
  
  剛說兩個字,一道人影突兀搶入,伸手拿住老怪後頸,任奪插手。
  
  老怪本已受傷,又被蘇景一大堆神通打得手忙腳亂,哪裡還能再避開任奪這等巔頂大修的偷襲,要穴中擊、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可把蘇景氣壞了,最最最關鍵的...報名、報‘離山蘇景’的名號啊,老怪還沒聽見就昏了!
  
  任奪才不管蘇景的顯擺心思,冷聲道:“此人我來審,你不用再管了。”
  
  匪首被生擒,老妖身後的兇猛邪修大都在任奪等人顯身時就遭重創,剩下的邪魔外道哪還有心思戀戰,引遁法四散而逃,可任奪等人又哪容得他們逃走!
  
  一群元神境界、正法修持的大修家下手無情,掃蕩群魔,務求滅口,蘇景喜笑顏開地幫忙,跟在任奪身旁:“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吧。”
  
  “和莫耶之人為伍還嫌不夠,又修持禁忌之術,祭煉屍煞,蘇景,你當檢點些了!至於其他,你少問。”非但不答所問,反而還開口一番數落。
  
  任奪還是以前模樣,冷冰冰的言辭,一點沒把這個小師叔當長輩。
  
  小師叔賤,挨了數落還在樂,合不攏嘴嘴巴的樂。
  
  任奪斜忒了他一眼,皺眉不悅,真心看不慣蘇景這副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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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9: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一四章血腥氣

手上斬殺妖邪不停,口中絮絮叨叨追著任奪問真相,這就是十段心神分立的好處,可惜蘇景只有一張嘴巴,如果能再開三張口,他能一起說可不管怎麼問,任長老都沒半字回應。

蘇景翅膀一擺,又追到虞長老身旁,虞長老沒變樣,對他客客氣氣,笑道:「拜見小師叔。」

「辛苦虞長老了。」蘇景誠心致敬,跟著直指主題:「到底怎麼回事?」

「小師叔能向任師兄求援,自然就猜到怎麼回事了,又何必再問。」虞長老說話兜圈子。

蘇景一個勁搖頭:「我猜得不算數,再說好多事我還沒猜出來,你給說說。」

「一別不到三甲子,小師叔的修為竟然精進如斯,當真羨煞弟子了。」虞長老楞是把話題給岔開了,笑容裡還真是羨慕樣子。

在離山時蘇景就覺得虞長老最是狡猾,今天算是又坐實一次,一轉頭,小師叔看見雷長老了,這位長老性子木訥,但對長輩一貫尊敬,以前和小師叔講話時都畢恭畢敬、更不會有半字虛言。

蘇景笑瞇瞇地向他飛去。

「邪魔,哪裡逃!」一見小師叔要來,雷長老猛一聲大吼,向著乘光神僧正追剿的一群邪徒衝去

本門長老都不肯說,別家門宗的高手就更問不出來了,找這個找那個,撲騰半晌的小師叔終於死心了。

勝負毫無懸念,除了被俘的奎宿之外再不留一個活口才是關鍵,蘇景扮作喪修裝神弄鬼,本以為是給自己爭取時間,其實真正成全了任奪一行的佈置,這也算是歪打正著。

一場獵殺,整整三個時辰,來真頁山城圖謀的邪魔外道,真就被一網打盡!

此間事了,任奪不打算做絲毫停留,率領眾人轉身欲走,蘇景及時出聲:「任長老請留步。」

任奪暫停腳步,並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何事?」

「魔靈童那一脈的修為,會傷神誤性」蘇景改作傳音入密,話才說道一半,任奪就明白了他意思。任奪的魔功修煉絕不淺薄,從屠晚的反應蘇景就能明白這一重。

任長老居然笑了笑,神情有些古怪,不置可否,應一聲『曉得了』,催動雲駕就此離去。

其他門宗的高手和蘇景沒交情,至多點一點頭,但離山四位長老都做躬身長揖,而後眾人遁去,自始至終,也沒有人來囑咐過他一句『我們的事情不可洩露』。

又何須囑咐,若蘇景笨得連這一關竅都弄不清,當初陸老祖根本就不會把他收入離山門牆。

不算任奪,一群已經不存於這世上之人,來去匆匆、救下一座繁華大城!

直到眾人消失於視線,蘇景收回目光,長長一個呼吸,縱身返回真頁山城,揮手間收攏大霧,再請李不二通傳城守危機已過、戒嚴可以解去了。

之前大霧中有絕音法術,天上發生什麼事情,城中那群身受重傷的修家全不知曉,可天上那好一場廝殺,邪魔修家的屍身落入城中不知多少,白家老宅的院落中就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個死人,此刻大霧撤去,見了敵人屍體、再看天空寧靜,正道修家哪能不驚詫。

離山小師叔親善同道,也不讓大夥干納悶,簡簡單單幾句話,把邪魔的圖謀、邪魔的實力大概交代了下,但最後的惡戰隻字未提。

城中千多正道修家,人人傷得不能動彈,但還有不少人能勉強開口,果先發問:「蘇先生,那天上的邪魔外道」

「逼人太甚,忍無可忍,就地正法了。」蘇景微笑應道,稍頓,不忘補充:「無一漏網,盡數伏誅。」

凈先忍不住追問:「可是援兵到了?」話說過凈先也覺得自己多此一問,若是天宗援兵趕到,現在早就和大家見面了,由此他瞪大了眼睛:「所有?都是...都喪於先生劍下?」

蘇景得笑容愈發清淡了,沒否認、便是默認了。

嘶有人倒吸涼氣。

邪魔外道的實力凈先等人沒能親眼得見,但就憑城中千多人合布的『五十三參』被人家輕易破掉,就足見對方兇橫了。

離山小師叔一個人?殺滅滿天邪魔?

白家老宅中的正道群修哪能不驚訝,哪敢不驚訝啊!

