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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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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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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38:4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四零章  石頭
  
  
  不津城荒涼。早在淺尋來到之前,此處就幾經戰火,早都荒棄、沒人住了。
  
  外面陰兵猛攻不休,小城有神劍高懸守護,能保得敵人無法越雷池半步,卻免不了巨力對抗時那急促的顫動,整座城都在微微晃動著,幾個月裡都是這樣。
  
  時不時,城中某處會傳來『轟隆隆』的悶響,又有房子挨不住劇顫、坍塌了,揚起一片灰塵。
  
  街道坑窪開裂,房屋三成塌方、三成勉強屹立、剩下的…塌一半站一半。
  
  滿城破敗。
  
  唯獨一個地方,門廳敞闊殿堂巍峨,坐落於小城正中的輝煌建築,與周圍的破敗荒涼格格不入。
  
  大門上,匾額高懸:陰陽司。
  
  淺尋就在陰陽司。但非司內,而是司上……她正躺在陰陽司正中大殿的屋頂上。
  
  仍是陽間時的打扮,淺黃色的長裙,靈動且充滿生趣的顏色,可裙子的主人永遠平靜著,冷冷清清的女子,全不關心外面的戰事,頭枕雙手看著血濛濛的天空。
  
  忽然,淺尋開口:「什麼事?」
  
  十二屍煞中的阿大顯身屋頂,單膝著地:「西方遠處戰場有變,似是援兵。」
  
  「知道了。」淺尋沒有起身的意思,更沒想著西方看一眼。
  
  「還有,那個陰陽司中的藍袍鬼判已經招供,他受了肆悅老鬼的賄賂,故才違背禁令,該如何處置?」阿大又問。
  
  「斬了吧。」和前一句『知道了』一樣的語氣,淺尋應道。
  
  阿大是十二屍煞中修持最最精深的一個,臉上已經修出了些簡單表情,聞言面色驚駭:「這……殺判官非同小可,這鬼判該死,但還是交給陰陽司,讓他們去處置更為妥當。請主上三思。」
  
  入幽冥以來,淺尋掀起無邊動盪,也曾和陰陽司打過幾次交道,但她從不會干涉司務,更沒對付過陰陽司的鬼判魂官。不過這次不同,不津的判官不知什麼時候被肆悅收買,三天前企圖破壞護劍護法術,結果被淺尋識破、拿下後屍煞主審,已經問明瞭前因後果。
  
  淺尋做事素來簡單,陰陽司不涉戰事,她就不會去對付判官。
  
  不津的藍袍判官相助肆悅,她便斬殺不饒!
  
  對阿大的相勸,淺尋全無反應,依舊安安靜靜地望天,神情仄仄,厭倦一切、無所謂一切的樣子。
  
  阿大不再相勸,沉聲領命:「謹遵我主號令。」言罷閃身下去了。
  
  ……
  
  三百里血煞陰兵,五十裡收入罡天剿殺,餘兩百五十裡結海天兩重瘋漩猛攻蘇景。
  
  海漩引動巨力,蘇景等人只覺被一雙開不見的大手捉住雙腳,正死命向下拉扯。陷於其中之人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催動、甚至可以說是浪費大把真元來穩固身形,稍一鬆勁就是被敵海徹底吞沒的下場。
  
  如果只是沉陷之力還算得什麼,煞血陰兵真正擊殺敵人的攻勢,是自怒海漩潮中迅速湧動、層層疊疊沖起的大浪。
  
  千百巨浪,自四面八方接踵湧起、撲來,一浪便是千萬陰兵的合力一擊!
  
  千萬浪濤,無盡強襲。
  
  十六怒嘯龍輦搖擺迎擊駭浪,三屍揮動殷天子接引天星轟滅血濤,兩千餘損煞僧兵結法陣硬抗陰兵猛攻……可是包括蘇景在內,所有人全無例外,無論劍法神通或者蠻力,攻勢才是一出手,立刻變得歪歪斜斜全無準頭:只因天上還有一道巨力牽引、牽扯!
  
  雲渦狂轉,血色的颶風壓在眾人頭頂,它的力量死死牽扯了眾人的手段,同樣是一雙看不見的手,拉著三屍手腕、拽著僧兵臂肘的手……
  
  海漩拉扯身體、雲渦牽制攻勢,血浪煞濤無數肆悅陰兵趁勢猛攻。蘇景等人才一迎上敵人大陣就被打得東倒西歪,自家陣勢堪堪就要被擊潰。忽然間金紅光芒明耀血色天地,滔天怒焰!
  
  蘇景及時動法,綻放陽火,一片火海突兀降臨,橫掃四方。
  
  血潮攻勢登時被火海遏制,眾人借機穩住身形……但也只是片刻罷了,敵人似是永無窮盡,呼吸功夫血海大潮重漲、湮滅火海再撲到蘇景等人面前。
  
  三屍的劍陣行運比著平時慢了一倍有餘,劍陣揮起的銳勁也遠遜平時,赤目脾氣最是暴躁,眼見戰事不利口中怪叫不聽:「這樣打下去不成,得快快想個辦法!」
  
  十六就更不堪了,它的龍輦雖有靈性,可到底還是死物,迎敵之際少了些應變,剛才險險就被雲渦拔到天上去,小蛇又急又氣,忽忽叫個不,分不清他在罵誰。
  
  颶風再降怒潮歸來,之前一切又複重來……猛然間,一陣金烏啼鳴嘹亮,一輪驕陽橫空而現,名耀天海。
  
  骨金烏、黃金屋、金光萬丈,豔陽天!
  
  蘇景放出了一重罡天,抵擋天上的雲渦颶風。
  
  而金烏啼鳴同時,還有陣陣悶雷般的咆哮,一柄長劍自蘇景身邊一閃,帶著璀璨光芒投身入海,沖入陰兵血海。
  
  一柄劍,入海後變成了一條魚,身形百丈開外的魚祖,北冥鯤。
  
  鯤入血海,搖頭擺尾、大口吞吐,殺敵。
  
  一陽一魚,來自蘇景的反擊!
  
  勢煌煌、勢洶洶的兩道大手段,出手不凡,但也只有蘇景自己明白:此舉,不得已而為之。
  
  三天合一,本來在全力殺滅收進來的五十裡血煞陰兵,可己身遇險戰況緊急,只得撤出三重罡天中威力最強的豔陽天,去抵擋血雲颶風。如此一來,『體內』攻勢大打折扣,贏下來或許問題不大,但是惡人磨必添傷亡。
  
  至於北冥鯤,劍為神物,但是這劍真正的威力就只在對付是蝕海大聖時暴發過,平時就算鯤鵬兩變,綻放出的威力也有限得很,說穿了,這劍他可以用、卻沒辦法將其發揮到極致。
  
  鯤入血海,對陰兵的攻勢只是個小小牽制,並沒太大影響。
  
  不過身邊的戰局到底還是穩當了些,尤其豔陽天,幾乎硬抗下了二百餘裡血雲颶風,這讓蘇景身邊同伴都壓力大減,少了掣肘之患,再出手是威力大增,很快情勢穩定下來。
  
  可今日入戰,不是『穩當』就可以的,蘇景還得前行…東方八百里,那座孤零零的城。
  
  一聲號令出口,眾人齊動,劍鋒所指、目光所向,東方不津!
  
