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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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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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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1:03:2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八零章三天歸一

劍羽陰風換做驕陽烈火,歡喜羅漢又換了一重天。大湖上再沒有驚呼了,寂靜無聲。

兩強斗法,兔起鶻落,戰局變幻無常。可這場斗戰中雙方施展的重重驚人法術,比起歡喜羅漢‘三重罡天’,實在不值一提了。

小相柳挑了下眉毛。一動皆動,八個相柳妖僧一起挑眉毛,場面也算壯觀。當初在真正古剎,蘇景破境得真火洗煉后神光外溢,他的罡天投影于古剎天空,一會一變,當時大家還笑話他的罡天‘亂七八糟’來著。

直到現在看盡真相,又怎么可能不亂,那是接連三重天啊。

見識過艷陽天后,甚至有些修家心中暗生期待,等著歡喜羅漢再施展出第四重罡天......

沒有第四重天了,但艷陽天之后,蘇景的罡天還有一般變化:天起天落,三天歸一!

三重天環環相套,既分開獨立,也牽連于一體。

黑獄再顯,萬鬼瘋狂,十七迦樓羅與諦聽兇猛猙獰;陰風掃蕩,劍羽飄零,劃域封疆;艷陽天烈火妖嬈,先匯于金風、再合于黑獄。

當三天歸一,黃金屋瘋旋轉中接連三次猛震,隨即玄光綻裂四方,再看那方方正正的金色屋子,化作一幢巍峨天宮,烈火寶殿。

坐落于無邊黑獄正中的、仙宮!

白骨金烏站于仙宮巔頂,空洞眼窩冷冷注視著那尊不倫不類的佛。

肉眼可見,邪佛金面筋肉抽搐、扭曲,分不清他是恐懼還是憤怒。

對峙片刻,骨金烏一聲死氣沉沉的啼,金佛陀一聲邪里邪氣的吼,三重天所有攻勢盡起。邪佛也凝結全力出手!

當然也少不了‘吾劍如何’那三聲怪叫,三尸腳踏童棺卷土重來,還有......蘇景。

并非歡喜羅漢。踏入三重天,全力圍剿邪佛之人,一身劍袍挺括、周身陽火妖嬈,再不遮掩面目、離山蘇景!

手中所擎也不再羅漢法棍,左手長劍冰寒水清,任奪所賜,江山劍域八位劍王之一。北冥;右手倒擎長劍湛湛青綠,出自離山的好劍,刀螂。

鯤鵬齊現,護佑主人左右,這沒什么稀奇。熟悉蘇景之人皆知北冥的鯤鵬兩變,真正讓人驚奇的是,蘇景身前,還有一頭巨大兇物:千翅螳螂。

刀螂能被列做好劍,劍魂是重中之重,不過被煉化入劍的螳螂魂氣漸漸消散、一度變得微弱了,直到它被屠晚所占。螳螂魂氣又日漸強大起來。這其中的變化蘇景也不甚了解,但是能大概猜到,螳螂得了屠晚之助。

屠晚劍魂來歷邪門,性情暴躁執拗。但它是善善之劍,它寄居卻不奪舍,它得之于旁人便會再相助于旁人。

一人、雙劍、三道真靈、三座分身、三重罡天......離山蘇景,誅魔于九天邪廟!

哎喲一聲驚呼。小和尚果先面如土色:“蘇景!蘇...蘇景!”

老和尚諦光回頭看了他一眼:“是蘇先生又如何?大驚小怪,不成體統了。”

“啟稟師伯。蘇、蘇景不如何,可離山弟子會有如此精湛的佛法傳承...這...這...”總算小和尚還有幾分矜持,沒直接把‘這不是搶了咱家的買賣’說出來。

來自中土的修家就算不識得蘇景至少也都聽說過此人,聽果先喊破了他身份,免不了又是一陣低語議論。

扶蘇、劍尖兒劍穗兒等離山弟子,個個都笑了,偏巧這一路離山門徒女子居多,一笑之間花枝招展,美麗妖嬈......之前只看歡喜羅漢,誰都認不得他就是蘇景,可是歡喜羅漢身邊還跟了個相柳和尚。

相柳的‘僧侶身’不改模樣,五官依舊,他曾在離山待了四十年,離山弟子認識他的大有人在。

不過相柳突然變成一個和尚,神態氣質都大大改變,一開始扶蘇等人沒敢認,但看得時間長了,漸漸也就篤定了。確定了一個,再看嬉皮笑臉耍排場的那個,人能變可作風沒變,大伙心里差不多也就有數了。

待到開打,劍獄劍羽三尸陸續顯身,哪還不知道歡喜羅漢是誰!可即便知道了,此刻見到蘇景還以本來面目,大家心里還是忍不住輕輕歡呼一聲......情緒這種東西恁地古怪,見了發髻高挽、劍袍利落的蘇景,就是覺得愜意、開心!

任得外面如何混亂,蘇景全不理會,入瘋入魔、斗戰成狂,全力狙殺這面前邪佛。

邪佛又何嘗不是全力以赴,三重天、數不清多少好劍再加蘇景與三尸,如今他已不想輸贏...拼得是生、殺!

性命相搏,惡戰滾滾不休,開始時候還不覺得什么,當鏖戰長久,邪佛就越來越受不得那來滾蕩、熊熊烈烈的金紅火焰!其他攻勢都還好說,唯獨這火讓他最最難受。

當驕陽凌空,晦暗無所遁形,陽火暗藏煉真本性,打得久了,邪佛維持不住的金身,重新變回獨臂寂界;而驚濤駭浪般攻勢無休無止,又苦撐良久,他連人形都堅持不住,邪佛本相緩緩顯現。

又豈止顯出原形那么簡單。

當天光大亮,所有污穢煞物都會躲藏隱匿,陽火驅邪,這火焰本就是一切邪物的克星,先是覺得束手束腳,邪佛覺得好像有力氣使不出,沒法說的別扭;隨惡斗繼續,‘別扭’變成了疼,火焰明明只是燒于皮骨,可巨痛卻由五內而起,無以抵擋,開始還能忍,漸漸就忍不住、從大吼到怒罵,再從怒罵到哀號......

看著一個法相莊嚴、滿眼慈悲的大德高僧,一點一點,變成滿臉貪婪、身體青黑布滿邪咒、滿口污言穢語卻還長著佛陀五官的怪物,大湖上觀戰的無數修家面露恍悟,真相已在眼前,哪還用誰再多說什么。

罡天中,邪佛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他也不想再做堅持。

疼到無以復加,這個罪他受不了了,何況真身敗露,圖謀敗露,進入古剎中所有人都得死。既然如此,哪還堅持個屁!邪佛猛開口,聲音嘶啞:“殺!”

湖面三大兇菩聞聲而動,再不陰藏真身,邪惡菩薩展穢蓮、托污瓶齊齊動法,小相柳和十六早都蓄勢以待,阿修羅兇猛、小金龍兇猛,怒吼迎上;

還有那些古剎僧侶,身上黑色火焰一滾,變回兇惡羅漢,嘶吼咆哮,揮動神通猛攻向蘇景的罡天......扶蘇出劍、盲眼青年出劍、劍尖兒劍穗兒出劍,所有離山弟子出劍!

啟巧雙掌連拍,清脆掌聲響徹大湖,還有涅羅塢的水中火,一團一團燃燒于大湖!涅羅塢弟子拔身飛起,從自家真傳弟子喚起的火焰中伸手一抄,一道道烈焰長索入手、翻卷如龍;諦光結印,果先扔符,佛光普照這腌臜世界,彌天臺僧家持咒做法;大成學中年書生眉飛色舞,伸手一抓自空氣中捉出一支筆來......正道天宗齊動,另外大群東土修士與不少西海土著,擲寶動法,護蘇景罡天、殺邪廟妖僧。

不動法的時候沒有體會,此刻真正動手,眾多修家才明白這邪廟的可怕。

罪孽地、地,對修家、妖精的神通法術影響奇重,法術上的道理無需多言,到底也不過一句話:這里是兇僧的地盤!

天雕矯健,但若陷入泥塘與鱷魚廝打又豈有幸理。所幸外來者人數眾多,且不乏精修之輩,混戰起時才沒立刻吃一個大虧。

小相柳煉化了佛家珍寶、金龍看似活躍其實是尸身喪物,都不受邪廟所制,照樣打得生龍活虎。

大湖頃刻亂成一團,雙方暫時是個勢均力敵的情形,但下一刻,轟轟的腳步聲傳來,大湖猛震、天搖地動,手提口袋的肥胖和尚從經堂外猛沖而入,正是之前拆墻的布袋和尚。

此人一步,古剎一顫!從遠處一路跑上大湖,同樣身上黑火翻卷,邪魔顯做真形......滿面大笑、全身肥肉,赫赫然一尊化身阿彌勒的巨大邪佛。

這尊邪佛身挾轟涌巨力,大妖也好精修也罷,甚至紫霄國及時排起的巫家陣法都無法阻他片刻。

攔其身前,必損己命!邪魔彌勒不理旁人,直奔蘇景罡天而去,狂奔途中手里的口袋一甩,一塊塊染血金磚被拋于半空,當當怪響中金磚拼合,凝化云天巨杵。

抄杵在手、遙劈罡天,邪魔彌勒口中咆哮如雷:“死!”

無人能擋,蘇景非躲不可。

封閉罡天,重返大湖,蘇景暴退......在退,卻不只是退。

一百五十年前,他曾在邪廟中經歷過一次生死大險,那時候看得明明白白:大雄寶殿佛臺之上,一排三個邪佛!

橫三世,藥師佛、釋迦摩尼佛祖、阿彌勒佛。中間一個大,旁邊兩個小。只不過上一次,左右兩個小邪佛沒來得及動手蘇景就已經逃走了。

明知此間有三尊邪佛,蘇景又怎會不防備?

陷于三重罡天、化作寂界方丈的那個,已經顯出本相,當年佛臺上巨左而坐的藥師邪佛,蘇景困斗住他一個,始終也在等著兩位兩個。

急退閃躲云天巨杵,蘇景右手一翻,一盞潔白長弓在握。

除他自己沒有任何人見過的,潔白長弓!

就在此刻,最后一尊、也是真正巨獠的釋迦邪佛也告出手。

此獠始終都在:經堂為大湖,湖畔有神臺,臺上三尊大佛并座。左右兩佛皆為泥胎,正中那個卻是真正邪佛!

它不離龕、不起身,抬手一掌便遮天蔽日,巨掌落下拍向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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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1:03: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三八一章 依仗

  
  大邪佛一掌遮天。
  
  若不躲不避,蘇景修為再高三倍也難逃粉身碎骨的下場。可蘇景真就不躲、甚至都不去看那傾天滅的巨掌,他的全副精神僅在於手中潔白長弓。
  
  只有弓沒有箭,蘇景就手挽空弦,不管頭頂上大邪佛巨掌,遙遙對著中飛撲而來的邪魔彌勒,松弦猛射。
  
  長弓看上去漂亮、結實,實際裡卻是‘虛’的,蘇景一次撥弓,猛震下它陡然化作一團白霧......化霧,因為這弓本來就是霧,來自狐地的妖霧。
  
  幾乎是得到這團妖霧後蘇景就開始煉化,南荒深處第二次沖煞三十六年,返回離山四十年,再到古刹一百五十年,前前後後漫長時間,蘇景終於把這團妖霧煉化出了一個模樣:先是返璞歸真,妖霧被煉出真形,一根雪白長毛,以蘇景揣測應該是九尾神狐身上的一根靈毛;再煆形煉銳,才得這一柄白霧妖弓。
  
  不是蘇景要把它煉化成弓,陽火焠煆不過因材施煉,這靈物本身就藏了弓殺真意,那蘇景煉出來的就是一柄弓......
  
  振弦,白弓崩碎;弓碎,妖霧升騰;霧散,一箭激射!
  
  還有響徹雲霄的一聲淒厲長啼。冥冥之中,有狐長嘯,貫徹乾坤。
  
  箭矢破霧而來,平時化身布袋和尚的彌勒邪佛卻看到了一頭狐狸。
  
  旁人看來更是明明白白,一枝雕翎箭激射彌勒邪佛,箭不慢,但也絕算不得快,至少憑著劍尖兒劍穗兒的眼力,還能夠清楚得見,那支箭於飛掠之中的旋轉。
  
  唯獨當局之人、彌勒邪佛,他看到的是一頭通體雪白、雙目殷紅的九位靈狐!
  
  初顯身時不過小狗那麼大,再一眨眼大到鋪天蓋地的九位靈狐,氣勢煌煌、飛撲而至!不止大若天地,狐狸還裹挾天地,隨它撲來的是整整一個世界。
  
  人在天地中,天地襲來又該怎麼躲?
  
  彌勒邪佛躲不開。
  
  他也想不通,一隻弓怎麼會射出一頭狐狸來;這刹天摩明明是自己的地盤、為何會被狐狸挾持了世界......還有最後,死前瞬瞬,他以為自己是被狐狸咬死的,其實是被一箭洞穿眉心。
  
  只一箭,就要了彌勒邪佛的命!
  
