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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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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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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31: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一零章 帽子裡的朋友

    光明頂祭煉絕非朝夕之功,蘇景不急在這一時。不管什麼事情,至少都要再等幾天,待今次離山慶典結束、大群賓客散去後再說。

    認真謝過幾位大禍鬥,蘇景與群妖重返前山。

    南荒來了大群妖怪,其中剝皮國來的力士和儀仗,辦完差事都已退出山外,如今跟在蘇景身邊的,都是曾患難與共的好朋友,湊到一起大呼小叫說笑喧嘩,熱鬧得緊。

    唯獨一位貴人,頭上戴著尖尖的高帽,輕易不會開口,但只要是蘇景講話,他立刻擺出一副認真聽講、不敢錯過半字的模樣,同時面『色』陶陶、如聞天籟似的......剝皮妖國國師兼宰相大人,洪靈靈。

    他這麼與眾不同,蘇景想看不見他都難,笑道:“洪靈靈,正好有個事情問你。

    洪靈靈立刻顯出受寵若驚的樣子,也不管三尸'戲太過了'的笑聲,弓起身子一路小跑來到蘇景面前:“侍奉我主、聽令我主,主上垂詢老奴心有榮光,主上垂詢老奴知無不言。”

    “戲太過了,你不彆扭我都彆扭了,咱以後好好說話就成。”蘇景和三尸一樣說辭,笑著轉入正題:“這些年裡你見過大聖爺麼?”

    不過隨口一問,不料洪靈靈臉『色』驟變,口中斯斯艾艾,好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蘇景心中稀奇,但面『色』一沉:“還敢瞞我!”

    咕咚一聲,洪靈靈竟跪在了地上,磕頭如搗蒜:“吾主明鑑,不是小人故意欺瞞,只因...只因祖宗嚴令難違啊!洪靈靈忠心可鑑日月,可洪靈靈也一樣孝心深重。這忠孝不能兩全之時,洪靈靈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講!”蘇景聲音森嚴,心裡則啼笑皆非,不知道洪靈靈怎麼'不兩全'了。出乎意料的,自己那'講'字一喝,居然又十幾個聲音同時附和...三尸、烈烈兒、阿嫣小母等不少怪物跟著起哄。

    更意外的,喊喝未盡,洪靈靈的尖頂帽子忽然掀開,一道黑煙滾滾冒出。

    黑煙落地、頃刻化形。竟是蘇景收於大聖玦的、最最了不起的那個妖奴:蝕海大聖!

    蝕海現身,先一腳把洪靈靈踹倒在地,森森罵道:“不長腦子麼?明擺著他詐你!”

    蘇景又驚又笑,不去理會洪靈靈的欺瞞,直接問蝕海:“你怎麼來了?來了又不現身。不提大聖玦,好歹怎也是熟人不是。”

    對蘇景,蝕海還算客氣,笑了笑應道:“我可能得死。萬一要是真不成了,死之前總得看看今日世界是個什麼樣子。我自己又沒那份多餘力氣跑遠路,就讓洪靈靈帶著我出來轉一圈。”

    蝕海是挾持著洪靈靈出來游玩的,當今東土人間頂尖修宗做大慶。他當然要來看一看。至於他不見蘇景......再怎麼說蝕海也是一方大聖,修為遠遜天真、可地位與天真平齊,堂堂大聖被一個人間小修收做妖奴,很光彩麼?若能不見。蝕海盼著一輩子都別再見到蘇景。

    蝕海語出驚人,蘇景詫異:“可能得死?這話怎麼說。”

    能不見就不見,但是真要見到了,蝕海也不隱瞞什麼:“再回去我就準備歸竅了。但我還有一道玄關未能打通。會有凶險。”

    “幾成希望?”

    滿身妖紋、人身蛇尾的凶狠少年應道:“運氣好的話九死一生,那一道玄關打不通。希望不大。”

    赤目瞪起紅眼睛:“那不是死定了?”

    雷動、拈花點頭幫腔:“死定了。”

    少年猛轉頭,瞪向三個矮子。妖精大聖,雖只剩一縷殘魂可威勢猶存,目中凶光綻放之時,虐戾氣意與嗜殺烈勢陡然綻放,攝人心魄!但下一刻他笑了,居然附和三尸之言:“差不多,活命機會的確不大。”說著,他還把尾巴尖甩了甩,拍得地面啪啪響。

    蘇景追問大聖:“為何不等玄關打通再歸竅?急著冒險的緣由何在。”

    蝕海有些不耐煩了:“打不通就是打不通,現在打不通,再耗一萬年也一樣打不通!與其乾巴巴的耗時間,還不是冒險一試,不過成算低了些,也不是必死無疑。”


    大聖和蘇景說話時,旁人都不開口,輩分差得實在太遠了。以裘平安的混橫、霍老大的直率、小相柳的桀驁、老石頭的嬉笑灑脫,尚覺自己沒有『插』口的資格,其他妖精更不必說,唯獨三位矮神尊不把蝕海當回事,拈花一手摩挲肚皮,口中勸道:“你也別太急了,修行上遇到什麼坎子,不妨仔細說一說,人多主意多嘛。”

    雷動接口:“不錯,說不定咱們能對你指點一二。”

    “得高人一句指點,勝過你苦修百年啊。”赤目語重心長,要不是蝕海那小子長得太瘆人,赤目就去拍他肩膀了。

    無論是自己修行或者求助外力,但凡能有辦法蝕海也不會冒險歸竅。連大聖都難住的問題,蘇景就不去自不量力了。

    是以蘇景根本不問具體情形,伸手一拍錦繡囊,將一物取到手中、遞給蝕海:“此物能幫到你麼?”

    一見蘇景取出之物,蝕海臉『色』變了。

    遠古時的兇物,面『色』驚詫時卻顯得愈發兇殘:“你竟還有這等妙品?”

    蘇景手中,金玉菩提。從仙鰍宮省下的那顆金玉菩提。

    “能助你打通玄關?”蘇景不理蝕海問題,只追問重點。

    蝕海目中精光閃爍,聲音放緩了:“可能有用,但說不好...現在我沒把握......”話未說完,金玉菩提已經劃出一道小小弧線,自蘇景手中拋入蝕海掌內。

    蘇景笑道:“可能有用?那就拿去試試。”

    剩下一個棗核,還給小相柳,赤目非得活活氣死不可;給赤目的話小相柳怕也不會痛快......此刻蝕海能用到,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始終未開口的小相柳忽然說道:“一枚夠嗎?”

    這便是九頭蛇的桀驁了,金玉菩提被他視作禁臠,但若能救回一位妖族大聖。哪怕他和這大聖沒什麼交情,他也會拿出寶貝。

    不是巴結強者,只因哪個妖怪不艷羨大聖風采?若能讓這幼時幻想過無數次的風采重現人間,小相柳甘心獻寶。

    蝕海轉目望向小相柳,點點頭,算是領下了九頭蛇的心意:“一枚無用、千顆無用,若有用,一顆便足矣。”

    說完,蝕海低下頭。開始仔細打量手中棗核,片刻後,突然咯咯咯地笑了起來,是真正笑,聲音裡滿滿歡愉。可大蛇兇『性』使然。他的笑聲越開心,笑意中戾氣便越足!隨他歡笑,天空中流雲飛轉,一片片白玉從四面八方疾飛而至。

    笑不過五聲,萬里白雲簇擁離山;

    笑到第十聲,白雲變『色』,盡化鐵灰怪雲;

    第十五聲笑。灰雲化形、變作一條鐵灰巨蛇,正是蝕海大聖真身雲相!

    而此刻,蘇景身前半人半蛇的凶狠少年已經消失不見。

    天頂突顯異象,離山無數賓客都被驚動。個個抬頭望著天空巨蛇雲相......雲蛇兇威播散四方,催迫得眾多修家心驚膽戰,但它對離山擺出的絕非敵意態勢,正相反的。蛇盤結、繞於離山、護於離山,蝕海大聖​​的意思再明白不過。此山、有我朋友;此宗、是我朋友!

    響亮大笑又過盞茶,於毫無徵兆中戛然而止,天空中那條巨蛇也突兀崩散,就此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掌門沈河的密語不知從何處傳來,笑問蘇景:“洪蛇宰相帽子裡那位朋友走了?”

    大聖殘魂藏在洪靈靈帽子裡,瞞得過蘇景和眾多大妖,卻瞞不過離山巔頂高人的洞察,不過未點破罷了,還是那句話:來便來,安分就好。

    大聖一來一去,於蘇景與身邊眾妖都是意外之事,但是更讓眾人意外的,三個渾人矮子一反常態,皆擺出離山祝福之禮,遙對天空,面『色』虔誠喃喃禱告。

    蘇景動用耳力,聽清楚了......蝕海你可得過關,千萬莫糟蹋了那顆金玉菩提。

    禱念過後,雷動不知又想起了什麼,來到參蓮子麵前,給他出主意:“你也可以學一學洪靈靈啊,弄個尖頂帽子戴著,遮住光頭,還藏了條蛇。”

    這主意實在不高明,參蓮子愁眉苦臉:“多謝雷動師叔指點。”

    小娃光頭上,十六忽忽叫了兩聲,不知啥意思。

    大聖結相,離山上少不了又是一陣躁動,很快蘇景又聽到師兄賀餘的傳音,笑著:“好傢伙,南荒西海群妖匯聚,又來了位大聖爺,我可都有點分不清這是離山劍宗,還是妖門大派了。”

    並無責怪之意,不過是師兄的一句笑話......

    幾天過後,離山大聚結束,四方賓客散去,除了幾頭大禍鬥留下來,西、南兩域群妖也相繼告退,歸山的歸山、回海的回海。蘇景身上還有事情,與掌門人打過招呼後,出山一趟,去往凝翠泊。

    參蓮子的修行,須得請不聽幫忙。

    蘇景帶著大弟子,大弟子頂著小陰褫,六兩、小金蟾等幾個最最相熟的妖奴追隨在後,一起去探望不聽。

    不聽並未進入凝翠泊深處,小師娘留下的守府禁制可不是鬧著玩的,小妖女不觸那個霉頭,她就在'蔥薑蒜'三妖的天香府旁結廬,莫看來得時間不長,已經和天香府的三個妖怪混得熟稔了。

    天香府三個'原味'妖怪,以前長久受淺尋庇護,算得小師娘的妖屬,奉蘇景為少主,得知他來了,趕忙和不聽一起迎接出去。

    引薦過後,參蓮子就忍不住的總去打量薑和尚,心裡琢磨著薑汁抹頭生髮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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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一章 慈悲赤目,正道本色
        

    指點參蓮子修行事情,小妖女痛快答應,伸手把小娃拉到身旁,還不忘問他:“你頭發哪去了?怎麼扮成個小和尚了?頭還挺圓的。”

    參蓮子多聰明,立刻脆聲回答:“師父說姜大師的靈水玉露抹頭能長頭發,但之前先得把頭剃光。”

    姜和尚一聽忙不迭點頭:“姜汁有的是,有的是。”說著當場行功,從手指尖滴出了滿滿一瓶遞給小娃,不忘囑咐“很是辛辣,抹頭時小心別弄到眼睛裡。”

    蘇景的大徒弟,小妖女心疼得緊,接過瓶子立刻就給小娃塗在腦袋上了,十六喜愛小光頭,但恨極了千年老姜的味道,甩著尾巴跑回大聖玦

    蘇景沒在凝翠泊逗留太久,坐不到一個時辰就起身告辭,臨走時對不聽道:“剛剛做了刑堂長老,後一陣子會忙,怕是沒時間常來凝翠泊。有事便搖鈴喚我。”

    小妖女不失望,反倒是聽說蘇景掌管離山刑堂,一副開心樣子:“掌管刑堂,豈不是想打誰打誰?掌門可都不敢得罪你了!成了,忙你的事情就好,我這邊沒事。”

    探望過不聽,妖奴隨蘇景一起告辭,但是在離開之前小金蟾忽然一拍額頭:“光顧著開心了,有件禮物險些忘記轉交。”一邊說,一邊張口一吐,吐出一只袋子,猶豫了下,還是交到不聽手中,笑眯眯的:“有人托我給你和蘇景帶的禮物,給誰都一樣了。”

    不聽打開一看,滿滿一口袋的黃紙妖符,最少也有兩三百張。不過符撰畫得歪歪扭扭,難看得要命,符上蘊藏的妖力也稀松平常,做符之人的修持,怕是比著天鬥山的劍鴉妖精還遠遠不如。

    蘇景好奇,取出一張看了看,問小金蟾:“誰送的?什麼符?”