  蘇景動,海漩天渦也隨之而動,除非徹底殺滅,否則血煞陰兵的陣勢無以破,永永遠遠地糾纏。
  
  那血漩渦巨力磅礴,站穩、守禦已屬不易,此刻拔足前行,蘇景等人身上壓力驟增。
  
  行馳之中,每個人都搖搖晃晃,莫說八百里,如此下去怕是走不出百里陣勢又會崩潰……這便是戰場了,除非是身懷逆天之力的絕頂劍仙,否則單憑強大些的個人力量,了不得也就是一塊扔進平湖的石頭罷了:哪怕再沉重,又能激起多高的浪花?就算驚起了沖天一浪,那水還是會落回來、湖面還是會重歸平靜。
  
  蘇景就是那塊石頭。
  
  攪動了兩三百里血浪的巨石,可這片海天方圓兩千里,他又算得什麼!
  
  再揮手,妖霧彌漫。遮蔽己方身形、遮掩敵兵五感,再前行當能順暢許多,這是蘇景早都盤算好的辦法。
  
  不料,沒用。
  
  一直以來無往不利、坑過數不清多少敵人的狐地妖霧,這次竟沒了用處。
  
  不是霧氣失效,深陷其中的血煞軍不比之前的薄衣執耳好過,它們只能看到身前三尺……可它們是『水形』,一個一個彼此相融,我在你身中你在我體內,你之所見所感,即為我之所視力所聽。這煞血汪洋中,每個陰兵的感識,都為血海中所有人共見。
  
  血海兩百五十裡,妖霧七十裡,陷入霧中的陰兵看得到外面的情形,有大方向指引,它們不會迷失;漩心緊貼蘇景等人身邊,霧中陰兵曉得蘇景一行所在,所以它們的目標依舊清晰,血海瘋漩,攻勢依舊猛烈!
  
  何止沒用,反還惹禍,戰場中的陰兵大將見蘇景一樣一樣的寶物、反擊、法術層出不窮,不敢掉以輕心,北方處令旗揮擺,轉眼號角疊疊,又是三百里血海、血天自不津攻伐中剝離出來,飛馳流轉,頃刻融入圍剿蘇景的大陣中。
  
  天上壓力暴漲,颶風狂猛,豔陽天搖搖欲墜!
  
  劍羽長嘯、陰風流轉,第二重金風天急升、匯合豔陽天。依舊吃力不已、在五百餘裡血雲重壓下,隨時可能崩潰,但這已經是蘇景最後的手段了,罪惡天中惡戰正酣,升不上去,只能以金風天馳援。
  
  血海攻勢陡地增強,北冥鯤徹底湮滅不見,蘇景身邊眾人已亂……還未散,但陣勢亂了,協作與配合不再,每個人都在各自為戰,拼出了全副修為卻無力回天!
  
  就在這個時候,那一重於禦敵時沒有太多用處、卻能讓蘇景身邊軍卒覺得『安全、踏實』的妖霧突兀消散一空。
  
  霧不見,蘇景手中一張潔白長弓。
  
  兩重天堪堪抵住頭頂颶風,三屍、阿二、十六和損煞凶僧暴發全力,於這個瞬間壓制住敵人攻勢,蘇景躍身半空,開弓、遙指北方!
  
  弓弦震,狐嘯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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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38: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四一章  襲殺
  

  前後兩次,每次三百里調兵圍剿蘇景都是北方血海正中軍旗先做搖擺、繼而軍號響起兵馬調動。
  
  整座戰場,無論雲、海都在浩浩旋轉,內中煞血陰兵皆於其中、自從大戰開始就從未停下過,但兩次傳令出來的地方『一般無二』,那個地方是『固定』的,大陣動、它不動!
  
  金烏神目明辨纖毫,第一次不覺異樣也就罷了,若第二次仍無所察覺,蘇景便不配他現在的修行。
  
  軍令傳遞之處,大陣重中之重,若能滅其『令』,何異斬首於萬足巨蟲!血煞軍第二次調兵,給蘇景送去滅頂之災的同時,也送來了一個金光閃閃的機會扳回頹勢的唯一機會。哪還能再稍作猶豫,出手便是自己能夠動用的、兩樁最最狠辣的手段之一,狐地妖霧煉化、潔白長弓。
  
  弓震弦,一箭化妖狐,強襲而去!
  
  西海歸來後蘇景住離山兩甲子,煉罡天、煉光明頂、做刑堂長老同時,對自己那幾樣重要寶物也在不停祭煉,今時潔白長弓,動擊一次後只需在陽火中溫養三天便可再次震射。若非如此,幾天前蘇景也不捨得用這等寶貴的法器去擊殺薄衣將軍崔天吉。
  
  看見的,蘇景滿弓一箭;聽到的,烈烈狐嘯響徹天地;而外人查知不到的,大聖玦內天空晦暗大地動搖。狐地妖霧、大聖點將訣,皆為古時天真大聖遺留之物。兩件寶物本就有著相通之處,將權杖之力抽出一些支援潔白長弓一擊,算得是蘇景兩甲子煉寶的最大成就!
  
  撥弓之地,西方戰場邊緣;敵陣傳令所在,北方血海深處。兩下相去遙遠,可蘇景這次引動是天真大聖留於後世的寶物!流光閃電、瞬息而至。幾乎就在他手指鬆開弓弦時,賁烈一擊就已落入敵陣,正中。
  
  旁人眼中箭,也只有死人才曉得,撲過來的是一頭狐狸。毛色純白、九條尾巴的狐狸。
  
  箭落刹那。整座戰場都是狠狠一震!血煞陰兵的浩大陣法為止停頓。
  
  而箭起處與箭落處、蘇景與血煞陰兵傳令要害之間,血海開裂七丈露出慘白地面、血雲開裂七丈露出幽綠天空,天、地,兩條觸目驚心的『線』。七丈寬、千里長的直線。像極了兩條猙獰傷痕。
  
  『傷痕』盡頭。方圓三十裡血海乾涸,嫋嫋青煙蒸騰,箭力籠罩陰兵灰飛煙滅。
  
  一擊命中。竟然如此簡單,蘇景哈的一聲大笑,可是不等笑聲落下,東方血海深處敵人令旗猛揮,旋即號角嗚嗚催促。天、地的『傷痕』癒合,大小兩處戰事再起,血雲、血海旋轉瘋狂起來。
  