  可惜的是,暫時就只有這一箭了。妖弓的祭煉和其他寶物大相徑庭,別的寶物是越祭煉威力就越大越強;妖弓不然,一旦祭煉成形就能發揮巔頂威力,但初成時只能用一次,此刻又變回一團小小霧氣,再不成形狀。
  
  想要連連開弓,蘇景將來還有的煉化。
  
  三尊邪佛之一,阿彌勒,射殺!
  
  蘇景還活著。那足以致命的邪佛巨掌拍他頭頂半尺處停住了......蘇景身邊突然多出了一個和尚,高舉著右手,抵住了邪佛巨掌!
  
  唇紅齒白、面色癡呆、略略有些發福了的中年和尚。
  
  蘇景不是‘獨行’,影子和尚始終俯身於鬼袍。許多事情蘇景還看不穿,比如誰才是真正的邪佛大尊,哪個是左右兩個小邪佛等等,但影子和尚看得出,始終都有指點。
  
  若是大邪佛,蘇景絕不敢將其收入罡天,倒是‘藥師’這個小邪佛,蘇景躍躍欲試!
  
  無論血肉軀還是邪魔身,斷一臂都會自損修為,趁病要命,正是離山小師叔的拿手好戲!三重罡天、風火手段、他自己在加上三屍,只對自斷一臂的小邪佛足有得打。
  
  話再往過去說一些,蘇景來邪廟是為救人是臨時起意,但絕非全無依仗沖進來送死,古刹修煉三重罡天是依仗;羅漢法棍多給了自己一條性命是依仗;妖霧煉成的白弓是依仗;此刻神裹鬼袍迎戰大邪佛的影子僧更是依仗!
  
  蘇景叫了聲‘多謝大師’,罡天重開,蘇景于外消失於內重現,再次入主罡天惡鬥藥師邪佛。少了他的主持,三重天威力遜色許多,藥師邪佛趁機猛攻,黑獄顫抖天宮搖擺,堪堪就要困不住敵人時蘇景又複殺到!
  
  大湖混戰無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對手,但真正能主持今日惡戰勝負之人,不過四個:大小兩邪佛,蘇景影子僧。
  
  影子僧、大邪佛兩掌相抵,既不存你推我抵,也不見巨力滾蕩,看上去平平靜靜,仿佛倆人只是把手掌按在一起都不曾用力,正反間的傾軋只有兩人自己才能體會,外人無所察。
  
  但相持稍久,優劣之勢便告顯現,影子和尚一動不動、癡癡呆呆的全無變化;大邪佛身上卻緩緩冒起了黑煙,自他眼耳七竅、自他金身毛孔,絲絲縷縷的黑煙升騰,煙中氣味熏人欲嘔......
  
  罡天中的惡戰也變了模樣,再不是‘諸天’亂打,三重天內所有一切都歸於蘇景身旁:
  
  黑獄萬鬼拜服于蘇景身後,哭號中瘋狂磕頭。十七迦樓羅圍住蘇景上下翻飛,手中法棍狂舞,並非攻打敵人、而是從頭到腳不停敲打蘇景;
  
  諦聽神獸不知何時又變回了花貓模樣,蹲坐于蘇景右手,長長的尾巴纏于他的左臂;
  
  九八劍羽不再飛舞飄零,彼此交織、編結成一尊古裡古怪的羽冠,端端正正罩在蘇景頭頂;
  
  二重天的金風與三重天的陽火交融、暴漲,化作千多條風火長鏈,自四面八方接駁于蘇景氣路;
  
  骨金烏歸於黃金屋,兩劍合璧化作一枚燦燦驕陽、巡遊於天際!可無論這驕陽如何旋轉,它的光芒始都攏成一束,始終照耀在蘇景身上。
  
  劍羽金冠、風火索扣。掌托諦聽大獸、身受羅漢福持。得萬鬼侍奉、再得豔陽永照——這是他的罡天,三重天內蘇景稱聖,誰能與他為敵?誰敢與他為敵!
  
  蘇景空著的左手,握住藥師邪佛獨臂右手。
  
  摸清了敵人的根底,有了必勝的把握,蘇景哪還有耐心再和藥師邪佛沖來跑去的亂打,兩手相握,真元抵敵,再無花俏招式只剩實力對撞,蘇景要以陽火焚妖、儘快結束此戰!
  
  單以真元雄渾而論,蘇景比起‘藥師佛’還要差上一截,可他的風、火皆為邪佛剋星。當風火相輔相成威力更盛!何況還有三屍。三個矮子不再蘇景身旁,他們在藥師邪佛身後,口中呼喝不斷劍陣行轉如風,一劍一劍專打邪佛頭頂。
  
  藥師邪佛不想‘握手’,但蘇景的手捉來他躲不過;當蘇景的手握住,他更甩不脫!到了現在,藥師邪佛哪還有初入罡天時的跋扈,被蘇景抓住獨臂,他又罵又跳,只想逃卻又逃不掉。
  
  藥師邪佛,身高七丈;蘇景在進入罡天后也不過是平時大小。但當雙方‘握手’,肉眼可辨蘇景在緩緩‘長大’,藥師邪佛正正相反,咆哮怪叫中,他的身形寸寸萎縮。
  
  此消、彼長。
  
  而蘇景越‘長大’,‘長得’也就越快,他從七尺長到九尺用去半個時辰。自九尺長做丈八仍是半個時辰,再長至四丈、與藥師邪佛身形相若,只用燃香功夫。至此藥師邪佛潰敗不可收拾,身形極具萎縮,罡天中的蘇景越發高大,宛若天神!
  
  兩場真正關鍵的鬥戰,蘇景已顯勝勢,影子僧也穩占上風:當罡天內藥師邪佛變得比三屍還要矮小時,湖畔佛臺上的大邪佛,周身升騰的黑煙終於變作熊熊業火。
  
  燦燦金身被烈火燒熔,層層金汁流淌,眨眼就變作腥臭血污,一度神聖的大佛膿血披掛臭不可聞!
  
  一百十五年前,摩天刹的影子僧與刹天摩的大邪佛曾有過一次鬥法,邪佛靠邪魔迦樓羅傳咒入古刹,至邪至惡的憎怨大咒,真正的大法術、大神通!影子僧只靠‘南無額彌陀’,一句不完整的佛偈便輕鬆破去。
  
  足見一正一邪相差天地。
  
  即便後來影子僧奪舍反遭重創、修為大減;即便這百多年裡邪佛又添罪惡,力量再漲,此刻正邪相遇,也仍還是那四個字:邪不勝正!
  
  勝券在握、看似大局已定,可就在這個時候,大湖之下一陣惡臭沖天,水波亂晃濁浪翻騰,一道黑色光芒自湖底飛快升起。不足呼吸功夫,湖面巨*轟散,一頭怪物沖出......頭大如丘,赫赫百丈方圓;身形卻瘦小得幾乎不見,雙手雙腿甚至還比不得娃娃手指粗細的怪物。
  
  頭大身小到如此不成對比的東西誰都不曾見過,但怪物的臉孔,無論西海妖孽還是中土修家人人都能識得:古佛燃燈。
  
  中土釋家,佛分橫三世、縱三世。
  
  橫三世為‘宙’,空間以分,東、西、中三尊佛陀,刹天摩三座邪佛為橫三世;
  
  縱三世為‘宇’,時間做軸,前世、今生、未來,燃燈古佛是為前世佛。
  
  即便蘇景對佛法瞭解不多,見了大湖中沖出的怪物也能明白,‘刹天摩’邪佛在煉化橫三世後,又開始煉化縱三世。這尊‘燃燈’分明是藏在湖底煉到一半、未盡全功的邪佛。
  
  大邪佛已然支援不住,顧不得祭煉未完,喚出這尊怪物前來助戰。
  
  怪物甫一沖出水面,原本清澈的大湖也顯出本相,濃稠惡臭、白骨沉浮的一座血泥塘!‘燃燈’半成,實力不到藥師邪佛五成。可即便如此,也沒人能擋得住他了。蘇景、影子僧正與強敵戰至決勝關鍵,分不得心更分不出力。
  
  ‘燃燈’出水,直撲影子僧。
  
  這個怪物尚未煉得靈智,不過已經開了眼識,一雙血紅眼睛死死盯住影子僧......忽然,影子和尚不見了,‘燃燈’眼前變作一片蒼翠竹林,林中一座不算大卻漂亮得不像話的房子。
  
  房前亭亭卓立著一個少女,笑容明媚:“大頭,你的頭真大。”
  
  笑著,明媚少女眨了下眼睛,三瞳顯現,明媚變作了妖媚。隨即竹林搖曳竹葉灑落,十片、百片、千萬片......事情顛倒了,本應柔軟的竹葉兒鋒銳如刀;看上去就硬得能砸碎山嶽的‘大頭’卻變成了豆腐。
  
  大頭碎了,碎成千萬小塊,與落下的竹葉一起融入濕潤泥土,明媚少女的竹林瘋長......
  
  少女再眨眼睛、督目,變回漂漂亮亮的中土姑娘,正想收了竹林、小屋重返外面戰場,卻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皺眉片刻似是狠下了心,伸手去抓自己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髻,幾下子之後就有了些‘披頭散髮’的樣子,這才心滿意足,把寶物一收、回到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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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二章 言出法隨,你也請坐
        

    湖面眾人眼中:

    ‘燃燈’現身時,正跟在離山弟子身邊、看似拼勁全力和其他妖僧相鬥的不聽,揚手拋出一片清脆竹葉,同時她遁化清風鑽入自己的竹葉法寶。

    竹葉飛旋攔住了、‘吞掉了’燃燈邪佛。而後竹葉顫抖片刻,小妖女不聽披頭散發、身形狼狽的摔飛出來

    扶蘇急忙上前扶住不聽:“可有受傷?”

    劍尖兒劍穗兒一左一右持劍相護,姐姐眉頭微皺:“你怎恁地莽撞,那邪物豈是你能對付的?”妹妹目光警惕左右尋梭:“邪物如何了?去了何處?”

    不聽面色蒼白,氣若游絲:“我運氣好它祭煉不足,一動法自己爆碎已經死掉了。”一邊說著,小妖女眼角余光瞟向罡天,結果大失所望——罡天戰況未變,可眾人位置稍有改變,此刻蘇景正背身相對,‘握手’藥師邪佛,全神貫注於自己的惡戰,全沒注意她這邊。

    不聽重新站穩當了,對身邊扶蘇等人道:“不用管我,誅滅妖僧去。我喘口氣就好。”

    剛說到這裡,不料蘇景忽然轉回頭向她望來。

    罡天之中,蘇景稱尊。他轉頭,三重天萬千怪物皆隨之而動身後哭號跪拜的黑獄萬鬼齊齊轉頭、哭喪著臉一起望來;正對他施棍持福的迦樓羅一起抬頭,白目威嚴莊嚴,矚目過來;就連他左手托著的小諦聽也費力扭動脖子,張望過來,還張開嘴巴對不聽遙遙吼了一聲。

    雖只一回頭,場面也自有一份氣派,不聽被小小地嚇了一跳。

    三屍不用轉頭,他們在蘇景對面、正從背後對著藥師邪佛耍寶劍,劍陣暫時停止,三人異口同聲招呼:“小不聽,你好啊!”

    蘇景也對著小妖女笑了:“多謝,傷勢無礙?”

    小妖女還了蘇景一個笑容,可她的笑容剛剛展開就被痛苦神情湮滅,手捂胸口顫聲道:“之前經絡巨震,真元難以為繼”說著軟倒在身邊劍尖兒懷中,繼續裝病

    罡天內可見,藥師邪佛越來越小,掙扎得愈發瘋狂,可它能使出的力氣已經不值一提;另一處戰場,神龕正中,大邪佛周身業火熊熊,金漆熔化殆盡,軀殼肉眼可見層層拔裂,破碎在即。

    勝負再無懸念了,湖面上的凶菩、惡羅漢等等爪牙做瀕死反撲,可就算他們現在立刻生出三頭六臂,也於事無補。

    又是盞茶光景過去,罡天中怨毒咒罵突然變作半聲凄厲慘嚎,藥師邪佛真正喪命於蘇景手中!不過這尊邪物修持端的了得,身形毀滅、性命淪喪,體內聚集的濃濃魔念卻不肯散去,化作一段無靈無智只有陰狠殺念的污風。

    這對別人或許是個麻煩,但蘇景有一重罪惡天,諦聽、迦樓羅、黑獄都能靠煉化罪業來修煉,邪念污風簡直是大好‘滋補’。

    反倒是另個小邪佛阿彌勒可惜了,妖弓威力太強,一箭將其徹底打滅,未見污風。

    邪念污風丟入黑獄永做鎮壓,跟著艷陽天升、罪惡天降,三重罡天各歸其位,最後微微一震,陽火金風森森黑獄皆告消失,蘇景打贏了自己那一仗,與三屍一起凱旋,回歸大湖。

    蘇景落足湖面時候,也是影子和尚降服巨獠時候!