    “你一用便知。”小金蟾賣關子,不肯直接回答。蘇景真元微動,陽火席卷靈符飛灰,下一刻突然一道好聽的口哨聲響起。

    大漠的調子,蒼涼豪邁,卻不失輕松快活。

    蘇景和小妖女相顧失笑,聽了口哨聲哪還不知道,這是大漠仙巴掌那一族妖怪做的符撰,大仙和仙姑愛聽他們的哨子,他們落戶天鬥山後就做一口袋哨子妖符來孝敬。

    小金蟾笑道:“那伙子仙人掌亂七八糟,做符就做符吧,不知怎麼搞的,還燒出了一場大火來,一個個被燒得屁股冒煙,然後紅黑崗鴉裔大吵大鬧趕去救火嘖嘖,那場面、那股亂勁,你們沒見到十足可惜了。”

    仙人掌法力低微,做符出錯難免,不過他們的心意當真不差了。

    小妖女更愛聽口哨,是以蘇景只取了十張妖符,其他的都給了不聽,又囑咐了參蓮子幾句,蘇景離開凝翠泊。

    身邊幾位妖奴也准備散去了,六兩繼續去做買賣,裘平安兩口子則要帶著孩兒們去探望三阿公。

    這次離山大慶,天酬地謝樓的重禮送到,但三阿公並未露面,想來貴人事忙、暫時抽不出身。蘇景還記得大漠上金扁子與疤面青衣一伙的衝突,不過大家都忙,為了這件事專門跑一趟不太值得,就托大都督兩口子代為詢問,另外又提醒三阿公小心。

    疤面青衣曾說過‘百年之內,天酬地謝樓連根拔起’,此人修為深厚,行事做派也是一副心高氣傲的樣子,不可不防。

    小金蟾笑了笑:“放心,我會囑咐外公,不過也不用太擔心,據我所知,以前外公想要把誰連根拔起,可從未沒用過一百年那麼久。”

    離山的大熱鬧結束了,三屍也不再回去,拈花特意跑到裘平安身邊,問:“你看過三阿公之後去哪?”

    “回西海修行,問這嘎哈?”

    拈花又開始摩挲肚皮,問道:“西海裡真有‘海靈兒’?”

    拈花是天生色鬼,早就曉得海靈兒這種妖怪。只是他在西海的時候從未見過,沒想起來這個茬,但這次離山大聚、和西海群妖聊天時聽得他們無意中提起,拈花立刻上心了。

    “有啊。”提起海靈兒裘平安眉飛色舞,但又立刻省起媳婦就在身邊,馬上變得一本正經:“個個醜八怪,反正我是看不上的!”

    同樣是妖精,情趣眼光卻大相徑庭,東土精怪受漢家影響,審美和凡人差不多;南荒妖怪視紅綠花花為華美霓裳,不過看女人的眼光也和東土相近;唯獨西海的水妖獨樹一幟,姿色曼妙的海靈兒在他們看來,還不如蝦和尚長得好看

    “我見過一個,當得絕色之贊。”蘇景隨口搭腔,笑道:“怎麼,神君想要去西海做海靈兒駙馬?”

    “我的想法是這樣,還要請你指點,”拈花一反常態,面色嚴肅,手也不摸肚皮了,攥了個空心拳頭放到口邊,輕輕咳嗽一聲:“那些妖精當真可憐,游蕩於漆黑深海中,歷盡千辛萬苦,只為尋一位夫君,可其中絕大多數海靈兒也只能孤老一生,實在可憐得很既然能幫一幫她們,便沒有坐視不理的道理。”

    說完,稍頓,呼出一口長氣:“縱然此行萬裡迢迢,縱然西海疆域凶險,也只有冒險去闖一闖了。”

    三屍一向形影不離,拈花神君有慈悲心願,雷動與赤目自然追隨,前者點頭:“正道本色,理當如此。”後者附和:“慈悲之行,功德無量。”

    厚臉皮這種事情,得分和誰去比,此刻蘇景都不稀得搭腔了,任三屍去得意洋洋

    三個矮子跟著裘平安一家走了,眾人在凝翠泊外分別,蘇景獨自返回門宗。入山後,他直接去了刑堂所在的律水峰。

    離山星峰各有職責,不過除了最適合種養靈草的水靈峰、最適合冶煉的洪錘峰之外,其他星峰職責都隨主持長老而變,便是說蘇景做了掌刑長老,那以後他的光明頂就是離山刑堂了。

    只是光明頂現在烈焰熊熊,是以刑堂仍暫時安置於律水峰,龔長老暫住當年虞長老的滇壺峰打理參劍堂事情。

    不過蘇景才到律水峰不久,師兄賀余也來了刑堂,微笑道:“那些禍鬥大妖還在等你,先料理好祭煉事情,再來刑堂不遲。幾位大妖好心相助,讓人家久等失禮。”

    蘇景不矯情,答應一聲,飛身趕回光明頂。

    也不用再寒暄客套,蘇景與霍老大等六位禍鬥大妖踏入烈火之中,在蘇景指點之下,幾位大禍鬥先後出手

    祭煉的法術算不得太復雜,關鍵不過兩處,一是火候掌控,另則與陣中同伴的火焰呼應配合,六位禍鬥個個都是大行家,三天功夫便已掌握關竅,又過十二天他們便掌握熟練。

    就是這半月之後,六位大禍鬥的控制火焰的本領盡顯無疑,光明頂上的火勢非但不曾暴漲,反而變得更小了原先那一道道數十丈開外、幾乎要燒到上面星峰的巨大火蛇縮至六丈左右,但火焰顏色從金紅色變成幾近純烈的熾白!以前只要靠得稍近便會感覺炙熱撲面,如今即便進入光明頂十丈距離,明明能看得到那峰上火焰妖嬈,卻感受不到絲毫溫度。

    會如此,不外一個緣由:火盡其用!

    這場大火是為了祭煉光明頂,不是要烘烤離山天宗,甚至可以說,光明頂之外的人感受到的每一絲燥熱都是煉火的浪費。得霍老大幾人相助,峰上烈焰之熱被最大程度投入祭煉!

    火‘勢力’小了,可火焰蕩起的光彩卻遠勝從前,光明頂真就仿若一枚沉落於凡間的太陽從第十五天起,八百裡離山再無晝夜之分!

    此間一輪驕陽,明耀離山天宗。

    而六位大禍鬥入陣,也解脫了一個人:曾經侍劍童子,如今離山真傳,看上去比賀余還要再老上一截的白胡子樊翹。

    從南荒回來時樊翹已經結成寶瓶身,早就該入世去領悟‘破無量’,卻因光明頂祭煉耽擱了三個甲子,如今大禍鬥來幫忙,蘇景不在時也無需他來主持大局,終於能夠繼續去修行了。

    蘇景好大的過意不去,樊翹卻全不在意。若非蘇景,自己早已死於經絡枯萎;若非蘇景,他又怎麼可能結成寶瓶身!何況老蠍洞府中,奪罡得九甲子、寶瓶得廿七甲子壽命,在光明頂耽誤才不到二百年,算得什麼。

    再入修行,樊翹沒有片刻停留,先於蘇景商量、確定,跟著呈報掌門人,直接下山去做天道領悟了。

    蘇景又再光明頂逗留了十天,向幾位大禍鬥告一聲罪,也抽身離開了火陣。

    正要飛去律水峰,忽然小相柳的聲音傳來:“耽擱你片刻,有件事情和你說。”說話功夫,小相柳已經來到近前,從金扁子處得來的七頭蚺正跟在他身後。

    妖蚺蘇醒了,但還遠遠談不到恢復,只是那一顆頭醒來,其余六根頸子上還空空如也,對蘇景深深低頭,甕聲道:“王七拜見蘇老太爺。孩兒聽老天爺講過,多虧蘇老太爺轉增的金玉菩提,我才能有今日造化”

    蘇景懵了:“聽誰講的?”

    “輩分、血脈以論,我都是他高祖,”相柳插口:“我們相柳一族,稱老祖為老天爺。”

    蘇景老太爺對相柳老天爺點點頭,明白了,也不用王七再啰嗦道謝,直接問‘老天爺’:“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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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二章 琵琶

    “小七金玉菩提的煉化遠未盡全功,但已效果初現,不僅能開口講話,腦中混混沌沌的記憶也盡數清晰,”小相柳伸手指了指一個腦袋的七頭蚺,繼續道:“由此記起幼時,出生地方的莽池、海眼,我打算去看一看。

    “若真如我想像的樣子,說不定會是我修行的大好機緣。”具體緣由小相柳未做解釋,只是加重了語氣:“不過那樣的話,我一時半會就回不來了。”

    小相柳是來告辭的。

    “此行妥當麼?我幫你走這一趟?”蘇景問。

    “天底下哪有妥當的事情,不過也不用到你幫忙,有那份閒工夫,你還是抓緊修行吧,才過第六境,九個甲子...全算上也才五百多年可活,萬一我回來的晚些,你老死了,那就有趣了。”

    蘇景哈哈一笑:“或者我讓十六隨你去?對了,還有天魔宗戚東來,他多半沒什麼事情做、閒得很,又和你挺投脾氣的樣子,喊他..... .”

    想到憎厭魔尊傳人,小相柳從心底到發膚都說不出的彆扭,立刻搖頭拒絕:“你太照顧我了,敬謝不敏!”

    一邊說著,兩人腳下云駕翻滾,向著離山外飛去,妖蚺王七低垂著頭、恭恭敬敬地跟在他們身後。小相柳離去,雖無必要但蘇景還是送了出來,隨口閒聊著轉眼送出幾十里。

    小相柳擺了擺手:“成了,回去吧。”

    蘇景心思周到,不急著走又多問一句:“你要去北方?遠不遠?”

    下山相送便是向北而行,相柳目的所在自然是北方,聞言應道:“遠得很了,先過東土、再經漫漫荒野。是極北苦寒地方。”

    蘇景自錦繡囊中摸出一塊牌子遞向相柳:“行走東土的時候,有此物在身會方便許多。”離山妖屬的命牌,上至裘婆婆、年老七等等無量湖大妖,下到離山轄下山嶺谷川個個地方的小妖王都配這樣一塊牌子,以此證明自己與離山有淵源,離山的面子,中土同道大都會買。只要妖怪自己不為非作歹或是不走運撞到邪魔修家,憑了這塊牌子,在東土暢通無阻。

    小相柳一哂:“我又不是妖屬。”

    “不過是個字面意思。帶在身上行走時方便就是了。”蘇景勸道,可相柳心高氣傲依舊搖頭:“我受不得'妖屬'這兩字,免了。”

    剛說到這裡,相柳忽然眉頭微皺,抬頭望向北方。目光犀利!

    同個時候蘇景也有所察覺,轉目相望、沉息斂神,這是戒備之態......北方,一道亮金色光芒劃破天穹,直向離山而來。

    遁光之中威壓凜冽,距離尚遠蘇景、小相柳便已覺重重壓力加身、催面!

    趕路之人全不掩飾自己的霸道威嚴,這可不是做客之道。

    金光來得奇快。幾乎呼吸的功夫便從遠遠天邊進入離山範圍,不用蘇景發問,自有山外巡查弟子迎上,於蘇景、相柳前方不遠處攔住了金光。執禮問道:“哪一宗前輩蒞臨離山,還請講明來意,晚輩也好代為通傳門宗。”

    金光霸道,但不為難晚輩。來者就此止步。光芒散去,一個看上去四十出頭、短鬚金袍的男子顯身。此人聲音鏗鏘、切金斷玉般的響亮:“我找蘇景,不進山了,請他出來相見,何事見面自知。”

    若是平常,巡查弟子多半會應一句'如此晚輩無法通報,還請閣下示下仙府寶號',不過蘇太師叔此刻就在身後,巡查弟子稍稍猶豫了下,轉回頭望向蘇景。

    “蘇景便在此處麼?”短鬚金衣目光不錯,早已注意到蘇景、相柳兩人,青年才俊神光內斂,一眼就能看出兩人不俗,加之巡山弟子此刻回望,金衣人心中已然有數。

    問過一句,短鬚金衣不再理會巡查弟子,閃身來到蘇景面前......不過他的目光在蘇景和相柳之間來回巡梭,不用問了,分不出哪一個才是蘇景。

    “閣下何人?”蘇景微笑開口。

    短鬚金衣面色森冷,不答反問:“哪一個是蘇景。”語氣不善,目光隱透敵意,蘇景不廢話,手中掂量著'離山妖屬'的牌子,微笑之中向後退開一步,把小相柳留在了前面。

    故技重施,早都熟練了的套路,小相柳神情不變,冷聲再問:“閣下何人?”