  又怎麼可能這麼容易。
  
  令旗、號角傳遞的命令都是真的,可除了肆悅鬼王一脈之外,其他人都不知曉的:血煞陰兵根本不需要令旗、號角這些東西。
  
  血煞軍的大帥、將軍、校尉也都如普通陰兵一樣,化做一滴煞血、融身於血海或血雲中。
  
  陣中陰兵既然能夠共通感識,自也可以同知軍令,『大帥煞血』傳令後、四周煞血會即刻感知,同時向著四面八方傳遞下去,了不得幾個呼吸功夫就能通傳全軍。至於那些令旗、號角,無一例外都是幌子、陷阱。
  
  幽冥世界亂世持久,千千萬萬個年頭延續,從未沒有過片刻的安寧,論起對戰事的精通、戰場諸般手段運用、兵陣鬼法的奇妙變化,遠非人間能夠比擬。而肆悅鬼王能成為陰間第一流的大勢力,更不可能是僥倖。
  
  如此浩大陣仗,若輕輕鬆松就被敵人斬首、擊潰中軍,那肆悅鬼王也早就威風不到現在了。
  
  不是蘇景不夠聰明,更非潔白長弓威力不足歸根結底,有多大的本領、做多大的事情。
  
  修為、法寶、手下,所有這些都算在一起,此次下幽冥蘇景的力量,根本不足以營救不津、不足以對抗肆悅鬼王的大軍殺陣,便是那五個字:力所不能及!
  
  他只是一塊大些的石頭,砸下的勢頭再如何猛烈、心中的念頭再如何決絕,也不可能掀翻這兩千里的血海汪洋。若是師叔或師父在此呢?他們是連綿浩大的山,足以把血海砸碎、填滿的巍峨雄山。
  
  山才能做到的事情,石頭不行。
  
  惡戰再起,身邊眾人陣勢散亂,全靠蘇景風、火、劍三絕奮力維護才能勉強支持。但又能堅持多久?任誰都明白,滅頂大難近在眼前。
  
  似是嫌蘇景死得還不夠快,又或許是報復他之前『斬首』,就在蘇景與同伴全力硬抗血海強襲時,一滴因巨力轟蕩而濺起的、混不起眼的血水突然化形,變作一頭血衣惡鬼。
  
  肆悅煞血陰兵,到現在為止蘇景所見,無一例外皆著紅色甲胄,唯獨現在這一頭,穿的是衣,不是甲。
  
  身形瘦弱、青面獠牙的猙獰面具罩住臉孔,尤其醒目的是這頭鬼物的右臂比著左臂長出了整整一尺。煞鬼顯身、動作悄無聲息且快如閃電、欺身而近直到蘇景面前丈於,手中長刀猩紅光芒一閃,剜心之刺。
  
  血煞陰兵中專責刺殺敵酋的凶煞。
  
  此獠屢立大功,不知多少幽冥勢力中的重要人物都被它剜除了心。深得肆悅信任,萬萬大軍中也只有它和它麾下十七人可以不受大帥號令,偌大戰場隨它如何走動,想去哪裡都行,哪怕不入戰躲去一旁睡大覺也無妨。
  
  而且與其他惡鬼不同的,這頭面具凶煞不喜歡用法術,最喜尖刀剜心。
  
  煞鬼手中刀狹長且筆直,陽間南民邊族有使用類似長刀的,蘇景以前遊歷時見過。刀長一丈二寸,取『一不做二不休』之意,做了,便不死不休!
  
  真正惡鬼,即便眾人全神戒備,能不能防住它尚未可知,何況現在這樣的緊迫情形。
  
  蘇景的情形比起身邊同伴又能強得了多少?兩重罡天力抗血雲、黑獄發動與惡人磨剿殺入內陰兵,身邊風火鼓蕩哪一樣不在耗用元力,他已拼出全力,對面具煞鬼偷襲他也來不及躲、來不及擋!
  
  生死刹那。能做的只有動一動心念。一道心念急動!
  
  奉蘇景心思。鬼袍猛顯、崩碎身外普通布料縫製的離山劍袍。此時煞鬼的刀鋒堪堪觸到蘇景胸膛。
  
  大紅袍,一品判,陰曹地府至高無上的身份!
  
  煞鬼是刺客,手下怨魂無數。剜心一刀縱然三千天雷綻裂耳旁他的手也不會抖半分。可面前是大紅袍竟是大紅袍!自開靈醒神那天起。只要是幽冥人物都會曉得,大判官高高在上、縱然粉身碎骨也要維護陰陽司,這是根深蒂固的認知、是烙印魂魄深處的本能。
  
  乍見大紅袍。無人能不動容,面前煞鬼也不例外,驚駭之下急忙回手收刀。
  
  煞鬼轉念如電,收刀同時心思已告清明,幽冥皆知大判官只有一個,骨瘦如柴、左目藏月鉤右目蘊七星,絕非旁人能夠冒充的,何況面前青年來自陽間、又怎麼是大判官,那袍子再像真的也不可能是真的。
  
  冒犯王上,該死;冒充大判官,更是該死之極!
  
  猩紅長刀收回半途時,煞鬼手腕勁力再吐、再次剜心而來。
  
  刀一收再一刺,不過瞬間事情,可蘇景爭得就是這一瞬!沒這瞬間必死無疑,有了,便是你死、我活!劍光乍起,劍鳴清亮仿若龍吟!丈一龍劍出手同樣急刺、同樣剜心!
  
  一人一鬼,手中刀劍皆為長刃,龍劍比刀長八寸、但煞鬼持劍的右臂比正常的左臂又長出一尺,兩件兇器的鋒刃幾乎同時刺到對方胸膛,玉石俱焚之勢。
  
  煞鬼不退,當然也沒打算同歸於盡,動作奇快、左手翻轉、雙指如鉗穩穩捏住了龍劍劍尖,憑蘇景的力氣,竟無法讓長劍再遞進分毫。此刻煞鬼長刀尖鋒,再次碰到了蘇景的袍子。
  
  蘇景一樣不退他本就沒打算去剜心,劍被扼住?他無所謂的,口中一字輕吐:「崩。」
  
  南荒時悟出的霸道劍法,全身修為盡入一劍,五百年刻苦修煉、五竅三重天內積攢的所有力量,一劍綻放、一劍崩!
  
  電光火石間的搏殺,刀尖刺上胸膛時的,一劍崩。
  
  煞鬼不是沒有防備,防他劍氣、劍意、劍勢、劍中藏魂甚至連敵人有可能透過長劍以真元強襲都防到了,但以前不曾和蘇景打過交道的人,又怎麼可能想到他會借一劍來引動所有力量!
  