    大邪佛身上的業火猛做暴漲,隨即一聲淬烈大響,邪佛軀殼四散崩裂

    這邪廟中的凶菩、惡羅漢等等凶物都是被大邪佛點化而生的,此刻巨獠伏誅,小邪物們雖不會與他同命損喪,可腐魂蝕骨的痛苦難免,連站立的力氣都不存,又何談再動法作惡。大小妖僧全都摔倒在湖面翻滾掙扎,口中哀號不已。

    蘇景心念一轉,天烏劍獄蓄勢以待,不知大邪佛死後會不會有污風,好東西絕不能就此放過了。

    大活佛身軀碎裂,命喪當堂!沒有污風成形,不見邪氣外溢,可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的,大佛體內竟還有‘東西’!

    東土人間,平常人家大都會給自家小娃娃買一個泥胎燒成的空心娃娃,頭頂一縫、只入不出,做存儲銅板之用。用時將其砸碎在地,存錢罐子崩碎,銅錢落地眼前便是這樣的情形了,邪佛身軀四崩五裂散碎各處,露出了佛肚子內的‘存貨’。

    一張三尺見方的矮幾,桌面彩繪精致,山水畫作氣派恢弘,桌上擺放著方、圓、菱、元寶等等形狀幾十塊小石頭,石頭顏色分作五彩與純黑。雖然以前沒見過,但在場眾人大都能看得懂,這當是一種怪棋。

    桌子後面有一人端坐著。之前應該在琢磨棋局,此刻抬起頭望向外面頭頂光禿、身形碩壯,單以魁偉而論大概和虯須漢戚東來相若,身著青色甲胄,是個武士模樣。可是再細看他的長相:天靈頂蓋一只獨目圓睜、左右兩腮各生三耳,他正笑由此露出了滿口尖尖牙齒!

    哪裡是人,分明是一頭六耳殺獼。

    大邪佛腹中,一頭六耳殺獼,不知是百無聊賴還是修心養性,他正自己和自己下棋。

    邪廟中修家、妖孽幾乎都不識得六耳殺獼,乍見這個有個怪物人人吃驚;而認得此獠的蘇景,心中更是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六耳殺獼無視眾人,一個勁的笑著,同時提起深深吸氣,又把目光猛一轉望向蘇景,口吐人言:“香啊。”

    蘇景身上帶了‘骨石香’,六耳怪物聞之則笑,大邪佛腹中這頭也不例外。

    說完六耳殺獼不等蘇景回答什麼,他又面露疾苦,長長嘆了聲:“餓啊。”

    ‘啊’為開口音,只要是用嘴巴出聲,講出這個字時就一定會張著嘴。

    當兩字出口,六耳殺獼嘴巴大張,湖面上因大邪佛慘死而痛苦撲騰的邪廟凶物,陡然飛騰起來。冥冥牽引,它們再如何分離掙扎也沒用,飛入了殺獼口中!

    邪廟上下千百邪物,被六耳殺獼一口所收。

    嚼也不嚼,直接一抻脖子囫圇吞掉,下一刻,六耳殺獼仰天、打了個飽嗝。但是這怪物的神情不見滿族,依舊疾苦著,再嘆:“渴啊。”

    他座下是血沼大湖,邪廟之下則是無盡西海,血水、海水都不能喝。六耳殺獼口渴,他喝的是雲。兩字落下,方圓千裡之內,大小雲朵蜂擁而至,就那麼一下子湧入他的嘴巴,其間甚至還有一道雷霆穿梭、正綻放天威的烏雲!

    先吃滿寺邪物;再吞千裡遠天。六耳殺獼吃飽喝足,終於開心了,目光掃過大湖,笑道:“你們好。”

    最最簡單不過的問候,中土人間隨時得聞,但場中修家、妖精聽過他的‘你們好’後,忽然覺得血脈順暢、真元飽滿、周身上下四萬八千只毛孔都快活開闔

    他說‘你們好’,修家們就發覺,自己真的很好。

    打過招呼,六耳殺獼彬彬有禮,繼續客套著:“你們坐啊。”

    近萬人,九成九都直接坐了下去,不是他們想坐,而是不得不坐、非坐不可!身體不受自己控制、身體聽那怪物的!但聽了他的話、坐下之後身體又立刻輕松起來,重歸修家自己指揮。

    他說餓,食物飛來;他說渴,流雲入口;他說你好,你就很好;他說請坐,你就非作不可言出法隨,不外如此吧。

    巨大多數坐下了,繼續站立的不足百人。

    影子和尚、諦光大師、巨蟹尼姑、小相柳、十六、離山扶蘇等人都還站著,場中只有修持最最精強之人,才能抵住六耳殺獼的‘你們坐’。

    修家眼力精強,不用細數一掃便知,還能站住的,算上十六共有七十三人。

    “今日世界的修行之輩了不起。”對‘不聽話’之人,六耳殺獼並不氣惱,反倒語氣嘉許:“能有七十八人穩站,真的不錯。”

    還站著的只有七十三人,他卻說七十八個。六耳殺獼繼續笑著:“也不用假裝示弱,起身吧。”

    當然不是此獠不識數。是修家中有人臉皮厚,明明能對抗‘言出法隨’穩當站著,卻就勢坐了下去,假扮修為淺薄准備找機會坑人

    被邪佛點破,這下子坐不住了,有人咳嗽了一聲,尷尬起身、雙手合十:“也不是小僧故意騙人,正好、正好累了,就坐一會。”

    這個人可著實讓蘇景有些意外,居然是一向老實八角的小和尚果先。意外歸意外,蘇景和三屍仍坐得穩當當,全當剩下那‘四個能站卻坐’的不是自己。

    直到六耳殺獼把目光投過來他們四個也不站,赤目瞪起紅眼珠子迎上殺獼目光:“你說請坐,老爺們就坐了,有錯麼?”

    雷動語氣散漫:“坐下來就懶得再起身了,想要咱們再站,你自己過來攙扶老爺們。”

    拈花一貫笑嘻嘻的:“言出法隨,也不見得多了不起,上面那位六耳先生,你也請坐,請坐。”

    六耳殺獼本來就是坐著的,總不能一聽拈花說話就站起來。赤目雷動兩個渾人嘻嘻哈哈,對拈花道:“神君讓那六耳坐他就坐,言出法隨,已得大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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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三章 祈願神佛,有求必應
        

    如果耍賴妄言也是修行之道,三屍早都破界飛仙去了。但不得不說的,六耳殺獼突然現身、前後幾句話亮出的攝人之威,被三屍的胡攪蠻纏抹殺不少。

    六耳殺獼並未著惱,甚至還對三屍、蘇景這四個賴在湖面不肯站起來之人含笑點了點頭,跟著又把目光一轉,望向影子和尚,說話莫名其妙:“我走運。”

    影子和尚神情呆滯,語氣也呆滯:“你走什麼運?”

    “若你全盛時我和你相遇,我都不會逃。直接跪地討饒,求你能發一發慈悲,唯有如此做我才有一線生機。”六耳殺獼聲音和善,全沒有凶物戾氣:“可惜,你現在不成了,殺你只是舉手之勞吧。沒遇到全盛時的你,我當然走運。”

    “我這個人的運氣,時好時壞,壞的時候萬萬年不遇的暴風殺劫都會被我趕上;好的時候則一順千年、戰無不勝。運氣這個事情當真說不准,呵呵,說不准啊!”說著說著,六耳殺獼又自顧感慨起來,完完全全的跑題了,全不管面前還有近萬修家在聽自己講話。

    是感慨,是跑題,也是目中無人,自以為尊。

    影子和尚表情全無變化,目光渾濁:“這麼說,你認識我?知道我以前如何。”

    可六耳搖頭,把雙手一攤:“不認識,是看出來的。我看得出,你全盛時凶猛得不像話。”

    影子和尚嘆了口氣,剛剛以為六耳知道自己以前事情時不見他期待,但此刻得知大家只是初見,卻明顯能看出他失望。對眼前話題失了興趣,影子和尚話鋒一轉,呆呆問道:“你是誰啊?”

    “說來話長。你真要聽?”六耳微笑反問。

    影子和尚想也不想,直接搖頭:“那算了,動手吧。”影子和尚連自己是誰都記不得了,又怎會有心思去聽凶物嘮叨。

    而‘剎天摩’短短三四百年內實力瘋長,影子和尚本就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此刻見了邪佛腹中另有凶猛怪物,自然明白此事與六耳又脫不開的關系。

    扶持邪廟,即為邪物,這件事沒有善了辦法。

    這時人群中一個聲音傳來:“我想聽。你說說吧。”開口之人,賴坐在地絕不起身的離山小師叔。

    “好!你想聽我就講,”六耳殺獼脾氣好得像個善良老人,對蘇景痛快點頭:“你祈願神佛,我有求必應。”

    聽他的說辭、語氣。把自己當成真正神佛了。三屍個個表情不屑,正待再開口嘲笑,六耳殺獼忽然揚起手,向著他面前不遠處的影子和尚,曲指一彈。

    六耳的動作不快,而影子和尚面色痴呆應變卻驚人,捏明王不動之印迎上敵襲。下一刻。影子和尚臉色突兀蒼白,身體一震,猛向後摔飛!

    飛出去的只有和尚,鬼袍卻還留在原地。落敗還在其次。更關鍵的,他已經‘拜奉’於鬼袍,他是這件鬼袍法寶的器魂。

    器之魂,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想要將其驅逐出器難比登天!

    擊飛和尚後六耳殺獼手指一勾,把空蕩蕩的鬼袍收入掌心。笑容親切和善。

    之前影子和尚獨力對付大邪佛,他的本領有目共睹,見他剎那落敗,血湖近萬修家誰不膽戰心驚!見過怪物出手,再想他說的那句‘你祈願神佛,我有求必應’......影子僧曾對凶物說‘動手吧’,和尚祈願,凶物應了,動手、動了一根手指。

    忽然間火光閃爍,蘇景動法。但並非向凶物出手,陽火卷向了影子和尚,將他重重包裹起來。影子僧本就虛弱,沒有鬼袍傍身他堅持不了太久,非得以陽火相護不可。

    “快講一講吧,閣下到底何方神聖。”救了和尚、丟了鬼袍,蘇景的神情不見喜怒或驚詫,但他眼睛出奇明亮、出奇清澈。

    六耳殺獼都不再去看和尚一眼,反問蘇景:“今日世界,你們管破劫飛升、又再重返人間的修家喚作什麼?”

    蘇景如實回答:“人稱真仙,妖稱大聖。”

    六耳殺獼笑道:“那我便是真仙了。”

    不遠處小和尚果先聞言眼中光芒閃爍,面色驚詫、脫口問:“你是飛升後又再回來之人?!”

    六耳殺獼才一點頭,三屍就來找麻煩,雷動當先開口,語氣不屑:“真仙本都是人,你這副樣子,也敢叫做人?”

    赤目揚起手,偏偏他頭大胳膊短,勉強再勉強,總算夠到了自己頭頂,啪啪拍了幾下:“人只有雙目,頭頂不開眼!”

    拈花伸手把自己的招風耳朵拉扇起來:“人只有雙耳,你多長出四只,生怕小飛蟲不來鑽麼?”

    雷動重新接口:“喀喀喀......”他沒說話,嘴巴一張一合反復幾次,上下牙齒相碰,喀喀作響,意思再不明白不過:你牙齒也不對,人不長獠牙。

    ‘喀喀喀’之後,雷動對六耳殺獼繼續道:“你自己說,你哪裡像人?根本不是個人,還說自己是真仙......對了,人臉皮也不像你那麼厚。”

    雷動又找出一樣‘六耳殺獼不是人’的證據,得意非凡。

    但凡有些火性之人,遭三屍連番挑釁也都翻臉了,可六耳殺獼不以為意,當真有幾分得道大仙的味道:“誰告訴你們中土世界只有一種人?”

    說完,他想了想,又覺措辭不妥,自己糾正道:“誰告訴你們中土世界只有過一世人、只有過一次人?”

    三屍不明所以,可蘇景是轉過‘天無常丹’之人,見過妖丹世界起滅,聞言心一動:“你的意思......”

    “一紀一榮枯,一元一破立。”不用蘇景去猜測,六耳殺獼就給出了答案,他的聲音漫長,語氣忽然淡漠起來:“天地反復,世界輪回,舊圓末時新圓起。我在上一圓,已斷末;你在新一圓,正行轉。”

    蘇景懂了,場中但凡有些見識之人都聽懂了,由此,越發驚駭!

    世界不會一成不變,以離山傳承的道統,混度破天地開、分陰陽化四像、衍五行生八卦,最終化作萬像天地。但有生就有滅此事亙古不易,當這天地生長到極致便開始衰敗,一切倒行逆轉,萬像返八卦、還原五行,收四像斂陰陽,天地合一切重歸混沌。

    如此,世界往復,從生至滅再由滅轉生......一紀一榮枯,一元一破立。舊圓末時,新圓起!

    六耳殺獼的說法再明白不過,他說自己是上一紀、上一圓、上一世界的人!