    “天魔宗,南天魔王査路。”短鬚金衣報名了。蘇景聞言追問了句:“閣下和騷、戚東來如何稱呼?”

    提起戚東來,即便天魔宗同門也面露厭惡之色,不過還是答道:“戚東來喚我做師叔。”隨即他轉回正題,雙目直視小相柳:“日前天元道士去往空來山,說是受你所託,送回劍魔傳承,天魔宗欠你一份人情,是以魔君命我來見你一面。”

    原來不是敵人,不用坑人了蘇景滿心輕鬆,但現在肯定也不能把身份換回去,就站在相柳身後聽著。

    單以氣度而論,冷冰冰的相柳比著小師叔更像小師叔,淡然道:“騷、戚東來贈我岐鳴子傳承,我還你們劍魔衣缽,兩不相欠,也談不到什麼人情,若只為此事而來,南天魔王這就請回吧。若非謝不可,回去謝你們的憎厭魔傳人就是。”

    “就算戚東來送你一座天宮,那也是你們私下交誼,我管不著。但你送劍魔衣缽歸宗,便是天魔宗的人情,少廢話了。拿去。”查路自袖中摸出一枚七寸長的小琵琶:“魔君命我將此物與你。彈響琵琶,魔君會為離山出手一次。”

    與木鈴鐺相若,琵琶有傳訊之效,但琵琶本身也蘊藏兇猛威力,四弦齊震音魔殺敵。

    除了憎厭魔這個另類之外,其餘諸魔皆驕傲無匹,不肯受制於人、更不肯平白領人恩惠,魔君收到蘇景送來的禮物必有所償。

    留下琵琶後,查路轉身就走:“早些彈響它,天魔弟子不喜歡欠情太久。”言罷金光遁起,駕著烈烈兇威轉眼消失不見。

    小相柳轉手把琵琶扔給了蘇景,後者又想遞還給他:“我用不到、離山更不會用,你要遠行,正好帶著防身。”

    “我有自己的琵琶,別人的用不慣。”相柳接下'毗摩質多羅'傳承,九樣寶物中倒是也有一件小琵琶,擺手不再接回天魔宗的謝禮,稍頓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面露笑意:“蚩秀、戚東來、查路...有機會再糊弄一次魔君,那可就是大圓滿了。”

    小弟子、大徒弟、師叔...天魔宗一大家子高人個個分不清相柳蘇景,這種事不能細想,仔細一琢磨蘇景也笑了。

    再沒有囉嗦,就在笑意之中小相柳云駕衝騰,不急不緩地向北而去。或許是被天魔宗的琵琶勾起了興致,飛渡之中相柳取出了自己的阿修羅琴,錚錚彈動其音如雙玉互擊,響亮、清澈。

    相柳沒學過琵琶,但他煉化了這件寶物,自然也就會彈了。

    九頭蛇兇性深重,阿修羅本為惡物,他的曲子鏗鏘、滿滿殺伐之意,卻也無以言喻的痛快!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事實本就如此,只盼著朋友安好,再相見時能另有一番大成就、大風采!

    小相柳身形消失天邊,蘇景返回離山。

    光明頂祭煉現有大禍鬥主持,全不用蘇景操心什麼,徑直去了律水峰刑堂。

    刑堂之內,白羽成正在打理筆仙遞上來的書報,見蘇景來了白羽成站起身來,執禮:“拜見蘇長老。”

    離山不講尊卑,但分長幼,尤其律水峰上,該講的規矩一定要講,離山立宗三千餘年,唯有刑堂當得'一絲不苟'這四字。

    蘇景點點頭:“怎樣?”

    “沒什麼大事,弟子足以應付了。”行禮過後白羽成的神情輕鬆下來:“相柳前輩去北方了?”

    相柳不是離山妖屬,他下山無需向誰報備,自也不會驚動任何人,蘇景稍顯納悶:“你怎知道他離開?”

    “昨天他來找我,要去了一塊'妖屬'牌子,說是去北方路上會方便些。”白羽成應道:“相柳前輩算不得離山妖屬,但算得離山的親近朋友,我請示過賀余師叔祖,贈出了牌子。”

    相柳傲是傲、兇是兇,可絕非不懂變通石頭心眼,他是猛獸,怎麼方便怎麼來,吃到嘴裡的就是肉,這道理他明白得很。

    蘇景被氣笑了,搖著頭無話可說,就坐於刑堂正位大座。

    才一落座,面前桌面上筆、墨、紙、硯中各自躍出一個小小靈仙,一個個煞有介事,先整肅衣衫,再跪於桌面,齊聲道:“屬下拜見蘇長老,聽奉蘇長老遣調。”

    “卷宗。盡數調於我看。”蘇景傳令:“立宗之日起,所有刑堂行斷事情卷宗。”

    四個小仙靈對望了一眼,筆靈摸著下頜上好像毛筆尖似的鬍鬚:“這...會很多,蘇長老都要看?”

    “立宗三千餘年,肯定少不了。”蘇景笑著點頭:“多也無妨,都要看。”

    蘇長老說什麼便是什麼,四個小仙靈再不多問,駕起白鳥忙碌開來,一道道久已塵封的大卷被取來,呈於桌案......

    不過桌上,永遠只有一封卷宗,蘇景看完一卷,仙靈們立刻再換上新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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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三章 刑堂


刑堂都理斷過什麼'案子';每一樁'案子'的來龍去脈;每一位觸律弟子的理由苦衷;這些案子前幾人長老如何落下刑罰、怎樣處理;還有那些'循例',所有'法外開恩'的經過不管誰做刑堂長老都少不了'掌刑落罰',蘇景自也不會例外,所以他得學習所有這些事情。

少不了的,將來他會遇到和以往相似的犯律違例,眼前卷中每一案都可能會助他做好這個刑堂長老,哪怕遇不到也無妨,今日所做只有補益不存壞處。

積累了三千多年的捲宗,何其繁雜,但蘇景不怕不怕麻煩,只怕事情做不好。

一直以來蘇景都是這樣,不做便罷,可一旦要去做,就非得皆盡全力,把事情做到最好為止。

他的雄心壯志不在於'我要做得比龔正、比​​賀餘師兄、比以前歷位刑堂長老都強',蘇景只是要做到自己的最好吧。做事如此,修行如此,做人也如此。他不糊弄。糊弄得旁人糊弄不來自己,就算能糊弄了自己,也糊弄不了天!

所幸隨著修行精進,腦力心力精力也都突飛猛進,再加上智慧花開,他學得快看得更快,若他還是肉眼凡胎,怕是不等把捲宗都看完就先老死了。

看卷宗的時候,蘇景總忍不住吸溜涼氣。好多刑堂查處的舊例,差不多的事他都乾過啊。

由此可見,龔長老真不稱職,都沒罰過我

律水峰上,蘇景枯坐攬卷,這天正午時分正看得入神,忽聞峰上常設的'刑鼓'咚咚震響!這是有弟子觸犯離山律被筆仙抓住、待到刑堂問罪之鼓。

蘇景精神一振,新官上任開張大吉!隨即又覺得有弟子犯禁,自己這麼高興實在說不過去,咳嗽了一聲沉下臉色。

鼓響九聲。寓意九位師祖當頭對犯錯弟子當頭喝斷。隨即一位筆仙坐在白鳥上飛入刑堂,筆仙身後跟了個少年,外門弟子服色。

犯錯之人垂頭喪氣,入離山修行以來頭一遭踏上飄渺星峰。以前可從未想到過竟會是刑堂律水峰。走進刑堂後。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刑堂原來這麼小。比起凡間的縣衙公堂也差不多,陳設更要簡單的,不見衙役站班也沒有縣丞小案。只是墻壁兩側、各倚墻而立八根刑棍,看上去也和凡間衙門的水火棍相若。

再向前看,掌刑長老與掌刑大弟子一在上首正坐、面無表情低頭瀏覽卷宗;另一側坐下首,冷冷向他望來、

犯錯弟子心裡打了個突,急忙就要叩拜行禮,不料還不等他施禮突然就覺得周身一緊左側墻邊,距他最近的一根刑棍突兀化身兇惡巨靈,晃手間鐵鏈嘩嘩亂響,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同時巨靈森然開口:“在外面不綁你,是為讓你在師兄弟間留個臉面,來到這裡再不綁你,怕你不曉得此間為何處。”

鐵索蘊藏玄法,一綁上來犯錯弟子力氣盡失,隨即鐵索繃緊,箍得他幾欲窒息。但事情未完,掌索巨靈之後,右墻邊第一根刑棍同樣化身巨靈,巨掌在他肩頭一搭:“跪。”

完全無以抗拒,犯錯弟子跪倒在地。絕非普通跪倒,肩頭巨掌力量源源湧來,他骨頭被壓得喀喀作響,身體蜷縮到無以復加,全身骨骼都被擠壓到再不存一絲空隙,已到崩潰邊緣,如掌跪巨靈手上哪怕再加三兩力道,犯錯弟子必會身骨寸斷!

捆了、跪好,另外十四根刑棍也化身巨靈,分列大堂兩旁,有人手捧九祖戒訓鐵卷,有人懷抱可打掌門的刑律金鞭等等,所持不一寓意不一,但每一位刑堂巨靈都面目森冷,齊齊注視犯錯弟子。

這個時候白羽成站起身走上幾步,侍立於刑堂長老案前,轉目望向蘇景。

蘇景合上了卷宗,抬眼去看犯錯弟子。

白羽成輕輕開口:“刑堂升訊。”

話音落下,犯錯弟子只覺身周霍然開朗,面前景色驟變,大堂不見了,而身上枷鎖仍在、身內骨骼巨痛猶存。

犯錯弟子所跪之處不再是刑堂,換而孤峰絕崖、巔頂處不過兩尺方圓,四下里深不見底萬仞黑淵,罡風凜冽,吹得他身形搖晃。十六位掌刑巨力依舊列做兩排,但懸浮天空層層站高,掌刑長老端坐高天鳥瞰罪人!

故弄玄虛?

確是。不過並非現在,平日里空曠明亮的刑堂才是故弄玄虛,才是法術加持下的佈景

此刻的孤崖玄天,真真正正的刑堂!律水峰,是被離山師祖煉化做飄渺星峰後才取的名字,這座山峰本名獨天角。

蘇景高高在上,不開口,白羽成代為訊問:“下跪何人。”

不用犯錯弟子回答,帶他來的筆仙就高聲應道:“啟稟蘇長老,下跪弟子名喚鐘檸西,鐫天第九崖修行。入山十一年,修習天璇黎冰法度,正做第三境如是修行。鐘檸西資質不錯,進境不滿,得樊長老賞識,本擬三月之後收入洪澤峰擢升內門弟子,怎料此子狼子野心!大好機遇擺在面前卻惘然不顧,於一個時辰前犯下大罪!”

筆仙回話不是單單報上名字就完事的,還會將弟子大概履歷、將來前途做大概交代。

蘇景瞇了下眼睛。

白羽成語氣嚴厲:“鐘檸西所犯何律?”

“此子貪心不足,犯下'擅越'大罪!今日我巡山至鐫天第九崖”所謂擅越指的是'擅自做主、擅越雷池'之罪,說穿了,就是違背了師長命令,可大可小的罪過,要看他具體做了什麼。

筆靈話未說完,白羽成忽然打斷:“讓他自己說。”

筆靈立刻收聲,胯下白鳥收攏翅膀向後退開。同時一位刑堂巨靈將手中捧著的鏡子猛地一舉,招賢鐘檸西,後者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身上的桎梏突兀消散,骨頭不疼了、呼吸暢快了,可又有寒冷襲來從未這麼冷過,冷得堂堂離山弟子想哭!

無以言喻之冷,無以言喻的恐懼,甚至鐘檸西也不曉得自己為何如此害怕,但很快他就明白這恐懼源自何處了:他看見了自己身體仍跪在那孤峰上,被罡風吹得搖晃不已。

蘇景眼中則是另一番情形:掌鏡巨靈將手中鏡子一照,一道淡淡白霧從鐘檸西天飛出,白霧有形、明明白白就是犯錯弟子的模樣,搖搖晃晃著,被攝入靈鏡。

寶鏡攝了鐘檸西的魂魄!

不過是三境小修,魂魄被抽離身體,怎麼可能不冷,怎麼可能不恐懼。但鏡子神奇,攝魂後還能保他活命,不會就此魂飛魄散。

鏡中魂魄瑟瑟發抖,掌鏡巨靈厲聲叱喝:“講!你所犯何錯!”