  巨力浩蕩!煞鬼只覺驕陽砸進了眼窩、神雷轟中了耳鼓、煞身鬼脈中更是闖入了千百頭巨象,淒厲慘叫之中,身形狠狠向後摔飛,猙獰可怕的面具也被惡力崩碎,露出本來樣貌,臉色蒼白、但五官清秀、甚至眉宇間還有幾分羞澀之意的少年。
  
  只看它的長相,分明是個小書童,又有誰會想到他是個兇狠的剜心惡鬼!
  
  口中鬼血噴湧,可中了蘇景如此狠辣一擊,煞鬼竟還未死,摔回血海中,身形一晃又複站起,但站得有些不穩當、腳步虛浮。很快,又有一個血衣假面鬼物顯身,伸手扶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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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四二章 只求一劍


兩頭煞鬼打扮相似,唯一不同的,新來的那個,看身形像是個少女,她的假面更乾脆,雕工精細、惟妙惟肖,就是一副漂亮少女的面具。
  
  少女煞鬼目光陰寒,扶穩同伴後,身形一晃就要再撲向蘇景,可‘書童’卻拉住了她,搖搖頭,又對蘇景森森一笑:“一面殺一次,這回你若還能活,下次見了我,記得護好胸膛!”
  
  中氣明顯不足,可聲音連貫、無需喘息,足見這‘書童’猛鬼的修持了!說完,他帶著身邊少女,兩人身形一轉變回煞血,融于大海中,消失不見了。
  
  潔白長弓一箭未能毀滅中軍、但那一擊殺滅了數十裡血海;血煞猛鬼的行刺奈何不了蘇景,刺客反遭重創......看上去蘇景占足了便宜。
  
  蘇景卻歎了口氣。他贏了那個刺客,但今日惡戰輸了。必敗無疑。必死無疑。
  
  全身力道,一劍崩之!本應用來支援罡天、相助同伴的陰風陽火盡隨那一劍而去!
  
  一劍崩過後,散出的真元能通過氣路重收於體內,但這絕非短時之功,一時半刻裡休想回復力氣,而血煞陰兵的攻勢,又哪裡會再給他喘息功夫。
  
  罪惡天內,劍氣消散烈火齊滅,惡人磨與諦聽再無助力,所幸打到現在被收進來的陰兵也傷亡慘重,雙方勢均力敵;金風、豔陽兩重罡天則金光沉黯,沒能再多一會就告沉落,少了主人的支援,它們擋不住五百五十裡血雲颶風。
  
  由此,眾人再次陷入雲、海兩重夾攻,蘇景龍精虎猛的時候,一群人只抵擋血海尚且吃力不堪,此刻蘇景脫力再加上血颶又至,哪裡還能再相抗,強撐不到盞茶功夫,陣勢徹底散碎,包括蘇景在內,所有人沉陷於血海怒漩。
  
  屠晚劍魂深深沉睡,全無蘇醒之意;影子和尚枯坐入定,五聽封閉,根本不曉得外面的事情。蘇景也沒辦法喚醒他們,真正山窮水盡了!
  
  蘇景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大紅袍,苦笑了下......袍子是真的,象徵著高高在上的大判官。可是袍子剛顯出本相的時候,連同伴笑面小鬼都以為它是假的,敵人更不會相信。是以蘇景明白得很,憑大紅袍,最多也就是引得敵人打個愣,並沒太多用處。
  
  入戰時他把袍子藏在體內,心裡存得念頭當然是‘害人’。但當時他還以為自己能遇到敵人的兇猛大將、陰軍元帥甚至肆悅鬼王本人,盤算著和這等重要人物拼殺時突然亮出袍子,當能嚇對方一跳、為自己奪一個先機。
  
  可是不成想,哪有什麼重要人物現身。
  
  這就是戰場了吧,爭勝殺敵才是此間最大的題目,和修宗拜山、登門挑戰根本是兩回事,又有誰會和你單打獨鬥比拼神通?藏袍子嚇唬人這種小伎倆根本沒用,若非來了個刺客,他連亮出袍子的機會都不存。
  
  ......
  
  蘇景眾人徹底陷落敵陣,半數人被吸上血雲、半數人跌落血海。
  
  僧兵、迦樓羅等人再也看不見同伴了,各自為戰、做困獸之鬥。就只有蘇景身邊還有同伴:三屍。
  
  哪裡還有劍陣,殷天子胡亂揮舞,劈波斬浪絞殺陰兵、勉強維持著片刻安全。
  
  “死定了。”蘇景提不起力氣,話題更讓自己不爽快,所以語氣仄仄的。
  
  赤目大砍大殺,不忘爭功:“你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憑咱們哪救得了小師娘。死得沒勁,不過死得倒不冤。”
  
  沒救出小師娘,死得沒勁;死在連小師娘都被困住的鬼軍手中,不冤枉。
  
  說到‘不冤’,赤目居然咧開嘴巴笑了笑。
  
  敗亡、將死之際拈花不忘嬌妻:“海靈兒從一而終,以後要守寡了,還好六兩、小裘他們都是義氣兄弟......”話說一半,悚然而驚,瞪著蘇景:“不對啊,你死了,大聖玦那些傢伙一起完蛋!”
  
  說完,想了想拈花又古裡古怪地笑了起來:“蝕海大蛇得了金玉菩提的時候樂得那副德行...一百多年了,沒准煉化好了?正美著呢,結果死了。”
  
  “做三屍,我們算是有福氣的,化形成人吃喝玩樂五百年......”老大雷動開口了,和兩個兄弟一樣,說話時他也在笑。
  
  這可讓蘇景十足驚訝了,平日裡連疼都忍不了、只知享樂胡鬧的三個渾人,真正生死關口時竟然都在笑。而三屍接下來所說,更讓蘇景動容了。
  
  赤目算帳:“你死定了,所以我們三個死定了,六兩老黑小裘他們死定了......”
  
  拈花介面,語氣篤定:“這件事挽不回,得死好多人。”
  
  “挽不回的人、改不了的事就不必想了,”雷動再介面:“但能救能活的,還是得救,還得讓他們活。”
  
  說完稍加停頓,雷動又說了句莫名之言:“最好別白來一趟。”
  
  笑面小鬼早早就被蘇景收進鬼袍了,他看得見外面的情形,由此不明白三屍的話了,別白來一趟?指的是多殺幾個陰兵麼?還不等他想明白,忽覺一股力道用來,把他從鬼袍帶到了蘇景身邊。
  
  三屍瘋了似的耍劍,護住小小一片地方,給蘇景爭取最後一點時間。
  
  不等笑面小鬼開口說什麼,蘇景就取出了一盞青燈交到他手上:“你若能不死,將此物交與我師娘,就說:九大王在燈中秘境避劫。師娘自會明白。”
  
  “什麼意思?本王還能不死?”
  