    什麼元啊圓的,三屍本來一句沒聽懂,坐在他們不遠處的小妖女不聽,不顧自己‘重傷之軀真元難繼’,簡簡單單幾句話幫他們解釋清楚,拈花大大抽了一口冷氣:“這豈不是...老祖宗的太上老祖宗!”

    赤目搖頭:“也不能這麼算,一起一落,就不能再算到一支上去了。”

    六耳殺獼依舊笑呵呵的:“我是舊圓中人,修煉得道飛升去了,再回來不是真仙是什麼?總不能因為新圓已成,就把舊圓中人不當人了。”

    蘇景不理三屍胡說八道,追問六耳殺獼:“你又怎會在這裡?”

    “舊圓新圓,歸於根底也不就是漫長時間麼?”有求必應,有問便答,六耳殺獼的耐心很好,而他說話時的態度,也溫和柔善,迥異於凶惡的相貌:“那一圓,那一年,我證得大道、飛升天外;出去轉了一陣,又想回來,可路途不順陷困亂流風暴,身形被打碎、元神受重創,苦熬了不知多久終於挺過劫難,再回來時,世界轉了一道輪回、已經是新圓。”

    這頭六耳殺獼為自己貼金了,就算當年他是人,今日他也不是金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段真仙殘魂。他回到人間也不過是幾百年前的事情,大劫之下傷勢嚴重,幾乎到了魂飛魄散的邊緣,入世之後他便告沉睡。

    說這裡,六耳殺獼稍作停頓,轉目在站立眾人中巡視一周,似是沒找到他想找的東西,凶惡臉孔略顯失望。跟著又把目光投向四個能站非要坐之人,仔細打量後面色又告一喜,笑了起來:“原來你也是有香火供奉之人啊。”

    佑世真君,俠劍仙蘇景如今是大洪朝有名的神仙,供奉香火無數,不過他的境界淺薄,距離‘感受香火’還差了十萬八千裡,什麼都察覺不到。

    六耳講得是閑話,但蘇景聽得重點:“也?”

    “嗯,也,”六耳點頭:“我也是。飛升之前,我在‘舊圓’有些名氣,得了晚輩們的香火供奉......重返人間已是新圓,我一夢百多年,著實讓我有些意外的,我夢到了後輩兒郎。”

    六耳殘魂的沉睡是入定休養,根本就不會做夢。他所謂‘夢’其實是因香火下誠心祈祝而起的冥冥牽連。醒來後回味夢境,這頭六耳十足驚喜:他能‘感受香火’便說明今時世上,還有六耳後人在拜祭於他。

    ‘六耳仙’再入定,追查香火源頭,拖著殘魂去那地方查看......很快就明白了,不知靠了什麼手段,真有同族撐過了‘末日之劫’,自舊圓跨入新圓。

    可他們都被封印,如今那封印的地方,赫然是當世正道第一天宗,離山。

    說到這裡,蘇景忽然開口:“你們真的是‘人’?還能修行、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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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四章 橫掃乾坤,唯我獨尊
        

    六耳微微皺眉,目光不解:“前面的話我已經說得清楚了,你又何來這樣疑問?”

    “因你們行凶。”蘇景應道:“殺人,殺畜,甚至連蟲鳥草木都不放過,目中所見,只要活的一律殺滅這又怎麼可能是人,怎麼可能悟道?”

    不是指責六耳殺獼凶殘,蘇景說的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人活天地間,殺生在所難免,可絕非見什麼就滅什麼。想要良久長存非得取之於天、還之於地,比如伐木與造林、比如收割與播種。

    全無理由的殺戮,不是靈智之物所為。就算舊圓中人全都性情殘暴,也沒道理殺滅一切。

    六耳明白蘇景之意:“新舊兩個圓,處事辦法不同罷了。你們講究和諧與共,體會自然,萬物齊生;我們卻講究萬靈俯首,橫掃乾坤,唯我獨尊!天地之間萬生萬物皆有靈性,只不過平時不顯罷了。換成我們的眼光去看,它不顯靈就是在裝傻,裝傻便是不肯臣服,無妨,殺!殺得多了,它們自然就會畏懼,就會臣服!”

    “上一世,舊圓時,凡我人族所過之處,飛鳥唱路草木俯首、蛇蠍退避虎豹龜縮,這還只是普通人。修行者所到地方,無需施法動咒,自然寒風不動枯枝獻花、毒日鑽雲頑石讓路這才是做人的味道!”

    六耳說著、笑著,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殺他們是為了讓他們臣服,不是真要把一切殺光。你放心好了,不必太多,無論花草蟲蟻或是其他什麼,只消殺滅三成,這世上其他七成族類大都會臣服”

    “便如現在,我面前,八千七百十七人,我殺掉三千,剩下的應該就會奉我為尊、受我禁制、為我辦事了。”說完,六耳殺獼想了想,又笑道:“不過世事無絕對,舊圓中也有永不肯臣服的蠢族,徹底滅掉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

    把這世上三成樹木殺掉,剩下那七成樹木就會臣服?或許舊圓真如此,或許新圓亦如是,不過蘇景無意追究,大抵了解便足夠了,蘇景做了個手勢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六耳殺獼‘聽話’,就此重歸原題:找到同族、想做營救,可那時候他只是一線殘魂,莫說離山精銳,就連守衛封禁的‘鎮士’都能把他輕松打滅。

    正無計可施,他突然領受到一道氣息:無比執著的貪婪氣息。六耳不知其出處卻明白它對自己極大補益,立刻化魂為念歸入那貪婪氣息

    蘇景又插口追問時間細節,兩句話後便弄清楚了,六耳領受邪氣的時間,差不多就是陸老祖探訪摩天剎的時候。

    由此事情也就再明白不過,那次古剎現世,‘剎天摩’還被鎮壓在反面,但隨著護山大篆停轉、它還是有邪氣泄露出來,被這頭六耳殺獼察覺。

    仔細想一想,舊圓中人的心思認知,與‘貪痴嗔’之念何其相似,又難怪六耳要用它來進補。而‘剎天摩’泄露的邪氣也不是單純氣息,逸卻不散仿佛觸角,當大廟消隱時,邪氣又縮回到‘背面’去了,融身其中的六耳仙自然追隨,由此進入‘剎天摩’。

    邪氣是大邪佛吐出去,最後又被它收回肚裡,六耳仙進入大邪佛體內。

    說到這裡,六耳殺獼緩緩吐出一口長氣:“進了邪佛肚子後,便是一道‘相生’、一道‘相克’。”

    所謂‘相生’,大邪佛是邪念滋生,六耳仙要靠大佛的邪氣滋養,六耳吃邪佛。可六耳仙自己也是香火的,他後輩的祈願莫不是重返人間、殺戮萬物稱尊霸道,這‘貪痴嗔’之念何等強烈,只是六耳仙自己煉化不了,就直接將其轉於邪佛,邪佛得了滋養開始瘋長。

    邪佛瘋長,他的邪氣越旺,六耳仙也跟著越強大。

    最喜歡吃的雷動笑眯眯地,骨瘦如柴之人皮膚松弛,一笑全是褶:“就是說,你給他找吃的,然後再吃他拉出的香?”

    如此惡心的話,六耳仙竟還笑著點頭:“如此比擬,勉強也算貼切。”

    ‘相生’之後的‘相克’:摩天剎的反面,皆為邪念所生,大邪佛算得這邪廟的‘本源’。六耳仙則是寄生,無論他得到多少滋養、哪怕他已經比邪佛強大得多得多,也無法反客為主,一邪一凶,如果有事情可以打個商量,但到底還是大邪佛做主。

    “更關鍵的我進了他的肚子,就再休想出來,除非能有人把他打死、打碎。”六耳仙開開心心地笑了起來,望向正被陽火裹護的影子和尚:“我能重見天日的大恩,拜你所賜,非謝不可的,你若肯奉我為主,我一定多加重用;不肯拜奉也沒事,我不會折磨你,直接殺掉就算了,你會死得痛快。”

    一番長篇大論之後,六耳仙舒服愜意地抻了個懶腰,一邊活動著脖頸、肩膀,一邊望向蘇景:“應你所願,往事講過,現在聊幾句我的興致所在?”

    目光望在蘇景身上,話卻是對所有人說的。

    “奉你為尊、受你禁制,然後跟你一起想辦法救同族?”蘇景反問,這結果不難猜。

    六耳點頭:“不錯!我喜歡和聰明人講話,你便是所以有賞,賞你看場好戲”笑聲之中,六耳的聲音陡然響亮起來,始終笑眯眯的雙眼猛張,毫無道理更毫無征兆的兩字叱喝:“拔劍!”

    便如剛才的‘你們請坐’,此刻當然兩字喝令出口,九成九的血湖修士齊聲叱吒,有劍亮劍、無劍則亮寶,剎那裡經堂中劍氣流轉寶光衝騰。

    ‘拔劍’叱喝後,六耳殺獼又把雙目一眯,冷聲道:“收!”

    喝聲落,飛劍歸鞘法寶歸匣,大湖上縱橫殺氣化作風煙、散去了。

    兩道‘法諭’,前後彈指功夫,血湖上眾多修家甚至都沒來得及細想什麼,可他們的身體、動作都無比聽話

    八千余人,就只有那能站的七十八人未動。

    六耳殺獼挑起了眉毛,開心模樣,問蘇景:“好看麼?”

    蘇景居然笑了:“還不錯,沒看夠,要不你在喊聲‘殺了我’試試?”

    “這麼無聊的笑話可是很好笑啊!”六耳呵呵大笑,擺了擺手重歸正題:“都能明白了吧,今日此間,順我人人有賞;逆我個個慘死。”

    赤目貪圖寶貝,聽到‘有賞’便忍不住問一句:“賞什麼?”

    “可活命。我的賞賜,你們的性命。”把別人的性命賞賜給別人,這個說法算不得新鮮,從古至今不知多少魔頭收服手下時都有過這等說法,可六耳略有不同:他很認真。

    神情微笑、而態度認真。

    所有人的性命都被他一手掌握,所以他們死是應該的,而他們活便是自己的賞賜六耳認真是因為他真這麼想的。

    這時一個來自中土的中年修家冷聲開口:“就算今日有人苟且偷生,你道憑著此間的修家,再加上一個你,就能傷到離山麼?邪魔,你未免小看了‘劍出離山’這四個字!”

    說話之人蘇景不識得,不過他能站著,便說明修持不錯,言辭可見他和離山關系不錯。

    六耳的耐心不止對蘇景一伙,搖頭回答:“孩兒們被困了萬萬年,帶他們重見天日也不急在這一時。離山還不錯,扳倒它須得從長計議。具體如何做你不用擔心,信我就是了。待此間事了,不用大家跟我殺上離山,你們散去、各自歸宗。”

    六耳仙性情凶惡,六耳仙自負狂妄,但他不冒險,收服一群手下馬上去攻打離山的念頭,他根本不曾動過。

    小和尚果先恍然大悟,接口:“你收服此間修家,不是要做衝鋒陷陣的大軍,而是要當潛伏各宗的暗樁?”

    或許是重見天日,或許是重新找回‘唯我稱尊’感覺,六耳興致好得很,只要有人問他就一定仔細回答:“諸位都是中土修宗的棟梁人物,咱們同心協力,慢慢經營。有我相助,大家都能成勢。哪怕坐不到掌門大位,做個門宗裡功勛卓著、舉足輕重之人當沒什麼問題。”

    再之後的事情哪還用六耳再做解釋,三百年、五百年甚至一千年,六耳仙不怕時間漫長,遲早有一日,他要把離山變作修家公敵。

    只扳倒離山、把這座門宗打得煙消雲散,六耳仙以為遠遠不夠,他很想離山身敗名裂,從高高在上的天宗之首變作人人喊打、正邪不容的‘藏污納垢之地’。

    這是一件開心事情,數不清第幾次六耳殺獼又笑了起來:“離山?自詡名門,守護中土、守護封禁、守護人間守這個守那個,待它成了落水狗人人喊打時,我想看看那時誰來守它!”

    “你多大了?”