鏡中法度再起,自有辨識之法,只要犯錯弟子口中有一字虛言便會身受噬魂之苦。其實不用再加持什麼法度,鐘檸西已瀕崩潰。離魂後的恐懼是天性本能,根本無法抗拒,哪裡還敢欺瞞,顫聲說出自己所犯禁律。魂魄聲音從鏡中飄出,彷若蚊吶細不可聞。

掌鏡巨靈,叱喝:“大聲講,敢犯禁還怕說麼?”

鏡中鐘檸西臉色蒼白,拼力大喊,可是聲若蚊吶是因魂魄出聲之故,就算他皆盡全力又能再大出多少,巨靈勃然大怒,全不分青紅皂白,喝罵:“死不悔改的東西,故意違抗本尊訓令麼,大聲、再大聲!”

'哇'地一聲,鐘檸西再抑制不住恐懼,大哭出聲,聲嘶力竭喊出自己所犯過錯。

蘇景早在第一遍時就聽清他的話了,面色冷漠依舊,但目中精光閃爍。並非憤怒,而是有些哭笑不得,下面那孩子犯的錯,說穿了不過四個字:私自練劍。

離山弟子人人習劍不假,但有些資質好、將來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遠的弟子,長輩會故意不許他們習劍:一是過早習劍會影響修行,前三境分別要鑄就身基、心基和靈基,至關重要;另則是習劍與修法不同,前面若養成些半吊子的習慣,會大大影響將來對劍術的領悟。

這個鐘檸西便是被長輩禁制習劍之例。其實將來他被樊長老收入門下,自有上乘劍法傳授,可是少年人心思躁動,又真正愛劍,忍不住偷偷練了,結果被巡宗筆仙抓了個正著不過說破了大天,他犯得又是個多重的罪啊,了不得教訓幾句也就是了,都無須把他帶來刑堂。

刑堂暗藏諸般法度,便如蘇景現在所處、所見,而這些法度不是白來的,每次發動時都須得大把靈石來提供元力。甚至可以說,顯出獨天角本相、催動刑靈動法所耗力量,對於修行門宗而言,遠比一個不起眼的外門弟子更重要。

便彷彿用道家大修的真火去蒸饅頭,完全都是劃不來的事情。

鐘檸西大哭之後,掌鏡巨靈面色輕蔑,但未在相逼。

白羽成再問:“劍從何來,所修劍法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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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四章 兩審
        

    “半年前弟子下山省親,幫了一位同道散修,劍與劍法皆為其所贈,弟子真心愛劍,回山時一時心智蒙昧,瞞報此事,可是”

    白羽成哪去理會他的‘可是’,轉目望向白鳥筆仙,後者會意:“罪據下官已然收沒,這便呈堂。”說著,小小筆仙手捧一劍、一簡,交予白羽成。

    白羽成稍作審視,恭恭敬敬將兩件東西擺放在蘇景案上,跟著他轉回頭望向鏡裡鐘檸西,冷笑:“只為這種劍、這等劍法,你便違背長輩囑托、違犯離山禁律?”

    這個時候鐘檸西已經收斂了哭聲,盡力鎮定著,可孤苦伶仃一魂魄,再如何努力說話時依舊聲音發顫:“弟子修完了功課,心中升了獵奇念頭,所以求白師叔、蘇長老”

    不等話說完,就被白羽成一身冷笑打斷了:“求?不用求了。離山刑律,條條明白,你違背長輩囑托,擅越之罪清楚,斷決在此:鐫天石崖第九峰,外門弟子鐘檸西忤逆抗命,無可赦,以儆效尤!”

    無可赦,便是滅身碎魂、連再入輪回都轉生為人都沒機會的重重刑罰。

    鐘檸西聞言只覺得五雷轟頂,不過私自練劍罷了,又怎麼可能遭來滅頂之災啊。哭喊、哀求,望向蘇景嘶聲大呼‘弟子知錯了,求長老開恩’。

    蘇景卻不吱聲,靜靜看他片刻,轉回頭對白羽成微一點頭。

    罰得太重,蘇景卻同意了,只因他心裡多出一個疑問:白羽成。

    白羽成是龔長老高徒,性情與師父頗有幾分形似之處,皮相冷漠但骨子裡分長幼重規矩,對長輩從不會越禮,更因真頁山城的事情對蘇景心存感激。一直以來皆如此的白羽成,今天在刑堂卻越俎代庖,案子雖不大,可他連審帶辦把所有事情都包辦了,甚至最後落刑大事都未去問蘇景一聲這也太妄自尊大了些。

    如此反常情形,以蘇景的心思怎麼可能察覺不到。

    是以蘇景不出聲,不過在他手中也瞧瞧捏了一道真火,唱戲一切好說,如果掌刑巨靈真要把鐘檸西打得魂飛魄散,蘇景就非得制止不可了。

    鐘檸西呼號求饒不過兩三聲,忽見一向好脾氣笑嘻嘻的蘇太師叔竟也點頭同意落刑,一下子入墜冰窖,一顆心直直向下沉去。

    白羽成叱喝:“行刑!”

    一個巨靈躍落孤峰,抬起一腳將鐘檸西的身體踢落懸崖!而鏡內鐘檸西的魂魄只覺巨痛襲來,眼前陡然炸起萬道強光,隨即萬事不知,意識崩散

    過了不知多久,忽然眉心一陣刺痛,鐘檸西一驚而醒!

    還未死麼?張開眼睛,只見一只白鳥正狠啄自己的眉心,鳥背上的小小筆仙滿臉憎惡:“大膽罪徒,進了刑堂還敢神飛天外幻想發呆,本官看你是當真不知悔改了!非得辦你個‘無可赦’之刑不行!”

    鐘檸西忙不迭站好身體,左右打量空蕩蕩的刑堂,十六根刑棍分倚兩側牆壁,蘇長老正低頭翻看卷宗,掌刑弟子白羽成坐於偏位,正舉目向他冷冷望來。

    自己才剛剛踏入刑堂大門。

    那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因懼生幻?思及過往,回憶魂魄離體的無邊苦寒、發自內心的深深恐懼,最後眼睜睜看著自己身體被踢入無底深淵的孤苦無助,鐘檸西心底陣陣發緊、額角冷汗滲出。

    皆為幻?皆為幻!自己還活著,才剛踏入刑堂大門一步,之前事情不是幻像是什麼可還不等他為‘再世為人’喜悅開心,左首掌索巨靈顯身,手中鐵索晃動;右首掌跪巨靈也大步踏來,巨掌舉起向他肩頭按下;其他諸位巨靈也相繼顯身,尤其那位掌鏡刑靈面目尤其森冷。

    之前‘夢魘’卷土重來!

    就在此刻,掌刑弟子白羽成忽然開口:“慢。”

    一字落下,刑堂中湧動的騰騰殺意立刻散去,長棍歸牆,大堂又復莊嚴安靜。只有白羽成的聲音輕輕回蕩:“先說一說,罪徒何人,所犯何律。”

    訊問的過程簡單且平靜,白羽成問,鐘檸西答,蘇景一言不發,桌案上筆墨紙硯四靈奮筆疾書,書記刑堂上每一字每一句

    白羽成為掌刑弟子多年,身上早就養出了威嚴氣勢;蘇景更不必說,修行四百年,大妖、魔徒、邪修、甚至大聖歸仙他都狠狠打過,多少次生死惡戰,讓他肅容時身周氣意氤氳:如劍半鞘,鋒銳隱隱將現未現危險之人,端坐高位。

    刑堂肅穆。

    任哪一個離山弟子踏入其間都會心生敬畏,何況犯錯之人。

    相比之前夢魘,此刻的平靜刑堂何異仙境。可鐘檸西卻不覺丁點輕松正相反的,就是因為剛剛經歷過一次夢魘,讓他心中更添敬畏。不知是不是真被嚇到了所以疑神疑鬼,鐘檸西總覺得眼前這份平靜,似是醞釀著什麼。

    不長時間,事情經過問得清楚明白,白鳥筆仙呈上長劍、玉簡,白羽成掃過一眼,重新望向罪徒:“鐘檸西,你犯下‘擅越’之罪,可還有話說?”

    鐘檸西低聲道:“弟子之罪弟子認罪。”

    白羽成‘嗯’了一聲:“既然認罪,便是心甘情願領受刑罰了?”

    “是。”鐘檸西心中忐忑,怕,真的怕卻做夢也未曾想到的,白羽成點點頭:“那就好,你回去吧。今日刑堂經歷,望你能牢記在心,以後永做警醒。”

    鐘檸西還道自己聽錯了,愣了愣,這便回去了?知錯了、知罪了就可以回去、不用受丁點責罰?

    白羽成則望向白鳥筆仙:“事已了斷。送鐘師侄回去鐫天石崖吧。”說完,他又對鐘檸西笑了笑,又加重語氣,叮囑:“引以為戒,千萬記得。”

    夢魘中至深恐懼的經歷,真正刑堂上的平靜安寧;

    夢魘中最後落得魂飛魄散,真正刑堂上,居然只有一句‘以後要引以為戒’,別無責罰;

    夢魘中那個白羽成幾近惡魔化身、凶惡狠辣鐵面無情,真正刑堂上,掌刑弟子最後一聲喚他‘鐘師侄’、還有一笑親切。

    兩下裡的相差,如閻羅殿到雲霄宮,鐘檸西如墜夢中忽然,一個蒼老聲音傳入耳中:“你可是奇怪,為何沒有刑罰?”

    說話中,賀余自外走入刑堂,來到鐘檸西身旁。

    於普通弟子而言,已經踏入‘大逍遙問’的賀余,無疑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何曾會站到身前來講話?鐘檸西也不知該喜或該驚,口稱‘拜見太師叔’急忙就要施禮,

    “你跪得夠多了,今天無需再跪。”賀余拂袖止住了鐘檸西施禮。

    把鐘檸西押解來刑堂的那個白鳥筆仙立刻大聲相應:“待會屬下傳賀長老諭令於全宗,今日鐫天第九崖弟子鐘檸西,見長輩無需跪拜行禮。”

    長輩隨口一句,白鳥筆仙煞有介事。賀余一笑,他是龔正的前任、真正老資格的刑堂主事,早都習慣了筆仙做派,望著鐘檸西,口中說話轉會前題:“不責罰你的緣由再簡單不過:已經責罰過了。鐵索勒身之痛,強按壓骨之苦,抽魂奪身之煎熬,還有死過一回的滋味”

    鐘檸西這才明白,面色裡驚訝、恐懼和迷茫糅合一起,復雜異常:“剛才、剛才是真的?”

    “真的。只差讓你真正魂飛魄散。”賀余揭穿了‘戲法’,再開口時放慢了語速:“離山不禁言,你心中有話隨時可以說,哪怕是對長輩不滿、對師父囑托心存懷疑。你入山時就應該被告知了,刑堂除了主掌律例刑罰事情,另外還有一道執掌:開聽於所有離山弟子。無論是誰,若有事情和師父說不通,都可來刑堂相詢,自會有人幫你分清曲直、辨明真相。”

    “可是,”賀余又把話鋒一轉,聲音略顯嚴厲了:“事情未分辨明白之前,即便你滿腹怨恨、即便你心中天大懷疑,也不可違背師長囑托如此,不外一個緣由:修行天地浩渺無邊、修行路途漫長遙遠,許多事情你看不到。”

    還不說話的娃娃,從地上抓了髒東西往口中塞,或事撿了碎瓦鏽鐵之類危險之物抱在懷裡玩,大人制止時小娃會哭鬧不甘因為他不懂事。於浩渺的修行世界,剛剛入門修行十余年的離山少年,又和凡間牙牙學語的小囝囝有什麼區別。

    “你犯的錯不值一提,沒什麼可懲罰的。但有兩重關鍵,一在你,你得記住、以後都牢牢記得今**犯錯了。記住這次錯,才能在下次不再犯錯;另一在‘錯’,錯就是錯,‘錯’之一字本無大小之分,小錯大錯皆為錯!不經意、以為無需計較的小錯一樣也會害死人、害死別人。就是因為這兩重關鍵,才會有那第一堂問刑。”

    賀余的話說完了,這一堂刑訊問供也告終了。

    鐘檸西冷汗淋漓,被白鳥筆仙帶走了,離開時筆仙還不忘嚴聲道:“鐘檸西,下次再來,可就不會今天這麼輕松痛快了!還有,別說本官沒提醒你,若不想再來刑堂,今日經歷種種,不許你講出半字!前後兩堂問訊是咱們刑堂對付初犯錯弟子的拿手好戲之一,泄露出去,以後便不靈了”

    “多嘴!”白羽成遙遙叱喝筆仙,愛寫的家伙大半也都愛說,的確是多嘴。

    賀余則望向蘇景:“你怎麼想?”