  蘇景不理會笑面小鬼,心念連連轉動.....第一重心念轉動,劍魂屠晚被送入鬼袍;
  
  第二重心念轉動,正陷落血海、負隅頑抗的損煞僧、迦樓羅和諦聽靈印忽覺腦中一熱、心中一冷、耳中則聽到蘇景一聲笑,人人明白,這是蘇景抹去了他們與劍獄的聯繫,還了他們自由身。
  
  大聖玦可收不可放,蘇景沒有辦法,但損煞僧、迦樓羅他們都是因罪惡天認主,蘇景隨時可以‘放了’他們。
  
  第三次動念......中土人間,西海深處的裘平安、離山光明頂的比翼雙鴉小小禍鬥、南荒劍廬黑風煞和大群劍鴉、人間遊玩的烈烈兒阿嫣小母三手蠻等等,所有蘇景大聖玦下妖奴,全無例外,從心底感受到蘇景的沉沉一歎。
  
  大聖玦牽連,當蘇景情緒極端的時候,妖奴能有所感知,便是如此,眾人領受到了主人的那份情緒:沉黯、愧疚。
  
  人間正是清晨時分。
  
  不用隻言片語,所有大聖玦下妖奴都能明白要發生什麼,反應各不相同。
  
  裘平安猛化真身,龍鰍攪海長嗥烈烈,死前一定得威風凜凜;
  
  光明頂的火勢突然收攏,烏上把烏下牽入懷中,軟聲細語不知說些什麼、小禍鬥起身來到為蘇景主持祭煉的大禍鬥面前,認認真真地叩頭辭別長輩;
  
  名山秀水間烈烈兒坐到地上,翻手取出烈酒遞給身邊的三手和阿嫣小母,三個妖怪彼此一請、昂頭痛飲;
  
  黑風煞身形急急,化身一道烏光、自大殿中急沖而去......
  
  “你這劍有什麼古怪?”
  
  幽冥戰場中,笑面小鬼終於看出了端倪,蘇景動念時,手上仍牢牢握住那柄丈一長劍;三屍拼命施展劍陣殺敵,目光卻未有片刻離開蘇景手中劍。
  
  蘇景手腕微微一震,長劍發出陣陣輕吟。
  
  挽回不來的事情不必再想;救能活的人;最好別白來一趟......所有希望、最後願望,就在這把劍上。
  
  丈一龍劍,君臨天下!再次動用君王之威,喚請江山劍域千萬神劍,掃蕩無盡陰兵...救、淺尋!
  
  對煞鬼刺客時,以此‘丈一’引動一劍崩,是為退敵、是為自救、更是為了喚醒神劍,為了發動那驚天動地的一擊做好準備。
  
  兩件威力最大的寶物,潔白長弓未能摧毀中軍,就只有靠丈一屠滅全軍!
  
  只是這一次再沒有羅漢法棍替死,蘇景想要動用神劍,得用自己的命去填。
  
  丈一神威蘇景曾親身感受,當能摧毀敵陣,不過陽間神劍能不能遁入幽冥;憑自己一條性命能不能引動劍中君王全部力量...蘇景不知道,但他總得試一試,哪怕必死無疑。
  
  劍意漸生,頹然沮喪一掃而空!掌此劍而死,真心、真心是一件爽快事情,神劍吟嘯響亮、七彩光華迸射劍身,蘇景又變得神采飛揚。
  
  仗劍、起身,劍鋒斜挑向天,蘇景笑了一聲,心中劍意迸發,堪堪就要引動這一刺,以我性命、只求一劍!
  
  不料,就在神劍堪堪發動之時,突兀一道鋒銳劍氣自東方襲來,正中蘇景手腕!劍氣巔妙,一下子變擊潰了蘇景凝聚的氣意、更入腕、截脈,就此斬斷他與丈一龍劍的氣機牽連。
  
  笑聲變成了痛吼,手腕巨痛,勉強抓著劍未落地。
  
  劍還在手中,但沒了氣意相牽,神劍就變成了凡鐵,光華瞬間崩散、吟嘯戛然而止。
  
  蘇景又驚又怒,本能抬頭望向東方,想要找出究竟是哪個惡鬼壞了自己的劍法......或許是巧合?他抬頭時,身前滾滾翻騰的煞血大陣忽然裂開一隙,這不是破陣的契機、但能讓蘇景得以遠眺。
  
  蘇景看到了一個人,極遠處、八百里、不津城、淺黃長裙的女子——不知何事,小師娘已經躍上城頭,孑然獨立,向著他遙遙眺望。
  
  淺尋正收回自己的手指,那便不用問了,是她出手打斷了蘇景的決絕一劍。
  
  收手,是為了第二次出手。下一刻,淺尋突然飄身而起,身法奇快、身法奇輕...沒道理可講,就是‘輕’,如風如煙,飄向城中、半空高懸的劍,淺尋取劍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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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四三章 三劍

不津小城能堅守至今,全靠高懸空中的仙劍庇護。此刻劍被主人取走,于血煞陰兵掀起的狂風巨浪般猛攻下,不津連瞬瞬都未能堅持,轟隆隆的連串悶響中,四墻崩塌街道斷碎城中的廢屋殘垣盡數粉碎,小城灰飛煙滅!

血海轟蕩,血云翻騰,漩渦與颶風激烈咆哮,云海間暴雨瘋狂潑灑,那城沒了,這一片小小世界就再沒了‘異類’,只剩血。

煞血湮滅一切,淺尋的身影也被淹沒,視線之中處處猩紅、再無旁物。

但下一個瞬間,一道強光撕裂血幕!

像極了窒悶深夜中、宣告暴雨將至的那第一道閃電!只是這光芒來得,遠比閃電更奪目、更璀璨、更桀驁、也更囂張!

強光太熾烈,以至在它閃爍時,整片海天都換了一個顏色......云透明、海透明、血透明,甚至蘇景都覺得自己身體被光芒照耀的也透明起來。

光自劍中來,奪去一切顏色的劍,這便是:囂張。

唯獨劍下,輕輕如煙的淺黃依舊......就只有淺尋的顏色,強光奪之不去。正正相反的,一劍光輝反襯得她愈發明顯,明顯到觸目驚心!一貫冷冰漠然的女子,劍在手時,笑得歡暢。

劍光綻,劍意縱橫,快樂的淺尋第一劍向天刺去。

千多里血云匯聚的颶風罩向黃裙女子。她長發飄搖、舉劍相迎。迎向那一條比她大出千萬倍的血色颶風。

蘇景的心神,被之前小師娘蕩劍強光奪去了。人恍惚,以至他都未能看清小師娘究竟是如何掌御的這一劍,目光中劍入颶風眼、跟著那瘋狂的龍卷風突兀一震,崩碎!