    就在六耳殺獼笑聲響亮時,蘇景忽然開口,問題無端。

    六耳殺獼稍一愣,搖頭,繼續笑著:“早就記不清了,根本沒法子去數,總之很老就是了。”

    “算你千萬歲”蘇景好說話,隨便給他個年齡:“千萬歲的老前輩,拿了我第七境小修家的袍子,然後說這說那,始終不提袍子的事,你要臉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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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五章 身定乾坤
        

    六耳殺獼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鬼袍,又抬頭望向蘇景,再開口根本不提袍子的事情:“你應該是離山的重要人物吧。”六耳自然沒聽說過蘇景,但他能看出場中其他離山弟子對他的態度:“抵觸我情有可原,我不怪你,你也當明白,這麼多人裡,我最看重的就是你。”

    一個離山重要弟子的暗樁,遠勝別宗千百奸細,這是明擺著的道理。而他的話說完,下一刻、六耳忽然‘定’住了。

    閉口不語,面上微笑不稍改,目光平靜無瀾,就那麼一動不動的望著蘇景。

    他靜默,生氣就此消失,甚至以那七十多名站立修家的眼光,都看不出他是否還活著。

    仿佛動時他才是活的,他不動便是死物。

    又何止他一人‘死’了!他不動時,這偌大血湖,八千余眾,包括諦光、扶蘇等能站之人在內,感覺無一例外:我心不跳、我血不流、我真元不轉、我之一切盡告停頓,唯一還在的,只剩一道心思。

    如此良久,六耳忽又開口:“坐下吧。”

    那七十四個站著的人再無法堅持,諦光、相柳、扶蘇、果先等人一個接一個坐倒,連十六都跟著金龍一起趴到湖面上去了。

    隨即六耳又笑了。

    他一笑,‘定’破滅,剎那間生機恢復,六耳又‘活’了回來。

    六耳一‘活’,湖面也‘活’了。修家們個個面色鐵青

    “如何?”六耳望向蘇景。

    蘇景如實回答:“了不起。”

    六耳再問:“明白了?”

    之前他‘言出法隨’,場中還有近百人能站、能戰,雖渺茫但至少還有鬥一鬥他的希望。可是現在六耳再顯‘身定乾坤’,根本無人能擋!再次顯法,六耳讓蘇景明白、讓湖上眾人明白:所有人加在一起,和我相比,依舊判若雲泥。

    不等蘇景回答,六耳變了語氣,仿佛老朋友聊天:“有個事情我拿不准主意,你是聰明人,幫我想一想。”

    “看你的樣子,不會那麼容易就拜服於我。所以我開始想的是,從你開始,我第一個問你肯不肯拜服。你說一次不肯我就殺一個人,你若真有毅力,就是這湖面上最後一個死的人。”六耳興致勃勃,說話時眉飛色舞:“離山不是名門正宗麼,離山弟子看這麼多人因己而死,心裡怕是會不好受,可你若是服了我,便是門宗叛徒了我聽說離山有句戒訓,什麼求無悔求無愧的,到時候你是該無悔還是無愧?哈哈,這件事做起來會有趣。”

    “可是再仔細想想,這麼做又有些不對勁,萬一你咬緊嘴巴堅持到底,我把所有人都殺光,一個回去做奸細的人都沒有了,豈非合了離山的心願”

    正說在興頭上,蘇景搖頭打斷,笑道:“你可真愛講話,剛才我的話還沒說完,一不留意就被你岔開、說到天邊去了。”

    六耳不明所以,微笑問:“你哪一句沒說完?”

    “你問我‘如何’,我說:了不起但還擋不住離山弟子一劍。”

    六耳殺獼愣了愣,‘哈’地一聲大笑,隨即笑容一斂,目光剎那平靜,又入定!

    他定,天地再定,大湖千萬修家再定:“你的離山一劍,何在?”

    蘇景不動,木雕泥塑似的看著他。但另一個人動了離山扶蘇。

    上次六耳殺獼顯法時還全無抵擋之力的扶蘇,這次竟全不受影響,**於湖面,冷視凶魔:“邪物。”

    “邪物。”第二聲冷斥,第二個人起身,離山真傳、盲眼少年!

    “邪物。”第三、第四聲叱喝同時響起,又兩人起身,劍尖兒劍穗兒。

    跟著,一聲又一聲的‘邪物’,進入古剎的數十位離山弟子,一個接一個站起身

    包括諦光神僧這等修持遠超離山普通弟子的前輩高人在內,其他門宗的修家、妖精都難稍動,就只有離山弟子,全不受邪魔法度。

    所有離山弟子,除了蘇景仍自巋然不動,其余盡數起身!

    扶蘇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本來被邪法所攝動彈不得,突然一道力量不知從何而來,輕輕松松地加持於身的邪法破掉,她又重獲自由。

    能站起來之人,皆如扶蘇一樣遭遇。

    身不動凝滯乾坤,六耳殺獼心中卻驚訝翻騰,開口一聲沉天低吼:“與我坐下!”

    “邪物。”陰森、冷冰叱喝再起,起身者無人坐,反倒又多出兩個人站起:小相柳、黑風煞。

    其他湖面修家難做稍動,但心思依舊能想能看能聽,人人都明白離山弟子雖強,也不可能每個都能對抗六耳法度。會如此不外一個緣由:另有高人動法、消抵六耳之力,為離山弟子開解桎梏。

    那位高人是誰?

    “唯我稱尊?就憑你?”拈花笑嘻嘻的,手摸肚皮站起身。

    “不還袍子,你麻煩大了。”赤目一躍而起,對六耳怒目而視。

    “本座生平,最恨厚臉皮之輩。”雷動起身緩緩,聲音低沉,一副宗師氣度。

    “忽忽”古怪叫聲一串。

    “邪物。”罵聲虛弱,但恨意濃濃。

    十六與小金龍再度騰空,最後還有那位之前被邪佛指做‘莫耶魔女’的重傷少女也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不止離山弟子,連蘇景身邊朋友、手下也告起身,此刻再看,湖面上站立之人皆為蘇景一伙!又哪裡還用再猜測,人人心中篤定,那個對抗邪法之人不是蘇景是誰?

    情形突變!

    之前六耳殺獼對三屍挑釁、對蘇景斥罵全不在意,是因他完全掌控局勢,高高在上的神佛豈會和幾頭小獸計較。可現在不同,法度被破便是威嚴威信受到挑戰,一心稱尊之人又豈能容忍這等事情?

    不臣服,便殺滅。

    六耳神情陡然猙獰,雙掌猛一合,眾人座下偌大一片血湖突兀消失不見!

    無端端的,一座湖沒了。

    合掌之後,又告一分。

    血湖再現,六耳雙掌之間

    掌合,納百裡之湖於手心方寸之間;並手瞬瞬便是煉化瞬瞬;再開掌時,血湖已變,神通寶物、觸之即污,修家妖精、碰之即腐!

    兩只手掌,兩道血河翻卷!腥臭衝天,血浪衝天。

    六耳收一湖、煉一湖、擲血河兩道。

    而他法度未盡,雙掌再次拍合,眾人只覺眼前一空廟不見了,所有人置身半空,這次六耳合掌收的整整一座邪廟。

    手掌又開,邪廟歸化萬萬邪念,但邪念添靈,頓化萬萬厲鬼凶魂,嘶聲怒嗥飛撲而去。

    邪念無邊,惡鬼無邊,之前蘇景的黑獄萬鬼與之相比,溪流得見巨川,平湖相望汪洋!

    六耳收一廟、煉一廟、投萬萬厲鬼。

    掌合掌開,第三次。與之前不同,他合掌時什麼都未變,似是沒再‘受納’,可他開掌時卻多出一些東西天外,火隕飛石。

    隕石零碎,三百塊,大不若瓜、小不過龍眼,但它們自天外急墜,所蘊力量何其驚人,任一塊都足以擊殺普通元神修家!

    六耳收天外三百碎隕,投入人間。

    舊圓時,他飛升天外;新圓裡,他歸返人間。他曾破乾坤大道,得真仙法度!雖那時遭重創奄奄一息,可他精魂仍在,再得數百年邪氣滋養他才是這邪廟中最最凶猛的怪物,大邪佛在他面前也不值一提!

    腐血長河、邪廟厲鬼、隕天飛石,三道攻殺接踵起!敢於站在他面前之人,六耳必殺無赦。

    六耳三次拍掌,前後不過剎那。當天外碎隕入世時,血河大浪剛剛席卷到扶蘇等人面前

    扶蘇擋不住,小相柳擋不住,三屍也一樣擋不住,苦笑等死之際,眼前忽然一片竹葉飛舞。

    那麼輕巧、那麼輕靈的一點青綠,迎向最先撲來的腥臭血河。

    傷得比死就多一口氣的小妖女面色森嚴,扔出了自己的寶物,可還不等她縱身竹葉持法,在她身後又猛然暴散起一片光華。

    明耀到不可一世、虹皓如汪洋轟碎的璀璨劍光!

    強光自蘇景身上來,一柄長劍激射而起!劍長一丈一尺,劍綻七彩玄光。

    不知是不是那劍光才刺眼,所有望向此劍之人,都覺得模糊了模模糊糊的,看到一條龍!

    模糊的不是眼睛:他們看到的就是一柄丈一長劍,可這柄劍自眼睛映入心底,又分明是條龍。

    眼睛不會騙人,心更不會說謊,眼中劍、心中龍,只因那丈一利刃是劍、也是龍!

    劍動,蘇景亦動;劍如光向前,人如電急躍,抄手擎劍!

    電光火石間的事情,蘇景後發先至,超過了小妖女不聽,超過了那片竹葉寶物,手挽龍一長劍刺向血河。

    劍入血河,一聲長鳴!

    劍鳴不含慍怒,卻飽蘊威嚴這不是兵卒衝鋒陷陣時的嘶吼,而是朝堂之上九五之尊的一聲諭令。

    劍長鳴,劍傳令,下個剎那萬劍起飛!

    在場近萬修家,所有人的劍、所有人的寶物,甚至連小相柳的修羅九寶、蘇景的刀螂、三屍的殷天子等等等等,盡數疾飛而去,追隨那柄龍一長劍投身血河、擊滅血河!

    這場景何其熟悉!不過剛剛是六耳殺獼顯法,此刻是丈一長劍傳諭。

    恁多修家,恁多寶物,只有寥寥幾件不奉丈一長劍之令:小妖女的竹葉兒,蘇景的青燈、兩竅、三重天和北冥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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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六章 萬丈榮光
        

    千萬寶物相助丈一龍劍;龍劍綻爍光芒,籠罩於每一寶、每一劍不受血沼污濁。

    凌空中,一震、再震,血河崩碎!

    一湖化兩河,此刻兩道大河再化萬萬水滴確實是水滴,污血褪色惡臭消散,每一滴都晶瑩剔透,襯著陽光散出七彩旖旎。

    劍佑天地、劍佑人間,不容這毒血污濁乾坤,一人一劍不止破掉血河、還洗煉了它。

    兩道血河崩碎蘇景持劍入血河,劍挾萬寶破污法蘇景仍在,持劍、疾飛、殺賊!

    千劍長鳴萬寶呼嘯,而丈一長劍默然:其他一切皆為臣、皆為卒,它們吶喊它們衝鋒它們一往無前;唯獨丈一穩重,此劍為君,此劍為尊,它主掌萬物,從開始到此刻,它只開口過一次。

    一劍天尊,握在蘇景手中之劍!

    血河之後,萬鬼無邊。

    摩天剎,主掌中土西方,它曾高高在上,它曾承天護道匡扶萬靈,可這摩天剎越強大,那反面的剎天摩便越邪惡,今日聖廟坍塌化歸無邊廢墟,邪剎成魔湧動厲鬼之潮、之海、之汪洋無盡,再被舊圓中的凶魔利用,為、禍、人、間。

    鬼海稍慢,六耳殺獼第三次拍掌而來的碎隕更快,此刻直追而上,三百道天火飛馳,融入鬼海兩攻合一,凶法滔天。

    劍入星辰鬼海。

    萬萬惡鬼咆哮陡漲,哭號與喝罵編織一起,刺穿所有人的耳鼓。凶無邊惡無界,此刻罪惡,奉六耳仙之命,殺!

    飛劍顫抖、寶物哀鳴,啪地一聲脆響裡蘇景發釵崩碎,長發飄散!一心向善,那個‘只願我也有師叔之力,維護人間’的小捕快披頭散發面目猙獰,好心人善心人,此刻窮凶極惡了,他口中的嘶吼竟與對面不遠處的六耳殺獼一模一樣一個字:“殺!”

    蘇景有令,丈一長劍傳諭天下,第二聲劍鳴清冽。

    劍諭天下,真的是天下!它的第二聲鳴嘯,傳天、傳海、傳這世界乾坤:

    清朗天空陡然烏雲密布,萬裡墨、萬裡雲,萬裡漆黑;蔚藍大海陡然光明迸射,萬裡清,萬裡澈,萬裡明亮。

    天黑了,海亮了,這顛倒了的乾坤,只因丈一長劍一聲長鳴,劍為君,天地稱臣,為它所用!

    墨雲之中,雷霆萬萬盞;澈海之中,光芒千千道天雷是劍,海光是劍!天下海上,即便神佛也數不清,那到底是多少劍。

    千千萬萬,天劍海劍蜂擁而來,追隨‘丈一’追隨蘇景,蕩入星塵鬼潮。

    轟轟浩浩的碎隕崩碎崩碎再崩碎,從一塊凶猛石頭變作一抹可笑的煙;呲牙咧嘴的惡鬼哀號哀號再哀號,吃人的牙被烈火燒灼、舔血的舌被劍氣攪碎一震、再震,星塵損鬼海喪,化作清清爽爽的霧氣,透著馨馨淨淨香。

    第二、第三道凶法破,蘇景仍在,丈一在手;蘇景仍進,丈一在手,再向前就只剩六耳殺獼。

    誅殺此獠,萬事皆休!