    “肯定是賠了,”蘇景把師兄請上上座,實話實說:“再就是我覺得稍有點過。還有”蘇景笑了:“若我是鐘檸西,多半不吃這一套。”

    賀余也笑了:“講話這麼實在,你真是蘇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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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32: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一五章 值得



'賠了'指的是元力消耗,其他統統不論,只說掌鏡刑靈發動抽魂奪魄的神通......若是把寶鏡給了白羽成,他動用這樣一道神通,怕是會被一下子抽乾所有真元。

刑靈是活的,但他們不會修煉,他們的力量來源僅在靈石。

靈石又是什麼?能夠存儲修家真元的石頭。比起普通石頭神奇許多,算得天地造化,可再如何了不起,它也僅僅是石頭,這世上有會修煉的石頭麼?它藏儲的真元,還不是來自離山高人以自己的修持注入其中的。

再說過剛剛的刑罰,鐘檸西是個有前途的弟子,否則也不會被樊長老看重、得到擢升內門弟子的機會,不過他的資質絕非驚才絕艷,若運氣足夠好或許能修成寶瓶身,可絕對到不了今日白羽成的成就。

白羽成現在也寶瓶身,但是同樣的境界,修持會天差地遠!何況白羽成以後還有望繼續精進,破無量、養元神、甚至化三清;而鐘檸西至多、至高、止步於寶瓶身。

簡直在明白不過的一筆賬了,一匹只值五兩銀子的馬,卻花十兩銀子為它看病?為了一個鐘檸西,浪費偌大靈元來施展法術,實實在在不值得!蘇景只說'賠了',沒說離山'敗家'已經是特別客氣了。

至於'稍有點過',說的則是鐘檸西所犯過錯......這才多大點事啊,連禁忌之術都練了的蘇景真心不覺得:鐘檸西偷偷練了一套稀鬆劍法。值得如此‘連罵帶嚇唬’的?了不起說他幾句也就是了。

賀餘伸手一引,將偏位上的椅子拉到自己面前,示意蘇景來坐。

待蘇景落座,賀餘開口,話題有些無端:“師弟當知,修行之苦,苦得不止自己。”

蘇景反問:“師兄指的是?”

“血脈親人。”

誰也不是石頭縫中跳出來的,誰都有父母親人。蘇景是爺爺離​​世後才踏入修行,像他這樣的情形少之又少,絕大部分都是在幼年時被前輩發覺天資不錯。徵得大人同意後帶入山門。

蘇景修行之後再無親人會來牽掛,可他當年見過白羽成的父母對孩兒的想念,所以他全能明白賀餘所指,點了點頭。

“那些爹娘把孩兒送到離山。所盼的自然是孩子能安好,能長壽,能活得比他們更長久,能過得更有樂趣,能看到更多漂亮景色;而那些父母信的,則是離山里的神仙...信的是你,是我,是沈河,是我們這些離山劍宗的高位長輩。”

賀餘微笑著,說話時自然而然想到自己的爹娘:“人間信義。莫過托妻獻子。他們捨得把孩兒交給我們。固然有為了孩兒著想的緣由,但是你我又怎敢辜負了他們?”

“離山弟子分作記名、外門、內門、真傳等種種,陸九祖早在三千年前就說過,這只是資質差別,而非身份不同。無論哪個。只要在離山修行便是離山門徒。真傳也好,記名也罷,都是父母的孩兒,都是離山孩兒。”

“他們犯了錯。你我便要救他們,在所不惜。便說鐘檸西,他練了半吊子的劍法,會影響將來習劍;而離山真法,高處裡都與劍相關,練不好劍就會影響修行。若因此鐘檸西未能達到他能達到的最高境界......離山便愧對了他父母的信任。”

“離山弟子維護離山,可離山何嘗不是要維護弟子,教他們、幫他們達到自己的至高境界,這才是離山的'維護',是離山劍宗對弟子的道義所在,離山劍宗對弟子親人的職責所在。”

說到這裡,賀餘稍稍停頓,容蘇景琢磨片刻,賀餘又另起話題:“師弟當知,修行是逆天之事。你我的壽數、真元、力量,所有因修行而來的一切,歸根結底皆奪之於天。”

“我如你這年歲時,有幸登光明頂聽八祖講道,陸角師叔說過一句話我始終不敢忘記,他老人家問我們:若世上不存修家,天地間會不會再多出千萬良田,添出幾條大河,多出無數生靈呢?如果真是如此,我輩修家於這天地乾坤而言何異竊賊。”

“所以離山劍宗承天護道,匡扶人間。我們已經天地中拿了不該拿的東西,也該我們為乾坤做些事情了。奪於天地、還於乾坤,也唯有如此才是生生不息之道。”

“更要緊的是......離山匡時濟世、助善扶正,凡人以為我們是好人、把我們當神仙。但我們自己得明白:好事,不過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們去幫他們,不是因為你我德行高尚、不是我們仗義仁善,而是因為我們本就欠了他們。”

“做好事是分內、是應該、是理所當然。行善尚且如此,又安敢為惡?!”

說到這裡,賀餘加重了語氣:“所以離山長輩始終兢兢業業,不敢讓一個弟子出錯。長輩教晚輩奪之於天,就更得引他們還於乾坤!只要我們教出一個壞徒弟,便誰連累整座離山、連累九位師祖...愧對世界。”

“一個弟子沒教好,我們便辜負了他本人、他父母、還有這偌大天地。師弟覺得為了區區一個鐘檸西動用多大陣仗賠了、過了,我卻以為值得..... .若非如此,何來今日離山。”

“一直以來,除非身有特別事情牽絆,否則刑堂問訊之後,值守長老都會親自點醒犯錯弟子。剛才我對鐘檸西說的那番話,以後就要師弟去說了。”說著,賀余笑了起來:“當然,到時候你想說什麼都由你自己做主,不必學我。再說我生來嘴笨,講起道理來也羅裡羅嗦、說不清楚。”

花再大的力氣,動用再多的手段。高高在上的前輩不惜口舌耐心解釋,只要能助他知錯、能讓他再不犯錯,便是值得的。

聽起來匪夷所思,可是莫忘了,離山是修行門宗,門宗高人的眼光、認知早已超越凡俗。人間做不來的、或者凡人覺得沒必要去做的事情,他們會做而且還會做得皆盡全力!

修家之力遠勝凡俗,但這力量的體現不止禦劍飛仙、移山填海。常人看見的是他們逍遙、他們快活、他們強大兇猛;世人看不見的卻是他們執著、他們追求、他們自討苦吃......

離山是所有弟子的離山。

離山和睦、離山寧靜,又何嘗不是因為自九位師祖以下,幾乎所有長輩都存了賀餘這樣的念頭。

賀餘師兄算不得寡言之人。但是在蘇景印象裡,他也從未向今天這般長篇大論。

到了現在蘇景又怎會不明白,剛剛的刑堂兩審,是助鐘檸西糾錯。也是賀餘在藉著這個機會來教蘇景該如何做好這刑堂的長老。

一番言辭蘇景動容,自九位師祖傳承下來的'不能教壞一個離山弟子'蘇景更動容。

可是賀餘的話未完:“師弟還說,這兩審的法子對你沒用。你不曉得,若你真犯了錯,刑堂也不會動這'兩審'之法。”

話中另有含義,蘇景微微揚眉:“還請師兄詳解。”

“四個字:因人而異。對不同性情的弟子,升堂問訊的法子各有不同,當然,不會一個弟子一套問訊法子,那也太誇張了。但刑堂的陣仗。總有百來套的。不管來得是誰,基本都能應付了,一次刑堂走下來、該能保他畢生難忘。這些事情,以後師弟都會慢慢熟悉,我就省些口水、不羅嗦了。”

忍不住的。蘇景又次動容......刑堂花樣多多,但總不可能來一個犯錯弟子,就把這些花樣都搬出來、一樣一樣地去試、看到底哪樣管用。

來一個弟子,如何才能選定最合適的問訊和教導的辦法?說起來再簡單不過:只要長老或掌刑弟子了解罪徒的性情。自然就能選出合適辦法。

賀餘看得出蘇景的驚詫,微笑著:“卷宗裡都有啊。離山有規矩的,師父要時時校驗弟子的性情,從記名到真傳,從執事到長老再到我,所有人的性情就記錄在卷宗了。”

即便一切都在卷中,也不能說誰犯錯了再現去調閱,難不成讓罪徒在門口先等一會麼?至少蘇景剛剛未見白羽成去翻捲。

蘇景望向白羽成。

後者明白蘇景想問什麼,應道:“白羽成忝為刑堂弟子,有些功課不敢不做,所有內門弟子的為人、性情,我都是記得的。另外,外門中有望被擢升的弟子,我也都會去了解。鐘檸西便在此列,我知道該用什麼辦法來審他。”

一個刑堂的弟子,就記熟了數百內門弟子。蘇景追問:“那龔長老呢?”

提起授業恩師,白羽成面色由衷欽佩:“外門及以上所有離山弟子,來歷、修法、性情等等一切,師父都牢記在心。記名弟子他也多有了解,十成十或做不來,但半數總是有的,尤其是那些性情調皮、膽子大的。”

以前從未想到過的。

少言寡語的龔長老,了解離山大半弟子!

龔長老如此,其他各峰各堂的長老對自己的值守自也不會例外。離山長老高高在上,無論門宗內外,走到哪裡他們都風采無限,可又有幾個人知道,這'長老'二字何其沉重,這副擔子下面的經營和功課何其繁復!

賀餘依舊微笑著:“刑堂長老,了解弟子為人是分內事情。不過話說回來,也是因為刑堂長老了解宗內各人,所以這一職為重中之重,一向都是掌門人最得力的輔助...或者說,刑堂長老其實也是最適合做掌門的。”

好端端的提及掌門,不過賀餘很快就把話鋒轉開:“現在曉得了,長老不好當。不過你已經是刑堂的首腦了,以後有關刑堂所有事情,都拜託師弟、辛苦師弟了。”

言罷,師兄起身:“今天把半輩子的話都說了,自己都嫌自己囉嗦!走了,師弟繼續忙吧。”

蘇景起身相送,心​​中動念,問道:“我若犯錯,刑堂會用什麼法子對付我?”

“你這算是未雨綢繆、還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賀余笑而搖頭:“提前不能說,否則到時候就不靈了。”

兩句話的功夫,賀餘走到了刑堂門口,忽然又站住了腳步:“實話跟你說了吧,你是龔正在任時來的,對付你的法子應該由他來想,可他始終沒能想出來。”

邊說邊笑,賀餘是個老人,老人的笑容開心有趣:“聰明膽大的弟子,他對付得多了;聰明膽大加心細的,他對付過的也不少;聰明膽大心細又臉皮厚的,便不多見了,這種孩子惱人得很。”

“聰明膽大心細臉皮厚,外加又有一個高輩分的,龔正從未遇到過,師弟你也就真正棘手了;不過這還不算完...聰明膽大心細臉皮厚輩分高,偏偏還有一個如見寶牌護身,追著長老滿山跪的,你讓龔正可怎麼對付你啊!”

“後來我回山了,你出山了,龔正總算鬆一口氣;再後來你又回來了,龔正如臨大敵,向我討教辦法......我說:讓這小子來當刑堂長老吧,律人先律己,我們管他不如讓他自己管自己!”笑聲之中老人邁步出門,登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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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六章 終身大事

不好管的弟子就讓他去做刑堂長老?那離山早就亂套了。師兄最後說的是笑話,蘇景也真笑了。

    是笑話,但不止於笑話,還是師兄對師弟的隱晦提點:律人先律己,今日蘇景已經是刑堂長老,如何自處不會有人過問,可至少要給門人弟子做一個榜樣的。

    目送賀餘離開,白羽成對蘇景道:“賀師叔祖和掌門真人都吩咐過,您趕上的第一堂訊問,所有事情都有我來主持,以能讓您看清刑堂處事。方才弟子越禮,還請蘇師叔祖見諒。”

    蘇景笑著點點頭,歸坐原位,繼續去做自己的功課了。

    本就知道這個刑堂長老不好當,但也當真不曾想到竟會如此麻煩。所幸,蘇景不怕麻煩,只怕自己做不好。

    其實仔細琢磨,離山掌門是縣令大人,刑堂長老便是主掌刑名安治的縣丞吧,打從根子上也不見什麼區別,縣丞想要治理一方長治久安,熟通刑律同時,不也得了解地面、熟知人頭......