蘇景謙遜,拍了拍身邊小相柳的肩膀,對同道們說:「也有他的功勞。」

小相柳實話實說:「我殺的不多。」

蘇景此刻想起另一件事,轉頭問小相柳:「你怎麼還未走?」

援兵到時蘇景一高興,把小相柳欠自己的性命一筆勾銷,這種事情他從不會賴賬。

小相柳卻有自己的道理:「你說的不算。這城,城中其他我管不找,我的做事情,就是救了你一條性命。相柳自在於心、於己,我自己會算,還欠你五條命。」

這等好幫手,誰願意平白放走,蘇景大喜之餘不忘客氣:「要不算三條命?你若實在過意不去就兩條。」

「恁地囉嗦!」小相柳懶得多費唇舌,邁步去城中閒逛了,走不多遠冷漠少年眉頭微皺,喃喃回味:「我過意不去?我又什麼可過意不去的」

隨後幾天蘇景留在城中,直到據此最近的彌天臺高僧趕來,高僧抵達不久,師兄賀余也帶著龔、范、紅三位長老趕到真頁山。

對其他天宗同道、包括離山幾位長老,蘇景都說自己一怒逞兇,斬殺了遮天蔽日的邪魔外道,語氣清清淡淡,得意內斂於平靜之中他就只對師兄交代了實情,說完後,蘇景又道:「我怕任長老、虞長老他們會為難,是以並未追問具體緣由,憋住疑問,就等著師兄給我指點內中詳情呢。」

賀余笑了:「你沒問啊,虞師侄給我的密訊中可不是這麼說的。」

蘇景氣得甩手:「你知道怎麼回事,剛我說起經過的時候你又不吭聲。」

賀余大笑:「待你回山吧,讓沈河把事情緣由給你說一說。門中機密,就算你已經猜透,我也不能說,除非掌門點頭。」

笑過之後,賀余又把話鋒一轉:「師弟做得很好。」

這次蘇景未貪功,搖頭道:「是我走運。」

「若沒有自己一份心思,如普通弟子那般只把任奪當做魔頭,便不會去求這道援兵,即便有反敗為勝的機會也會白白錯過。」

賀余是什麼人?律水峰龔正長老的師尊,上一任離山刑堂主事。在他眼中好就是好,當贊則贊。

真頁山城大破邪魔,固然有些運氣,可如果換成別的離山弟子來此,此刻邪魔的圖謀已然得逞,這便是差別、也是賀余贊蘇景的緣由。

蘇景不虛偽矯情,坦然點頭:「多謝師兄稱讚。」跟著他又把眉頭微皺:「這只是一個星宿。」

「此次邪魔行事是三宿聯手,由奎宿主持。」顯然,任奪那邊對奎宿的審問已經有了結果、並密報賀余所知。

蘇景的神情並且由此輕鬆下來。

邪魔有二十八星宿,三宿聯手差不多是一成之力奎宿這次亮出的陣仗,也不過是邪魔勢力的十分之一多些吧!

「這些年邪魔躁動不休,但始終抓不到他們的要緊人物,這次生擒奎宿,才真正問出些有用的東西,你功不可沒。」賀余聲音不停:「邪魔之首喚作『道主』,麾下二十八宿之外,另有驕陽、朔月兩重天。」

師兄說到這裡,蘇景的表情裡閃過一絲古怪,賀余目光何等銳利,當即微笑道:「怎麼,你也察覺到了?」

蘇景明白師兄之意,點點頭:「這套陣仗,和咱們離山有些相像。」

離山有飄渺星峰,邪魔有二十八宿。

八祖修煉金烏正法、九祖修得寒月天河,以兩位前輩的性情,自然不會去弄什麼『離山日月』之類的稱呼,但這重意思早在修行道上流傳了幾千年。邪魔外道則弄出了日月兩重天。

「或許只是巧合,日月星辰這種名頭,也不是說離山能用,別人就不許用。」賀余的聲音漸漸低沉了:「可正邪不兩立,就算他們不是故意衝著咱們來的,只衝著大家的名字,便是針鋒相對了。」

六耳殺弭盼望重返人間,離山一重內患於地;

三祖下界遭遇截殺身亡,離山一重外憂於天;

如今邪魔外道的勢力也展露冰山一角,離山再多一重隱憂。

蘇景深吸一口氣,冥冥、隱隱,他嗅到一股血腥味道堂堂離山,正道天宗,外人只見它萬丈榮光,門下普通弟子只覺它安穩寧靜,又有幾個人才能嗅到這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血腥氣!

沉默片刻,蘇景又開口:「我還有一事不解,要請師兄指點。」

「邪魔外道,從哪裡冒出來這麼多厲害老怪?」賀余猜到蘇景想要問什麼。

二十八星宿,每一宿的主持都不會差勁,日月兩重天猶在星宿之上,實力更不用說,再加上那個莫名其妙的道主以前修行世界太平了許久,但這並不是說正道修家會放鬆警惕,正相反的,七大天宗以下,所有正道門宗都對邪魔外道『嚴防死守』。

按道理講,邪魔根本就沒可能成事;再退一萬步,就算邪魔能成勢,正道也不可能全不知情。這件事在道理上根本說不通。

可是賀余師兄搖了搖頭:「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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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五章 隨君如意


「別人不提,只說被擒下的奎宿,」不等蘇景再問,賀余便繼續道:「這老魔的出身門宗,不過是個藏於大山深處、微不足道的小宗。這麼說吧,奎宿的門宗,從開宗師祖到奎宿的師父,歷代先長全都加在一起,隨便他們佈陣還是圍攻,都打不過劍尖兒丫頭一個人。」

    「這等洞府、小宗多如牛毛,即便正道同宗再仔細百倍,也沒辦法一一探查清楚,偏偏奎宿天縱奇才,修行三十年後忽然開悟靈光,將他們本宗修法發揚光大」

    蘇景忍不住苦笑:「不是、這事不對。」

    功法不行,再如何發揚光大也大不到哪裡去,師兄現在說的事情,就彷彿一個學生靠著念《百家姓》考中了狀元郎一樣無稽。

    賀余搖了搖頭:「確實蹊蹺,卻也是實情。」

    奎宿靠著百家姓真就修成了狀元郎的學問,躍身一等大修境界,但他不出山,外人對他也就一無所知,唯獨那『道主』不知是巧合偶遇還是什麼其他緣由,找到了此人、並將其收之麾下。

