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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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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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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2:07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五零章 皆為判官

聲顫顫、神哀哀,白發人蒼老聲音不停:“小人狀告的,是東土大洪治下,冀州小雅縣農戶林梁。姓林的是當地富戶,有好田百畝,植以稻糧。小人一家境遇淒慘、饑腸轆轆,趕路時經過他家糧田......”

“是,小人忝為家長管教不嚴、自身不正,我家上下都有錯在先,沒能忍住腹中饑餓,大人明鑒,實在是太餓啊!是以我們進了林樑的田地,想要偷些糧食果腹......只是偷點糧食,絕沒有其他歹意。”

“卻不成想,才剛入田地,一張大網就從天而降,將我一家上下盡數罩住、用盡力氣也掙脫不得。之後那姓樑的惡賊來了,把我們一個個抓了,盡數投入熊熊烈焰!一家上下啊,滿門皆遭塗炭......可憐我兒媳尚有身孕,可憐我那最小的孫兒才剛學會自己行走。”

說到這裡,看上去已經古稀年紀的老者放聲大哭:“確是我們犯錯在前,偷了他的田中剛長好的稻穀,可是罪不至死啊!還有...還有.. ....”

堂上黃家眾人哭成了一片,老者泣不成聲幾難成言,喘了好一陣子才再度開口:“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啊,我們這所有人,才只採摘了幾截糧穗,所有賊贓全加起來,了不得也不過二百粒糧...六十三口,兩百粒糧米,三粒米一條命,小人之冤,求大人做主!”

黃家六十餘人,青壯攙扶著老弱、女子緊抱著小娃,哭聲悲戚磕頭連連,只求蘇景做主,還他們以公道!

三尸聽得咬牙切齒,赤目按捺不住心中火性。搶著開口喝問:“說的可是實言?”

不用黃家人回答,蘇景就點點頭:“沒騙人。”或許是金烏辨真、也許是鬼袍威力,無需什麼道理蘇景就是能篤定,下面一​​群黃家人字字屬實,絕不曾撒謊,也根本無需動用判官令。

“哪還等什麼?”拈花心腸軟,見不得這等人間慘禍,下面黃家人哭得淒慘,他也跟著淚眼婆娑。咬著牙哽咽道:“為了些糧食就把人活活燒死,何況他又是個富戶...簡直喪心病狂,查那姓黃的根底、抓他來殿上受審!”

蘇景卻搖了搖頭、消掉了拈花大人之命。本是捕快出身、又在離山做了兩甲子掌刑,斷案時的心思自有過人之處,乍一聽黃家人喊冤莫名。可連想都不用想就找到疑竇好幾處,六十多人偷二百粒糧食?還有姓林的一個人,抓了姓黃的一大家子?然後又把他們一個一個都燒死了?姓林的力氣得多大......

再就是殿上侍立的鬼差,全都虎著臉神情肅穆,但眼目通心,至少以鬼差的'檔次'還瞞不過蘇景洞察,他們望向黃家人時。眼中都帶了份'無聊'之意,不是堂審無趣,而是覺得黃家人的冤情'無聊'。

似是鬼差們知曉什麼蘇景不知道的事情。

初來乍到,不可能事事精通。尤其這審陰陽判輪回的學問何其深奧。蘇景開口:“牛吉。”

“屬下在!”牛吉把胸膛一挺,聲若牛吼。

“這堂案,你審與本官來看吧。”判官大人語氣淡淡,吩咐道。

“遵...那個小人不敢!”說了一個字。牛吉總算反應過來了,急忙躬身作禮:“大人在堂問案。小的豈敢越俎代庖。何況公堂之上,就只有大人才有問斷資格,小的......”

“糊塗!”不等說完,蘇景冷喝打斷:“你管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又管我是何人!”

牛吉本來不糊塗,但被蘇景一句話給說糊塗了,愣在當堂,嘴巴吶吶想問又不知該怎麼問。好在判官大人聲音不停:“不用看官更不用看堂,只需你一眼看看本心!官若不能未無辜伸冤,官拜一品有何用;這大殿不能為良善做主,就算王庭也該拆!官算個屁,庭更是個屁!”

“反過來也是一樣,你若能為無辜伸冤,你就是官;一座馬棚若能給良善做主,那馬棚也是正大光明的雲霄殿!你管其他什麼,只消看一看本心,問一聲自己,要不要主持公正,要不要行天大道?若是,那就放心去說、去問,全不用管我如何。”

說話之中,蘇景拿起鎮木與堅硬桌案上用力一拍,'啪'的一聲淬烈大響,另隻手一指殿上所有鬼差:“牛吉如此、馬喜如此,妖霧如此,你們所有人皆如此,我是大人沒錯,但這殿上案子絕非只有我一人審得,你等所有人都能審!置身於此,你們......皆為判官!”

說到此,蘇景放緩了語氣:“此間不是我一人做主,我也不會一人做主,我問案時你們個個都要想、也個個都可問,便是如此了。牛吉,去審吧,我看著。”

判官殿上,人人可做主、人人可審案。鬼差們以前何曾聽過這等言說,驚訝、錯愕之餘,心中也稍稍有一點熱意湧動...差官差官,是差也是官,大人面前差、黎民眼中官。

是官,就應審斷曲直、昭雪還冤。

牛吉馬喜面面相覷,殿上眾差面面相覷。小矮子妖霧人緣不好沒人和他對視,他就去瞪蘇景,面色古怪、不過眼睛亮得很。

牛吉還有些猶豫,越權逾禮,這不是說笑的事情,大人的要求實在燙得很,不敢接。倒是那個妖霧,昂首對蘇景道:“他不審,我來審!”

一半是他自己想審,藉此看看蘇景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另一半則是'意氣',妖霧知道剛才牛馬二差罵自己是為救他,現在牛頭進退維谷,妖霧主動擔下這差事。

對蘇景喊了一句,妖霧也不管他是否點頭,直接轉頭望向黃家老漢:“你先說說看,想本官如何為你做主?”

黃家老漢抹著眼淚:“求大人抓了那姓林的,把他送入油鍋,讓他也嘗嘗火煎油痛苦滋味,求大人做主......”

不等說完,妖霧就冷笑打斷:“抓姓林的下油鍋?我且問你,若是那麥家人、梁家人、谷家人都來殿上哭訴,狀告你們偷了、吃了他們的孩兒,本官是不是也要把你們扔進油鍋?!”

三尸都聽得傻了,黃家人吃別家的孩子?

官爺語氣不善,黃家老者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大人明鑒...就算我不去吃麥家、谷家的孩兒,它們也活不了啊,照樣還是會被別人奪了去.. ....”

妖霧一擺手,又次打斷:“你不去吃、它們也會被旁人吃掉?那本官還說,姓林的不殺你,你早晚也得要死。麥梁谷家孩兒被你們吃了不冤,你被姓林的燒死就冤枉了?”

三尸更糊塗了,殿上對答簡直莫名其妙。蘇景卻若有所思,想到了端倪。

“可三粒米,一條命啊!姓林的好多的糧田,哪會差了那幾根稻穗,我們吃他一點點他就害了我們的性命......”

妖霧冷冷發笑:“那你們黃家人得勢的時候呢?成群結隊、鋪天蓋地,所過之處寸草不留,萬頃糧田一夜荒土,你們黃家人啃出來的千里饑荒還少麼?從古至今,因為你們黃家所為,餓死的人還少麼?若要追究,你們那一大家萬萬人,是不是全都該死?!”

黃家老者無言以對。但妖霧聲的話未完:“蝗蟲吃糧食,天經地義;糧食被吃、無論被誰吃,都是天經地義;鳥兒吃蝗蟲,仍是天經地義;人為了護糧食來捕殺蝗蟲,也還是天經地義!從頭到尾根本不存冤報因果,你偷到了糧食活得好,是應該;你沒偷到糧食反丟了命,也是應該。”

“蝗蟲?!”三尸異口同聲,這下子真相大白,所有事情都清楚了。但融會貫通同時,三尸不見欣喜,整整齊齊地全都洩了氣,一品大判,升殿開張頭一案,竟然是審問'蝗蟲被人燒',這...這也能算案子麼?

可不知為何,蘇景卻變了臉色。

“你們幾個,純粹誣告,活在天地間,連什麼是天經地義都不曉得,還覺得自己冤枉?該打...三板子!”說完審案的矮大人亮出了自己的大板子,親自上前行刑,但左右看了看那些'黃家人',他又轉頭望向蘇景:“他們六十多個,我一個人打不過來,累!”

蘇景心不在焉地擺了擺手,算是認可了妖霧的審斷,其他鬼差上前,和妖霧一起,把幾十頭蝗蟲每個打了三板子,之後帶了出去。

很快大殿清靜下來,​​蘇景問:“蝗蟲的魂,和人一樣?”

眾鬼差齊齊點頭,唯獨妖霧還是那副德行,撇嘴、冷眼:“這都不知道麼,你還真好意思問?不怕對不住身上的袍子麼?”

“就是不懂所以才問。不懂又不問,不懂去裝懂才對不起我身上官袍。”蘇景應了一句,之後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凝重:“是只有蝗蟲,還是所有陽間魂魄來了幽冥、都成人形?”

“花鳥魚蟲、豬狗牛羊,陽世間生靈,也包括人在內,所有所有一切,死後遊魂入幽冥,皆為人形不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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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3:08 |只看該作者
第四五一章  天經地義
  
  
  蘇景的心緒頗有徐亂,以至沒分清是說話的是牛頭還是馬面誰說的不重要,要緊的是這一句話:皆為人形不分彼此。
  
  皆為人形,也就等若皆非人形。幽冥下游魂以人形顯現,就是個'符號'罷了。若古時閻羅喜歡,大可讓遊魂統一做蟲、做鼠、做公鴨母雞小草大樹,不過人有口能言、有腿能走、有手能比劃,更'方便'些吧。
  
  剛剛妖霧審案中規中矩,哪有什麼精彩可言,但其中有個關鍵地方,蘇景聽得清清楚楚:蝗蟲被人殺了,不追究人;蝗蟲吃光了田餓死了人,不追究蝗蟲。
  
  自然一切,都是天經地義,誰死誰活,都是應則當分。歸根結底那四個大字:不予追究。
  
  陽世中,人為萬物靈長,自古便有'人命關天'之說;可幽冥內、判官眼中、甚至輪回看來,人和草、木、螞蟻、蒼蠅沒有丁點區別。
  
  天道不仁萬物芻狗。陰陽司、判官殿,與世人臆想決然不同,此間萬物平等判官手中的道,是高高在上的天道。
  
  在這裡,人命不比蝗蟲性命貴重半分。
  
  蘇判官幽冥第一案,案情不值一提,甚至有猩笑,但這背後透出的幽冥鬼道的玄虛深奧,如重錘直撼本心!
  