    只差一尺,只一尺。光電般疾掠的蘇景、丈一突兀停頓了,再無存進丈一鋒銳困於兩指,六耳殺獼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他捏住了劍尖。

    煌煌烈烈,任誰也無法阻擋、仿佛永遠不會停下的攻勢,被六耳殺獼兩指掐得粉粉碎碎!

    六耳哈地一聲尖笑,笑中蘊怒,怒蘇景不識抬舉;笑中藏驚,驚訝蘇景居然還藏了如此可怕的一劍;笑中更充滿了得意與狂妄,得意於自己六耳殺獼,宇宙稱尊!舊圓時的霸主,依舊是新圓中的天尊,天之尊!

    可就在六耳笑聲響起同時,丈一長劍的第三聲劍鳴貫徹九霄。

    遠勝以往的響亮劍鳴,依舊不存怒意,甚至是笑,劍也笑,不屑之笑、不屑六耳得意狂笑的丈一朗笑。

    第三聲劍鳴,不落。非但不落,反而暴散開來!似是只是喘息功夫,卻有仿佛從亙古而來、自今朝而過、向未來而去‘丈一’一劍之鳴,不知何事變成千萬柄長劍的齊齊長嘯。

    千萬長劍齊聲呼嘯。

    好像全無征兆,卻又自然而然順理成章,丈一龍劍周圍,出現了千萬柄長劍:其中一支,蘇景囊中北冥;其中七支,劍塚內八位劍王,柳暗花溟等七柄;其中千支萬支無數支——昔日東土江山守護之神,江山劍域所有藏劍。

    劍塚空!內中好劍破碎虛空,盡顯如此。

    丈一長劍第一聲鳴嘯,召集附近寶物入戰;第二聲鳴嘯,喚天呼海,凝劍化刃為己助戰。可前兩聲劍鳴,不過是這神劍對自己的小小試煉罷了,它鬥戰不假,但它不覺得這是鬥戰。

    就只有第三聲鳴嘯,才是它的真正召喚召集真正的兄弟、召集真正的部下、召集中土乾坤真正屬於它的力量,劍塚,千萬藏劍領命趕到。

    也是第三聲鳴嘯,才算得‘丈一’發力!

    東土深處劍塚空空,西海九霄萬劍齊鳴,還是、還是不存怒意,每一柄劍都在笑,都在開心,都在由衷歡喜!區區一個六耳,根本不值得它們發怒。所以萬萬長劍只有歡樂快活,時隔漫長歲月,昔日同生同死榮辱與共的兄弟,終於又復相聚,便如那悠遠往時,無數腥風血雨中,大家一起斬妖、除魔、承天、護道、庇佑凡間!

    還有,劍鳴的除了歡樂還有一點點遺憾:眼前的對手不值一提啊,殺他,實在不怎麼過癮。

    馬足龍沙、馳騁疆場的百戰雄獅,今日重新重甲披身彙聚一處,可他們要攻打的只是一伙潑皮無賴,這又怎麼可能過癮。

    言出法隨、身定乾坤,以為自己穩穩吃定全場,全不把新圓、東土修家放在眼中的六耳殺獼,此刻在萬劍面前鐵血大軍目中的一個市井混混兒;萬鈞巨錘下的一頭癩蛤蟆。

    他算個什麼東西!

    劍鳴嘯,劍閃爍,六耳殺獼碎屍萬段,身魂俱滅!

    全無抵擋余地,甚至那六耳殺獼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臉上還存著得意狂妄的笑容連碎了,得意碎了,狂妄也碎了。

    而他死前,聽到另一聲笑,蘇景的笑聲:“這一劍,你擋啊?”

    擋個屁,死了!

    不見血肉橫飛,不見污風翻卷,劍到時凶物六耳殺獼死得一干淨。身體干脆消失不見,被徹底打滅,只剩一道青光飛快一閃,落入了蘇景手中。

    翻手將青光收到囊中同時,劍塚萬劍誅妖完畢,重新安靜下來。但並不急著回歸劍塚,靜靜地懸浮於半空,一動不動。天海北冥、柳暗花溟等八枚劍王各自主掌一方,麾下長劍簇擁周圍,無數長劍鋒銳皆盡向外、列做一個整整齊齊的‘圓’,劍之圓。

    蘇景心中領受到劍意,松手放開‘丈一’神劍。

    丈一脫手,緩緩游弋而去。輕輕落入了‘萬劍之圓’正中便是此刻,君王歸陣的剎那,天上海下陡添異像!

    大海深處,透明汪洋中煙霞飄渺,白鳥翱翔,奇峰雄偉山勢連綿,恢弘大殿櫛比鱗次依山而建。八座劍塔巍峨聳立於群山,守護八方,數不清的精致劍廬圍塔而建。另有一座龍亭坐落山、塔陣中,正有青青霧氣散出,氤氳飄渺

    昔日建築早已散碎得連渣子都剩不下,可那片山形蘇景認得,許多東土修家都認得,今日遺骸、遠古神跡,江山劍域!

    海中只有景,沒有人、沒有劍。

    天空裡是另一番異像,高遠處,滾滾烏雲中人影幢幢,萬千人,身著白色劍袍之人正踏雲而過,有人肅穆、有人微笑、有人皺眉、還有人頭微揚似乎在哼著調子,可無論神情再如何差異,每個人的目光都一樣:凝視東方、執著堅毅。仿佛那個方向,有他們生死相托的夢想,有他們生死不吝的戰場!

    蘇景上次見到他們時,他們座身枯骨,與自己生前的劍在一起,困守孤城千秋萬代,他們的殘魂沉睡於劍中,他們的屍骸留於門宗,他們不入輪回,他們等著有朝一日,向東再向東,那是心甘情願、雖死不悔、死後仍要執著相望的方向。

    東方有什麼?日出,破曉,天光大亮!

    雲中人影,江山劍域弟子。

    天上只有人影,沒有劍、沒有景。

    江山劍域在海中,劍域弟子在天上,劍劍就在眼前,劍就在天海之間!劍還在人間,誰說江山劍域早不存在?這萬劍仍在,劍域便不死不滅,窮盡無數歲月、窮盡這整整一個圓,永永遠遠守衛東土,人間。

    天上人是浮光,海中景是掠影,因萬劍再出天地而蕩起的幻境只維持了呼吸功夫。下一刻滿天烏雲退散、露出萬裡碧空;海中波瀾湧動,衝霄光芒層層收斂,透明之海又變回蔚藍顏色

    那萬劍圓陣也就此崩碎,丈一、北冥重歸蘇景身邊,其余千萬劍彙成一條森煞之龍,披風呼嘯著向東而去。沒有想像中的齊鳴歡嘯,也不存什麼低吟淺唱的告別,今朝事了、他日殺賊時再見!

    來時萬劍破空,瞬瞬即至;歸時卻劍結游龍,飛跨天地或許它們想看一看今日世界的模樣,今日人間的繁盛。

    不難想像的,當這樣一道煌煌劍龍縱穿天地時,會引來多大的震驚,會引來多少凡人甚至修家的叩拜。

    它們當得一拜,因為今日人間本就是它們的榮光所在。

    萬丈榮光,江山劍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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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七章 死得值
        

    收好神劍、鬼袍歸身影子和尚重新附魂其中,蘇景目送劍龍,直到它們消失於視線,才轉回身。古剎沒了,眾人懸浮半空一片寂靜。

    有人仍望著劍塚萬劍消失的方向,更多人則矚目蘇景,身體呆滯、表情呆滯、目光更呆滯。誅殺六耳蘇景只動了一劍,可這是怎樣的一劍啊。

    莫說別人,就連三屍都目瞪口呆、愣愣看著蘇景,雷動天尊心中驚得沒著沒落,嘴巴嗡動好一陣卻又無以表達,到最後千言萬語最終彙成三個字:“他**的!”

    兩個矮兄弟同時點頭:“真、真他**的!”

    渾人的三字經出口,周圍不少修家居然都從心中附和著,唯‘他**的’,其余言辭皆不足以形容他們剛剛見過的那一劍。

    萬人動容、萬人矚目的場面,離山小師叔司空見慣,先不去看眾人,低著頭口中喃喃自語是自語,但在場的皆為修煉之輩,耳聰目明、聽得清楚:“誰來守它?離山劍宗自有離山弟子守護。”

    不是無端之言。之前六耳殺獼曾妄笑狂言‘守護人間、守護封印,離山守這守那,待他落難時看誰來守護離山’。

    至此現在,蘇景將其殺滅後,才開口應了六耳殺獼那一問:

    離山劍宗,自有離山弟子守護!

    一句話說完,蘇景才抬頭望向面前眾人,面上微笑得體,雖年輕但那份得得道高人的氣意是絕不會錯的,開口之前先輕輕咳嗽了一聲咳出了一口血。

    這口血可不在得道高人的算計之中,蘇景一驚,純粹本能反應,翻手一抄竟把這口血接住了,低頭看了看。跟著只覺心中一窒、身體空蕩蕩的難受,一個跟頭摔下雲端。

    一群離山弟子、幾個身邊同伴全都大吃一驚,忙不迭飛身相迎。已經眾身合一的小相柳距離蘇景最近,他的身法也最快,第一個趕到蘇景身邊,正待伸手相扶,不料幾近脫力的蘇景無比費勁把身子半轉,調整墜落方向、從他手旁滑落、不讓他來扶。

    小相柳先一愣,再回頭去看恍然大悟:緊隨自己身後去接應蘇景之人,發髻凌亂也遮不住那份明媚漂亮的盈盈少女,不聽。

    蘇景落入不聽懷中,想說什麼,嘴巴動了動卻又湧出一口鮮血

    南荒誅殺洪蛇妖皇後,蘇景去過一趟青燈境,劍塚所得醜劍被吃面道士激化原形、化為丈一龍劍。

    這柄劍威風漂亮,離開青燈境後再應敵時蘇景也曾亮出過幾次。不過神劍顯現的威力實在有限,僅只是鋒利罷了。於鬥戰之中,這柄劍塚出土時威風八面之劍,被吃面老道無比看重、都不肯送只肯借於蘇景之劍,用處還遠遠不如八劍王之一的北冥。

    丈一龍劍怎麼可能如此不堪?

    不是‘丈一’不行,而是蘇景淺薄。

    以蘇景的境界、實力,根本不足發揮神劍之威。就算盤古的開天斧擺在面前,耍不動它也是枉然。若非如此,真頁山城遭遇奎宿邪修何必求援任奪;西海深處對上朔月天尊怎會如此狼狽;第一次探訪邪廟剎天摩,又哪裡用逃命?

    五竅三重天,於同輩修家中算得出類拔萃了,可說到底他現在不過是第七境的修家。前輩真仙留在劍塚內的神劍,蘇景要敢妄動只有一個下場:

    看得見的,蘇景嘔血、重傷;看不見的,錦繡囊中歡喜羅漢法棍斷碎十余截。

    羅漢法棍給了蘇景一般變化。一般變化即為一條性命。

    蘇景妄動神劍,受反噬身死道消。不過這次是法棍替他而死。

    奪罡之前,蘇景就算想要舍命運劍也做不到;奪罡之後,勉強能綻放‘丈一’龍劍之威,但須得再搭上自己一條性命一條命還不夠,蘇景仍遭重創,五竅巨震三天搖蕩,只剩下嘔血的力氣了。

    倒在不聽懷中,蘇景未昏厥,雙眼還睜著,眼中藏了些遺憾。左目中遺憾是因為這頭六耳殺獼還不夠強,宰牛刀殺了只雞,揮刀者悵然若失;右目中遺憾則是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說,就被口中湧出的鮮血也湮滅了當著近萬修家面前,揮蕩無數神劍,斬殺舊圓巨獠,用一條半性命換回來的威風啊,還沒來得及講兩句就摔下來,怎麼就沒能再堅持一會啊!

    蘇景傷得不輕,但動用神劍的反噬絕大都被羅漢法棍擔了去,剩下來的這半條命還是穩當的。小妖女不聽把他接在懷中,送一道真元去探他傷勢,彈指間就知蘇景性命無礙,當即放下心來,同時小妖女省起自己也是‘重傷之軀’,情真意切地痛呼一聲,嬌軀一軟,也向下摔去,兩只胳膊卻牢牢抱住蘇景不撒手。

    一道飛雲流轉,輕輕托住了兩人,自有離山弟子施法救護,哪能看著他倆真砸進海裡去。

    黑風煞、扶蘇、劍尖兒劍穗兒等人急急圍攏上前,待確定蘇景傷勢後大家全都松了口氣。扶蘇是靈水峰出身,又是一行離山弟子之首,隨身帶了門宗靈丹,當即取出喂服蘇記。

    這個時候忽然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傳來:“他日蘇小仙有事,天涯海角、刀山火海,貧尼莫敢不至!”