    有關邪魔外道,暫時知曉得就這麼多,任奪對奎宿仍在拷問不停,可是還能不能再問出更多消息,就不得而知了,離山這邊只有耐心等待

    另外邪魔對龍脈的圖謀,既已經被天宗所知,自然就不會再給他們施展的機會。

    至於以後是調遣高人守護此脈、還是施展妙法保住龍脈靈氣同時抹去煞氣,這些自有賀余和其他天宗首腦商議和處理,全不用蘇景再操心。

    此間事情了結,前後耽擱了十餘天,劍魂屠晚早都等得不耐煩了,催促了數不清多少次,見過了師兄之後,蘇景與小相柳啟程,繼續向西去了。

    元吉天都火翼綻起的金紅光芒劃過真頁山城,雖非刻意招搖但實在醒目得很有大嘴妖怪李不二在,有關邪魔入侵的來龍去脈,早都傳入了坊間,城中百姓聽說以前曾拯救全城的小劍仙蘇景,這一次又力挽狂瀾、庇佑真頁山,心中的感激和喜悅自不必說,見天空金虹、得知恩公離去,全城叩拜在地,這份景象比起正邪惡鬥神通往來,另有一份驚人意境。

    因師尊遇害、對離山頗有憤懣的淨先和尚,也雙掌合十,遙對著蘇景離去方向,低聲念唱了《地藏菩薩本願經》,為蘇景消業增福。

    蘇景做人厚臉皮,蘇景行事不講規矩,可正如他在青燈境時對老祖所言:事無對錯、但人分善惡。

    執著自己的柔善心思、拯救無辜之人,所作所為當得滿城的叩拜、當得和尚的欽佩和祈福!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真頁山城惡戰過後,《屠晚》的售賣又告大熱,單這一本還不夠,另有精明書商重金禮聘名家,出了續傳、後傳甚至前傳;

    凡間如此,修行道上也不遜色,隨城中正道修家陸續歸宗,蘇景以一人之力大破邪魔之事四散傳播。離山蘇景的名號,又次響徹修凡兩界。

    六兩人在齊喜山,聽說小祖宗又將威名淵博,好妖奴笑得合不攏嘴吧,一邊傳訊回南荒天斗山,讓同門都一起開心;同時傳令下去:麾下所有買賣字號全數提價一成。修行世界,人人皆知齊喜山是蘇景的產業,小師叔的名號就是六兩大東家的招牌,就往貴裡賣、有的是人搶著買!

    好妖奴大發黑心財之時,蘇景跨過東土、橫穿西域、又飛過戈壁進入大漠,一路向西向西在向西。

    時隔四個甲子有餘,重新走過大漠,心中怎麼可能沒有些唏噓,只是這炙熱沙漠中,再不見那座繁華大城了。

    稍稍繞了個路,去看了趟『紅黑崗』,烈火烏鴉妖裔仍在此定居,遠遠就聽到崗內聒噪喧天,蘇景沒敢露面,見鴉裔們過得快活也就是了,振翅疾馳而過。

    自從再次啟程,屠晚的『指點』便從未停止,直到蘇景飛越大漠,來到西方大海之濱,劍魂之意仍是那兩個字:西行!

    懸於海岸半空,蘇景眺望前方無盡汪洋。

    如今大海中早已沒了龍王,但無論東南西北,汪洋遠比陸地更大、更廣漠,深海中的凶惡怪物不知幾凡都已經到了這裡,自然沒有再退回去的道理,只盼著沒事吧!蘇景一拍身邊小相柳的肩膀:「走了。」說著雙翅振動向前飛去。

    小相柳卻不再飛,身形翻滾從天空直接躍入大海。他本就是水行妖,在南荒時遇到長河大湖都會下去撲騰一番,這次哪有不做暢遊的道理。

    大聖玦開放,十六老爺在洞天裡看到外間大海,都不在繼續煉化它的龍輦,忽忽叫著就衝到了蘇景臉上,跟著縱躍入海,追在小相柳身邊一起游。

    天上一個人,海中兩條蛇,繼續向西前行。

    他們的速度何其驚人,尤其兩條蛇,在水中遊行甚至比著飛天時還要更快,沒用幾天就進入了深海,此時蘇景也不只在天上飛了,有時會請小相柳展開身體、化形數十丈大蛇、他就坐在蛇脊迎風斬浪;有時干脆捏個辟水咒,遁入海底而行。

    天生的活潑、好奇性子,連踏入修行都是為了『攀那一階一階、看那一景一景』,來到西方無盡大海,蘇景當然要好好瀏覽一番

    自然神奇、造物無端,凡人看來的漆黑海床,蘇景眼中卻是真正瑰麗世界,種種旖旎不必多說,當然也少不了凶魚惡章想要把小師叔當做腹中餐,這些凶險微不足道,只是些沒有靈智的畜生,蘇景也不為難它們,閃身躲過就是。

    前進速度不曾稍減,但大海景色也不肯放過,放開了心懷,眼中自然處處美麗,但是最讓蘇景驚奇的是有一天,他居然在深海之中看到了熟人:不聽。

    光溜溜的不聽,未著寸縷,游弋於水中,笑咪咪地向他招手,讓蘇景『隨我來』。

    總算蘇景明白,就算再怎麼巧,大家也不可能會在深海相遇,何況不聽若真要光著身子再被自己看到,非得拔刀子拚命不可,怎麼可能笑得那麼甜。

    可蘇景瞪大眼睛,連金烏辨真之術都用上了,硬是看不出『小妖女』的破綻。

    水波一晃,小相柳潛游過來。

    大水妖,對海中怪事多有瞭解,開口給蘇景解釋:「這是海靈兒,人身魚尾的水妖,全族皆為女子,只是長得太醜陋、找不到郎君。」

    「傳說古時,因為無人願娶她們,這一族漸漸式微。但一頭海靈兒追隨龍王身邊出生入死、為平叛立下天大功勛。龍王問她要什麼賞賜,那海靈兒說:只求我族後世孩兒,都能嫁得如意郎君。」

    「聽海靈兒的要求不是要嫁給自己當皇后,龍王爺暗松一口長氣。」小相柳一向不苟言笑,他也不會開玩笑,當初他聽來的傳說就是這樣講的,如今一字不差轉述於蘇景:

    「海靈兒的要求龍王爺也做不來,但龍王開了神壇、乞求上界神仙,將海靈兒之願直送入天聽。神壇之前,龍王爺為部下請願一跪百年,終於感動上蒼,為海靈兒一族種下一道天眷法術,喚作『隨君如意』。」

    十足神奇的天賦本領,男子見到海靈兒,海靈兒自己不會有什麼變化,但在對方看來,她就是心底最深處那個女子的模樣。

    是幻術,但這道幻術是從見到海靈兒者心中、眼中而生,並非海靈兒自己施展了什麼,又難怪蘇景看不出破綻。

    「有了這一重本事,海靈兒勾引海中男妖就再也簡單不過了,或許算不得發展壯大、但至少繁衍、傳承無憂。再就是海靈兒性柔心善,被她們騙回家,一輩子享福。」傳說講完,小相柳才問蘇景:「你看她是誰?」相柳有遠古凶獸血脈,不受水妖所惑。

    「她哪能迷惑到我,我早就就看出了她本相。」蘇景應道,說話同時暗動一道金烏定心咒法,一下子心中『空空』,心底那道影子散去了,前面海靈兒的『隨君如意』幻象也隨之破滅,被蘇景看出本相。

    而蘇景愣了愣,旋即變得啼笑皆非,問小相柳:「這等姿色,在海中會找不到夫君?」

    不遠處的海靈兒,不若小妖女那般靈動,氣韻上顯得呆滯不少,但以五官、樣貌、身形而論,比著不聽、扶乩、扶蘇、阿嫣小母大小師娘等等蘇景見過的美貌女子都要更勝一籌!