  判官大人愣愣出神,三屍可沒蘇景那麼深重的心思,拈花問馬喜:「你們早都看出黃家人是蝗蟲了」
  
  馬喜點點頭,赤目又問:「怎麼看出來的都是人形、哪有區別?」
  
  雷動也在納悶此事:「以你們的修為。不會比蘇鏘鏘看得更清楚吧?」
  
  拈花又急忙補充:「蘇鏘鏘就是蘇景蘇大人,也叫東鏘鏘、東蘇景。還是天真大聖無鞋傳人。他名號多,回頭再一一講與你知。」
  
  名頭再多鬼差也不敢亂叫,至多'大人''老爺'兩個稱呼,馬喜不敢接拈花的話,直接去回答三屍疑問,笑道:「這是一份眼力,不過和修為沒什麼關系。所有遊魂皆為人形沒錯,但服色、神態、舉止上。多少都會存一些它們在陽世時的痕跡,小人千年辦差,時時刻刻都和這些遊魂打交道,見得多了、自然也就能分清楚了。說到底熟練功夫罷了,不值一提。」
  
  妖霧如願以償,運足力氣打出了自己的三板子,然後挺胸昂頭站在殿上。直勾勾瞪著蘇景:小鬼不信蘇景是真心讓別人審案,這是判官專權,怎麼可能隨意交與別人,其中定有陰謀詭計現在審完了案子,判官小子多半會發難害人了。
  
  妖霧不怕,他等著。
  
  等了半天。蘇景不理他,只顧低頭沉思。
  
  妖霧繼續瞪,心裡琢磨'你總有抬頭的時候'。
  
  終於,蘇景徐徐呼出一口長氣,抬起頭來。但根本沒去看妖霧,直接問案前兩大差官:「還有什麼公事?」
  
  「回稟大人。」牛吉應道:「劉大人出事、您還未到的這幾天,不少游魂下來,都押在司下,您看。是不是要處置了此事?」
  
  蘇景點點頭:「公事不可耽擱,辦差吧。」要學的東西還多得很,蘇景不敢稍有怠慢。
  
  牛吉答應一聲,轉回頭又復拉長聲音:「判。官。升。殿」
  
  馬喜鏗鏘吼吼:「生!殺!予!奪!」
  
  舊案審辦,再辦新差,即便大人沒有絲毫挪動也是一次退、升,需得重新喊號子,這仍是陰陽司的規矩。
  
  牛頭馬面喊完,侍立於大殿門口的一位鬼差接口,喊喝:「帶上游魂,參拜本殿判官大人!」
  
  喊聲落,門口處另兩位赤膊、魁偉的鬼差掄起赤色巨槌,對著身前一面巨鼓用力狠砸。
  
  鼓縱架、分陰陽,一面至黑一面純白,隆隆作響同時,似還有什麼古怪聲響自鼓面中透出,隨二鬼敲擊越來越急促,那怪響也越來越清晰。
  
  白面鼓皮中,雄雞報鳴、新嬰啼哭、鳥雀初醒甚至枝葉舒張等等聲音,只屬於'破曉'的動靜,亂糟糟的卻飽蘊生機;
  
  黑面鼓皮中透出的怪聲卻截然相反,哀哀啼哭、野狼悲嗥、棺木沉入墓穴時與土地的摩擦、屍骨於土中腐爛的怪響所有聲音皆與'死'有關,同樣亂但死氣沉沉。
  
  諸般碎響裹在一起,其中更有些聲音'模棱兩可',讓人分辨不出這動靜到底是什麼,可它們從鼓內透出時,沒道理講的,蘇景就是能分清它們是什麼,它們代表著什麼。
  
  鼓轟動、生死之聲。
  
  而鼓聲另藏玄法,隨大響貫徹冥宮,殿外巨大廣場上慘慘幽綠光芒氤氳彌漫,大群遊魂緩緩顯身,不一會功夫就把填滿空曠廣場、更填滿了蘇景等人視線!
  
  可遊魂還是一群一群的冒出來,照著樣子下去,冥宮根本容納不來。
  
  馬喜眼光活絡,看得出大人啥也不懂,小聲提醒:「不都是人。人連半成都佔不到,飛禽走獸草木蟲豸都有。」所有遊魂皆為人形。但真正亡人之魂莫說半成,怕是百中、千中也無一!
  
  說完稍頓,馬喜又補充道:「其實平時也沒有這麼多,不過劉大人前幾天被屍煞爺爺抓了,公事積壓,所以今天的遊魂特別多些。不過您放心,陰陽司有法術行轉,再多遊魂也不怕裝不下。」
  
  盞茶功夫過去,鼓聲停歇、殿外廣場幽光散去,外面密密麻麻擠滿了遊魂,恭恭敬敬下跪,向著殿內叩拜、齊聲喊道:「叩見判官大人。」
  
  從外面望冥殿,只是一片光怪陸離的顏色、也聽不到絲毫聲音;自內向外看,卻是明明白白,一切清晰。
  
  馬喜從耳朵裡掏出了一個小本子,翻開看了看:「妖霧,今兒輪班到你,去給遊魂講講規矩。」
  
  牛吉生怕妖霧還會借題發揮,說出什麼頂撞判官的話,又喝了一句:「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公事公辦,少夾雜那些亂七八糟的言說!」
  
  妖霧撒腿疾奔,趕赴殿外對遊魂訓話,莫看他腿短,跑得卻極快,兩條腿幾乎舞成了一團風,眨眨眼就跑出大門,立住身形吐氣開聲,直入主題:「我讓你等開口時,你才能開口,貿然出聲者拔舌碳吼,從今以後、千生百世,就再不用說話了!」
  
  說完,妖霧環目四顧,見無一人敢說話,神情滿意,點了點頭繼續道:「哪個覺得自己死得冤枉,大可喊冤告狀,若真有冤情,你放心,自有判官大人為你做主!」
  
  「不過,本官得先教你們一個道理:天經地義。天經地義是什麼就是造化使然、就是自然使之、就是理所當然、就是'本就該是那麼回事'!」
  
  「蟲子被鳥吃了,天經地義;耗子被狗咬了,天經地義;草被羊啃了根,天經地義;樹被人砍了,仍是天經地義!你們這些陽間活物,初下來時十個裡倒有九個半覺得自己死得冤,殊不知,你們死得天、經、地、義!」
  
  「本官生就一副柔善心腸,所以要勸你們一句:喊冤之前,先想想自己是真個冤枉還是天經地義。除了太特別的幾個例外!」妖霧忽然沉沉嘆了口氣:「陽間生死不過兩個字:本份。你活著是本份,死了也一樣是本份。」
  
  嘆氣後,妖霧猛又瞪起雙眼,恢復了虎狼差的模樣:「若真覺冤枉、喊了冤枉,判官大人會為你升殿問案,但問案前管你在陽間是什麼身份,先得挨上三板子再說,否則你當咱家白使喚、好使喚!」
  
  本來在這裡還有狠狠的一場恫嚇,如莫看只三板,板板如雷十者九斃等等,不過妖霧一想蘇小子剛剛把這規矩廢掉了,心裡就洩了氣,直接略過此節:「最後再說審案,如果審斷後,發覺是我剛說的'鳥吃蟲'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無疑輕蔑公堂、消遣大人,罰落油鍋百年。炸足九十九年三百五十九天另十一個時辰再三刻,最後一刻撈出來敲碎魂魄,灰飛煙滅,陰陽兩界、人間幽冥都再沒了你這號東西!」
  
  「本官言盡於此,你等都低下頭給本官好好想一想,待會到底要不要喊冤。」
  
  妖霧小鬼說完,從袖中摸出一炷香點燃,隨後跳過高高門檻返回冥殿,昂著下頜看蘇景,挑釁似的。不料蘇景對他微笑點點頭:「辛苦了。」
  
  牛吉馬喜悄悄鬆了口氣,妖霧這次總算是守規矩,未曾胡言亂語。
  
  不久,清香燃盡,妖霧又回到殿外:「有冤之鬼,抬頭喊冤;無冤之魂,靜坐原地。」
  
  前面的恫嚇不輕,而'天經地義'之說,遊魂也不是今日才聽到,它們一到幽冥,接引鬼差會講第一遍;聚集陰陽司下等待判官升堂時,看守鬼差會講第二遍;到了堂前,刑訊鬼差講的已經是第三遍了。
  
  是以絕大部分都能想通其中道理,不喊冤、垂首靜坐於原地,耐心等候判官發落,偌大地方、千萬遊魂,喊冤的只有寥寥十餘個。
  
  牛吉聲音低低,對蘇景道:「大人,喊冤的有'人'。」
  
  喊冤遊魂被帶上堂來,要請判官大人一一審斷,不過蘇景搖了搖頭,望向妖霧:「還是你來審,我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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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3: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仙天冠蓋  第四五二章  太公平
  
  
  小鬼妖霧獰眉瞪眼,毫不客氣:「又讓我審?你是判官還是我是判官?」
  
  蘇景笑了笑:「咱倆都是。」
  
  又是這個說法。妖霧皺皺眉,再仔細看了看蘇景,口中喃喃:「你不是來玩的嗎?自己又不玩?」但未再詰難,轉頭望向第一個喊冤的遊魂:「喊冤何人、冤從何來、訟告哪個?講!」
  
  比起六十三隻蝗蟲被燒、來地府狀告農夫的荒唐,這一堂也好不了多少,"苦主"是條蛇,蛋被老鼠啃了,牠咬了老鼠一口,老鼠中毒勉強逃走,牠緊追不捨,不料眼看就要追上的時候,自己又被一頭小鷹抓走,蛇要狀告的就是那隻鷹:「鷹吃蛇是天經地義,若在平時,小的死而無憾,也不敢求大人升堂問審,可那狠毒鷹隼抓我之時,正是我大仇將報的一刻,小的實在實在不能甘心。哪怕它晚殺我片刻,讓我能先把老鼠吞掉、報了孩兒大仇也好。」
  
  「呸!」妖霧唾罵:「說到底還是鷹吃蛇,你有何冤屈!來呀,先給我打三板子,再綁下去,留待時辰到時送入油鍋!」
  
  若是判官大人傳令,自有鬼差應命,可妖霧喊喝就不那麼靈驗了,周圍差官都不理他。不過眾人都沒想到的,三聲喝應同時響起,判官大人的三位矮親隨竟一起跑了出來,兩個把蛇魂按趴在地上,雷動隨便從旁邊鬼差手中搶來塊板子,砰砰砰打了蛇魂不輕不重的三板子。
  
  從眼前說。是蘇景授命妖霧審案,小鬼差的吩咐。別人不應三屍也要應,這是東鏘鏘的臉面,天、劍、尊三位一定得撐起來。而除此之外,三屍心中還有一重大義所在:比我還矮的人,得幫!
  
  這三位貴人一動,其他鬼差忙不迭上來幫忙,有人把鐵鍊往蛇魂頸子上一套、拉著它鑽入地下。
  
  舊案揭過,再問新案。接下來幾樁案子,也都沒什麼新意,了不得就是過程曲折離奇些,根底上還是'天經地義',妖霧審得極快,前後半個時辰,一連八個"苦主"挨板子、被帶下去等著下油鍋。
  
  其間蘇景曾問過牛吉馬喜。妖霧審斷的如何,兩個鬼差都點頭稱讚「比著當初劉大人還要有板有眼,絕無問題」,一品官袍在身,蘇景辨得出他倆不是包庇同僚,而是真心稱讚。
  
  再到下一堂。牛吉又低聲對蘇景道:「大人,輪到那個"人"了。」
  
  對人魂妖霧也沒有絲毫客氣,開口問案,很快就問明白事情經過。
  
  遊魂生前名喚劉鐵,人如其名。鐵塔似的一條大漢,村中少年裡力氣最大。農閒最喜歡光著膀子和小牛較勁。不過他力氣雖大,人卻老實本分,甚至還有些窩囊。
  
  劉鐵出身普通農戶,家境普通,若他安心務農,至少吃穿不用發愁。可少年志氣,不願一輩子面朝黃土背向天、更不想辜負了天生的一身好力氣,十六歲時他便離家,進城去討生活。他運氣不錯,沒多久就被城中一位小有名氣的趙石匠相中,收做了徒弟。
  
  劉鐵不惜力氣、雙手也算靈巧、再加上他心性寬厚,相處下來深得師父喜歡。趙石匠曾有一位愛妻,可惜體弱早夭,也未留下一子半女,石匠思顧亡妻,終身未再娶親,乾脆就把劉鐵收做義子。
  
  趙石匠多年都是孤身一人,一個光棍有什麼花錢的地方?家境頗為殷實,又過了幾年,劉鐵二十出頭,年紀不小了,他出錢出房為劉鐵張羅了一門親事。
  
  是師徒、也是父子,有積蓄更有手藝,日子過得富足踏實,本來一切都好,不料劉鐵三十那年,一向身體結實的趙石匠患病臥床,撐不到一年撒手人寰。
  
  他留下的家業落在了劉鐵身上,又過了不久,一天晚上劉鐵不止中了什麼邪,一向大覺無夢、張眼天明之人,子夜時分覺得一陣心悸,醒來了。
  
  轉頭一看,妻子劉陳氏並不身邊,正要起身尋找,忽聽得臥房門外低語聲傳來,妻子正和一個男人小聲說話。不聽則已,聽到了劉鐵只覺天旋地轉,原來師父是被妻子以慢性奇毒害死,此刻她正和姘夫商量著再給劉鐵下毒,那邊能順理成章地奪了這份不薄家產!
  