真的碎了啊,就那么碎了!沒有纏斗、不見法術、更不見淺尋飛騰沖殺,全沒道理可講的,結做整體鋪滿長天的血云四崩五裂,變作千萬碎片,四散飛甩。

血云崩。露出灰蒙蒙的天空,黃色身影懸浮、如煙、醒目。

“啊!”蘇景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驚呼、歡呼還是慘叫。眼中情形化作萬鈞重錘直擊心底。任何言辭都不足以形容的震撼!

但一驚之后蘇景反倒鎮定了,呼吸顫抖著、努力凝結目力、凝神觀戰......一劍破云霄,淺尋又出第二劍,向下、刺向剛剛吞沒小城的血海巨漩。

這一次蘇景看清楚了。

劍入漩心。就在手中劍、煞血漩接觸一刻。淺尋握劍的手腕盈盈一轉。她的劍畫了個圓:截然相反的圓。

圓沒有正反之說,可畫圓的過程有。

血海漩渦以東—南—西—北正轉,淺尋在它漩心中。輕輕巧巧地反著方向、北至西至南至東最后重點歸于起點、花了一個圓,用劍。

截然相反的圓,截然相反的力量,旋即那瘋狂旋轉的血海漩渦,突然停頓了......只存在于蘇景感覺中的‘停頓’。

是感覺,卻非錯覺,事情正是如此,但這個過程實在太快,即便金烏目力也無以察覺,只因身體里養下了至純劍意才能體會真相。

‘停頓’是因較量:正轉的血海漩渦與淺尋反轉一劍的力量較量。

有人贏有人輸,反轉的圓繼續反轉,正轉的漩卻徹底崩碎!

血云之后,血海崩碎!小師娘就在蘇景眼前,一劍炸碎了一片汪洋大海!迸起的巨浪遠勝陰兵之前集結的攻勢,可哪還有絲毫威風,除了頹喪還是頹喪。

海,也和之前的云一樣,轟轟烈烈的崩碎,驚濤駭浪、萬道血虹飛迸四散!

血海崩。露出白慘慘的地面,黃色身影靜立、如煙、醒目。

嗷嗷的怪叫聲,三尸、蘇景、笑面小鬼、還有趙鐵瓶和另外幾個親兵,跳著腳的叫,這轉折來得太突兀,可也正因突兀才真正動人心魄、讓人忘形!一群小子,真都瘋了。

喜瘋了樂瘋了,還有,被九王妃嚇瘋了。阿二也跟他們一起嗷嗷叫,不過他還沒修出表情,叫喚時不見喜樂,好像要吃人肉的樣子。

這又怎么可能,她一個人,她的本領......蘇景從來都知道小師娘不得了,但他就算再妄想一萬倍,也想不到她竟這等‘不得了’!

敵人是海,蘇景是激起百里浪的石頭,淺尋則是山,填海平川的巍峨大山。

見過才能明白,一個人,真的可以對抗天地。

破云、破海,第三劍破重圍,一劍在前、淺黃色的‘煙影’就那么輕飄飄的,滌蕩了她和蘇景間所有血色障礙。

前后三劍,海崩云碎,被困孤城的淺尋站到蘇景面前。

淺尋收起了劍。

神采飛揚的劍仙子不見了,她又變回那個冷漠女子。暫時沒理會蘇景,轉回頭望向敵人:“不打了,你們走吧。”

血煞陰兵多到無以計數,淺尋只是破了它們的陣、一時間毀掉了它們的攻勢,想要把所有敵人盡數殺滅絕不可能。可換個角度再看,淺尋施施然就從城中走出來,肆悅擺下的陣勢根本就困不她!再糾纏廝殺下去,沒有意義的事情。

想走,她隨時都能走,還能再殺滅更多陰兵后再走!

血煞陰兵重新開始集結,云海再度分明,但云無風海無浪,只是蓄勢以待,未在強攻,中軍大帥正急急傳訊肆悅鬼王,等候命令。

淺尋出來的及時,蘇景那一群手下傷亡不算嚴重,但大都傷得不輕,彼此攙扶著聚攏主人身邊,蘇景這時則回復了些力氣,又把三重罡天合一,偷偷摸摸地發動起來助惡人磨剿殺內中陰兵。

過不多久,籠罩兩千余里的封魂煙流轉、收攏。最后化作一方薄紗落入血海,隨即血云、血海齊齊流轉,向著南方撤走,沒有只言片語,對蘇景收入罡天剿殺的那‘五十里’連問都不問。

隨淺尋綻放全力,一場惡戰就此結束,有些突兀,但也并非沒有道理。

淺尋這才轉回身,重新望向蘇景。

蘇景、三尸、阿二這一伙子殘兵敗將趕忙施禮。起身后蘇景訕訕:“弟子壞了師娘的事情吧?”

“于陰間鬼物,陽身是上佳補品、珍羞美味。像我這般境界的陽身。對厲鬼來說用處更大,可以煉化成一道陽火身,這是一般變化、也是一條性命。但動法煉化的時機稍縱即逝、非得我將死未死時才行。”或許是許久不見,淺尋對蘇景的話多了些。

她說的有些沒頭沒腦。但串起整件事就不難理解了。蘇景反問:“您在誘敵?”

“待不津將破時。肆悅該會親自趕來奪我陽身。”淺尋應道:“我想生擒肆悅。他住的地方有犀利陣法,我破不開。”

故意示弱,屢戰屢敗。最后困守孤城,就是為了誘鬼王親臨,再爆起發難生擒活捉。

為求逼真,就連身邊尸煞都不知曉淺尋真正想法,這也不奇怪,她是把所有事情都悶在心中的女子。

現在為了救蘇景,淺尋徹底泄露了本領,誘敵的想法敗露了。

‘援兵’剛到時城中的淺尋不打算理會,但后來蘇景打得熱鬧,金烏罡天、太陽真火、還有以淺尋親自為他筑下的劍基修成的劍術,再加上三尸的星劍,淺尋哪還不知來得是誰。

蘇景來了,她就不會再無動于衷,不過也沒急著出手,遙遙望著弟子手段層出不窮,她看得挺入神,直到最后看出蘇景要以死相拼,淺尋出手制止、拔劍出城。

“弟子錯了,請師娘責罰。”蘇景請罪,心里臉上卻都是樂的,真正開心,但顯得請罪說辭沒啥誠意了。

淺尋沒理他,轉目望向三尸,冷冷道:“剛才快死的時候笑,現在能活了又開始哭,你們三個腦子壞掉了么?”

從小師娘來到身前,三尸就開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淚......

聽小師娘一說,三個人不止流淚,還開始抽搭了。

本來就丑,一哭就更丑了,淺尋的聲音愈發冷漠:“什么樣子,把這張哭喪臉與我收了。”

看樣子三尸是想收來著,但沒能收起來,淚更洶涌了,抽搭之外,嗓子眼里又裊裊地鉆出低聲嗚咽。

淺尋俏面冰寒,素手微晃劍出鞘,自三尸臉面上一閃而過!