    賀餘離開刑堂,返回如今暫住的九鱗星峰時,掌門真人沈河已經等待良久了。

    見賀餘回來,沈河迎上前去:“您見過蘇師叔了?”

    賀餘點點頭,笑道:“好一番囉嗦,說得口都乾了,先後搬出了九師叔、八師叔。不過我看他的樣子是聽進去了。”

    沈河真人似是鬆了口氣,神情欣然:“小師叔是真性情,只是略有浮躁。就怕他不喜歡刑堂的差事,若強拗而行,反倒不好了。但他的輩分. ..也只有賀師叔能開導於他。”

    “你我都多慮了。他認認真真地去做刑堂長老應該沒什麼問題。正相反了,我現在倒是有些擔心...擔心他太看重這差事。會耽擱了修行。”

    說到這裡,賀餘搖了搖頭,語氣略顯無奈:“難兩全的事情,只盼他能把握清楚吧。”

    得了確切消息,沈河不再耽擱,躬身行禮:“辛苦賀師叔了,弟子告退。”

    正要走,賀餘忽然又問道:“或者...你暫住於此?整日里躲躲藏藏的,不辛苦麼?”

    沈河聞言苦笑:“早都習慣了。師叔放心,我藏得熟練了。”說著笑著,掌門真人飛走不見......

    差不多就在蘇景得賀餘指點,了解到刑堂執掌的真意所在時,三位渾人也到了西海深處。

    有裘平安指點、再加上蝦和尚的賣力幫忙。三尸如願以償、找到一頭'海靈兒'。

    甫一見面,不如何喜愛女色的赤目便告一驚:“恁地美艷,真正好姿色。”

    雷動更沉穩些,微皺眉:“她怎麼不施展'隨君如意',表情也這麼古怪。”

    那頭海靈兒以美麗本相示人,她躲得遠遠的,神情自卑、怯懦。不敢靠前半步。

    拈花最懂女子,對堪稱尤物的海靈兒也了解甚多,解釋道:“不是她不施展'隨君如意',而是因為你我三人皆為仙聖。法眼如炬洞穿一切迷幻,她的本事用不到你我身上。”說完,拈花忍無可忍的,打從心肺深處湧起'咕'的一聲悶笑......太好看了。那頭海靈兒當真太好看了!

    牛皮吹得甚大,哪是什麼仙聖。是三個本不應出現在人間的怪物才對,不過因為來歷特殊,海靈兒的魅惑法術對他們無用。

    平時裡,海靈兒性情柔軟,便如三尸眼中的這一個,查知幻術迷惑不了對方、自己的'醜陋'本色落於對方眼中,她深感自卑不敢靠近。

    雷動緩緩點頭:“這等美貌、柔弱的女子...本座見了,心中也難免動念啊...或者...”

    “要說,”赤目接口:“咱們三個也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個家了。”

    “是,真人之言直指本座之心,以前你我仗劍天地間,終日伏魔忙碌不休,如今也是時候想一想終身大事了。”

    三尸各有所好,但並非除了本身嗜好就再無旁的**,想當年赤目還藏過肚兜來著。不過凡間女子與他們而言不過鮮花一季,轉眼便會凋零枯萎;女妖自有風情可大都騷媚,玩玩無妨想要真心結伴可就難了,再說人家看不看得上三個矮子還是一回事;至於山中女修,還真沒有哪個眼睛瞎了,願意和三尸結做雙修道侶的。

    唯獨西海中的海靈兒,壽命漫長、美麗溫婉、賢淑可期,講究從一而終且自以為醜陋無雙......

    拈花咳嗽了一聲,對兄弟們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收聲,微笑著走上前:“前面那位大姑娘還請留步,在下有事相詢。”

    海靈兒本欲逃走的,自己這一族在海中一旦被人看穿本相,輕則滿臉憎厭惡言咒罵,即便人家一道妖法打過來也不稀奇,全沒想到竟還有人不嫌自己丑陋,會如此客氣、微笑著主動來攀談。海靈兒稍作遲疑:“你有什麼事情?”

    “請問大姑娘,西海敖家碑林落座何方。”

    西海碑林豈是隨便誰都能去的地方?海靈兒聞言微微一驚:“西海碑林有鰲家的前輩鎮守,方圓千里海床封禁,擅闖之人有去無回。你們......”

    拈花淡淡一笑:“姑娘果然是柔善心腸。我們兄弟三人自東土世界,萬里迢迢到西海深處,自不是來無事生非的。請你放心,我們早就和鰲渚鰲清約好登門,只是初到貴境,路途不熟,走得迷糊了。”

    聽他直呼大海中高位前輩名姓,海靈兒瞪大了眼睛:“三位仙長是鰲家諸位老祖的朋友?”

    三尸做作,相視一笑顯得莫測高深,雷動搖了搖頭:“以前之見過一次,算不得朋友。”

    赤目接口,語氣淡漠:“登門拜訪,談一件事情,不過生意往來罷了。”

    “什么生意?”海靈兒大是好奇,可話問出口。又覺得自己唐突,顯得有些尷尬了。

    果然,拈花微笑搖頭不作回答,轉開了話題:“大海茫茫,越走就越糊塗,如果姑娘有暇,能為我們兄弟做一次嚮導,那就再好不過了。”

    雖只三言兩語,但拈花看得清清楚楚。這頭海靈兒單純得很,否則也不敢貿然邀約;

    而更要緊的,海靈兒其醜無比,這大海何時也沒有過她們被掠走的事情,既然無需警惕自也不知警惕。

    但海靈兒還是略顯為難。躊躇著說出實情:“帶路沒問題的,不過你們來自外間,是以不曉得...我們這一族於西海之中不太...不太...不太受得別族喜歡,我和你們走在一起,遇到別的妖族怕是會連累你們被譏諷笑話......”越說她的聲音就越低。

    拈花瞇起了眼睛,對海靈兒道:“姑娘莫驚慌,且看那裡。”伸手隨意向遠處一指。隨即三尸拔劍,殷天子成陣,接引星力向赤目所指地方打下賁烈一擊!

    一劍洞穿汪洋,海床也被擊出深不見底的巨坑。突兀間的巨力、深窟。萬鈞海水齊齊湧入深窟,登時牽轟轟巨響,一道惡漩頃刻成形,瘋狂而兇猛。

    三尸並劍的威力何其了得。海靈兒當真沒想到三個矮子竟有這等本事,大吃一驚同時。忙不迭運力穩住身形,以免被漩渦捲走。

    三個矮子則如釘子般楔在海底,紋絲不動,拈花的聲音朗朗:“有什麼前因後果我不問不理,我只知道:姑娘為我等引路、與我等同行,便是在下的朋友了。哪個敢要譏諷於你、哪個敢對吾友不敬,拈花定斬不饒!若整座西海都和你為難,我們三兄弟傾盪此間,屠遍西海又有何妨!”

    海靈兒勉強靠著幻術尋找夫君,莫說此刻的單純少女,就是海靈兒全族,也沒誰聽過這等鏗鏘有力的花言巧語,何況他還是當著她的醜陋本相而言。

    少女的眼睛亮了,但拈花不容她多說什麼,又把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柔和了:“另外,也不會讓姑娘平白幫忙,找到西海碑林,在下必有酬謝。”

    海靈兒趕忙搖頭:“無需酬勞,引路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平日里本也是在海中游弋來尋...尋些開心,以遣無聊的。”

    拈花正色搖頭:“該謝的一定要謝,姑娘的舉手之勞,於我們而言卻是雪中送炭。不止我們,就算鰲渚鰲清,也會酬謝姑娘。”

    海中的精靈哪裡懂得什麼是雪什麼是碳,但大概能明白拈花的意思,聊了一會子她也放鬆許多:“那你會如何謝我?”

    說著她笑了。那漂亮樣子真就讓拈花眼前一亮。

    拈花此刻是絕世劍客,傲世高人,淵渟嶽峙端立原地,語氣裡的三分親切、三分驕傲和三分清淡,把最後一分色迷迷全都遮掩了:“只要姑娘說得出,在下無不應允。”

    “當真?”兩個字,心中則是壓抑不住的激動,以至尾音都微微顫抖。

    露於形跡了,拈花只當沒看見:“當真,本座言出法隨,姑娘只管放心。”

    “若是...若是我要的酬謝很貴重...那你、你不給也沒關係,但你不可生氣。”海靈兒咬著嘴唇,語氣認真起來。

    拈花微微一笑:“你放心,再重之謝,本座也不會不允,更不會發怒。”

    海靈兒眼睛愈發明亮,笑容愈發燦爛,她心裡已經想到要什麼來酬謝了...哪怕是癡心望向,到時候她也要試一試。

    這時候拈花伸手一拍額頭,又笑道:“說了這半晌的話,卻忘了請教姑娘芳名,當真失禮。”說著,他先報名,又引薦身後兩個兄弟。

    “我叫海靈依依。”她柔聲應道,對面男子有大本領,有狂傲心性,偏有謙謙有禮,讓她開心不已。

    說完便準備啟程了,但海靈依依又臨時起意,言辭切切求請三尸稍等她一陣,充其量一兩天她就會轉回。

    三尸自然應允,海靈依依卻怕他們不等人,又囑咐了好陣子才算稍稍放心,展開身法急匆匆離開了......十幾個時辰之後,海靈依依返回,一見三尸還在她的臉上由衷欣喜著。

    海靈依依不是自己回來的,在她身後還跟了兩個海靈兒,少女動了什麼樣的心思簡直再明白不過。

    但是海靈依依不敢直說,胡亂扯了個藉口:“她們是我妹妹,我須得照看她們,為你們引路遠行時就帶在身邊...三位放心,她們乖得很,絕不會添麻煩。”

    待三尸各自點頭微笑,海靈依依心中忐忑散去,大家就此啟程,同時做姐姐的還為三尸引薦兩位妹妹:“她是海靈滄滄,三妹海靈笙笙。”

    三位矮子心花怒放,皮相卻擺得端端正正,彬彬有禮,真​​正大宗師模樣......終身大事,怠慢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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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一七章 劍客

高人湊到了一起,尤其當著三位佳人面前,免不了議論一下這世上的其他高人,天下英雄只做口水談資,滅世神通等閑事耳,就連那新圓舊圓也不過是博友人一笑之辭,言辭之間三位大宗師唯一欽佩的,僅是今日世上風頭最最響亮的'東''天''劍''尊'。

不過非說不可的,這些年里三屍跟著蘇景東跑西奔,眼界見識著實不俗,至少比著依依滄滄笙笙強得太多了。

十余天行走下來,大家熟絡起來,海靈滄滄問三尸:“你們三人在東土世界,應該很有名望吧?”

少女面色憧憬、崇敬,三人都一樣。

雷動、赤目正待傲然點頭,不料拈花搶先搖了搖頭:“沒什麼名氣的。東土的修行道上,知曉我們的人少之又少。”

海靈依依秀目裡詫異流露:“以你們的本領,怎會籍籍無名?我雖無知,但也聽得出你們談吐非凡,一定是見過大世面的人。”

“靠劍而活的傢伙,有劍足矣了,名氣何足道。”提到劍拈花笑了,笑得踏實卻開心:“劍客,劍為先。在東土人間,我們的劍比我們三個名氣響亮得多了。”說著,他腳下稍稍用力,躍升二尺、拔出了赤目背後的長劍。

輕輕一聲劍鳴,在海水中飄散開來。

拈花一手握劍。另一手食指中指並攏,輕輕抹過劍身胳膊太短抹出一尺就抹不動了,不過一尺也足夠了,做個勢子便成了,拈花依舊笑著:“未能劍中生,但求劍中埋。先問劍,再以劍問天,不把蒼天問得啞口無言,我不罷休的。”

望著抹劍一尺的拈花,海靈依依的眸子亮極了。不料正看劍的拈花忽然把目光一轉。對望過來:“看依依姑娘的神情,你也是愛劍之人?”

“我”對望之下,海靈依依的目光一下子亂了,錯開、輕聲應道:“我喜歡它可我不懂它。”

拈花手腕輕輕一甩。長劍倒轉。劍鋒被他捏在手中。劍柄遞到了海靈依依面前,小胖子大宗師,語氣柔和:“它有靈性的。你若喜歡它,它就會喜歡你。你若依靠它,它便會護著你、永不辜負。 ”

海靈依依小心翼翼,接下了拈花的劍。

劍通人意,落在少女手中並未抗拒,又是清清亮亮的一聲長鳴,悠揚悅耳、隨波遠散

承影神劍光彩妖嬈,海靈依依拿它在手中,心底迷亂全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

拈花暫時不說話,過去半晌他才輕輕咳嗽一聲,海靈依依一驚而醒:“你可成家了麼?”