  三屍在旁邊聽著,彼此對望一眼,赤目陰聲說:「江湖中人吧。」他們三個在人間闖蕩多年,人世間的勾當他們了解甚多。慢性發效、且讓一般郎中察覺不到的毒藥,普通人弄不來,這是江湖黑道才有的玩意。
  
  高高坐於書案後的蘇景也點了點頭,他做候補捕快時,曾聽大捕頭講過類似毒藥。
  
  「那陳姓毒婦,平日里看著溫婉賢良,娶她入門我還道是前生積福,真真地愛惜於她,豈料她的心肝竟是黑的!」人魂陳鐵咬牙切齒:「聽得真相,我氣得心肺欲炸!」
  
  當時陳鐵衝出去拼命,那姘夫也有三十好幾的年歲,是個小白臉相公模樣,無論身形還是力氣都遠遜陳鐵。不成想,姘夫身子油滑、身佩快刀且精擅打鬥搏殺的本領。
  
  陳鐵有力氣,可他是個老實人,一輩子與人為善,一身力氣,小時候頂牛、長大了鑿石,幾乎從沒用它來打過人,對方卻是江湖惡盜,身上背了不知幾條人命,這便如駱駝與毒蛇相鬥,又豈能得勝。
  
  相鬥不久,陳鐵就被對方一刀紮中要害。空有一人驚人力氣,卻無法報仇,反倒死在殺父、奪妻的小白臉手上,陳鐵悲憤可想而知,他又怎能不到殿上告狀!
  
  三屍望向蘇景,目光中頗有徵詢之意,想問陳鐵供述是否屬實,蘇景明白他們的意思,輕輕一點頭。
  
  供述屬實,這是樁鐵案,非辦不可的鐵案。
  
  而人間慘事,判官妖霧全無動容之意,待陳鐵說過前因後果,冷聲問:「說完了?」
  
  陳鐵含淚:「若她與姦夫只是害我,或許我就作罷了,只怪我有眼無珠看錯了人,可毒婦還害了待我如己出、一生與人為善的師父,身為人子、身為弟子豈能善罷甘休,求大老爺為小民做主!」
  
  「呸!」數不清第幾次,妖霧又是一聲唾罵:「本以為你前生為人,心思還能通透些、告狀還能有些新意,原來也是個狗屁倒灶!」
  
  這個時候蘇景開口:「劉鐵,公堂之上,辯理、審冤,你若不服大可做辨,有什麼想說的都能說出來。」
  
  蘇景要弄明白,這陰陽司,審陰陽、判輪迴的道理究竟是什麼?蘇景何嘗不是一肚子話想去反駁妖霧,不過他的身份不合適,乾脆讓劉鐵自己去說。
  
  「毒婦與歹人狼狽為奸,為奪錢財害人性命,不該死嗎?小人父子憑自己的力氣和手藝掙錢吃飯,從不曾違法亂紀、不會與旁人鬥氣爭狠、更不敢有害人歹念,卻無辜慘死,我不冤枉嗎?我那師父、義父不冤枉嗎!」劉鐵滿心激憤,又得判官開口得'殿上暢言'之權,雙眼通紅對著妖霧大吼,一雙鐵拳死死攥住,身體微微顫抖。
  
  「他們一對姘頭該死?兩頭狼搶肉,勝了的那頭就該死麼?」妖霧目光輕蔑:「兩窩螞蟻開戰,打贏了的那一窩就該死麼?人害人,他殺了你、搶了你,他能過得更好,何罪之有?他若該死,那獵戶打獵、樵夫砍樹、屠戶殺牲,豈不是個個該死?」
  
  「你們爺倆冤枉?」妖霧的語氣越發刻薄:「天地凶險、自然凶險、人間也一樣處處凶險,你們爭不過別人,所以死得冤枉?那被獵戶射殺的鳥獸、被樵夫砍斷的林木、被屠戶宰殺的豬羊,豈不是個個冤枉?被頑童一壺熱水灌入巢穴的螞蟻、被人走路時一腳踩死的蟲豸、被你們隨手捕捉玩耍的蜻蜓蝴蝶大肚蟈蟈豈不是更冤枉?」
  
  說著,妖霧居然笑了起來,聲音陰森惹人憎惡:「我為你伸冤不難,上去一趟鎖了姦夫淫婦的魂來下油鍋全不費事兒;可我為你伸冤前,是不是還得先為你打死過的蒼蠅、為你踩死過的蟑螂、為你吃過的魚蝦牛羊伸冤?」
  
  這哪裡是什麼道理,於人魂陳鐵聽來根本就是胡攪蠻纏,大漢怒叱:「我說的是人命!你卻糾纏其他,道理何在!」
  
  妖霧不生氣,正相反的,他的神情和語氣全都放鬆下來,伸手指向陳鐵:「你是蠢人。可知自己蠢在何處嗎?兩個地方-」
  
  「第一蠢,自以為是人命高人一等,你轉頭去看看外面,那些遊魂和你有何區別?來了這裡,萬生萬靈平起平坐。」
  
  「至於第二蠢」妖霧猛然提高聲音:「少拿你們人。間。法。度。來問天地自然!這座大堂,主掌的是天地公正,不是你們那些死死活活、狗屁倒灶的'冤屈'!你死,他得好處,便是你死得好、死得妙、死得活該、死得天經地義!」
  
  「我見得鬼多了,曉得你們陽世人都道陰司可怕,以為活著有業、死後會有報,會下油鍋,會拔舌頭,會活剝皮?一廂情願吧!」似是還覺得不過癮、沒說夠似的,妖霧小鬼桀桀而笑:「於你們為人之魂,這陰司真正的可怖之處,只在三個字:太公平!」
  
  '啪!'的一聲,鎮木拍擊桌面的脆響傳遍大殿,蘇景面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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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3:56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五三​​章 你放心

離山,光明頂。

蘇景沒死,妖奴也都還活著,光明頂又復火光熊熊,蘇景不在,大禍鬥主持火法照樣祭煉不休。

沈河就站在那熊熊火峰不遠處,打量著面前五個娃娃,小的只有兩三歲,大的也不過八歲。都是樊翹在山外找來的,生俱火根適合修煉金烏法術的好苗子。

看過小娃們,沈河微笑對樊翹點頭:“都是好苗子。他們的基礎功課,就要辛苦你了,須得用心,不可辜負了他們的資質,不可辜負了蘇師叔的厚望,更不可辜負了八祖的傳承。”

“謹遵掌門真人教導,弟子決計不敢怠慢。”樊翹躬身。

“你且隨我來,”沈河背負雙手,向著周圍莽林走去,走出一段後,才對身邊樊翹道:“其實就一句話,你在給他們講解修行境界的時候,第四、第八兩個領悟境,小真一、破無量,要加重些語氣、多做幾句解釋。”

樊翹稍有不解,莫說第八境破無量,​​就是第四境小真一也距離這些娃娃甚遠,現在就講未免太早了些。

樊翹又特意回想當初,自己剛被引入離山時,樊長老親自講解三劫十二境,果然,相比其他境界,樊長老對小真一和破無量說的最多,除了講解兩個境界的基礎道理,老頭子那時還沒少嚇唬人,什麼要看悟性,十之七八都會止步於領悟境,別人幫不上忙只能靠自己云云不過當時初聞道,心中只覺新奇與敬畏,哪會多想什麼。現在再回憶,就發現樊長老是在著重強調些什麼。

掌門真人伸出一指,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殼,笑道:“腦袋這東西。有意思得很。你若是給了它一個難題,然後你又把難題扔到一邊去的話...它卻扔不開的。不知不覺裡,潛行默運中,腦筋都會在琢磨此事,不過你自己不知道、或者沒注意罷了。”

樊翹如今也是元神境界的大修家,心思通透,掌門稍加指點便告恍悟。

三個領悟境,最後一重大逍遙問太過浩渺,能攀到這一境的修家萬裡挑一甚至萬裡無一。實在沒必要多說什麼。只說小真一、破無量早在弟子初入門時,腦袋裡就被師父悄悄種下了一粒'種子',在修行其他境界的時候,弟子就已經開始潛移默化、不知不覺地去思考'什麼才是真我唯一','天道又是什麼'這兩道題目了。

領悟境。每時每刻都可領悟。

掌門人今天興致不錯,或者說沈河一貫都會有個好心情,笑呵呵的多說了幾句:“入門被種'領悟種子',離山弟子人人如此。有時候還不止'種種子',對個別出色弟子,門宗還會有些特殊安排,以助他領悟天道。不過領悟事情。到底還是要看自己的”

掌門沒解釋'個別出色弟子'是誰,閑話之中騰起雲駕,返回上面星峰去了。

幽冥,不津。判官大殿上鎮木驚堂,蘇景惱怒,因妖霧之言、因那個'太公平'。

本欲開口駁斥,可話到嘴邊又收住了。與梗著脖子昂著頭瞪過來的小鬼妖霧對視半晌,蘇景緩緩道:“待會。你我心平氣和地聊一聊,現在你先審案。

妖霧不廢話,轉回頭來繼續審案,哪管劉鐵喊冤、不服,三言兩語了結這樁人世冤案,按住他打了三板子、帶入地下等著下油鍋。

蘇景沒再開口,更不曾阻攔。油鍋百年煎熬再打滅神魂,即便在陰陽司也算得極重刑罰,就算早先定案、在行刑之前也要得判官大人再次確定。蘇景心裡有數,只要自己最後不點頭,劉鐵就沒事。

劉鐵案後,只剩下三個喊冤遊魂,也一樣'全無新意',都死得'天經地義',小鬼妖霧審得飛快,一炷香不到,冥殿上就清靜下來。

這個時候又有差官走出大殿,朗聲高唱'判官退殿',又厲聲告知外面的大群遊魂端坐原地安心等待,過一陣判官大人會再回來

蘇景不解,公事明明還未辦完,又何來退殿之說。大人不久前拍了桌子,案前鬼差格外小心,牛吉滿面堆笑:“啟稟大人,是退殿一會,但仍是為了公事,陰陽司審案的步驟順序,一直是這樣的。 ”

馬喜躬身哈腰:“請大人移步,小的給您領路,到地方您一看便知。”

牛馬二差來到冥殿中央,兩個人同時用力一跺腳,一道階梯悄然而現,直直通往地下深處。

又說了一聲'大人請',牛吉馬喜頭前帶路,引著蘇景走下樓梯。

石階長長,一時半會走不到盡頭,借這個空子,蘇景問也一起跟了下來的小鬼妖霧:“聊幾句?”

“你說。”一如既往,妖霧用準備吵架的語氣。

蘇景先說剛才見識過的案子:“以你本心,答我一句:你以為劉鐵冤枉麼?”

“根本就不存冤枉或不冤枉這樣一種說法,”妖霧大搖其頭:“還是那句話:人之蠢,以人間律法衡量天地自然。人又在陽間得了大勢,別類生靈多多少少都受其影響,有些也跟著一起變蠢了,把人間律法當成天條,那些喊冤枉的皆在此類,皆為蠢貨。”

蘇景反問:“人間律法有何不好?'害命償命、善惡有報'即便這不是天地自然之道,但它也不是錯的。伸張此道,於乾坤有益於自然無害。”

出乎意料,小鬼沒再去矯情那些審案時說過的話,什麼'被你踩死的螞蟻冤不冤'之類一概不提,且他還附和蘇景,點頭道:“人間律法沒什麼不好,我也從未說過它不好。因為人間有律法、分善惡,是以人間有序;是以人比起別類力能合到一起來、勁能使到一處去;是以人遠勝別族他類。人間的律法於人有大好處。但也只是於人有好處,於這天地並無關系。至於人間律法對還是錯,自有乾坤公斷,我們陰陽司管不著。”

說了會子話,小鬼就收斂了公堂上的兇惡氣度,對蘇景雖無善意但也不存敵視,只是就事說事、辯道理:“人間道、陰陽道大相徑庭。不同道便不應混為一談...陽世中人以為自己的律法對,那就去按律法行事好了,沒人去管他們啊。你可曾聽說陰差鬼官去干涉陽間的朝廷、官府麼?但陽間下來的遊魂還拿著人間律法來評、來判陰陽司的法度,便是真正愚蠢了。”

“劉鐵冤,是因為人間道分善惡,可天地自然又哪裡會和你去講究善惡?世上全是柔善羔羊,會有日昇月落;天下全都是蛇蠍毒物,照樣晝夜罔替!陰陽司主掌的道也是如此,此間不問善惡,何冤之有?!”