蘇景不死三尸不滅,三個死不了的東西,殺他們一次也無妨,看來淺尋著實厭煩他們了,要給些教訓。

三尸都以為自己會死一次......不料劍是‘平著’來的,不是削斬,是拍,而且拍得很輕,啪啪啪三聲脆響連成一串,小師娘劍拍三神君。

那個剎那,冷漠女子眼中真的滑過了一絲笑意,閃得奇快,若非眼中含笑時讓她一下子鮮艷、鮮活了,那笑意怕是沒人能察覺。

哇呀哇呀......三尸大哭出聲,口中嚎啕著‘小師娘’,一個接一個地向上沖來。可把淺尋膩歪壞了,忙不迭閃身躲開三個家伙,明晃晃的寶劍就在她手里握著,但也沒說隨手一劃把他們‘斬殺回’蘇景身后。

沒能撲到小師娘,三位以后能繼續在世上吃肉喝酒抱老婆的矮神君抱頭大哭,差點就煙消云散,太委屈了、太委屈了。

重新收劍,淺尋又望蘇景:“說說吧,你怎么來的。”

阿二、笑面小鬼都在蘇景身邊,這經過不難猜,可淺尋不想猜。

從阿二逆沖冥明尊開始,蘇景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最后道:“所以我們來了此間,一路趕來,只為搭救...只為、只為...師母搭救我們。”

說完,蘇景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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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四章  我曉得
  
  
  西海深處,黑雲傾蓋大雨如狂,海面渾濁駭浪狂涌,一條身具龍形的銀鱗巨鰍攪天動海,口中厲嘯疊疊,正發瘋!
  
  鰲渚自入定中驚醒,急匆匆準備浮海,想要去問個究竟,不料鰲清趕來攔下了他,搖頭道︰「大都督上去前給我傳音一句︰蘇景將亡。」
  
  鰲渚大吃一驚︰「這可如何是好!」眾人都知曉他去了幽冥,就算想幫忙也幫不上忙。鰲清黯然嘆氣︰「沒辦法,蘇先生心系離山,以後你我多照應離山吧。裘大都督是蘇景大聖內猛將,會隨主赴難他已經修成了幾分龍魂,心中傲意會在身死前暴發,唉,由得他吧。」
  
  鰲渚點了點頭,結坐海底雙手合十,口中喃喃唱經,提前開始超度蘇景。
  
  盞茶功夫過去了,海面上裘平安長嘯激烈;燃香功夫過去了,裘平安長嘯激烈;半個時辰過去了,裘平安長嘯激烈;一個時辰過去了,小泥鰍的嗓子好像有些喊啞了,又一個時辰兩位大鰲對望一眼,兩人都從對方雙目看出一問『還沒死麼』,不過這話問不出口。
  
  南荒天鬥山,洪莎兒雙手死死抓住黑風煞的背膀,貝齒咬著嘴唇、目中淚水盈盈,俏麗妖女神情有痛楚、有驚慌,卻並沒有委屈和恐懼,任由黑風煞再自己身體里亂沖亂撞。
  
  就在剛才,她正采擷清晨霞光的時候,黑大王突然沖來,不由分說就剝去衣衫做起了那事,所幸附近僻靜無人。
  
  洪莎兒本是洪吉進貢給蘇景的妖姬之一,和眾多同伴一起留在了天鬥山。是妖姬沒錯。但冰清玉潔。
  
  其他妖姬黑風煞想怎麼睡怎麼睡,唯獨這一個,目光純透笑容清甜,每次望過來的時候都會引得老黑心中一軟,就連大黑鷹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不舍得踫她還是不敢去踫她。
  
  洪莎兒面前,黑風煞一向正派,但如今馬上就要死了,哪還顧得了那麼多。妖怪做事直來直去,黑風煞直接就撲上去了。
  
  妖精體力了得,不知不覺,大黑鷹抬頭一看日頭中天,已經正午時分了。
  
  自己還活著。主上應該這許久過去,應該沒事了?希望、驚喜交織,但再一看身下美人目光楚楚神情可憐,老黑心中一沉,不用死當然太好了,可是唐突了她黑風煞心中百味雜陳,很有些後悔。
  
  「大王以後切勿嫌棄賤妾。」洪莎兒流著眼淚。可她在笑。
  
  東土美景中,三屍、烈烈兒、阿嫣小母身邊堆滿了酒罐子,三個妖怪你枕著我的肩、我搭著你的腿醉得亂七八糟;
  
  齊喜山上算盤稀里嘩啦亂響不停,六兩正在算賬。他想知道自己死的時候到底是什麼身家,越算六兩大東家就越開心,漸漸忘了『要死』這回事;
  
  光明頂上比翼雙鴉卿卿我我,臨別情話兒說得他們自己都有些煩膩了。另邊小禍鬥則數不清現在是第幾次對霍大嫂說出『大娘娘保重,孩兒來生再來侍奉您老』這句話了。
  
  還有。離山東麓,天香府旁一座小小精舍中,沉默良久的不聽,面上漸漸升起疑惑,側目於同樣傻坐了好半晌的參蓮子︰「小妖精,你是不是消遣我?」
  
  參蓮子急忙搖頭︰「孩兒所言字字屬實,之前真的收到師父……」
  
  不聽打斷︰「你怎麼證明?」
  
  參蓮子登時語塞,是啊,怎麼證明?除非死了否則都沒法證明剛才所言。
  
  「證明不了,便是你頑劣不堪欺瞞長輩,當受罰。」小妖女眯起了眼楮,凶巴巴的模樣。
  
  參蓮子哭喪了臉,他已受不聽指點百多年,修為暴漲同時也早都明白了︰和這位『小師娘』沒處講理去。
  
  不聽很快就想到了怎麼罰參蓮子︰「去,找幾根藤子,給我綁個秋千,我想蕩秋千了。」
  
  小妖女還是小囡囡、人在莫耶的時候,每受到驚嚇爹娘都會把她抱到院中的秋千上,一邊輕輕搖晃,一邊柔聲安慰。
  
  參蓮子跑出采藤子去了,不聽捏了個隱身訣跟在他身後護著,飛遁之中,明媚少女眸中光芒閃爍,她心里明白得很,小娃不可能用師父的生死開玩笑,蘇景一定出事了,不過他說死卻沒死這可就是調戲了。
  
  從小長到這麼大,不聽想了想,還真沒被誰調戲過,小妖女皺了皺眉頭,然後笑了,笑得美美。
  
  蘇景要死時,群妖的心境清寧,全都感受到大聖傳來的主人情緒;可小師娘揚威,蘇景狂喜時候,群妖都以為自己將死,心境大亂,誰也沒能再查知新的『大喜情緒』。
  
  萬幸蘇景是正道正信正心的修家,妖奴都帶有凶性但會受主人影響,即便絕望也不會濫傷無辜,否則群妖發狂,說不準會惹出多少殺戮!
  