要是東土世界,哪裡會有少女如此去問男子,可西海妖精不講究這些,加之心情迷亂,海靈依依脫口問了出來。少女心機淺薄,拈花卻不著痕跡,笑著搖搖頭:“四海為家、仗劍殺人之人,哪裡顧得上結道侶的事情。”

三位少女中海靈笙笙的性情最活潑,聞言笑問:“仗劍殺人?你們經常殺人麼”

“不殺人,劍有何用?”赤目真人開口了,應道:“該死卻不死之人,找出來,殺了他,劍會開心最要緊的是他真正該死。”正道人物,一定得咬住'他該死我才殺'這個關鍵。

此刻海靈依依想到了另一件事,俏臉變得蒼白:“你們去西海碑林,莫不是莫不是要對付鰲家諸位老祖?他們不是惡人。”

拈花接回話題:“依依姑娘多慮了,此去西海碑林是與殺人有關,但並非真的殺人。一筆生意罷了。”

少女中海靈滄滄的腦筋轉得最快,聽出拈花話中之意:“你的意思,他們請你們出手,助他們殺人?便是說你們三個都是'除湮'?”

除湮是本地說法,指殺手之意。

殺手是古老行當,遍布天下,東土自不必說,南荒、西海這些妖精疆域也有厲害妖物專門做這種事情。

三尸對望一眼,全都笑了起來,赤目瞇起眼睛:“剛剛說過的,最關鍵的是,先要看那​​人該不該死。若是該死之人,正好又有仇家正好仇家能出得起價錢賺一筆又有何妨?”

雷動天尊接口:“其實那些仇家不出價錢,只要是該死之人我們也會殺,可誰會跟酬金過不去,不賺白不賺。”

最最關鍵的一句,自然由拈花補上,大宗師氣度散去,拈花手摸肚皮,一副壞小子的樣子,笑嘻嘻:“這可是天大秘密,三位姑娘千萬莫洩露出去,要不以後咱們可都沒得賺了。”

少女們也笑了:三個有大本領、大追求之人;三個高高在上、氣度森嚴之人;三個身在兇狠血腥的殺手行當、卻又心思活潑、有點小小財迷小小市儈之人。

這三大劍客的行事做派,確確實實讓人喜歡啊。

拈花自海靈依依手中收回承影神劍,口中繼續說著笑話:“依依姑娘可有什麼仇家麼?”

他問得是依依,接口搭腔的卻是笙笙,笑道:“我們可沒有生死仇敵,就算有也請不起你們三位大宗師。”

拈花笑而搖頭:“熟人的買賣自然會有折扣,這樣吧,殺兩個送全家、殺五個送全村,若殺足十個”

不等說完三個海靈兒已經笑成了一團。

笑聲之中,海靈依依伸手指向西北:“此去百里,住著一位我族中長輩,路過門前我們該去拜訪”

拈花點點頭:“理當如此,或者我們隨三位姑娘一起?”

海靈笙笙搖頭插口:“那位長輩性情孤僻,不肯見外人的,還請三位在此稍等,至多一個時辰我們便回來。”

說完,三個海妖精手拉著手迅​​速游去。

一直離開了幾十里,確定她們講話三尸絕不會聽到,海靈兒才告止步,海靈依依雙手攥拳、俏臉上滿滿興奮,壓得住聲音卻壓不住語氣中的開心:“怎麼樣怎麼樣?會不會太好了,好像做夢!”

哪有門宗長輩,不過是三個少女扯個藉口跑開密談。

海靈笙笙也不比姐姐矜持半點,一模一樣的高興:“這世上怎麼還會有這樣的男子,比做夢還要好!”

少女眼中,三尸的本領、氣度、為人自不必說了,最最難得的還是他們面對海靈兒本相,非但不存厭惡、反而還隱透贊賞,說笑暢談輕松愜意,這等快樂從古至今怕也沒有那頭海靈兒領教過。

海靈滄滄也興奮,但她比起姐妹想得更多些:“兩件事。他們算不得真正的'除湮',但也做這一行買賣,和咱們算是同行了,會不會”

海靈笙笙搖頭:“算什麼同行,好像你開過張似的。這世上有沒殺過人的'除湮'麼?”說著三個丫頭又咯咯咯地笑起來,她們是'除湮'沒錯,可從未有過主顧,更沒做過買賣。

笑了一陣,海靈滄滄說出了第二件事:“莫看他們說得謙遜,但他們在東土多半是大有地位之人,想要他們入贅西海純粹妄想,真要龍王爺眷顧能成全好事,也得是我們隨他們走。”

“去東土又有何妨。”一句之後,海靈依依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些:“我倒是想去,就怕誰知道他們肯不肯帶上我們,他們真能看得慣你我的樣子麼?”

海靈滄滄說道:“帶或者不帶,是人家說了算,但我們若打定了主意,也得提早有個準備。”

笙笙納悶:“什麼準備?”

海靈滄滄抬手照著妹妹的額頭虛拍:“打你個糊塗丫頭,將來登岸以後,你打算用這條尾巴走路?跳啊跳?”說話之間,滄滄、依依兩個姐姐一前一後,人立海床,一起彈著尾巴在小妹身前跳、跳、跳。

少不得的,三個丫頭又笑成了一團。妖精性情活潑開朗,因'醜陋'而來的自卑不會影響她們自己相處時的開心。

跳著跳著,海靈依依最先動念升法,腰下鱗片層層退卻,水波翻捲於長尾,幾乎呼吸功夫魚尾不見,化作一雙白皙長腿。

海靈依依低頭看了看,問姐妹:“如何?”

笙笙輕輕嘆氣:“腿難看死了,哪比得長長魚尾漂亮。”話雖這麼說,她也施法,自娘胎中帶出的本命變化,魚尾化作雙腿。

滄滄也一樣覺得腿不如魚尾巴好看,嘆氣道:“再幻一條長裙子,把腿擋起來吧。”

三個魚尾巴海靈兒遊走,一個時辰後三個羅裙少女回來,三尸大是開心。

六人重啟行程,再前行時,三個少女也總會有意無意問起人間的風土人情,隱隱透出羨慕相望之意而前路上,裘大都督早都打好前站,大鰲們打醒精神,早就準備好了隆重典儀,要為三尸在少女面前做出天大的排場。以鰲渚笑言'便是龍王爺重歸大海,我們迎駕的排場也不過如此吧'。

三尸在海中開心快活,蘇景在離山則忙碌非常。

律水峰上埋首卷宗,新才上任的刑堂長老,心中不敢絲毫怠慢,認認真真做自己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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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一八章 小怪物

乾坤平靜。

因彌天臺迎取真經而起的離山大聚已經過去半年,慈航法燈盡滅、正氣匾額落地、巫祖古樹枯萎等等異象預示的噩兆并未降臨。

中土安好,全然看不出會有什么大難降臨,幾大天宗能做的也僅僅是心中提防、戒備等待。

離山平靜。

因‘任奪’入魔隕落的長老空缺得以彌補,掌門指點、長輩幫扶,相關執掌事情都迅速轉入正規,一切有條不紊。坐鎮律水峰的蘇景也不例外,穩坐于刑堂首座,一份份卷宗于他手中、案上更迭罔替

這其間也有些犯錯弟子被白鳥筆仙押來刑堂,所犯律例各不相同,但都不是什么大事,不比之前鐘檸西的‘擅越’更嚴重,身邊有白羽成輔助蘇景開始真正升訊,而小師叔嚇唬人的本領,比起白羽成可要強得太多了。

至于升訊完畢、刑堂長老最后對犯錯弟子的點化,小師叔更是‘變化多端’,時而痛心疾首時而震怒雷霆、時候清高飄渺時而樸實誠摯

值得一提的是,在離山年輕一代弟子心中,這位輩分高高在上的小師叔祖威望著實不低。這不奇怪,蘇景修行到現在不過四百年,時間以論比起內門弟子還多有不如,可是再看看他的成就、他的本領、他的修為,莫說內門弟子,就是離山現在十幾位真傳又有哪個比得了他。

蘇景算不得奇葩,可他屢創奇跡。這便是根由所在了,哪個離山的年輕弟子不盼望自己也能如蘇景一般,是以將他立做心中榜樣榜樣蘇景,又怎么可能沒有威望。

來自威望之人的勸誡、道理,犯錯弟子自然也就更容易接受、更能聽得進去。

幾個月下來,刑堂中規中矩,所有事情按部就班。

轉眼又再半年過去,刑堂卷宗已經閱讀大半,這段時間里被刑堂‘辦’過的弟子總有一二十個了,蘇長老的臉上也漸漸回復了笑容:

做事情便是如此了,剛開始時什么都不熟悉,不敢行差踏錯分毫,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模仿’,模仿前任,尤其是需要降服別人的差事,從神情到手段都須得模仿。蘇景板起臉還怕不夠,升訊時罪惡天開啟一隙,黑獄森然氣勢透露,分不清他是正宗掌刑還是鬼獄兇官,反正嚇人就對了;

但隨著功課深入,對自己值守越來越熟悉、漸漸駕輕就熟,自己做事的辦法、風格也漸漸顯露,蘇景永遠都是蘇景,做了刑堂長老他也還是那個要攀一階一階、去看一景一景的開朗青年,心境是開闊的,面上又怎么可能沒有笑意?也沒有哪條規矩說,主掌刑罰之人就非得鐵面肅容。

至此,蘇長老的威嚴也無需扳臉、黑獄氣勢來托付了。

離山立宗三千余年,有了一位愛說愛笑、年紀輕輕的掌刑長老。

從蘇景正是入主刑堂算起,二十個月后他看過了所有卷宗,往時刑堂升訊所有事情都已經了然于胸,至于今日離山弟子的來歷、性情、修行等相關種種他也初覽過一遍,不可能一下子記清所有人,但心里開始慢慢建立起印象,接下來還是要去磨時間功夫,朝夕難達、只能一點點去加深記憶。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無需苦守于無邊卷海了,蘇景開始兩頭忙碌:刑堂無事時返回光明頂,入陣與大禍斗等妖精一起祭煉神峰;所有弟子履歷轉入玉簡隨身攜帶,動火施法時也不會耽誤刑堂長老的功課;一旦有弟子犯錯被押解刑堂,白羽成會傳訊過來,蘇景便抽身而去,升堂問審

這天里剛剛又教導過一位犯錯弟子,賀余又來了律水峰,不過這次還有沈河伴隨。

好像沒什么事情,只是做師兄的來探望師弟,說說笑笑閑談了一陣,賀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本來我還有些擔心,怕師弟嫌這長老之位太麻煩,心中會有倦怠。不料師弟功課勤奮,是我杞人憂天。”

蘇景應道:“師兄謬贊,只是盡我本份罷了。”

隨口支應之言,賀余卻贊道:“本份這個詞用得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本份”說到這里他又皺了下眉頭,又糾正道:“剛說得不對,不能說一人一個本份,應該說一重身份下面就會有一重本份。”

他的話乍一聽不著邊際,可蘇景和師兄接觸多多,對他的措辭早都習慣了,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應道:“我有離山弟子的身份,山外行走時承天護道是我的本份;我有刑堂長老的身份,熟通功課掌刑公正是我的本份;我還有八祖真傳、光明頂主人的身份,祭煉光明頂讓它重升于飄渺星峰之上,這也是我的本份。”

“不錯。”賀余接口:“但師弟少說了一樣,你還有個頂頂要緊的身份,甚至比起離山里的諸多身份要來得更更早、更大:即便拋開離山不論,你也還是個修家。”

修家的本份又是什么?

修行。

這些話說完,賀余來看蘇景的目的再明白不過了,他怕蘇景會延誤修行。

師兄笑了起來:“當初安排你來做刑堂長老、讓你被恁多功課、事務纏繞的人是我和沈河;如今又怕你因為做了這個位子會耽誤修行的,還是我和沈河你心里可別罵人。”

蘇景也笑了:“不會,師兄放心,我天天在心中贊您來著。”說著,轉目望向沈河:“也夸掌門人!”

“別!”賀余哈哈大笑,就此轉回正題:“下一境的修行有什么打算?”

‘奪罡’鋪地、‘沖煞’搭天;第七境‘寶瓶’則是將天地勾連一起,這一境修行不像奪罡沖煞那樣兇險,無需去尋找氣脈相助,但也須得大把時間來閉關行功。

蘇景應道:“修寶瓶不急,我現在還在做第六境修行。”

一句話把大修家說愣了:“第六境?你沖煞不是已經大圓滿了么?”