妖霧說起道理,條條清楚、面目清透,又哪裡還像個呆頭呆腦的執拗小鬼:“還有,人間律法,自有人間朝堂去維持,劉鐵的案子官府會查,若官家能幹,就能查出兇手還他公道,何須陰陽司再為他伸冤?若官家無能..​​...嘿,人間持法護律者尚不能給他人間公道,又憑什麼指望我們陰陽司?”

蘇景不是來和妖霧吵架的,他只想弄明白其中道理,待妖霧說完蘇景想了想,點頭:“受教了,多謝。”

對蘇景之謝,妖霧有點想不通的樣子,仰著脖子好好又把蘇景打量了一番,撇嘴:“我說了這麼多,你謝我一句也是應該。不過看在你懂禮的份上,我就再送你一句:陰陽司,無業報!陽間人最愛做夢,卻不肯低頭想一想,他們的善惡因果,連現世都沒得報,又談什麼死後報、來生報!”

聞言,蘇景微揚眉。

說話的功夫,腳下階梯已到盡頭。不用刻意細數,一趟走下來,蘇景自然就知道這一道長梯一千八百一十八階,之後腳踩平地。

蘇景本還有疑問,尤其在得知'此間不看善惡',那又何必還要問冤審案?反正怎麼審都是'天經地義',只為了打板子、下油鍋找題目麼?不過已經走到了地方,他暫時收聲、環目四顧。

一行人置身巨大、空曠的地宮中,金烏目力也不能攫其邊緣,視線盡頭,沉甸甸的黑。

包括'三粒米一條命'那群蝗蟲在內,之前所有喊冤的遊魂,都被鎖在這地宮之內。就在前方不遠處,有專門鬼差看押。

牛吉伸手,自嘴巴里扣了扣,摸出一套文房四寶,筆走龍蛇不知去寫什麼。蘇景不急著發問,站在原地耐心等待。就在這個空子裡,那個被鎖下來的人魂劉鐵又再大聲喊冤。

其他遊魂此刻都已老實下來,唯獨大漢,當真冤枉、滿心冤枉,無論如何也無法甘心!負責看守的鬼差厲聲喝罵,罵了幾句見沒有用處,翻手亮出暗紅色的長鞭:“賤骨頭,不讓你吃些苦頭,我看你是”

“退下。”蘇景呵斥。

鬼差趕忙收了鞭子,躬身退開了。

劉鐵被牢牢鎖在地面,見判官大人步步走來,心緒更加激動了,可他是個老實人,越是著急嘴巴就越是笨拙,想要把滿腹委屈盡吐,偏偏又什麼都說不出來,憋紅了臉更憋紅了眼!

蘇景對他一點頭:“善惡有報,你放心。”

短短七個字,不輕也不重,卻是判官大人金口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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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五四章 兩重奧妙

說話間,蘇景拍了拍劉鐵的肩膀,大漢周身鎖鏈立刻化作青煙不見,之后稍作猶豫,蘇景又對鬼差吩咐:“都解開吧,只是孱弱游魂,哪用綁成這樣。”

隨即蘇景又望向小鬼妖霧:“殿上你曾說過,你能去往陽間?”

“能啊。”妖霧點頭:“判官簽發大令,司內隨便哪位差官都能去人間往,不過我不去!憑你,還支使不動我。”

蘇景笑了笑,妖霧不去無所謂,他又轉目望向其他差官,迎著判官大人的目光,二差頭馬喜躬身:“小的愿去往人間,為大人辦差。大人放心,長則三天短則兩夜,小的定將那對奸夫淫婦的魂魄拘來陰司!”

牛吉馬喜當差多年,這點眼力價還是有的,看出蘇景要為劉鐵伸冤做主。

“多謝你。”蘇景點頭一笑,馬臉鬼差受寵若驚:“為大人分憂是卑職分內事情,安敢受下大人這一個謝字。”

說完,馬喜邁步去到劉鐵面前,問他所知奸夫淫婦詳細事情,以保不會拿錯了人。

蘇景見狀反倒有些好奇,問身邊鬼差:“不是說會有一個簿子,人間一切清晰記載,翻開一看,誰殺誰誰害誰,誰的陽壽幾何誰轉生投胎哪里,都明白羅列......”

馬喜嘿嘿嘿地笑:“大人跟小的開玩笑,那是人間編出來的笑話,哪有那么一個簿子。”

自從蘇景做了判官,三尸就一直在糾結一事:若是有機會拿到生死薄,要不要打開來看看?不看就按捺不住的好奇,看了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死又怕會不痛快。聽馬喜如此一說,三尸倒是解脫了,整整齊齊長出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牛吉寫好了公文。呈于蘇景面前:“請大人過目,若沒問題就請落印或者畫押,這就發落了這些喊冤游魂。”

“急急忙忙把咱們帶下來,就是為了趕快發落了喊冤游魂?”赤目真人忍不住開口,語氣冷冷:“就算要炸它們,也無需如此著急吧?”

此時蘇景已經看過了公文,擺手制止赤目叱喝,抬頭望向牛吉,語氣稍待驚訝:“要送它們轉世?”

公文大令上寫得明白。一個個游魂的姓名皆錄于紙上,不是‘立決行刑送入油鍋’,而是即刻發往輪回,讓他們轉世投胎去!

牛吉笑道:“大人初到,雖是真真正正法眼如炬。可畢竟時間還短,有些小事情一時間還看不太清楚,若大人有興致,小的給您講一講?”

蘇景當然有興致,點了點頭:“講。”

“小的斗膽,大人恕罪。”大鬼差的禮數一向周全,又咳嗽了一聲:“剛剛妖霧說的那些...這小兒冒失莽撞、不會講話。難得大人不計較,這是他的福氣,更是大人的仁厚心德,您老官拜一品。端端是有大道理的。”

此刻拈花忽然笑了起來,插口對蘇景道:“牛頭的樣子看上去傻乎乎的,不料說起話來,頗有些六兩大東家的乖巧意思。”

牛吉不知六兩是誰。但也還是對拈花躬身諂笑:“大人謬贊,小的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蘇景笑道:“快說正經事!”

“是是,說正經事。剛才妖霧的那些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可對不明根底之人來說...哦,大人恕罪,您當然知根知底,我說的不是您。”牛頭不止嘴甜,還謹慎仔細得很,見蘇景確無責怪之意,他才繼續道:“旁人難免會有一問:自然之中,死就是天經地義之事,那無論怎么死,在陰陽司看來也都是天經地義了。既然如此,又何必還要升殿、問冤?豈非脫了褲子放...放...小的是個大老粗,口出污言擾了大人的清聽,打嘴打嘴。”說著,他真的抬起手,作勢拍了拍嘴巴。

他這一說,的確是搔到了癢處,又何止蘇景,隨他一起下來的三尸、損煞僧首領都精神大振,雷動天尊道:“無須打嘴,大人罵起大街比你兇猛多了,快快說下去!”

“這升堂問冤,其實是藏了一報應、一長遠兩層意思,大人是想先聽報應呢,還是想后聽長遠呢?”牛吉周到,讓蘇景選。

“先聽報應還是后長遠的?這不是一個意思。”蘇景笑了:“恁地啰嗦,就依你,先報應后長遠。”

“謹遵大人吩咐,先說報應。這報應,其實是自然中的‘一道’:你死我活,理所當然;損你利我,何罪之有!這便是說,損人利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您老能明白小人的意思?”

待蘇景點頭,牛吉繼續道:“可是若反過來呢?損人不利己,那就天理不容了!往高處說,哪條性命都是造化神奇、天地精血;往淺處說,陽世里的活物,哪一個不是咱爺們辛辛苦苦送入輪回的?你為了自己活得好,害了別人,天不計較;可你沒得好處,平白無故就害了別的性命,那他娘的真正彌天大罪,陰陽司豈能善罷甘休?!”

“損人利己,理所當然;損人不利己,天理難容?哈哈,”赤目大樂:“這個說法有些意思,接著說,講講講!”

牛吉受寵若驚,加快語速:“所以陰陽司判官大人要升殿問冤,您老想一想,若是自己被‘損人不利己’之事害了性命,該有多委屈、多冤枉?多半是會喊冤的,不過您這次沒能遇到罷了,畢竟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不會太多。”

“不過話再說回來,損人不利己可恨、該炸,可是并非所有‘損人不利己’都要追究。說到根上,不予追究的情形就在于:沒想到,害命者沒想到自己會損人不利己。比如無心之過、趕路匆匆踩死了螞蟻;比如少不更事,小小孩童拿了滾燙開水去灌蟻巢等等。陰陽司真正要辦的,就是那些明知自己所為會損人不利己,卻還享樂其中的混賬。”

“要仔細琢磨,這‘沒想到’和‘明知’之間,界限模糊得很,具體如何判斷,就得靠判官大人的圣明心思了......大人明鑒,陽間生靈都道陰陽司冷血無情,其實從不予追究的情形就能看出,咱們也有寬厚之處啊。小的啰嗦,該死該死,說著說著就扯遠了,總而言之,問游魂可有冤枉、判官大人升堂問案,是為了尋查‘故意損人卻不利己’者,這等混賬有一個咱們炸一個,絕不姑息!”

“損人利己,不做追究;損人不利己,陰陽司給他一個天大報應!”最后牛吉不嫌啰嗦,又語氣鏗鏘、總結一遍。

“再說問冤升堂的那重長遠意思:這是一場‘甄選’。”說到這里,牛吉暫時收聲,神情里頗有些期待。

三尸混跡人間,沒少去茶樓聽說書,深諳‘聽故事之道’,異口同聲,搭腔追問:“甄選什么?”

“甄選蠢材,也是甄選英才。”牛吉神情一喜,講話時更有精神了:“讓游魂喊冤之前,差官都會申明‘天經地義’,說明胡亂喊冤的可怕下場,但還是會有人喊冤,就如大人面前這些游魂......不甘心、不認頭,總恨不得能再爭會些什么,可不是蠢材么;咱們反反復復給他們講什么‘天經地義’,他們卻還覺得自己冤枉,覺得自己的所感所受所知所想比著真正的天經地義還要更天經地義,還不是蠢材么?”

拈花神君又笑:“好家伙,這牛頭不止有六兩神韻,更有烏上下那一大家子的氣勢!”

烏上下是何方神仙?牛頭心中問了一句,嘴上卻對拈花道:“再謝大人賞贊!”

謝過一句,牛吉又轉回原題:“這些游魂,骨子里不服自然不服造化,又都倔強得很難以教化,所以他們是蠢材,個個蠢材,蠢得該下油鍋!不過,大人目光高遠,望得比小人更遠得多,小人是站在梯子上眺遠,您老是站在山巔上鳥瞰......大人當然能看清楚:這些人不服自然,所以他們敢與天地爭、敢和自然斗。可也就是因為他們敢爭于天、敢斗于道,才有了第一條從海里爬上岸的魚;才有了第一株扎根大漠的胡楊;才有了第一個敢留住火種的人...才有了今日天地世界的繁盛大千!”

蘇景笑了,這次是真正愜意而笑,領會到了奧妙,又怎么可能笑得不快活。

“所以這也是一重自然之道,老實本分、順于自然的,能讓自己過得更快活逍遙;倔強頑固、悖逆自然的,活得肯定辛苦,但他們能讓自然更豐富、更多彩!所以這些骨子里藏有逆根的,是蠢材更是英才!”

“以陽間人的說法,這些游魂都是生了反骨的,不過生了反骨也不一定就是反賊,前面千秋百代可能都是老實人,便如這個劉鐵、還有那些傻乎乎的蝗蟲,可說不定下輩子它們就能反出些花樣來!”

“當然這也有一個度,小小的反一反,于自然有益無害,但不能萬靈皆反,那天地乾坤豈非亂了套?具體這個度如何把握,就不是小人能知道的事情了,至少到現在為止,咱們陰陽司都靠‘問冤’這個辦法來甄選。”

“選出來的,是蠢材也是英才。蠢材要罰,打幾板子再狠狠嚇唬一通,就算罰過了;英才則要賞,讓他們馬上轉世投胎,能夠再回陽世,就是天大賞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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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4: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乾坤無量第四五五章惡賊

囉嗦是十足的囉嗦,但也的確把事情說了個大概明白。

陰陽司不近"人"情,再簡單不過的道理:陰陽司......有"人"嗎?