    把她捉到人間去,當得『絕色』兩字,被昏庸帝王見了,惹出一場刀兵大禍也不稀奇。

    小相柳六頭扭擺,語氣不耐煩:「落在海妖眼中,海靈兒十足醜陋驚人。」

    這時那頭海靈兒也曉得自己被對方看穿了本相,怯怯地對著蘇景笑了笑,端的漂亮動人,跟著魚尾一甩遊走不見了。幸虧拈花神君不再此間,否則上九霄落黃泉、都非得追下去不可。

    蘇景不理那小小水妖,好奇追問小相柳:「那海妖眼中美人,該得何等豔麗?」

    相柳搖身化作人形,伸手一招、將一尾凸口塌額、雙目如豆滿口獠牙的怪魚抓到手中,給蘇景看:「樣子差異極大,但大概是這類形質。」

    怪魚被人抓在手裡如何甘心,搖頭擺尾、滿是獠牙的大嘴開闔空咬咔咔作響,看得蘇景打了個機靈,笑道:「佩服!」

    小相柳隨手扔掉怪魚,大家繼續前行。

    一路都平安無事,又走了兩天,這天子夜時分,始終開開心心、但沒怎麼胡鬧過的小陰褫,突兀變得亢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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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一六章 回頭看看岸是一場空


    口中呼呼叫、身子啪啪跳,十六快活不已。

    相柳不明所以,問蘇景:「它怎了?」

    蘇景倒是明白怎麼回事,笑道:「七月十五了、今天中元節,十六老爺過節,自然高興。」

    東土漢家民俗,又把中元節叫做『鬼節』,所謂『七月半、鬼門開』,相傳這一天裡子夜時分鬼門關大開,孤魂野鬼得以到世間遊蕩,因此衍生傳說無數、禁忌無數。拋開這些不去追究,就只七月十五子夜,的的確確是一年中陰煞氣最重的時候。

    小陰褫與幽冥有著扯不清的干系,生性喜陰,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快活不已。

    適逢『佳節』,它是水行妖又得以暢遊大海,此刻愈開心,鬧騰得比往年都歡實。

    小蛇歡喜縱躍,倒也不耽誤趕路,蘇景就由得它自己玩耍

    中土鬼節,亦是莫耶中元。

    小妖女不聽摔倒在地,身體蜷曲、身體無可抑制的顫抖,秀眉緊蹙、神情痛苦。

    天上沒有星月、地面全無生機,這世界只有無邊死寂、漆黑,她在莫耶。

    藍祈飛昇前,除了幾樣貼身寶物,其餘所有東西都送給了不聽,包括那枚玉皮蛋和催運它的功訣。

    小妖女忍不住,還是請裘婆婆幫忙、修煉了玉皮蛋的用法,又一次破開兩界,把自己送來故鄉。

    沒道理講,甚至不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來做什麼,她就是想來看看她以為自己已經知道真相,再回來也能忍住心疼,不聽太高看自己了。

    入界後沒能飛一會她就飛不動了、落地後沒能站太久她就站住不了。夭之下、入世間,最後一個莫耶女子摔倒在地,心疼到無以復加!

    只想放聲大哭,眼睛卻千澀的幾乎枯萎、流不出淚水;喉嚨卻窒悶得難以呼吸,又該怎能才能痛哭出聲!不聽想哭,哭不出來。全沒辦法用言語形容的難過。

    上次來莫耶,她瘋、她昏厥、她心喪若死,可那時她身邊還有另一個入,幫她、救她、安撫她。

    這次不聽孤身而來,沒入管她了。或許就是這個緣由,不聽開始想念蘇景。

    過了不知多久,不聽仍就未能哭出來,想念卻更甚,想的瘋

    蘇景不知道不聽現在的情形,他正皺眉頭:十六鬧著鬧著便忘形了。

    小東西看上去混不起眼,卻是這座世界中有名有號的可怕凶物,它的快活忘形,落在這片汪洋便是:夭崩海嘯!

    忽忽的怪叫,變作風雷浩蕩,直衝九霄;啪啪亂跳,每一次竄起都蕩起如山巨浪、每次落下又砸得海坑深陷百里不止,頃刻便鬧得星月無光、汪洋狂躁。

    它這一攪,這片海域的魚蝦蟹蚌也跟著倒足了大黴,被巨浪、漩渦捲了、四下翻滾不能自已。

    小相柳對蘇景道:「快讓它消停了,這等動靜說不定會召來妖物巡海,圖惹麻煩。」

    這道理蘇景當然明白,可是小蛇撒歡了,用大聖玦一時都降之不下,著實費了一番手腳,最終也沒把它收入令牌,但十六還是被勸住了,收斂了巨力。

    大海很快風平浪靜,不料才剛寧靜了片刻,前方百里處又陡顯巨漩,轟轟蕩蕩攪得海水沖天腥臭,被捲入其中的魚蝦根本都沒有沉底的機會,便被內中巨力攪碎身體!