    說話之人,那位一度化作巨大螃蟹的俏麗小尼姑,邊說,催一道海風托付著一枚小小海螺,交付離山弟子手中。

    妖精不善言辭,這番人情她領下了,最後又說一聲:“大恩不言謝,貧尼告辭。”就此化作百丈巨蟹,從九霄高空直挺挺的墜落大海,驚起了小山似的大浪。

    雷動天尊咽著唾沫目送巨蟹離去,口中喃喃:“團臍大蟹啊”

    一個妖精如此,個個妖精如此,奉上傳召法器,口中紛紛‘大恩不言謝’,告辭而去,不多時就散了個干淨。

    心裡琢磨著‘也別一句不謝,好歹謝兩句吧’,蘇景臉上微笑從容,輕輕點頭。

    妖精散去,來自東土的修家自也少不了一番寒暄,但怕打擾蘇景休養,只是淺說三兩言即止其實其中大多數,就算蘇景完好,此刻他們也說不出太多話,因那一劍帶給心中的震駭還不曾消散。

    丈一龍劍神奇,殺六耳是掀起的壯闊波瀾與蘇景關系不大,可是修家們又哪裡看得出來,都還道蘇景不凡。這位離山小師叔他初到離山時,天下修家都道他運氣好,不知為何討得了前輩高人的歡心;後來他漸漸嶄露頭角,大家也只是覺得此子資質的確不錯,歸功九祖他老人家眼光了得;直到今日他再顯露崢嶸,離山掌門人的小師叔,終於名至實歸,能刺出那一劍,果然是、只有是離山高人!

    西海事情了解,東土修家歸去門宗,大家結伴同行,一道道雲駕飛騰,浩浩蕩蕩向東而去

    蘇景躺在專門由黑風煞主持的烏雲上,吞過扶蘇的靈藥後,體內真氣歸元、五竅三天很快平靜,面上恢復了血色。

    三屍、相柳個個都是急性子,見他稍稍恢復立刻圍攏上來,七嘴八舌,不理他傷勢如何,只問那驚仙一劍何來。

    幾句話大概解釋過前因後果,聽說他是用一條性命去喚神劍威力,幾個人都吃驚不小。好一陣子沉默之後,赤目眯起雙眼,說得仍是那一劍:“劍之四絕,星、巔、瞬、域”

    總算被他說道了點子上,丈一龍劍一刃稱尊,剛剛它綻放的威力,正是劍四絕之‘巔’,劍上君王!

    只憑一聲劍鳴,讓乾坤顛倒讓萬劍聽奉,這才是劍四絕的真正威力所在。相比,三屍的星、骨金烏的瞬、庚金劍羽的域,加在一起也只不過是個笑話!不是另外三絕不行,而是蘇景、三屍的劍術還遠遠不夠

    此時最愛寶物的赤目真人忽又想起一個重大關竅:“你丟了一命,便是說,歡喜羅漢法棍斷了?斷了?!”

    待蘇景點點頭,赤目真人勃然大怒,直斥蘇鏘鏘敗家蘇景搖頭而笑,一半是安撫赤目,另一半卻是小小的得意:“也不是全無所獲。”

    說話間,他又強動法術,把三屍收入第一重罡天,劍獄、罪惡天。

    三屍才一踏入罪惡天就嚇了一跳:黑獄情形變了樣子,萬鬼收監暫困押不做祭煉,在黑獄陣中,赫赫然坐落著一尊陰森大廟,迦樓羅、諦聽、煉獄之火正集中全力煉化那座怪廟。

    規模小了許多,但形質全無差別的邪廟,剎天摩。

    惡戰時六耳將邪廟變作無邊鬼海,丈一龍劍破之,惡鬼被打散成邪氣,大好機會蘇景豈會放過,黑獄大開瘋狂吞噬,一場天大豐收!

    剎天摩大半被神劍擊破,小半則落入了蘇景黑獄,可以說如今寶剎的‘反面’,僅存於蘇景黑獄。

    待三屍臉上驚駭猶存、自黑獄跳回雲駕時,蘇景手中又托了一枚果子,連雷動天尊都不識得的果子:“最後六耳被打碎時,一道青光被我收到手中,就是這枚果子了。”

    魂魄精華所在,但六耳是舊圓之人,今世修家對他們知之甚少,這果子到底是用來種樹還是吃掉、具體效用如何還得慢慢摸索。

    “有得有失,其實都是細枝末節。”蘇景重新收好青果:“最關鍵的,我掌了那一劍何其有幸,死都值了!”

    他本就是愛劍之人、對劍之一道頗有靈性之人,拜丈一神劍所賜,拜江山劍獄所賜,今日蘇景親歷劍絕之‘巔’,身心體悟,所得領會才是他真正的收獲!

    今日體會、感悟,所得好處於來日習劍中受用不盡蘇景深吸一口氣,他的眼睛亮了,笑著重復:“能夠親身經歷那一劍,死得值。”——

    嘮叨兩句哈。有關龍一發威。

    連載故事,每天幾千字,實在沒辦法把所有事情都一下子交代清楚。自己感覺,我碼字算是比較細致的,如果出現明顯的轉折,或者不合理的坑時,一般都會有解釋的,不過一章肯定寫不完的。比如這次蘇景動用丈一,上一章的故事,會延續到這一章。

    還是希望同學們能對我有些耐心,有些信心。

    再就是伏筆,有的會比較明顯,有時就比較隱晦。就丈一龍劍來說,一直也都藏得比較深,這樣做是為了讓它爆發時能更精彩,但它不是憑空爆發的。

    丈一是醜劍變的,醜劍是蘇景從劍塚采到的。這把劍第一次出場時驚天動地;被吃面老道激活時威風駭人。第一一五章用不入輪回;第二七七章天做海劍中龍,寫的就是這兩個場景,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再看下,兩次都有描寫這把劍是‘君王’,只是沒有真正點名君王兩個字罷了。

    但以前蘇景幾乎沒有用到過它。這件事本身就是不合理的,那麼好的一把劍,在蘇景手裡卻一直是雞肋,幾次被敵人打成要死要活命懸一線了也不見丈一有什麼表現。

    肯定是好劍,卻沒有用,那是為什麼:因為以前蘇景用不了它。

    再就是‘依仗’那一章裡,單獨又提到蘇景現在兩條命,是他闖邪廟的本錢之一。

    所謂伏筆,其實也就是這個樣子了,很多事情如果都提前寫明白,故事的趣味性可能會降低許多,嗯,我是這麼想的,兄弟姐妹有什麼想法,我們多交流,書評或者QQ群都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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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1:0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八八章 你會做鞋麼
        

    聊過一陣,蘇景不再理會三屍,轉頭望向身邊‘重傷垂危’面無血色、虛弱得幾乎結坐都不穩的不聽,小師叔法眼如炬,開門見山:“裝的?”

    不聽無力搖頭,聲音略有嘶啞:“真的。”

    蘇景望著不聽,好半晌,他還是笑了,伸手去按不聽脈門,口中再問:“真的?”

    “裝的。”不聽裝不下去了,搶著最後時機坦白,笑嫣嫣,眼中重喚光彩。

    她在竹葉裡殺大頭的過程無人得見,裝受傷也沒人能窺破,但後來決戰六耳時一度衝鋒在前、接蘇景是不甘人後,由此露了形跡,哪裡逃得過蘇景的眼睛......

    裝受傷不是要隱瞞實力,更不是想博他同情,不聽的想法最簡單不過了:蘇景唱戲,我不搶風頭。

    步步生蓮花開見佛、三重罡天風火無盡,離山小師叔老本用盡,千辛萬苦才打了一個小邪佛。

    那個大頭燃燈雖比不得小邪佛,但五成實力總是有的,小妖女以為,若輕輕松松就殺了、出來了,未免太搶眼、太不給小師叔面子了。

    人前爭勝、比他強?這種傻事不聽不做。不做不做。

    蘇景又問不聽:“你的修行現在究竟如何?”

    “莫耶有些奇遇,境界未變,仍是寶瓶身。鬥戰麼...應該比你差些,”不聽應道:“我全力施展,再得寶物相助,和大頭燃燈在伯仲之間。”

    蘇景皺起了眉頭:“當真?”

    小妖女點頭,滿眼真誠:“不錯。”

    “如此說來,六耳第二次‘身定乾坤’,解妖法桎梏,讓大家都站起來的人不是你?”蘇景的神情裡顯出了疑惑,這件事不是他做的。本以為是不聽,但小妖女若只和大頭燃燈本領相若,是萬萬解不開‘身定乾坤’的。

    不聽聞言略顯錯愕:“不是你破的?”

    蘇景搖頭:“那時我身體難動,靠心念催動‘丈一’才得以破他法術。衝躍起來的...這倒奇了。”

    不聽稍稍眯起了眼睛:“或許...人群之中另有高人,不願直接出手?”

    煞有介事地跟蘇景討論著,其實這件事就是她做的,可她不承認:男女相處。又不是比武奪魁,本領高不見得有什麼用處,再就是...中土男子...似乎都覺得自己應該比身邊女人強些。

    瞪著心上人,雄赳赳氣昂昂的告訴他:我捆起兩只腳一只手、打你三個都不耽誤吃飯......這種傻事不聽不做。不做不做。

    就讓蘇景以為她不如他,不聽還挺開心的。

    蘇景腦筋一貫活絡,可他哪裡曉得女兒家的心思。覺得不聽沒道理騙自己。對她的話全不懷疑,再開口時專做傳音入密:“此人解開了所有我同伴所中邪法,唯獨不來管我,這才是最最奇怪之處。”

    ‘那時怕你真撲上去送死。’不聽心裡應著,口中另一番說辭:“此人的修為高不用說了,做事辦法卻著實古怪了,敵友不辨。又在暗處,你當小心以對。”

    蘇景緩緩點頭,面色凝重、目光閃爍,真是在用力的想,也真想不出那個人會是誰......

    蘇景為人,想事情的時候一貫是:如果有望想通便決不放;可若茫無頭緒,暫時也不費力氣去深究。

    苦惱了一盞茶光景,蘇景不想了,收攏心神結坐入定,開始行功療傷。

    不料時間不長,蘇景第一個大周天堪堪行運完成時,不聽忽然‘呀’地一聲驚呼,蘇景嚇一跳,趕忙張開眼睛:“你怎了?”

    不聽眼睛瞪得大大,這次絕非作偽,確確實實地驚駭:“小魔頭,你...怎麼會有元神。”一句話說完,她的臉都白了:關鍵不是蘇景有元神,而是他的元神竟是一只鳥!

    蘇景笑了,先抬起頭看了看,又轉目望回不聽:“果然修為大進,能看到我的金烏魄。”

    行功一個大周天,最後一環是蘇景身體與金烏元神的靈氣循轉,這時候要將金烏元神放出體外片刻。

    蘇景本來另外加持了一重法術,金烏元神隱沒不可見,不成想還是被不聽發現了。

    小妖女才不管他如何行功,見了一個人頭頂飛出‘鳥元神’,這番震駭無以言喻,細白牙齒咬著嘴唇,勉強讓自己鎮定些,再開口時聲音卻抑制不住地微顫,問出自己最最關心的那句話:“你...到底是人還是、還是鳥?”

    倒不是看不起鳥妖怪,可心裡一直以為他是個人,突然間發現的真相,實在讓她接受不了。

    若再仔細想想:將來相守一處,每次那人一喝多了,就猛地變作一頭三只腳的怪鳥......

    “既然你看到了,”蘇景面色平靜,說道:“那我也不必隱瞞了,自我降生一刻,我就是是個人。”

    小妖女都已經開始攥拳咬牙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憤怒還是委屈:“那你不早說...嗯?人?”話說完反應過來了,不聽眨眼睛,又片刻、眉開眼笑:“人啊。”

    蘇景笑著,把自己煉就‘鳥元神’的經過大概講一遍。

    少女認認真真地聽完了,一臉無所謂地擺擺手:“我又不想聽,你是人是鳥,和我也沒什麼相干,快快療傷去吧,我給你護法。”

    話說完,不聽又多嘴問了一句:“你自己估計,大概須得多少時候?”

    蘇景心中早就想過此事:“八十天左右吧。”

    不聽本是隨口一問,可聽過答案後又笑了:“蘇先生太自負了吧?”以他的傷勢,尋常寶瓶境修家沒有十幾年的療養休想出關,即便蘇景真元雄厚,想要在八十天裡盡數恢復也不可能。

    “打賭啊!”蘇景來精神了,最近這些年逢賭必贏,離山小師叔越來越喜歡‘打賭’。

    莫耶少女心眼三千,但本性豪爽,痛快點頭:“你贏了我再做雙鞋給你。你輸了...你會做鞋麼?”

    蘇景只有搖頭,他沒修行過這門本事。

    “但是你會做飯對吧?”有關蘇景過往,不聽早都打聽得一清二楚,白馬鎮蘇記熟食鋪的少東家,燒雞鹵蛋醬牛肉不在話下。

    中土、莫耶,兩大世界年輕一代絕頂人物,一雙鞋對賭了一頓飯。

    蘇景不再多說,深吸一口氣,重新閉目行功......