牛吉馬喜、小鬼妖霧、千多鬼差,都有人形不錯,可他們又有幾個是人?既然不是人,又怎麼能指望他們會近人情?

不近人情,卻并非無情。至少在聽過妖霧、牛吉兩番長篇大論後,蘇景對陰陽司的印象變好了許多。不過聽到最後,蘇景又有疑問:“准許他們轉世投胎是賞賜?”

人死,游魂入幽冥,再經由陰陽司審斷後,抹去記憶重新發往陽間.....下來的再上去,上去後再下來,如此往復生生不息。游魂投胎,根本是‘應該’,又何來賞賜之說。

牛吉重新舉起了公文:“能投胎,的確是大大的恩賞了。還請大人先核準了公文,待送走他們之後,小的再慢慢跟您解釋。”

蘇景點點頭,按照牛吉的指點,以自己的判官鐵令在公文上落下一印,同時他又仔細看了遍公文:“只說再入輪回,卻沒說他們轉生為何物、投胎去哪裡?”

“啟稟大人,咱們只是小衙司,只能管到這一步,具體投胎何類、入戶哪處,是大司高官決定的,不再咱們的權責之內.....哦哦,小人糊塗,大人是一品官,將來什麼都能管得到,不過您來得突兀......”

不等說完蘇景就明白了,三尸齊聲插口,問:“能通融嗎?”

三尸同情劉鐵,盼著能給他個好來世。牛吉馬喜能看出三尸的心思,對望一眼、又猶豫片刻,兩大差頭似是咬了咬牙,點點頭:“小的盡力而為。”

隨即馬喜擎起一支火光慘綠的火把,走向不遠處一座圓鼎,鼎內應該有引火之物,受火把點燃,燃燒起來。

不過鼎中火苗孱弱,依舊尺許長短,燒得無精打采。

牛吉跟上去,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是禱念還是唱咒,隨后把手中公文向鼎中一扔,只聽‘轟隆’一聲,鼎內烈焰暴漲!

幾個呼吸功夫過去,一個腰間懸掛大令的玄衣鬼差自鼎火中邁步而出,這個鬼又高又瘦,輕飄飄的身形,雙眼翻翻不見瞳仁只有眼白,是個尖臉瞎子。

明明被鼎中火焚燒成灰的那張公文,被他攥在左手,右手則提著一把鎖鏈,搖擺中嘩嘩作響,刺耳得很。

瞎子鬼差摸索著公文,手指辨字,口中聲音又尖又細,一一唱念公文上那些名字,每唱到一人,右手的鎖鏈就會飛出一條,嘩啦一聲鎖住游魂的脖子。一會功夫,前后七十余人都被他念過、鎖住,尖臉瞎子收好公文,語氣傲慢:“牛吉馬喜,這次的游魂都齊了么?”

“啟稟上差,齊了,您老辛苦。”來者地位甚高,本地陰陽司的兩個差頭滿臉堆笑。尖臉瞎子一點頭,轉身正要再踏回火中,牛吉喊道:“上差請留步,小的還有件事要拜托您老。”

尖臉瞎子滿臉不耐煩,但還是站住了腳步,牛吉跑上前去,在他耳旁私語一陣,最後道:“那個人魂劉鐵,還請上差多多照料。”說話同時,牛吉自口中吐出一個小小的包裹塞入對方手中。

瞎子掂了掂手中包袱,語氣平平:“這點可不夠他投胎做人的。罷了,看你對本官還有些孝心的份上,就讓他做人了,不過好日子就別指望了。”

馬喜皺了皺眉,也快步上前,從自己的馬耳朵里也摸出個小包袱塞進瞎子手中:“小小心意,上差大人辛苦。”

司中兩位大差頭都自掏腰包了,地宮中其他鬼差也紛紛上前,你一份我一份都出了分‘心意’。妖霧開始時候站著沒動,可後來有點站不住了,也從袖口摸出個小包袱遞上前,不過他的‘心意’是憋的,同僚之間以他寒酸為最。

很快瞎子就笑了:“大家份屬同僚、情似兄弟。有事互相照應是應該的,諸位這樣太客氣了,讓老哥哥這心里可都過意不去了。成了,大伙的心意我明白,咱也是善心人,發一發慈悲,送他去個殷實人家。”

說著,他還一抖手,解開了劉鐵頸上鐵索,改綁腰間,這讓‘犯人’舒服了不少。

馬喜又趁機道:“上差大人,這群‘犯人’蠢是蠢了些,不過還算老實本分,上重鎖實在太看得起他們了......”

瞎子賺得足,尖臉也從寒冰變成花,笑道:“就依兄弟。”右手手腕再抖,所有游魂都從頸索變成了腰鎖,跟著瞎子收斂了笑意,正色道:“大家自己人,所以有些話,就算大伙都知道我也得再嘮叨一遍:兄弟們的托付,我一定努力辦好,可說到底,也只是給他選個像樣人家、有個不錯的出身,但也止于此了,誰也保不了他一世富貴。他到了陽間以後,活成什麼樣子都看他自己了。”

說完,于牛吉馬喜等人一陣感謝聲中,尖臉瞎子帶著游魂鑽入火鼎離開了,自然蘇景也沒忘,對始終回頭望向自己的劉鐵點頭道:“你放心。”

待瞎子走後,小鬼妖霧瞪向蘇景:“他們行賄瞎子是為了巴結你,我不是,我是對那劉鐵動了惻隱之心,小小助他一次......你也莫笑話我的口袋憋,我就是窮,那沒辦法,俸祿微薄不說,外快他們分給我的也最少!”

“你是新來的,有什麼添補,大伙分得時候自然你就最少。”馬喜笑道:“罷了,以後你那份也跟其他兄弟一樣,你就莫再抱怨了。”

“真的?”

“真的。”兩大差官同時點頭。

“小兄弟妖霧謝過眾位哥哥!”妖霧終於撤去了那張臭臉,也變成花了。

大人面前,公然討論‘添補’‘外快’,這些鬼差也算得膽大包天了,也足見陰陽司風氣如何。

馬喜來到蘇景身前:“大人,劉鐵案那對姦夫淫婦,我已問得清楚了。小的是不是立刻趕赴陽間緝拿罪徒?”

“這件事該如何辦,有幾樣細節我還沒想好。待想好後你再動身。”

馬喜應是,跟著又另起話題:“另外,有關外面大群游魂的發落......是這樣的,洪光峰的摘裘王、提提城的楚江王、還有申古郡最近剛起事的參輪鬼,都盼著您能把游魂發落到他們的地盤,開出的價錢也差不多,按著人頭算,一個游魂香火三升。”

牛吉接口:“就只有參輪鬼,他才剛剛起事尚未稱王,家底薄了些,給不起三升香火的價錢,只能先給兩升半,不過他愿立下字據,百年之內再補回一升半,合起來算的話,就是四升香火一個游魂了,倒是比別家的價錢都高。可他到底能不能成事,這就說不好了,沒準二十年以後他就讓別家大王打得灰飛煙滅了,自也還不了債......”

這番話說的,著實讓蘇景大吃一驚:“什麼意思?”

牛吉笑著解釋:“諸王爭霸,得有兵啊,兵從何來?還不是地盤內的鬼民鬼丁。所以那些鬼王都要求著咱們,把游魂發往他們地盤,如此才能征兵備軍、擴充實力。”

這麼簡單的道理蘇景自然明白,他吃驚地方不在於此,搖頭反問:“上面的大群游魂,不送去輪回轉生,而是被扣下來充當鬼兵?!”

赤目這次沒瞇眼睛,相反,紅眼珠快瞪了出來:“那豈不是偷陽間的性命,來補陰間的勢力?此舉何異竊賊?!”

一貫笑嘻嘻的拈花也不客氣了,陰沉著臉色,接著赤目的話喝罵:“偷盜造化精華、竊取乾坤寶血的惡賊!”

雷動一時間沒找到合適說辭,接著拈花之罵,干脆兩個字:“惡賊!”

牛吉馬喜趕忙搖頭,一個道:“不是全部扣下,十者留其九,后面對眾游魂會有大考驗,甄選出一成強壯的、聰明的、堅韌的,發往輪回轉世投胎。”另個附和點頭:“是啊,一成最好的歸回自然,剩下的留駐幽冥。”

“下來十成,還回去一成,剩下九成被你們買了中飽私囊,官家差人,坑害乾坤賣鬼掙錢,你還不是賊!”雷動天尊勃然大怒,都伸手去夠兄弟背上的寶劍。

牛吉見他動了真怒,目光驚懼滿臉苦笑:“大人明鑒,收十還一,這規矩不是我們定的,是陰陽司總衙鐵律。也不是咱們不津陰陽司獨斷專行,幽冥中所有陰陽司、千萬年裡一直如此啊。”

“千萬年裡一直如此,便說明爾等做了千萬年的惡賊,更加該死......”雷動天尊怒罵著,可話說完,他自己又想到什么:“千萬年、所有陰陽司一直如此?那...那就不對了。”

那當然不對了,就算三尸不精數術也能明白,這筆賬目虧空得實在太大了。

若只有一司、短時‘扣九歸一’,對陽間或許影響不大;如果所有司,千萬年都這樣做......那陽間早就該萎縮、凋零了。

可再想一想陽世間,欣欣向榮,一季勝似一季不停發展壯大,又哪有萎縮之相。

三尸望向蘇景,蘇景望向三尸,簡直糊塗、徹底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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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4:36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五六章 刺客

“哪來的?”蘇景、三尸,異口同聲。

下來十個,回去一個,可陽間規模不見縮小,仍是'十個',甚至還要更多些......陽間的那九個,哪來的?

馬喜搖搖頭:“這個也是大司衙、高品判官的事情,另外那九成究竟如何補齊,小人官卑職微,實在不曉得。大人若想了解詳情,只能去問上面。”

蘇景點點頭。剛下來的遊魂,十個裡只能回去一個,又難怪剛剛鬼差說,劉鐵那一群能立刻進入輪回的遊魂,是得了大獎賞的。

馬喜又重新提起公事:“那大人您看,這批遊魂到底如何發落......”

蘇景問:“以前怎麼做?”

“咱們陰陽司做事最最公平,向來都是'現錢交易、價高者得之',參輪鬼只能給出兩升半香火,沒必要理會。摘裘、楚江二王價錢相當,那就一家一半。陰陽司公事繁忙,實在沒工夫和它們糾纏太多,差不多就算了,畢竟公事要緊。”馬喜應道。

蘇景被氣笑了,不動怒,繼續追問:“賺來的香火又怎麼分?”

馬喜如實回答:“以前的劉大人對小的們仁厚,會拿出半成給咱們分分。”

牛吉接口了,笑著:“大人明鑒,咱們幽冥這綠幽幽的天下,到處都是鬼王的勢力,幾乎不存凈土。不說其他地方,只說您的這一司轄下,就沒有一寸無主之地,那些遊魂無論發往何處,都會落入鬼王地盤、也都會被徵召入伍。與其被那些鬼王白白徵兆了去,還不如標個價錢、賺些外快。其實兄弟們口中說的'添補',基本就是這一項。”

“再說那九成遊魂。回不了輪回,只能落戶幽冥,也只有從軍入伍效命鬼王,才有望活得更好些,若在這冥間做個普通莊戶,那是最最淒慘不過的事情。”

幽冥世界,利來利往皆以香火計算;幽冥間小鬼從軍是唯一'好下場',這兩重蘇景是明白的。蘇景皺一下眉頭:“才分給你們半成?以前的劉大人太小氣了些吧。”

牛吉口舌滑溜,但說話倒還老實:“半成的確不多。不過咱們弟兄也知足了,剩下的香火劉大人也不是全都留下來,還得再拿出七成上繳總衙。”

赤目笑得怪聲怪氣:“總衙受七成?原來賣鬼的生意是從上面做下來的,陰陽司會有現在的風氣,倒真不奇怪了......”