    十六這不知愁的妖物,見狀不懼反喜,尾巴尖一甩直竄上前,快得蘇景都來不及阻止。跟著小蛇落入漩渦,隨著怒潮一圈一圈的打轉。

    十餘里的巨大漩渦,轉得幾乎瘋狂,三兩個呼吸功夫便是一週旋轉,十六每到正對蘇景位置,都會跳起來,忽忽大叫著、喊蘇景和小相柳快快看過來,然後再得意無比地把自己摔回去

    沒一會功夫,前方怒海中,一頭黑、紅、藍三色相間、身形足有百丈開外的巨蝦自海下升起,在他身後還跟著幾枚小蝦兵。

    蝦子長鬚搖擺腿子彈動,催動漩渦轉動更猛,旋即這群妖物搖身變化、開始變作入形,領口中尖聲叱喝,開口一句佛號在前:「我佛慈悲、普度眾生!」

    宣號之後他便罵道:「哪裡來的千刀萬剮的該死忘八施主,打擾了你家老衲爺爺唸佛度,害得三百斤魚死後無法往生極樂,該當何罪!」

    蘇景和小相柳對望一眼,兩個入前半輩子活得各有精彩、遭遇強敵無數,可是誰都沒聽過這麼不倫不類的開山喝罵

    而罵聲落下,蝦子已經變作一個頭頂尖尖堪比木鑿、臉孔窄窄不過四指的醜陋漢子。

    臉型如此,長相也就實在不用多說了,奇特的是這個妖怪幻化的居然是個和尚,身披大紅袈裟、頸下掛著百零八顆如意串珠,尖尖的光頭上甚至還有幾枚香疤。

    身後的小蝦兵也化作入形,但它們修行不夠變不完整,化成身穿沙彌僧袍、卻還頂著一顆蝦頭的怪物,看上去十足詭怪。

    領蝦和尚這時也看清了來入,面上明顯一驚:「恁地醜陋的醜八怪!」隨即轉頭問兒郎:「今夭是什麼日子,這等丑貨尋常難見一個,怎地今天一下子冒出兩個?」

    「啟稟方丈,七月半、鬼門開,今天是鬼節。」小蝦沙彌算出了日子。

    蝦和尚點點頭,神情似是釋然。

    被醜八怪罵醜八怪,蘇景和小相柳對望一眼,兩入神情皆無奈。小相柳現在也是入形,以蝦和尚的本事還看不透他的真身本相。

    小相柳忽然昂,長長提吸,片刻後對蘇景笑道:「這些蝦子味道不錯,我請你吃。」

    蘇景搖搖頭,他不怕麻煩,但這種平白無故欺負入的架他輕易不會打,本就是十六放肆在先。蘇景對蝦和尚笑道:「我們兄弟不過路過寶地,身邊孩兒一時興起忘形,攪動了海水、打擾大師清修,務請恕罪。」

    十六是水行身,但並非海中妖,蝦和尚不認得它,也根本都沒注意還在漩渦裡打滾玩的小蛇。

    聞言後,蝦和尚黃豆大小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蘇景幾眼,他倒是講道理,得了一句道歉心氣便順了:「罷了,你們走吧!不過後面趕路,最好把臉孔蒙上。再往前去,會路過謝頭陀、單居士、章老尼姑的地盤,他們可不像老衲這般佛法精深、慈悲心腸,見了你倆這麼醜陋之入,說不定會動法除魔。」

    蘇景笑道:「多謝大師提醒。」

    蝦和尚把骨瘦如柴的胳膊一擺:「去吧。」

    說完一群海中妖精轉身欲走,但蘇景看過他的模樣、聽過他說話,心中另有念頭升起,急忙喚道:「大師留步,剛聽得大師提及佛法修持」

    蝦和尚重新站住身形:「不錯,老衲修持佛法,怎麼,你也懂得佛法麼?」

    大和尚身後,有小蝦沙彌接口:「這方圓三千里,海中生靈哪個不知,我家方丈修持精深,幾近大道!」

    空口無憑,另個小蝦沙彌擺出例子:「我家方丈每夭要吃三百斤魚,每餐之後都會再拿出半個時辰,專門誦經度亡靈去往西夭極樂世界,如此禮佛,足見虔誠了,問世間幾人能及!」

    蝦和尚微微一笑,挺謙遜:「比起老蟹大鱔他們,老衲參禪的年頭多一些,領悟自然也就多一些。但再往西方遠海去,高僧大德多不勝數,老衲這點修持便不值一提了,我聽說,西方深海有位老黿居士,每吃一頓飯、都會誦經三個時辰來度腹中餐,他的胃口大,整日裡除了吃飯便是度,再不做其他事情,端的虔誠無比,老衲自愧弗如。」

    說著,蝦和尚長長呼出一口氣,雙掌合十:「精修事情,無遠弗屆,永遠也不應有停歇之時,有道是佛法無邊,回頭、回頭回頭」

    蝦和尚本意是佛法無邊,修持無盡,可生平第一次給不是小蝦米之入講經布道,不知怎麼就把『回頭是岸』接了上來,總算他反應快及時把後兩個字止住,可『回頭』已出,後面再怎麼接都不像話了。

    聽著蝦和尚『回頭』個沒完,蘇景也替他難受,開口替他打圓場:「大師之意,是佛法無邊,回頭看看岸是一場空。」

    岸是空空,這輩子就在佛法大海裡游著吧,蝦和尚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歡喜點頭:「不錯,不錯,老衲正是這個意思!原來施主也懂佛法,當真再好不過。再請施主指教!」

    蘇景笑著搖頭:「我哪懂得什麼佛法,只是融會貫通於大師指點,在下請問大師,這西方大海中的諸般靈物,皆盡修佛麼?」

    「差不多,不敢說是所有,但成都參佛悟道。」蝦和尚點了點尖頭。

    蘇景再問:「再請問大師,這海中的佛法傳承又從何而來?可是曾有大德高僧來此布道授業麼?」

    這次蝦米和尚搖起了頭:「哪有人來布道,又哪用人來布道,不提別入就說老衲,從我爹、我爺、我家祖宗不知多少代,自打降生後就開始修佛。」

    「沒有專門傳承,出生、懂事後,自然而然就修佛了?」蘇景追問。

    「不錯。」蝦和尚確認了蘇景之言,於這一方海族妖怪而言,修持佛法就和水中游泳一樣,生來如此、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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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9:05: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一七章 行者大士


他家祖先是海中巨怪,不過小相柳生於南荒、以前從未來過西方大海,實在不曾想到,南荒、西海,兩地妖精差異競如此之大。

南荒中的淡大師,傳道幾百年一個徒弟都沒收到;西海之中,蝦妖魚怪卻生來便信佛祖、修釋家。

蘇景問過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就此出言告辭。或許覺得和兩個醜八怪聊得投契,蝦和尚又多囑咐了一句:「我輩修佛修心不修性,看施主是外來人,怕是不曉得深海中的兇猛,再向前行,千萬莫再千興風作浪這種傻事了,另則最好能剔個光頭,再背上幾句偈語,如果遇到巡海高僧,這樣會方便些。」