“境界已成,修法未輟。”蘇景應了八個字。

這八個字源自師父陸角于帛絹上的留言,專指第六境沖煞修行,完成了境界、即便是圓滿,在下一境修行開始前仍可不停地煉化天空,讓自己的天空更臻完美。

自西海歸來后,蘇景也一直是這么做的,面上看他埋頭功課整個人都被困在了刑堂,但他心神十立人在外面忙著,幾段心神分領陽火各有祭煉:

第一道心神領兩成陽火永駐罪惡天,助諦聽、迦樓羅煉化內中惡鬼,彌天臺新送的損煞僧兵也被他投入黑獄。更要緊的還是殺滅邪佛腹中的六耳殺獼時、收攏來的那小半座邪廟,想要完全煉化了它可是個漫長個功夫;

第二道心神領一成陽火永駐金風天,除了原有的金風與庚金劍羽,蘇景正試著把狐地妖霧引入自己的第二重罡天,不過這件事難得很了,能不能成尚未可知;

第三道心神領著三成陽火,時刻不停焠煉著艷陽天,沒什么新玩意投入其中,這重罡天看似最單純,其實卻是最有‘前途’的,因骨金烏還大有力量可供挖掘,焠煉時間越長,它便越有靈性、也會越發兇猛!

修行上,蘇景的野心一向大得很,既然要看那美麗景色,自然得攀登絕頂,他以為自己的三重罡天還能更好,除非陽壽吃緊或者其他什么不得以的緣由,否則他不急著去沖擊寶瓶。

而三重罡天的行功之外,蘇景體內還有其他事情:兩成陽火繚繞于鬼袍,袍子里還有個影子和尚,魂魄殘損回復奇慢;兩成陽火以三這三那訣的辦法行運,時刻錘煉劍魂屠晚。

平時如此,蘇景入陣光明頂時則會將體內所有祭煉減將到三成火候,主要火元都投入光明頂

蘇景把自己的修行解釋給師兄和掌門,饒是他口齒伶俐,也費了好一陣子功夫才勉強把事情說明白。

賀余與沈河對望一眼,即便兩人都是真正宗師,也沒聽說過這種大把線頭穿插一起仿佛瞎疙瘩似的修煉法門。

賀余咳嗽了一聲,本來想勸蘇景一句‘切記蕪雜不純的道理,貪多嚼不爛’,可轉念一想:五大氣竅三重罡天,沖煞沖了一座烈火世界一道老蝎火煞;奪罡奪了摩天寶剎無數年頭養下的一道天外純凈罡這小子是有本錢的,既然都能‘嚼爛’,為什么不去‘貪多’。

是以賀余又咳嗽了一聲,把到嘴邊的話吞回肚子里。但這句話不說,也實在沒有別的話可以拿來說了,又坐了一陣,老師兄領著掌門人告辭了。不過無論如何,蘇景對自己的修行心里有數,賀余也就放心了。

飛出律水峰,賀余問沈河:“他的修行,你怎么看?”

沈河稍作猶豫:“要先請賀師叔赦了弟子不敬之罪,我才敢說。”

“但說無妨,說什么皆無罪。”

“這小怪物!”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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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34: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一九章 平靜


三個海靈兒驚呆了。

西海碑林、鰲家老祖,身負霸下傳承!西海中早已不見神龍,昔年龍王的血脈族親如今大都式微,唯獨鰲家固守自封永鎮碑林,他們壽命漫長、且從不參與外面的是非爭鬥,無數年頭積攢下來的實力何其雄厚!

隨隨便便那一頭大鰲,別家妖精見了都要認真地喊一聲'老祖',可這些'老祖'的族長卻對三尸畢恭畢敬,禮數十足。

就連平時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海靈兒,也因與三尸同行而添增尊貴,被鰲家視作上賓。

其實三個少女都誤會了,大鰲平時極少出遊,與海靈兒這一脈素無往來,但鰲家人都知曉曾有一位海靈兒先祖,追隨龍王身邊出生入死,立下不世功勳。

鰲渚、鰲清等人自不會像普通海妖那樣淺薄,他們感念海靈兒先祖之德,對海靈依依等人的友善不​​單單是為了蘇景的面子,只是三個少女不曉得罷了。

貴客登門時鰲家擺出的盛大典儀就不必說了,但不是把客人迎接門就算了,接下來整整兩百天大排箸,海中最最出色的舞族、歌族、樂族都被鰲家請來,不提正事只把酒言歡,不如此便不足以向貴賓致敬。

海靈依依見過三尸出劍,見過他們的談吐與豪邁,但是再經過鰲家的排場後,她還是想不通了就算是龍王爺回來,鰲家所做也不過如此吧!這三個人來自東土的男子究竟是什麼人,怎麼可能讓鰲家排出這等驚人的場面。

驚訝十足。但喜悅卻不見了,正相反的,三個少女心中開始忐忑了。越相處就越發覺這三個人男子高高在上,配得上麼?本就心底自卑的少女沒辦法不忐忑。

兩百天的歡騰大慶過後,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密談生意',其實就是三尸躲進靜謐處,鞠躬作揖滿口阿諛奉承,使出全身力氣去感謝鰲渚鰲清。

鰲渚搖頭:“三位是蘇先生的同胞兄弟,便是我們鰲家的血親手足,為手足兄弟做些小事。何足掛齒。”

鰲清則笑道:“我們也不過是跟著擺一擺樣子。慶典所有花費都由裘大都督一肩擔去了,說起來我們還佔便宜了,混了兩百天的好熱鬧、好吃喝,這樣算來。我們反倒要謝謝三位。以後再有這等好事。莫忘了繼續照顧鰲家。”

有關花費都是裘平安掏錢。這一重三尸不曉得,雷動望向小泥鰍:“原來是你破費了,這怎麼話說的。待你修行有成我請你吃飯”

裘平安搖頭,笑嘻嘻:“我天斗山的錢都不夠花,哪還管得了你們的事情,這次事情真正的背後大老闆是齊喜山千一大東家,宋六兩宋大財主。莫謝我,待你們回了東土去齊喜山謝他。”

蘇景從來都善待身邊人,主上如此,屬下自然效仿,三尸要'行俠仗義,拯救海靈兒於孤苦寂寞之中',大小妖怪有力出力有錢出錢,一起都跟著張羅起來。

隨即裘平安又把話鋒一轉:“擺排場什麼的都無妨,全當我們自己玩耍,宋老員外那麼有錢,做兄弟的花他兩個也算不得什麼。不過我不明白,海靈兒尋夫於汪洋,只要你們三個點點頭,她們自會開開心心隨著你們去了,又何必整得這麼麻煩。”

拈花又摩挲起肚皮,得意道:“這​​你就不懂了,別的海靈兒心中想的是'有便好',但我們身邊的海靈兒,心中所想非得是'他最好'不可!這才是快樂之本。咱們兄弟這次琢磨的是終身大事,不能馬馬虎虎。”

聊了幾句,最後又謝了一次鰲家的幫忙,裘平安是自己兄弟,無需道謝,三尸就此告辭,鰲渚又帶人送出六百里,這才真正分別,總算忙活完了這一趟。

六個人的行程又復安靜了,默默前行。

三個少女眼中稍稍顯出了些惶恐。於醜陋海靈兒,這幾個月的經歷無異夢境,如今喧囂落進,那三個東土男子談過了'生意'開始返程,事情也終於到了要真正揭曉時刻。

前後相處,三個少女芳心各有所屬,性情活潑的海靈笙笙喜歡大頭赤目做事直率;有幾分心機的海靈滄滄覺得瘦子雷動沉穩可靠;至於海靈依依,最早接觸的就是拈花。

便如拈花所說,其他的海靈兒是'有便好',可她們三個卻覺得'他是最好',這固然是三尸所願,可是於三個少女而言,又何嘗不是難以割捨滋味、情懷。是以愈發患得患失了。

拈花開口了:“依依。”相處已經,無需再姑娘長姑娘短的稱呼了,直呼其名即刻。海靈依依止步,目光柔柔望向拈花。

“初見時便說過,”拈花聲音平靜:“引路之德我等必有酬謝。拜訪過鰲家,你功德圓滿,想要什麼現在就說吧。”

“真能依照前言,要什麼你都應允麼?”海靈依依聲音怯怯的,心裡沒來由的慌張了。拈花笑容飄渺,說過的話無需重複了,不出聲便是默認。

海靈依依鼓不起勇氣,唇兒吶吶,卻始終沒有聲音。 '想要你'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事到臨頭時卻說不出口,怕他搖頭、更怕他恥笑海靈兒生來就被別族憎厭,受過無數嘲諷,本來早都習慣了,可眼前的男子不同,海靈依依真的怕他會看輕自己。

可機會只在一線,無論如何,說出口才有機會,好半晌,海靈依依終於聚起力氣,低下頭望向拈花,不料她正要說出那三個字時,拈花忽然又開口道:“你說出酬謝之前,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望你能應允:若你在西海之中沒有太多牽掛,就隨我回東土去吧。”

愣了。

少女愣了。

拈花最懂女人心,三個涉世淺淺的海靈兒的心思,哪裡逃得過他的法眼。

即知少女心意,又何必非得要她先說出來了?

雷動和赤目可也沒想到,憋到了最後,居然是拈花先開口,殊不知這既是拈花神君的君子之風、更是他的高明之處。

“啊!”一聲驚喜尖叫,海靈幾乎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話:“你是說要我陪你我們一起回去東土?!”

拈花點點頭:“是,我家在東土。”

一起回東土,一起回家。海靈依依雙手攥拳,人在海中所以從不流淚,所以俏臉上也只有驚喜,用力點頭:“好。”

拈花笑了:“那就成了,現在說酬謝事情吧,你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什麼都不要了,已經要來了。”海靈依依笑,忍不住的笑,本就世上絕色,真正開心歡笑時更美艷無雙。

一個如此,兩個如此,三個皆如此,六個人配成了三雙離開西海,接下來漫長時間,三尸帶著漂亮海靈兒,也不回離山找蘇景,先是踏遍東土,又復遊覽南荒,沒什麼具體目的,玩就是了。

山中歲月,春秋輕賤,蘇景做長老、蘇景煉罡天、蘇景祭煉光明頂,忙忙碌碌中兩個甲子一晃而過。

一百二十年光陰,幾近凡人兩世輪迴。放在凡世裡,會是數不清的悲歡離合;可是於修家看來,也僅只是幾場草木枯榮罷了。

時間是這世上最最珍貴之物,如此淺顯的道理,莫說努力超脫俗世的修家,就連東土人間剛上學堂的娃娃也都懂得。可即便珍貴到千金難換的時間,如果沒有'標記',也一樣會變得輕飄飄的,如風如煙,恍惚百年。

時間的標記,不外兩個字:事情。

蘇景身邊,沒什麼要緊的事情發生。中土安好,離山安好,朋友安好,蘇景自己也安好。

刑堂無大案、光明頂未升空、影子和尚沒醒來、小師娘還在陰間闖蕩沒有回來;

齊喜山的買賣越做越大,六兩時刻謹記好妖奴的本份,每逢離山劍宗慶日都會送來一份重禮,替小祖宗做足臉面;

從齊喜山傳來消息,三尸在西海找到了婆姨,每日里吃喝玩樂,他們才是真正的神仙逍遙應該說比神仙還逍遙;

黑風煞常駐天斗山,他不娶親,但小老鷹生出來十幾隻,孩兒的娘親都是當年自剝皮國而來的妖姬;

裘平安住在西海不出來了,那碑林上記載的玄法神奇,越修行就越覺得深奧;

還有小妖女不聽,結廬於凝翠泊,自己修行、同時幫蘇景教導大弟子,蘇景去看過她幾次,不聽過得安安靜靜。參蓮子得了她的指點,修為再告突飛猛進,可惜修為漲了頭髮未長,原來薑汁抹頭生髮的扁方不管用。

至少對參蓮子不管用。

噩運未曾降臨人間,六耳殺獼不曾起事為禍,就連疤面青衣都'爽約'了:​​他曾說百年內要將天酬地謝樓連根拔起,如今百年已過也不見有什麼動靜,絕代高人說話不算?蘇景對他看輕了一重。

蘇景已然坐穩了刑堂長老,無需白玉堂再來輔助,早就放他帶著媳婦下山,名義上是白羽成入世領悟,具體他是生兒育女還是卿卿我我也沒人知道。

修行至今,從未有過的百年平靜,無需生死衝殺也不用咬牙苦戰,忙碌卻充實,蘇景的臉上總是掛著笑意,這樣很好,他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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