話還沒說完。眾人面前忽然一蓬冥火暴散!冥火藍中透綠,全無暖意也沒有陽世火焰那麼明耀燦爛,但此刻突兀炸起的火團卻讓場中所有人雙目巨痛——刺目的不是光芒,而是銳意,利劍銳意。

一頭醜陋鬼靈破火而出,模樣很有些像海中的章魚怪物,一顆軟塌塌的腦袋下長滿了觸手。怕不有上百條,它每根觸手都挽著一柄細長利劍,襲殺蘇景。

蘇景低聲叱吒,劍獄劍羽骨金烏黃金屋齊動。還有蘇景手中的北冥、刀螂兩劍,巨劍相迎。

下一刻冥殿地宮中劍氣縱橫,諸般光彩大作,金鐵交鳴扎人耳鼓響徹四方!

也不過是眨眼功夫。蘇景破去鬼靈諸劍,骨金烏入電飛馳。正正打入對方頭顱,只聽一聲淒慘呼號,鬼靈斃命。屍身摔落在地,嗤嗤怪響傳來,身體無火自燃,頃刻燒了個幹凈......

事情來得無端、過程短暫,直到燒屍之火燃起,阿二阿七三尸等人才剛剛反應過來,拔身飛撲;牛吉馬喜的應變就更慢了,鬼靈屍首都燒光了他們那聲'有刺客'還沒能喊出來。

見蘇景已經擊斃敵人,阿二身形一轉,伸手扼住牛吉咽喉,沉聲問:“刺客是什麼人。”阿七的眼中也泛出詭怪血芒,冷冰冰盯住了馬喜。

牛吉澀聲喊冤:“大人明鑒、將軍明鑒,小的也不知道刺客是什麼人,從何而來,以前從未見過啊。”

牛吉騙不了判官袍,蘇景知他說的是實情,搖頭對屍煞道:“應與他無關,放手吧。”一句話說完,蘇景忽然雙腿一軟,咕咚一聲坐倒在地。

刺客百條觸手、百柄劍,每條觸手都出手三劍。鬥劍不過瞬瞬,每一劍的力量都​​差別極大,此起彼伏的急刺中,與蘇景身周掀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漩渦'、無形但各有引斥。

刺客的手段,最最純粹的劍術,端的精妙!

相鬥過程短得不能再短,蘇景被一下子逼出全力。畢生所學、所修的劍術與這一個瞬間裡盡數暴發,但暴發之後,心中、腦中空落落的難受,虛脫。

虛脫的不是體力,而是精神損耗,比著'一劍崩'後的脫力感覺猶有過之,緊張過後才一放鬆就站不住腳了。

心神十立尚且如此!

見他摔倒,還道他受傷了,一群手下就皆盡吃驚,忙不迭圍攏上前,蘇景及時搖搖頭:“無妨,累的。”

骨金烏未歸體內,站於黃金屋、高懸蘇景頭頂七丈處,金紅色陽光自兩劍上綻放開來,真如一盞驕陽、將四面八方照得亮如白晝。

三尸掌劍並肩而立,背對、緊貼蘇景,十六駕輦、諦聽踏火一左一右戒備兩側,阿二阿七站在蘇景神情,也是背對於他,兩雙屍目殷紅如血,緊盯前方。

一群兇神惡煞,把蘇景牢牢護在中央。損煞僧兵盡出,七陣中最最精銳的一陣在外層又圍攏一圈,月牙鏟全部向外,寒光閃爍流轉;又一陣逼住牛吉馬喜等一眾陰差,虎視眈眈;另外五陣潑散開去,向四周仔細搜索......

打過一場跌倒在地的一品大員,排場出來了。

蘇景坐在地上,不久精力漸漸恢復,難過感覺盡去,之後也不急著起身,就把背後三尸當依靠,靈識散出搜索四方同時,低著頭不知再琢磨什麼。

好半晌過去,兇僧歸來,僧兵首領面色鐵青,緩緩搖了搖頭,沒能發現什麼,但他緩緩說了三個字:“陰陽司。”

蘇景明白他的意思:幽冥鬼王不會來碰陰陽司,司內出了刺客,自然是'內鬼'。所以剛才阿二扼住牛吉咽喉逼問兇手是什麼人。鬼袍面前牛吉沒有撒謊的餘地,但此事仍與陰陽司脫不開干係。不是蘇景這一司,便是從其他司衙而來、甚至總衙。

陰陽司神奇之處不少,真要藏了玄法'暗路'或'一步跨司'的秘陣全不稀奇。

刺客從何而來,雖不敢十成篤定,但總也有九分把握!

蘇景站起身,擺了擺手,示意眾人撤去陣勢,轉目望向牛吉馬喜,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說刺客的事情,只說之前......說添補、說分賬、還給我講解司中運作,你們好像真的把我當做了判官。”

話中含義可輕可重,兩大差頭不敢​​怠慢,並肩深施一禮,牛吉開口實話實說:“啟稟大人...您在我們眼中,就是真正判官。這不是遇強低頭,小人是有道理的。”

“老大人高升、新大人赴任,陰陽司判官輪替無需公文、任狀。以前也都是老大人走、新大人來,判官身上的神袍就是印信、就是身份證物。這不是我們分辨的,而是陰陽司玄法辨認。”

“這次的事情...司中沒有了老大人,然後大人您穿著一品神袍來了,六品司變作一品殿、您的印鑒扣在公文上管用,那您就是新大人!小人只是辦差,其他的事情管不了、更不敢管。或許有天,總衙會來向'小九爺'追究前面的事情,可那些事情都和小的無關。”

“小的只要侍奉大人、做好本分,就沒問題了,如今陰陽司認您為主,咱們就追隨大人身邊,至於其他...小的們不去理會的。”

牛吉馬喜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說明白了,最後還不忘再坐實自己的無辜:“小人是真的把您當做判官大人,絕不能、也更不敢做出行刺主官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閻羅在上,小的若有半字虛言,立刻天打雷劈,魂飛魄散。”

“好!你們把我當判官,我就真正做了這不津陰陽司的判官。”蘇景笑了,清清透透,目光明亮......若樊翹在場,見了這笑容多半會倒吸一口涼氣,當年小師叔初次歸宗,離山門前對他說出'我喜歡這孩子'時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無魚老道在場,見了這笑容當會額角見汗,小師叔歸山大典上當眾賞賜'天水靈精'時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伏圖復生,見這笑容當會憤怒咆哮,溺春大祭的惡戰,蘇景最後打出兩道八祖劍符前就是這樣的笑容;

若'帝釋天'燕無妄在外面,會覺得心口一窒,摩天剎廢墟中,蘇景飛身撲來把自己扔進罡天的時候,臉上還是這樣的笑容!

三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拈花摸肚皮,興高采烈:“急了,急了,蘇鏘鏘急了。”

赤目的語氣好像過節:“讓百手醜鬼用給扎急了!”

雷動貌似穩重,想說什麼,結果嘿嘿嘿地笑出聲了:“找小師娘,兵發陰陽司、總衙!”

出乎意料的,蘇景居然還真的望向了屍煞:“阿七。”

“末將在!”阿七踏上一步,躬身施禮:“可是要傳報主上,少主遇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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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五七章 萬魂奔命

蘇景笑而搖頭:“這點小事哪用煩擾師母,但有另件事,得先問過她老人家。”說著,蘇景搭著阿七的肩膀,向一旁走開幾步:“幫我給師母傳個消息:弟子學做判官,可只是學著做的話,心中頗有不甘;如果要試試自己的想法又怕會惹禍,實在難以決斷,還請師母教導。”

做判官沒問題,可陰陽司中那'中規中矩'的判官蘇景做不來,要做,就得做自己想要做的那種判官!不過此事非同小可,師徒兩個陽身人在幽冥,榮俱榮損俱損,蘇景想幹事非得先問過淺尋不可。

阿七傳出靈訊,蘇景暫時不再多說什麼,耐心等候淺尋回信。一群鬼差見狀也不敢打擾,都跟著一起等。

淺尋走後蘇景就來到陰陽司,隨後千頭萬緒、另一道以前從未接觸過的律法、做事方法迎面撲來,讓蘇景應接不暇,但時間其實沒過多久,淺尋也走得不太遠,不多時就傳訊回來。

聽了鈴鐺之音,阿七對蘇景道:“主上說:淺尋眼中無大事,想做就做,少再擾我。”

蘇景笑,'淺尋眼中無大事',小師娘這句自評他很喜歡,跟著他又望向另個屍煞:“阿二,能不能聯絡馬王爺?”

笑面小鬼沒跟淺尋一路,也不曾隨同蘇景來陰陽司,而是返回他的'瓶中城',後面有什麼打算他未說。但前陣大敗讓他元氣大傷,想要東山再起怕是不容易了。

待阿二一點頭,蘇景就道:“幫我請馬王爺回來,就說有天崩地裂的大事要和他商量,大事,大事!”

笑面小鬼的回訊也很快:等著!

蘇景哈哈一笑,又從囊中取出筆墨,想要寫一封信,可動筆時才發現,陽間的筆墨在陰間寫不出半個字,筆尖上明明墨汁飽蘊,落在紙上偏偏全無痕跡。心中稱奇,口中向牛吉討筆墨,剛蘇景見他寫過公文。

一向唯命是從的牛吉,這次卻多嘴問道:“請問大人,您這信,是寫給哪裡的?”

“陽間,怎了?”

“卑職的筆墨成書,只能在幽冥流傳,一拿到陽間立刻就會化成灰燼。不止卑職的筆墨,所有幽​​冥文書,都不能拿到陽世去。不是不能,是拿不上去。”

蘇景心情不錯,只覺神奇並無不悅,笑道:“那就不寫信了,馬喜你上去一趟,無需拘魂鎖魄那對姦夫淫婦,只消幫我給帶口信去一個地方。”

仔細叮囑馬喜一番,然後牛吉寫好通關公文、大人加以印鑒,馬喜急匆匆趕赴陽間去了......

笑面小鬼未至、馬喜去往陽世,對旁人蘇景也不解釋自己的想法,另起話題對牛吉道:“一成遊魂重返輪回,該如何選?”

“選強壯的、堅韌的,大人請隨我來,到時候您一看便知。”

跟隨牛吉重返地面,判官大人重新升殿。另外金烏、金屋兩劍蘇景未收.....兩劍歸一再裹以法術,化作一道金輪,懸於頭頂七丈,照亮四周。

金輪明澈,光耀四方,可洞察隱身、鬼陣、化形一類法術,說不定後面還會有刺客,蘇景放出個太陽時刻徹查身周百丈,以求穩妥。剛剛那場鬥劍太'銷魂',以後能免則免,紅袍大判打定主意了,人在幽冥時都要頂著這輪太陽。

免不了的三尸又要評論一番,不過這次他們並未不屑、更沒有笑話,三位矮神君都覺得,頂著個太陽來回走的蘇大判官挺威風。

冥殿內,牛吉很快又擬定一份公文,可上面全是鬼法秘撰,他畫了張符。

'公文符'呈遞案上,牛吉道:“甄選一成,須得大人落印。”

蘇景不怕牛吉會蒙騙,判官大令一揮扣印鬼符,牛吉將其取回後,走到冥殿上一尊火鼎前,小心翼翼把它投入火中。這次沒了火光暴漲,換而滿天陰風呼號!

風推、風牽,引動片片晦暗烏雲,不到盞茶功夫雷雲遮天、死死壓在殿外大群遊魂頭頂。

遊魂抬頭望天,面色惶恐,膽小者瑟瑟發抖、膽大者也驚疑不定,眼光閃爍著......

妖霧撒腿跑到殿外,對大群遊魂叱喝:“前生功過,生死簿上記載明白......呸,真他娘的晦氣,萬年不遇之事被老子攤上:這麼多遊魂,原來生前個個都是雜碎,個個都該死!”

喊喝中,八百鬼差縱身飛起,飛散半空融身於烏雲中,人手一盞法鏡,鏡分灰、紅兩面,不知做什麼用處。

遊魂嘩然,數不清多少人磕頭如搗蒜、口中大呼冤枉,妖霧不為所動,冷聲叫罵:“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前生作過什麼,你們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又來喊個屁!大人判令已下,個個打滅神魂!”

話音落,妖霧翻手亮出一柄令旗,旗分黑、白兩面,把慘白那一面對著半空一招,雲中轟鳴爆起,萬雷攢動打向廣場!