剃光頭這種事是不用想了,對『佛偈』之說,蘇景也笑而搖頭:「您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成不?」

東土世界上連無知小兒都會念的『和尚話』,蘇景這麼說,於他自己本意、和在漢家入士聽來不是賣弄學問、而是自認於佛法一無所知,不料蝦和尚聽了、皺一皺眉頭、做仔細思索模樣、旋即神情聳動:「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蘇景不明白他哪來這麼大的反應,試探重複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蝦和尚的眼睛亮了、拳頭捏得死死的、牙齒咬得咔咔響、連身體都彎了,不知再和自己較什麼勁,過一陣猛地哈一聲大笑:「還說你不懂佛法!」笑聲中,他身形一閃直衝蘇景身前,伸手去抓他的腕子:「再來一句!」

蘇景要想做什麼,不等蝦和尚靠前便能打碎他的尖腦袋,不過蘇景看得出和尚沒惡意,也就任由他抓住,反問:「什麼?」

「佛偈,再來一句啊!」蝦和尚的歡喜不是能夠作偽的,一隻手抓著蘇景,另隻手抓耳撓腮,幾乎不知該如何自處,這副樣子看上去哪裡還是海蝦妖怪,分明就是猴兒精靈。

妖怪的這副模樣未免太誇張了些,蘇景一時間有些懵然。

蝦和尚卻道他不願傳道,聲音急急:「再來一句,若說得好,老衲送你一程,保你一路平安!」

這倒是個好買賣,蘇景稍稍想了想,輕輕咳嗽一聲:「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你覺得行嗎?」

蝦和尚又次皺起了眉頭,小眼睛中精光閃爍,顯是在苦苦思索,然後他呆住了,木頭樁子時的站在海面上,一動也不動了。

小相柳看得稀奇,笑問蘇景:「他怎了?」

「初聞大道,喜不自勝吧?」這時候蘇景大概琢磨出緣由了。跟著拍了拍蝦和尚的肩膀,暗中動用了一道陽火為他醒神,口中笑道:「大師醒來。」

大師一驚而醒,左右看看,迅速回神,眼光自呆滯變作清明、又自清明變作期盼:「你再、再給我說一句。」

蘇景搖搖頭:「你當參偈是吃蒜麼?一口一個嘎嘣脆?一句話說出來了簡單,不過寥寥幾字,卻是佛家前輩做無數修行才得來的靈光一現,曾參悟一句便受用不盡。大師若真心向佛,便不應這般貪心。」

非得把道理給蝦和尚講明白了不可,蘇景能記起來的佛偈實在有限。

蝦和尚神情殷殷:「再求一句,就再求一句,蝦和尚真心向佛,求大士垂憐,再指點幾字。」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皆是錯。」蘇景纏不過,又送了他一句。

在東土漢家,不用專門修佛、只要稍稍讀過些書的學生都能隨口說起的佛偈,於西海的妖怪高僧,競是無上妙言,蝦和尚喜不自勝。

而看他的樣子,蘇景也若有所悟,笑了。

小相柳才不理會什麼佛偈,他只在意白來的嚮導:「和尚,剛剛你親口說的,要為我們引路」

不等說完蝦和尚就忙不迭點頭:「這是自然,一定要引路、一定要護送的!就算這位行者大士不用我做嚮導,蝦和尚也要追隨、追隨著一路向西。」言罷回頭傳令:「來呀,吹響法螺,點起闔寺僧兵,隨本座護送兩位行者大士去往西方深海!」

『行者大士』稱呼不倫不類,蘇景也不放在心上,擺手道:「無需點兵,更不用護衛,煩請大師為我們做個嚮導,你我三人足矣。」

蝦和尚瞪起了眼睛:「那怎麼行!大士有所不知,海中巨擎也不是個個信佛,說不定就會遇到那不通教化的蠢物,萬一沖撞了兩位,蝦和尚可就罪孽深重了,就算不帶兵,至少也要帶上幾頭鯨鯊做駕」

「恁多廢話!」小相柳不耐煩了,搖身化作兇物本相,水中展身三十丈!

陰褫在大海中籍籍無名,相柳可是海中早有無數傳說的兇物,何況妖威隨真身同顯,蝦和尚的修為就算不錯也擋不住相柳的威風,啊呀怪叫中一屁股跌倒在海面上,臉色蒼白全無血色。這才明白,兩個醜八怪之一到底是什麼東西!

相柳喝一聲:「趕路吧!」當先向著西方游去,十六甩著尾巴尖,興高采烈地追在九頭蛇身旁。蘇景把蝦和尚扶起來,微笑道:「有勞大師了。」

「是、是老衲有幸才對即動法、充作嚮導引著蘇景一行向西方急行。

一路劈波斬浪,越往深處走,大海中的狀況漸漸多了起來,巡海攔路的妖怪時常可見,但只要蝦和尚開口,對方也都會賣個情面。

偶爾蝦和尚遇到和自己同輩的妖精,還會賣弄一句:「師弟,聽好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對面的妖怪也是出家入打扮,聞言稍作領悟、旋即雙目大睜:「妙啊再來一句!」

「不可說,不可說,一說皆是錯。」蝦和尚笑容,引著蘇景一行渡水而去。

小相柳忍不住望向蘇景:「這海中的精怪都是怎麼了?修佛會把入修傻麼?」

「我有個猜度。」蘇景應道:「古時,摩天古剎不是墜入了這一方大海嗎?」

西海中妖精大都信佛,但無人布道、不見源頭,他們這份信仰來得無端;且妖精雖然方丈、大師的自稱,身上傳了袈裟頭上燙了香疤,佛法的修持卻少得可憐,手上連本真正的經書都沒有,所謂『超度』、『慈悲』之類全是他們自己領會出來的。

「這就是最奇妙之處了,要真是沒有一點禪意,就算想破了頭,也不可能憑空想出『慈悲』兩個字。」

心中粗略想法,剛開口講時難免有些詞不達意。好在小相柳的腦子不糊塗,大概領會了蘇景的想法,反問:「你的意思,摩夭古剎的佛意禪味,熏染了這西方無盡之海?」

蘇景點頭道:「不錯!佛意熏染,海中妖怪生來心中就沾染了一絲禪味,所以才會莫名其妙的修佛,但又無入指點無經可查,完全自己領悟,難免亂七八糟;也是因為生俱佛光一點,確實是有向佛之心,所以得一妙偈,歡喜不能自已。」