    開始的時候還不見什麼,但十天之後,海上趕路眾人忽覺頭頂忽然光線沉黯,抬頭一看:一座陰森黑獄沉沉壓住天空。正是蘇景的‘罪惡天’。

    隨即肉眼可見,數百金紅氣脈如藤如蛇,自蘇景體內蜿蜒而出,入黑獄、化烈火、行轉一周後再變會氣脈,回歸蘇景體內。

    又是十天之後,罪惡天之上陰風呼號,劍獄飄零,第二重罡天也被蘇景放出。

    之前與罪惡天的真元行轉不變,蘇景身上再開數百氣路,顏色陰晦,鬼氣森森,皆為玉露金風氣脈,與金風罡天交換循環。

    而兩重罡天並非單獨與蘇景‘換氣’,兩重天之間另有九十九道氣脈做接連循轉。

    第三個十天,艷陽天顯,氣脈行運如之前......即便心裡早有准備,同行眾多修家見了眼前奇景,還是瞪大了雙眼。

    皆為精修之人,誰能不明白啊:修家行元運功以周天而論。各家功法不同,周天行運方式也各有不同,可不管怎麼說,終歸都是‘圓’、都是一個體內的小小‘循環’。

    再看今日蘇景,他與三座罡天‘循環’,三座罡天之間彼此‘循環’,無論如何循環,所有這些氣息流轉,都是他的周天行轉。

    這些還只是能看得到的,旁人不可見的:他身內多出兩道大氣竅,三重罡天之上常常還會有一頭金烏元神......蘇景的一個大周天,復雜處遠勝同輩修家,行功效果更是相差天地。

    果先跟在師伯身旁,遙遙望著離山雲駕上那一片‘亂七八糟’的氣脈行運,吸溜著涼氣道:“如此行功...心神指揮得過來麼?”

    普通修家自然不成,可蘇景開了智慧花,十道心神分立,將三道投入其中便綽綽有余了。

    不聽抬頭看了一會,打開挎囊取出針線,又拿出一雙已經幾乎做好的靴子,走線行針、開始准備賭注了......

    蘇景再次開目時已是七十天後,比著他自己預想還早了十天。眾人仍在茫茫西海上飛行。

    眼中精芒閃爍、周身清香飄揚,蘇景長吸、長呼。一次呼吸過後,目中精光收斂、體外清香散去,蘇景又變回了平時模樣,對正關切望來的不聽、扶蘇的等人點點頭:“好了。”

    不聽的靴子也做好了。

    高高興興收了新鞋,蘇景笑道:“等回到中土,有機會給你露個手藝。”

    “我愛吃辣些的。”不聽沒有丁點客氣。

    “好您了!”蘇景應著站起身來,不再和小妖女說笑,轉頭望向扶蘇和盲眼少年兩位真傳:“我要去見彌天台諦光大師,你們也一起來吧。”

    影子和尚的‘無字經’就躺在錦繡囊中,影子和尚囑托的‘傳燈’事情,蘇景一直牢牢記得。

    離山雲駕暫停行進,三位真傳飛去彌天台的祥雲,道明來意後,諦光神僧大驚、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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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九章 傳燈
        

    邪廟大湖時,蘇景一度亮出無字經,諦光神僧自然看得出這套經傳的珍貴,於修佛之人來說,真正無價寶!

    老和尚本來想的是,返回山門後將此事呈稟方丈,看能不能去離山、把它借回彌天台哪想到還未回中土,蘇景就主動把經書送過來了。

    “這是寶剎神僧饋贈,蘇景代為轉呈。”說著,蘇景取出無字經:“今日彌天台領袖天下佛宗,前輩大德的精義禪悟也只有貴宗才能真正發揚光大。”

    諦光雙手合十誠摯道謝,但並未伸手去接無字經,略作思索後開口:“此經還是先請蘇先生保管。待老衲歸宗稟明方丈,擇定潔淨日、結成禮儀行,再到離山迎請真經。唯有如此才襯得這部經書的寶貴、才算是對寶剎前輩大德的尊敬。”

    當然不是不要經書,老和尚的意思是熱熱鬧鬧地做一場取經大典,具體事情不用離山操心,全都由彌天台操辦。

    不等蘇景說什麼,小和尚果先就低聲對諦光大師道:“師伯著相了,直接接過來就是了。”

    諦光著相不著相,哪輪得到果先指摘,諦光如此做事另有深意:即便蘇景只是轉呈,但這份人情也大得很了。最簡單不過的,寶剎正反兩面,蘇景進進出出哪一次沒有過生死大劫。說一句:這無字經是蘇景拼著小命才帶出來的也不過分。

    辦一場迎經典儀,不僅是對蘇景、對離山的尊重,更是昭告天下釋家‘寶經之惠,源自古剎、得於離山’,將來這部經書發揚光大,每一位得惠僧侶都要念及離山之情。

    天宗高人行事、處世思慮周到,遠非小和尚能比,不過果先不死心,見師伯不理他,他干脆傳音入密了:“師伯,夜長夢多,經書先拿到手再說完了,他把經書收起來了!”

    蘇景大概猜到諦光的心思,能讓離山更添聲望的事情,蘇景當然答應:“如此便依大師辦法,這部經已是貴寺的,在下暫代保存,隨時恭候貴寺取回。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有求於大師。”

    “力所能及,必不推辭。”諦光微笑應道

    海底深處,陽光難透漆黑無邊,唯獨這一處,千裡海床瑩瑩爍爍,被柔和白光籠罩,千秋萬載光明不滅:西海敖家碑林。

    大鰲一族首領鰲渚正伏身碑林前,不知是在睡覺還是修煉忽然間,巨鰲昂首、目光警惕。與此同時,另外數十頭鰲也察覺異常,身形閃動聚集到首領身後。

    身軀大若浮島,但行動之際不僅快如疾風,更不曾經驚動一絲水流,身形的巨大蠢笨與身法的輕捷靈動成詭異對比。

    又過片刻,確定有人正迅速皆盡碑林,鰲渚沉聲開口:“碑林重地,誰敢擅闖。”

    八個字,聲動漣漪,從海床直升海面,八道漣漪一環接一環地播散過去,延展千裡不休。而漣漪掃過之處,浪平復波不起,偌大海面徹底平靜下來,再不見絲毫波瀾,海平如鏡!

    沉靜汪洋,遠比暴躁之海更可怕,偌大汪洋皆做蓄勢,只要鰲渚一個心意轉動,千裡大海立變血域殺疆。

    “蘇景、相柳來得倉促,未能提前通報,大師見諒。”來者聲音帶笑,雖時隔百多年,鰲渚依舊辨認得清楚。一愣之下,老鰲滿面喜色,趕忙起身迎了上去,口中也笑道:“恩公來此,說什麼通報不通報,想來便來,只當是自己家園!”

    這一番話,不存威勢也就沒有漣漪,而蓄勢之海也隨之解禁,又恢復波濤翻騰的模樣。

    蘇景療傷醒來時,他們的所在距離西海碑林已近,他想下來看看裘平安,就此脫離大隊。離開時他囑咐過,離山弟子無需停下等候,該怎麼走就怎麼走。

    師叔祖說什麼是什麼,一眾離山弟子繼續向東。

    蘇景身邊只跟了相柳、黑風煞、不聽和三屍。

    蘇景相柳自不必說,不聽與黑風煞送小泥鰍來碑林時也和鰲家眾人見過,大家都是熟人,見面後自有一番熱鬧。不過小泥鰍最近正在破階的關鍵時候,閉關自守不能分心。

    蘇景也不覺失望,時間長得很,這次見不到就下次再說,又和鰲渚說笑了一陣,蘇景自囊中取出了一只匣子:“此物贈與大師。”

    鰲渚接過,打開來一看,匣中整整齊齊,擺放著一套一套大部頭佛經,另外還有一枚古銅色的木魚。

    西海妖精個個都修行釋家,但無經無傳,全都靠著自己胡亂摸索,修得亂七八糟。

    這大海中也沒有哪個妖精想過要去中土陸上取真經入廟精修,會如此一是天性限制,妖精對地盤珍視無比,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輕易絕不肯離開;再就是眼界限制了,在西海的和尚、尼姑都自以為是得很,佛法稀松卻不自知,還道中土的僧侶還不如自己了。

    它們的佛法修行實在不堪,可是一顆佛心與生俱來,又實在希望能有機會做精修。

    見了一整套的經書,鰲渚著實一喜,立刻取出一本翻看。乍看時,喜不自勝;再細看,又苦笑不已。佛經措辭晦澀、含義深奧,大鰲修為了得見識也不差,但對中土學問終歸了解不多,根本看不懂這經書。

    蘇景早有准備,笑道:“遇到難解之處,大師就敲一敲這木魚兒,內藏小靈精,可為大師講經解惑。”說著從匣內取出木魚,輕輕一敲,隨即只見一個尺半高矮的光頭小胖子憑空躍出,開口便問:“哪個修禪,何事不解,盡管問來,你有問我便有答,但醜話須得先說在頭裡。”

    說著話,小胖子伸手把木魚錘拿在了手中,仿佛韋陀尊者執杵般威風凜凜:“凡事只答一遍!若問第二遍不是不答,但須得挨打,打你個不長記性!”

    言罷,木魚錘一揮,左顧右盼,大有訊問眾人‘哪個先來挨打’之意。

    鰲渚托著手中的嚴華經第一卷,立時便向木魚靈精請教:“蓋聞:造化權下面這字念什麼?”

    小胖子果然有問必答,不過因這問題實在太簡單,頗為不悅:“念‘輿’,與前字權相合,做‘初始’之意,仔細記得了,下次再問要挨打!”

    見這小胖子果然靈驗,那麼復雜的字都認得,鰲渚大喜過望。

    這只匣子便是蘇景想諦光神僧請求之事了。經書只是普普通通的三藏十二部經,木魚靈精則是彌天台專門用來教導入門小沙彌的靈物,這種小東西和離山的刑堂筆仙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不過前者精通的是佛經釋義,後者牢記的是離山戒訓。

    蘇景又對鰲渚說道:“此匣贈與大師,蘇景還有所求。”

    鰲渚立刻點頭:“你講。”

    “西海妖族,大都有一顆虔誠心,望大師精修有成時,能開壇**,點悟別族妖精,如果能再挑選些悟性出色之人收做弟子,就更好了。”

    鰲渚稍一轉念就明白了蘇景的心思,笑道:“你是想讓我將這木匣‘開枝散葉’?”

    蘇景正有此意。

    從彌天台討來這只木匣再轉贈給鰲家,不止是和這西海強族套交情,更要緊的還是‘傳燈’,碑林大鰲於海中有身份更有輩分,此事他們來做最最合適不過。

    恩公願望鰲渚自不會拒絕,何況這本就是件大好事。之後就再沒什麼要緊事情,再盤桓一陣蘇景告辭而去,大鰲遠送七百裡這才真正分別。

    待走得遠了,赤目皺起了眉頭,語氣責備:“蘇鏘鏘,咱們雖是俗家修行,可傳承的終歸是道統,你不傳道也就罷了,居然跑去幫和尚傳燈,怎麼想到?”

    “西海妖精本就信佛,主公順水推舟,做一份大人情給所有海中妖,有何不可?”黑風煞維護蘇景,代為回答。

    小妖女不聽接口:“依我所想,蘇景倒不是要送人情,而是還人情。”

    赤目愈發不解:“還誰的人情?影子和尚?”

    雷動天尊緩緩搖頭:“影子和尚和咱們算是有來有往,大家好朋友,可也談不到誰欠誰。咱們跟著屠晚去古剎還不是為了救他性命。不欠他情,又何談去還?”

    不聽應道:“這份人情還得不是影子和尚,而是摩天剎。”說完,小妖女下頜微揚,望向蘇景笑問:“對不對?”

    到底還是不聽心思更靈巧些,猜得一點沒錯。

    蘇景和影子和尚、和邪廟邪佛的糾葛,到底誰有恩誰有仇,實在沒必要去多說多想了,但是還有另一重:無論如何,蘇景都從摩天古剎中領受了一道純淨的天外罡,本以絕望、只能平庸修行的第六境,又得了一個大圓滿。

    整整三重罡天,所有與‘劍剎天烏’有關的寶物盡入罡天,比著以前想像中的極限還要好得多!

    一道天外罡,何其重大的恩情。

    古剎只剩下一個痴痴呆呆的影子僧,前輩高人皆已作古,這份人情沒辦法還於眾多神僧,那蘇景就還他們一份心願:傳燈、傳經,有教無類、普度眾生,摩天剎高僧的宏志大願。

    傳燈西海。蘇景受了古剎一道大恩,還了高僧們一個心願。

    至此,蘇景的一段心事總算徹底放下,心境也為止開朗,真正開朗。

    仔細想一想,一趟西海之行,有朋友有仇人,有凶險有奇遇,見識了傳說凶物也親掌了巔絕一劍,破了一境又得了幾百年壽命可也真正死過了一回,另外又贏了一雙鞋無論怎麼看,都算得一場大圓滿!

    蘇景笑,一步一步,好像攀階梯的樣子,從海面登上高空。

    攀那一階一階,看那一景一景,越往高處就越難攀登,可是越在高處,得見的景色也就越發壯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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