雷動、雨下,只是這雨......磨盤巨石!慘慘怪雲中落下的是巨石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雨水並不密集,石塊稀疏。

遊魂受陰陽司克制,哪怕前生再如何兇橫霸道,來到此間也免不了心冷膽寒​​,而司中另藏攻心秘法,不知不覺裡游魂早都中了法術,心底寒戰不休總覺得自己會死、會被鬼差和判官責罰,此刻聽過差官宣判、看到雷霆打落,遊魂個個信以為真。場中轟然大亂,大劫當頭,本能做主,眨眼間'人群'崩碎,四散奔逃。

漫天驚雷、遍地呼號,卻遮掩不住妖霧的桀桀厲笑:“逃?哈哈,爾等這麼喜歡逃,本官就讓你們逃個夠!”說話間手中令旗倒轉,渾黑面一搖,本來被遊魂密密擠滿的殿前廣場猛又展闊百里......遊魂群中最邊緣者,相距廣場圍墻十里。

妖霧繼續冷笑:“逃吧,逃這十百里,哪個能翻墻出去,本官就發一發慈悲,饒了他的死罪!”

他不說話,遊魂尚且逃散,聽他所言,又有哪個還能顧得上分辨真假,至少那十里外的高墻還是一線生機所在。

就是這個時候遊魂腳下堅硬地面突然化為流沙,沙如浪,東凹西凸,起伏不休。凹陷的,細沙流轉急急,一眼望去數不清多少殺人的漩渦;凸起的,卻是一個個毒蠍巢穴,沙包破碎黑蠍如毒水四溢,撲向遊魂!

徹底大亂,萬魂奔命。有人滅於天雷、有人陷入流沙,有人葬身蠍群,被殺滅的遊魂無以計數。

牛吉低聲對蘇景道:“大人放心,不是真的殺滅,全是假的、是法術。被'殺滅'的只是被送入殿後空場,它們死不了。”

當滅頂之災降臨時,自然之道賦予生靈的本性也盡顯無疑,大多數'人'為逃生用盡手頓,把擋在面前之人一腳踢開、用身邊同伴做誘餌引走毒蠍借機脫身、遇到流沙險阻時推倒旁人做自己的墊腳石。

尤其刺眼的一幕,百多遊魂被蠍群困住,眾人七手八腳,接連把前面十幾人丟出去,當做路板踩踏而過,最先提議扔人鋪路的那個遊魂,自己也被人扔出去、鋪了路。

但絕非只有惡毒,也有些遊魂,在本命逃亡之中,遇到身邊有人落難,總會盡量幫一把,比如拉起初陷流沙的陌生人,比如隨掉身旁逃難者身上的毒蠍,比如及時一推讓前面的人躲開砸下的大石。

助人之舉,幾乎都是順手而為、是以不影響自己逃命為前提的,不過足見本性了.....

殺劫之內,有惡、也有善,數量以論惡遠勝善,但絕非盡為惡不存善。有,就夠了。

除了害人利己、不損己而助人外,還有個別遊魂深陷必死絕境時,不再白費力氣去逃生、也不肯就此等死,竟拼出最後的力氣拉別人'下水'。

我若死,就看不得你活!

大群鬼差身在半空,雙目緊盯地面,對作惡求生、舍人利己者不聞不問,對善行者,哪怕他只是伸手扶了一下身邊人,鬼差都會把手中法鏡一舉,一道赤芒打過去、立刻收了那遊魂。

對自己死定,還要拉旁人墊背的遊魂同樣是鏡子一照,不過鬼差會把鏡子翻轉,用的'灰'面去照。

牛吉和新判官接觸了一陣,哪還不知道他的忌諱,生怕大人動怒,急忙解釋:“您老放心,被法鏡紅芒罩住的,是攝入了鏡內,它們都是過關遊魂、無需在考校,夠資格進入輪回了。”

妖霧現在也回到了殿上,接口道:“被法鏡灰一面照中的,就直接打碎神魂,真正魂飛魄散,它們損人不利己。”

為自己能活命,害旁人的遊魂,鬼差不會追究什麼;在亡命時還能輔助旁人的遊魂,全部放行進入輪回;臨死時給自己找伴的,殺滅無赦。

三尸總算順了一口氣,拈花說道:“這般執法,還稍稍像個樣子,總算陰陽司還有點公正。”

牛吉欲言又止,有話又不敢說的樣子。蘇景見狀吩咐:“有話就說,無妨的。”

“小人當差多年,也有那麼一點愚蠢看法,小的以為......咱們辦差,所做一切其實都是為了陽間好。”牛吉吞吞吐吐,但還是說出了想法:“之所以讓行善遊魂過關,是因為這等生靈會對繁榮陽間有益。那些作惡遊魂...天大地大性命最大,生靈都會求自己能活,無可厚非。至於那些損人不利己的,不必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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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五八章 太貴


同個時候,另個蘇景正坐在空蕩蕩的天烏劍獄、一座熄滅多時的煉魂爐上。

燕無妄和他並肩而坐。

人在幽冥,身邊猛將不算少,可是能聊一聊、商量些看法之人……蘇景找來找去,就只有黑獄中這個'帝釋天'。燕無妄足足蘇景幾倍年紀,經歷複雜見識廣博,拋開正邪不論,燕無妄當得'大修高人'這四字評價。

蘇景早把一道神識投入黑獄,幾乎是從他進入陰陽司開始,就和燕無妄聊這幽冥、聊這司衙,只有刺客來時,鬥劍對精神消耗奇大,讓黑獄中的'蘇景'消失了燃香功夫。

“牛頭這句話,好像說中了點子。”燕無妄饒有興趣的樣子:“陰陽司就不是講報應、求公平的地方,這座大衙門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陽間興盛。”

蘇景點一下頭:“人間在陽間,可陽間不止人間。”

“人比螞蟻多麼?人比野草多麼?人比樹木多麼?人比烏鴉多麼?陽間若是海,人間不過其中一群大頭聰明魚。”燕無妄晃著腿,聲音平靜:“陰陽司是照看海的,海好了,魚自然也都會好。至於人間…就算少了這群聰明魚,於海又有什麼影響?總會還有別的魚,許多魚。”

蘇景說道:“所以錯不在陰陽司。”

燕無妄接口:“而是錯在陽間人胡思亂想。想當然,以為陰陽司是伸冤報仇、償善報惡的地方。不料人家不理你人間那一套,結果就受不了了。其實那妖霧小鬼早都說明白了,什麼善惡冤屈,全都是狗屁倒灶。若再仔細想想,人向惡鬼求公正……嘿!”

  說到這裡。燕無妄想到了什麼,笑了笑:“你是正道,見了這樣的陰陽司你當然失望。倒是我這個邪道魔頭,見了這樣的陰陽司,出乎意料沒錯,但心裡也沒什麼失落。以前可不曾料到,修邪魔法術,還有這樣一個好處。”

蘇景也笑了:“失望免不了,但也不能全怪我以前想當然。以形而論。陰陽司像極了人間的衙門,主官坐堂官差辦公,有俸祿還能賺外快……可它空有其形,內裡全不對勁。你見了一頭羊,自然會以為牠吃草。你還想能抓了它美餐一頓。不料它滿口獠牙喝酒吃肉罵大街,怎麼可能不嚇一跳。”

“你這個說法是正道理。好像當初進摩天古剎,結果遇到一大群吃人的菩薩,氣死我了。”燕無妄的笑容真正綻開。

  孱弱鬼物笑得開開心心。塵歸塵土歸土,當年的動魂盪魄生死大難,今天的口水談資了。還好,還能笑。

  說完燕無妄暫時收聲。此刻黑獄開放,他能看到外面的情形,劫難之地又有變化。

  諸般劫數殺滅,遊魂傷亡慘重。但他們數量驚人,還是有大群遊魂衝過十里之地,接近了高高圍牆,不料想。當第一個遊魂伸手,堪堪就要觸碰到高牆的時候。廣場微微一震,圍牆猛又向後退縮十里。

  盡在眼前的希望,陡然澆熄。重新回到殿外的小鬼妖霧,在天上飛來飛去,尖聲大笑:“見你們這麼喜歡逃,本官一時心軟,就把圍牆再擴十里,成全了你們!十里之外,翻過高牆便能活命。”

殺劫不停,亡命不休,十里外的牆​​!

新的十里之後,後有了更新的十里,牆再向後縮去。而下一個十里之後,又有了下下個十里。妖霧小鬼的笑聲歇斯底里,一次次許諾這是最後的十里,再一次次把自己的許諾當成狗屁。

就算是塊石頭,此刻也知道這小個子鬼差是在消遣遊魂,不少游魂都頹然停步,再被劫數打滅前哭號大罵鬼差、大罵判官、大罵陰陽司,可更多的人還在向前跑,奮力躲避著殺劫,奔向他們明知沒希望了的那道牆。

初時,遊魂可笑,可是漸漸的,可笑變成了悲壯、變成了倔強!

這又何嘗不是自然賦予萬萬生靈的心性、根性:是貪生怕死,更是堅強不屈……活著,本就是件瘋狂事情。

終於,在縮退六次之後,圍牆再不動了,遊魂精疲力竭,但還拼出牙縫裡、指甲間那一點點力氣,攀爬、攀爬、攀爬……有人翻過牆去,翻牆者越來越多。

又過了不久,忽然一陣以遊魂之力根本無法抗衡的狂風掃過,圍牆上、圍牆內所有所有遊魂都被掃落、吹倒。

牛吉進言:“啟禀大人,夠數了…幫過別人的、爬出圍牆的遊魂都能再入輪迴,此刻已經湊足一成之數,都被帶入地宮。”

'選強壯的、堅韌的',到了現在,蘇景哪還能看不懂甄選的辦法。

圍牆燃起了熊熊火焰,再不可能攀爬了,但天地間的劫數也就此消散。未被殺滅、但也未能過關的遊魂愣愣站在原地,不知自己還應該做什麼。

其他監場鬼差散去,唯獨妖霧還留在空中,雙手抱揖竟對下面的遊魂深施一禮。

遊魂神情​​百態,有的怕極了他,見他忽然行禮情不自禁打個冷戰;有的恨極了他,管他做什麼都對他怒目而視、喃喃咒罵;有的則驚疑不定,不知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也有遊魂忙不迭還禮,想要換差官大人一個好印象,說不定後面有機會不死。

妖霧一掃之前怪聲怪氣,朗聲道:“能撐到現在,妖霧佩服。實話說與大家,生前有什麼罪孽,剛才那一場危難狂奔,也全都贖回來了。倒是真正翻過圍牆之人,個個都膽大妄為,會被真正處死,連陰陽司的牆都敢翻,不該當死罪麼?!你們雖不能再入輪迴,但也個個可活,先留在幽冥吧,將來也許還有轉生機會。”

冥殿上牛吉又急忙給大人解釋:“反正他們也不知道過牆者的下落,告訴他們翻過圍牆的遊魂會死,他們心裡更舒服些。跑半晌怪辛苦的,算是個安慰吧。 ”

果然,聽說自己不用死,場中游魂齊齊歡呼盡皆大喜,歡笑之餘,會為自己慶幸'幸虧跑得慢了些',更有不少游魂幸災樂禍翻過牆的那些'倒霉蛋'。

黑獄之內,蘇景、燕無妄對望一眼,兩人神情都古怪得很,蘇景搖頭苦笑:“這算什麼?”

燕無妄笑:“我覺得還不錯,若我也是場中游魂,現在一定開心得很。”

一成遊魂入輪迴、返陽世,後面還有些公事手續,有牛吉在旁指點,蘇景辦得順順利利,'上差'再來,把這些遊魂帶走,具體他們轉世何方投胎何物就不是蘇景的權轄範圍了。

把能走的送走後,剩下的就該'賣'掉了,牛吉又向蘇景提及此事,蘇景直接搖頭。

“大人的意思是…不理會那些出了價錢的鬼王,”牛吉努力掩飾失望:“就把這些遊魂隨意發落、派駐各處?”

可蘇景仍搖頭:“賣還是要賣的,不過不賣給那些鬼王,有一位大王會出更好價錢。”

牛吉精神一振,笑了起來:“原來大人早有打算。”本來他還想問問蘇景是哪家鬼王願出高價,但轉念一想,大人的事情還是少問為妙,也就沒再吱聲,轉身離開大殿,帶著其他鬼差去安頓那九成遊魂了。

  ……

一天之後,笑面小鬼馬王爺趕到不津城陰陽司,見到了蘇判官。

“急匆匆喚本王前來,什麼天崩地裂的大事?”笑面小鬼問道,稍頓,又一指蘇景頭頂:“你頭上懸個小太陽作甚,是嫌幽冥太冷還是嫌自己不夠亮?”