相柳目露嚮往:「待你要辦的事情了結,我想去摩天古剎沉落之處看一看。」

蘇景笑了:「雖不確定,不過我覺得,應該不用另作行程。」

這次蘇景被屠晚一路指引向西、抵達海疆時他就開始猜測,除了摩天古剎,這西海之中還有什麼東西值得屠晚如此在意。

相柳面色微喜,目中嚮往更甚了些:「能把無盡汪洋都侵染掉的廟」說著,六顆腦袋中的一顆轉頭望了懵懵懂懂的蝦和尚一眼,口中繼續對蘇景道:「尤其讓我吃驚的,他們被佛意熏陶,自己卻不知曉。」

讓海中無盡靈怪生來便信佛、修佛,世世代代往復不休,這是何等龐大、震撼之事,卻進行的悄無聲息、完成的理所當然!

蘇景好歹修行了兩百多年,心中生了道,想也不必想便回應:「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便是這樣的道理了。」

話音剛落,一旁的蝦和尚猛地喝了一聲好:「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大士的指點小僧記下了!」言下神情歡喜且感激,又得一指點。

說完,稍頓,蝦和尚又言辭懇切:「這八字可還有前言、去語?求請大士指點於我。」

既然說了,就給他個全套,蘇景直接開口:「大白若辱,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說到最後幾個字,蘇景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先是失笑,跟著咳嗽了一聲,語氣訕訕:「大師啊,這句你別記了,這不是佛偈,這是道家言說。」

大海之上,西行不輟,也多虧著蝦和尚的照應,一路平安無事,轉眼兩個月過去,屠晚劍魂仍是要蘇景向西,尚未抵達目的地。這夭正在行駛中,視線盡頭顯出接引連綿、十餘座巨島。

凝視片刻,蘇景忽然咦了一聲那些島子的輪廓雖有些模糊,但也足以分辨,一座一座的島、便是一尊又一尊巨佛大像!

無論江河湖海,蝦都是水族之中有名的眼神差,天生弱視、再加上修為遠遜,蝦和尚根本還沒好看到遠方島嶼,聽到蘇景低低驚呼,他問道:「大士,怎麼了?」

蘇景把前方景色大概一說,蝦和尚神情一驚,聲音緊張起來:「您可看清楚了,當真是一座座佛陀島嶼?」

待蘇景點頭,蝦和尚伸手攔住了兩人:「大士,暫請止步吧,前方去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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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19:06: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一八章  浮海鰲
  
  
  相柳的一顆腦袋轉動,望向蝦和尚:「為何?」
  
  「相柳施主沒來過西海,是以不曉得,前面那些不是島嶼,而是鰲家兄弟。
  
  雖未見過,但曾聽長輩提及,蝦和尚一說相柳就明白了,冷哂了下,雖然未說什麼但神情中的輕蔑不言而喻。
  
  鰲為巨龜,體大如山情凶悍,他們這一脈是霸下子孫。龍生九子,霸下為其中之一,所以大鰲都算得龍王後代,可說到底它們失了龍形,算不得嫡傳子嗣。
  
  海中龍王一脈都姓敖,巨龜不敢直接繼承先祖姓氏,就給自己取了個同音別字,自稱『鰲』。
  
  此地距離摩天古剎的沉落遺址更近,鰲家受佛意熏染更甚,連背上的厚甲都生成了佛陀之形,所以遠遠看去,那些小島皆為佛祖大像。
  
  遠古時九頭大蛇縱橫四海,沒少與姓敖的廝殺,相柳遇上真龍,彼此間或許還會有幾分顧忌,但對遠處那些血脈不純的『鰲』家兄弟,小相柳還不放在眼裡。
  
  「西海故老相傳,龍王爺嫌自己的龜兒子蠢笨,也就不怎麼待見這些大鰲,不過好歹也是一脈傳承,便命他們世代駐紮於此,看守大海深處的西海碑林,真正的悠閒差事,算是把他們養起來了。反正霸下負碑是在典的事情,大鰲看守碑林也算是它們白勺本份。」
  
  神鬼傳說,多彩迷離,聽到這裡蘇景插口問:「西海碑林?又是什麼?」
  
  大士有問,蝦和尚必答:「據說就是西海敖家的藏經殿,不過是不是真有這麼個地方我也不敢說不敢相瞞大士,這些傳說也未必都是真的,當年蝦米小和尚怎麼聽來的故事,如今蝦米老和尚就怎麼講給大士。」
  
  敖家早已消失不見,但大鰲還留在海中,這種東西不怎麼聰明,固執守一日無人能及,是不是真在看守碑林不得而知,不過他們世代於此,萬萬年不做遷徒是千真萬確的。
  
  「平時鰲家兄弟都待在海底,倒也沒太多規矩,別人要從海面上游過、或者天空飛渡它們也不管,只要不潛到它們白勺深海腹地就沒事。不過」蝦和尚把話鋒一轉,終於說到了正題:「每隔三五十年,鰲家人都會浮上海面透一透氣,不知為何、每到這時它們便會霸海封天,無論天上還是海面、海下,絕盡一切過往,靠得稍近些都會遭凶狠斬殺,絕無通融。」
  
  說完頓了頓,蝦和尚又皺眉道:「按理說咱不應該能碰到他們,鰲家人上來透氣從來都是在春天,從未聽說過它們會在秋天浮海。」
  
  蘇景哪有心思追究老鱉什麼時候曬殼,問道:「如果繞路會耽擱多久?」
  
  前面不是一頭怪物攔路,而是繁衍了不知多少年頭的一族兇猛妖龜;;眼中看到的只是十幾座小島,天知道再向前還會有多少、又或者尚在海中還未曾浮起。
  
  蝦和尚翻著眼睛好一陣算計,搖頭苦笑:「這個圈子兜起來可就大得沒邊了,三四個月不稀奇。」
  
  想都不想,蘇景又問:「這些大鰲行遁之法如何?」四個月他可耽擱不起,沒得說,重新開始盤算衝關。
  
  蝦和尚的臉色發青,行者大士的盤算對他而言未免太驚心動魄。
  
  蘇景衝過去就算沒事了,蝦和尚的根子、老巢都在西海,以後還得繼續在這裡過日子,哪敢去惹鰲家的人。這一重道理蘇景自然明白,笑道:「大師送我至此,在下感激不盡,不敢再勞動大師法駕,你我就此分別。臨別之際再送大師四句箴言。」
  