蘇景請他落座,又請他喝香紙灰泡的茶,不接'小太陽'的話茬:“有個事我想听聽你怎麼說。司中有一批遊魂,三升半香火一個,貴麼?”

“太貴。”笑面小鬼也是一方鬼王,現在落難了,可以前沒少做過這種勾當,行情熟得很:“三升一個才是公道價錢,了不得三升一、三升二。你想要三升半,一個也賣不出去。”

“我是這麼想的,”蘇景擺了擺手,示意笑面小鬼先聽自己把話說完:“這批遊魂'賣'出去、到了鬼王領地後,從軍自願,不從軍的話,那些辛苦徭役、嬌妻獻營、花甲處斬之類的酷律一概廢除,就讓他們過些踏實日子吧。”

笑面小鬼冷笑聲響亮:“頭一重,判官不涉政,遊魂發配到了地方,如何安排都是鬼王的事情,你陰陽司的判官說了不算;後一重,就算你說了算,你當鬼王是傻子麼?三升半一個遊魂,大價錢給自己買回去一群爺爺?本王知道你不聰明,可也沒想到你這麼傻。”

說著,冷笑著,小鬼端起茶杯,吸溜吸溜喝水,心裡讚了句:陰陽司的茶,果然好茶!

“你先聽我說完,別總是打斷,”蘇景繼續道:“這批遊魂我想賣給你。”

'噗',笑面小鬼噴出了口中茶,他沒客氣,茶水全都噴向蘇大人那張臉。

頭頂金輪驟然明亮,不等水噴到蘇景臉上就已被烤乾,笑面小鬼挑起了一根眉毛:“頂個太陽,就是乾這個用的?看來向你臉上噴水的人不少。”

蘇景仍不理太陽的事:“我沒開玩笑。”

  “一邊做夢去!”

  蘇景堅持:“就當幫我個忙。”

  “我沒那閒錢!”

蘇景正色道:“也是幫你自己的忙。”

“那我也沒錢!三升半?我把親兵趙鐵瓶賣給你!”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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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5:32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五九章 買賣

蘇景笑,搖頭道:“你沒錢無妨,我有啊。先借給你,等你有錢以後再還我。”

笑面小鬼聞言愣了愣:“你的意思,你借給我錢,我再用你的錢賣你的遊魂?”

“不錯,但還不止。除了這一批,以後我這司中所有不能重返輪回的遊魂,全都賣給你。遊魂之​​外,我還借兵於你,損煞僧、諦聽獸,若你需要,阿二阿七兩位猛將也可先隨你去,助你站穩腳跟。另外,”蘇景稍稍加重了語氣:“你放心,我這個判官雖算不得真貨,但我會當下去,不津陰陽司是我的,除非將我打滅神魂,否則誰也奪不去。”

蘇景這判官半真半假,袍子是真的,人卻是假的。此刻司中公事運轉正常,但總衙又怎麼可能對他放任不理?怕是過不多久就會發難。

但蘇景已經打定主意,力所能及,他要把這判官之位做長、做遠、做出些自己想要的味道!來是小師娘嚴命在前,'趕鴨子上架'似的當了這個判官,不由得他不做,如今卻是蘇景自己要做這件事了。

笑面小鬼望了蘇景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可笑容裡哪有歡愉之意,只有惻惻森然:“你和陰陽司的事情我不管,你找我來司衙談遊魂買賣,我就把你當做此間判官。但蘇判官老爺,你可知你犯忌諱了?”

判官不涉政,陰陽司只看輪回不問亂世,不津的判官卻要支持一方勢力,此事絕非說笑,不止會給蘇景召來大難,說不定還會在幽冥引發巨大動蕩。

“我有什麼可在乎的?”蘇景微笑。他確實不用忌諱,因他是陽身入幽冥。他就是這鬼煞世界的忌諱!

蘇景停頓片刻,反問:“你呢?”

小鬼收斂了笑容,低頭沉思。好半晌沖去,再抬頭時笑容重歸於面,他笑得森然依舊,不過目光添出了一份釋然:“孤魂野鬼一個,也實在不用再忌諱什麼了。”

蘇景'哈'的一聲笑,三尸笑嘻嘻地湊趣,異口同聲:“恭祝滑頭鬼王東山再起。霸業永駐!”

八字祝辭打中心坎,小鬼快活不已。不過很快他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問蘇景:“我曉得你心裡有份假仁假義,所以盼著自己手上出去的遊魂能過些舒服rì子,這一重我能想通。但我不明白的是。你又何必還煞有介事,和我談​​什麼三升半的價錢?你是判官,遊魂發落你轄區內何處全由你做主,一紙公,直接送去王的瓶中城不就是了,還談什麼買賣?”

瓶中城距不津不過千多里,也是蘇景所在陰陽司管轄之處。

“我幫你沒錯。但也是真正的買賣,大把香火要給出去。”蘇景算賬:“賣了遊魂所得,司中的差官分去半成,還要給總衙上繳七成。這些都是'真金白銀',非花不可的錢。”

笑面小鬼沒有錢,算是'借',由蘇景先行墊付。

三尸之中。赤目最最財迷,忍不住瞪起了紅眼珠:“蘇鏘鏘。你又敗家!”

拈花給赤目幫腔:“你照看小的,想分給牛吉馬喜他們半成香火也就罷了,可總衙那七成說不定下一刻人家又派刺客過來;說不定明天就有一群猛鬼大差來拿你問罪!你還想著給他們錢?”

笑面小鬼卻一反常態,對蘇景點點頭:“多謝你。”

蘇景笑了笑:“我和陰陽司的事情,就與你無關,無須謝。”

黑獄之中,燕無妄略顯好奇:“是為了把滑頭鬼王'摘'出去?”

蘇景點頭:“買賣遊魂,是陰陽司的好生意!我問過牛吉了,對這生意總衙看得很重,所有交易都有明白賬目,每隔一個月總衙都會派人下來,查賬收錢。得真正給出錢,賬面才會平。這樣做,至少表面上看的道理去看:這就是筆買賣,我和陰陽司的糾葛,跟這買賣沒關系、跟滑頭鬼王也沒關系。”

燕無妄笑了笑:“表面的道理?這'表面'淺了點。”

“表面就夠了,至少留了一個餘地,我沒把事情做絕。”蘇景應道。

而除此之外蘇景心裡還有個想法,他總覺得總衙、那位真正的大判官,這樣瘋狂斂財有些古怪。這想法沒什麼根據,只能歸於'直覺',至少暫時、至少現在,他想維持現狀。

燕無妄沒再追究,問起另外一件事:“你有錢麼?”

與此同時,冥殿中笑面小鬼也在問同樣的時候:“看來淺尋給你留了不少錢啊。”

蘇景卻搖頭,回答小鬼:“師娘沒留錢給我。”

笑面小鬼的表情登時僵硬:“那你哪來的錢?是,王知道你有大把香火,可那些香火都落了你的印記,別人用不了,那沒用!用你的香火付賬,純粹消遣上司總衙!”

幽冥世界,香火做錢,但香火分作'有主'、'無主'兩種。

蘇景的香火是前者,只能自己或認主鬼魂享用,不能當做'錢';無主的香火才是陰間的硬通之物。

“哪個跟你說我要用自己的香火?我現在是沒錢可我手上有值錢的東西,能換來大筆的香火。”蘇景笑了起來:“賣它一回,應該足夠應付一陣。”

笑面小鬼好奇起來:“什麼值錢東西?”

“兵!​​沉舟兵!”蘇景笑得更開心了:“削朱鬼王勢力不是很大麼,應該很有錢吧?沉舟兵不是他的精銳麼,他不捨得不要了吧?”

玄空水晶中,還困著一支削朱鬼王的沉舟兵。蘇大人為了賺錢想出的第一個辦法,差不多就是綁票勒索。

陰兵都在鬼王花名冊上,若陰兵戰死冊子上的姓名就會消失。削朱鬼王的花名冊上名字未消、但大軍沒再回來,他自然明白自己的精銳被敵人俘虜了。

笑面小鬼大喜:“這買賣做得!”

蘇景問小鬼:“那沉舟兵的價錢”

“一個,香火三百升。”

見蘇景嚇一跳的樣子,小鬼笑道:“這價錢已經是最便宜了,沉舟是真正精銳。比起普通遊魂,以一抵百,再正常不過。”

蘇景搖搖頭:“你不能怎麼算,咱是把他的兵賣回給他。要按著市面價錢,他哪能甘心?須得便宜許多,一個百升就算可以了。”

赤目及時插口:“那就報一百二十升一個,給削朱老鬼二十升還價的空子。”

說說笑笑,這邊想好了價錢,蘇景請阿七幫忙傳訊師娘削朱王、肆悅王都是和淺尋打仗的。如今找對方鬼王商量贖回戰俘,還是淺尋出面最好。

消息傳過去,小師娘未推辭,親出一道劍訊直奔削朱鬼王府,不提蘇景。只說是她自己要和削朱鬼王談沉舟兵的買賣。

削朱鬼王來懊惱不已,事前他又哪裡想到肆悅王的煞血軍會落敗,滿以為必勝一仗、自己做個錦上添花的人情,全不料大好精兵一去不還!看過淺尋的劍訊,削朱王沒片刻的猶豫,直接又發出兩道靈訊:

一是回訊給淺尋,說自己願意贖兵。就是價錢太貴,希望能再做商量;

另一訊傳給肆悅,削朱王的道理明白'我是幫你打仗才吃了大虧,如今贖回沉舟軍。你也得出些錢',肆悅還算痛快,答應分擔,但分擔多少。少不了一番討價還價。

如此,消息往來。七天之後蘇景,小師娘身邊屍煞阿九返回不津,來見少主。

見禮過後,阿九說起正事:“啟稟少主,主公已經收了削朱老鬼的贖金。”

蘇景嚇一跳:“這麼快?這麼痛快?”

三尸也詫異得很:“削朱先給錢了?不怕咱們會賴賬麼?”

阿九語氣驕傲:“主公闖蕩幽冥,從來說一不二、言出法隨,此事陰間大小鬼王皆知,削朱老鬼還算明白,知道主公絕不會賴他,痛痛快快現付了贖金。 ”

說著,阿九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小包袱,比著核桃大些有限,雙手捧於蘇景:“一沉舟兵,一百一十升香火,他家這支沉舟精兵三十萬,贖金三三三贖金盡付,主公說她要一半,剩下一半盡在於此,由末將奉於少主。”

說著,阿九把小小包裹遞到蘇景手上,又從懷中取出一道鬼符:“這是削朱老鬼的一道靈符,內中有軍令一道,命沉舟兵不得再戰即刻歸營。主公已經查驗過,確認無誤。憑此符,少主可以放人了。”

香火、符撰蘇景都小心收好,低頭沉思好半晌,不知在想些什麼。

越想,他的臉色就越沉冷。

“九將軍幫我給師母回個消息。”再抬頭時,蘇景面色肅然,語氣中隱含怒意:“削朱鬼王當初發兵不津,這老賊對我師母不津,蘇景與他不共戴天!如今他想討回沉舟兵?癡人說夢!孩兒不允、不退!師母若降罪,孩兒甘願受罰!”

阿九愣了下,但未多說什麼,抱拳施禮就此告辭,趕回主人身邊去了。

陰陽司中蘇景轉頭去看阿二、阿七、三尸等人:“師娘不會真罰我吧?”

“她老人家真要罰你的時候,你再趕緊放人,應該沒事,沒事。”三尸笑嘻嘻,安慰。

“我也這麼想的。”蘇景點頭,眉開眼笑:“難得削朱鬼王這麼老實。”

怎麼可能是削朱王老實,他先付錢是信得過淺尋。 '九王妃'這三個字,在幽冥世界真正是一塊響當當的金字招牌,無論對敵或結盟,對她的信譽大小鬼王都足夠信服。

可削朱王哪會想到,說一不二、言出法隨的九王妃,有一位好不要臉的愛徒,如今此人也來了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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