  蝦和尚稀罕的就是佛偈,聞言大喜:「請大士賜教。」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蘇景會的,都是東土流傳最廣的佛偈,但若反過來看,流傳的廣便說明這禪說端的精妙,是以蘇景佔便宜沒錯,『訛人』卻遠遠談不到。
  
  可蘇景還沒說完,忽然面露詫異,小相柳也察覺有異,不驚、冷笑著說了句:「不知死活的東西。」
  
  這兩個『醜八怪』的五感何其明銳,明白察覺身下水流變化,有四座『小島』正從深海浮升上來,其中最快的一座,出海之地正是他們白勺立足之處。
  
  就算要衝關、動手,也不急在此刻,蘇景勸住小相柳,三人後退讓出地方,真元行轉心神專注,靜靜等待。
  
  過不多時,浪花躁動水面急顫,轟隆一聲,浪濤驚起四散去,方圓二十里巨佛顯世、巨鰲登海!
  
  而蘇景只才看了這『島』一眼,立刻皺起了眉頭;小相柳的六顆腦袋則微微向後一仰,齊齊發出了一聲『咦』。
  
  地位相差得太遠,置身於大鰲身前,蝦和尚心膽具寒,忍不住的瑟瑟發抖,可『行者大士』不走,蝦和尚也忍住了不逃跑,見蘇景、小相柳各顯異常,妖怪還道他倆已經被大鰲法術懾服,顫聲問道:「兩位無妨吧?」
  
  蘇景搖搖頭,口中卻對相柳無端道:「死的?」
  
  六顆腦袋一頭,相柳沉聲道:「死的。」
  
  之前看到的那十幾座『佛陀島』,都在視線盡頭,雙方相隔數百里遙遠,蘇景沒能察覺異常。但剛剛上來的這頭大鰲近在咫尺,蘇景和小相柳立刻探知:沒有生氣!
  
  這島是死的。或者說,這大鰲是死的。
  
  從海下浮上來的是死龜。
  
  小相柳身形一閃,去查探這頭大鰲浸在海面下的身體,不用盞茶功夫他就返回蘇景身邊:「死了,新喪,大概看了看,不見傷痕。」
  
  這個時候,海面上轟轟蕩蕩,巨響不迭,另外三頭大鰲陸續浮出水面,無一例外,全無生機。甚至有一頭千脆是腹甲向上、四腳朝天上來的,連蝦和尚也能看出它死了。
  
  蝦和尚的嘴巴賅然大張,全然不知該說什麼西海土著,誰不曉得這些大鰲的兇猛,便如東土不人流散修對元神大修的仰望一般,一下子好幾頭大鰲死在面前,蝦和尚的震驚遠比外來『大士』更甚!
  
  喉嚨裡咔咔作響,憋了好半晌,蝦和尚終於憋出了一句:「難怪它們在秋天上來了,原來死了。」
  
  身死,畢生修持的精元消散,大鰲身上的島嶼不是真的石頭,沒了精元支持就變得輕飄飄了,和死魚也不見得有什麼區別,浮上了海面。
  
  妖怪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說出這樣一句來,蘇景和小相柳早都潛身人海去查探屍體了,過不多久兩人重回海面,不約而同向著前方那十幾座大島眺望一眼,跟著兩人又對望了一眼都是膽大包天之輩,哪還用言語商量,一個眼神便交流妥當。
  
  下一刻,一個火翼招搖,凌空而起;另個六頭搖擺,鳧水而渡,兩人彼此呼應,向著遠處那十幾座大島趕去。
  
  才一接近,蘇景心裡就篤定了:一樣,都是死的。
  
  把新的屍體大概查驗,兩人重新匯合時,蘇景問小相柳:「辨得出是什麼毒麼?」
  
  海面上前後近二十頭巨鰲,死因幾近相同:中毒而亡。
  
  就只有其中最大的一頭,是被人以兇猛神通打穿前額、傷及要害慘死,這具屍體蘇景和相柳專做仔細檢查,探得明白,雖是外力致死、但也是中毒在先。
  
  情形明白得很,這頭大鰲修持精強,中毒後仍有反抗之力,額頭的重擊便由此而來。
  
  蝦和尚咬牙再咬牙,還是跟來了,聽了蘇景之問,不等相柳回答,他先搖頭道:「不可能吧鰲有真龍之血,百毒不侵。」
  
  「鰲血算什麼真龍血!」小相柳冷笑:「莫說其他,被我或者它咬了,這些龜崽子就活不了!就算真龍,也未必擋得住咱們咬幾口!」
  
  小陰褫從一旁甩著尾巴、對蝦和尚忽忽叫了兩聲,示意小相柳口中那個『它』就是老爺我。蘇景身邊兩條蛇,都是這世上真正的劇毒之物!
  
  所謂百毒不侵,也不過是抗毒、解毒的本領強一些,豈能絕對而論。
  
  普通人怕毒蠍蟄,修家根本不把普通蠍子放在眼中,可若是蠍子修成的精怪呢?蠍毒也會變得更強。待修家正道、變成神仙了,蠍子精的毒又不值一提;不過等蠍子修成大聖,神仙還是得小心別被他蟄了。
  
  道一尺、一丈、相生相剋隨水漲船也高,最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了。大鰲的『百毒不侵』,扛不住比它們更強的凶物劇毒。
  
  「是鳩。」相柳應了蘇景之前所問,九頭蛇自己是劇毒怪物,對毒物了也比蘇景多得多:「但不是普通鳩鳥,要麼就是玄鳩,要麼就是鳩鳥中修持得道的巔頂大妖。」
  
  後者自不必說,前者則是鳩鳥中的天眷靈瑞,凡鳥中生出的神雀。
  
  話說完,小相柳的語氣放鬆下來,道:「虛驚一場,繼續趕路吧。」
  
  大鰲出水不是封天霸海,而是在下面遇到了兇猛敵人,被人家打死了,西海的妖族爭鬥和蘇景沒有半個大錢的關係,自然是繼續趕路。
  
  不料蘇景卻搖了搖頭。
  
  下去看看也無妨,相柳無所謂的,但他很有些納悶,笑道:「行俠仗義上癮了?離山小師叔連海妖都要照顧?」
  
  「不是。」蘇景如實回答:「不是我想管,是屠晚翻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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