  幽冥世界,淺尋把生生袖一抖,另外十一屍煞和『九王妃』麾下最後八千精銳都告顯身。他們在袖中早都看清一切,不用主公指點就齊齊施禮拜見少主。
  
  之後淺尋目光平平靜靜的,望著屍煞阿二︰「我記得四十三年前,我命你出兵洪洞的時候說過一句話。」
  
  額角、人中、前胸背後,阿二冷汗淋灕,咕咚跪倒︰「屬下記得,主上所言︰攻克洪洞後你就駐扎在那,除非我傳令,否則不得離開。」
  
  淺尋不看阿二,目光空洞望向遠方,語氣清淡,岔開了話題︰「逆沖冥明尊?你真聰明,我都未必想得到。」
  
  這時候三屍哭夠了,雷動跑過來指著阿二罵道︰「可恨小子,原來是你自作主張!若非看你真心在乎我師娘安危,本座定不與你干休!」
  
  拈花雙手叉腰,大聲喝罵︰「大膽阿二,險些害死蘇鏘鏘,若非看你戰時勇猛,奮力護主,本座定不與你干休!」
  
  赤目橫眉立目,罵得更響亮︰「恁地可惡的傻子!壞了小師娘的絕世驚天之之、之驚天絕世之計!若非看你一片忠心拼死護主,都已經去了陽世、脫險又跑回來送死的份上本座也不與你干休!」
  
  三屍明罵暗護,不過做得實在不高明,太露骨了些。
  
  對三屍,小師娘冷清兩字︰「走開。」
  
  蘇景咳嗽了一聲,也想開口替阿二求情,可是還不等他出聲淺尋就搖頭制止︰「與你無關,站在一旁不許說話。」隨後她目光低垂︰「阿二,你怎麼說。」
  
  阿二目光沮喪︰「回稟主公,末將不聰明,逆沖冥明尊全賴馬王爺指點。」
  
  他當然明白自己壞了主人的計策,他也心甘情願接受懲處,不過屍煞的腦筋不拐彎,尤其面對主人的時候,主人怎麼問他們就會怎麼答。
  
  剛剛淺尋說冥明尊,阿二就應答冥明尊屍煞只是實話實說,並無害人之意,一旁的笑面小鬼聞言卻險險背過氣去。
  
  淺尋做事,向來是霹靂手段,且恩怨分明、賞罰分明,莫看笑面小鬼平日嘴巴硬,心里其實對這本領奇高的冷漠女子忌憚得很。
  
  笑面小鬼真怕淺尋會追究到自己頭上,不過他應變奇快,咳嗽一聲,自懷中摸出一件東西︰「九大王在燈中秘境避劫。」
  
  說著,把青燈雙手奉上。
  
  什麼九大王九王妃,有關糾葛小鬼一概不知曉,不過他心里算盤精明︰此燈是蘇景『臨死』時托付的,必定事關重大,多半能引開淺尋注意,暫時不再追究『逆沖冥明尊』之事。
  
  「你……」這次輪到蘇景要背過氣去了。
  
  師叔躲在青燈境小師娘是知道的。當初蘇景把有關師叔的一切都如實告知於小師娘,唯獨一樣隱瞞︰蘇景說青燈不在自己這里,而是陸崖九手中。
  
  雖說蘇景是按師叔留在饅頭里的兩張字條交代才這麼說的,可到底還是欺瞞了師娘。
  
  小師娘是什麼樣的性情,尤其有關青燈的事情欺瞞她,會惹來的懲罰,蘇景想一想都覺得頭皮疼得慌,忍不住對笑面小鬼怒目而視。
  
  小鬼有理得很,翻著吊吊眼瞪回蘇景︰「托付青燈的時候你說︰若你不死,轉呈青燈和那句話我沒死,照你的吩咐做了,有錯麼?」
  
  蘇景沒心思和他糾纏,轉目望向小師娘︰「青燈的事情,是弟子……」
  
  話說半截,還沒來得及認錯,小師娘就打斷道︰「我曉得。」
  
  是一早就知道蘇景欺瞞?還是剛剛得知蘇景欺瞞、她就猜到是陸崖九的『指使』?淺尋不解釋,蘇景也無從揣摩『我曉得』的準確意思。
  
  青燈就在面前,陸崖九就在青燈中,淺尋卻未沒接過來,任由小鬼雙手捧著。她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那燈,看了良久,以至蘇景漸漸有了個錯覺︰她看穿了青燈、看透了化境、看到了陸崖九。
  
  好半晌過去,淺尋終於收回了目光,對蘇景搖搖頭︰「還是你保管吧。」
  
  她未收青燈,更沒有進去看陸崖九的意思,淺尋的語氣依舊淡漠,但蘇景聽得出聲音里稍稍有了些干澀,淡淡一句話,她說得很用力。
  
  蘇景不敢多說什麼,從小鬼手中接回青燈,認真收好在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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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五章  講道理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青燈影響了心境,小師娘居然沒有立刻對阿二降下責罰,吩咐道:「先起來吧。」
  
  若以軍法而論,阿二的罪責板上釘釘,就算他有千萬條理由也不能贖罪,可淺尋做事只憑一己好惡,什麼時候理會過規矩,她不想罰便萬事皆無。
  
  同樣,對蘇景『藏燈』、小鬼『出主意逆沖冥明尊』等事,小師娘一概未追究,倒是留意到蘇景身上的判官袍,打量片刻:「是真的?怎麼回事?」
  
  「師娘,這就是蘇鏘鏘從喜袍鬼手中搶來的那件鬼袍子!」與寶貝有關的事情,誰都不如赤目嘴快,跟著又把笑面小鬼講過的『鐘大判官』傳說復述一遍,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去摩挲大紅袍的袖子。
  
  好寶貝,愛不釋手。
  
  講話的時候,淺尋身邊屍煞自囊中取出陰藤軟椅,請淺尋、蘇景等人落座,另有鬼兵奉上香茗,這陰間的茶和天空一個顏色,泛著綠慘慘的幽光。茶杯蒸騰著裊裊白煙,但並非熱汽,正相反的,那是陰冷之氣。
  
  杯子拿在手里,仿佛冷透露骨血的陰寒,蘇景試探著喝一口,味道和陽間茶汁差不太多,入口微苦舌下返甜,還挺好喝。
  
  三屍素來『煞有介事』,一口一口吸溜著陰家茶水,少不得品評一番,最疼娘子的拈花不忘囑咐奉茶的小鬼:「這茶葉給我取上幾包,回去以後分給依依嘗嘗。」
  
  「我也要。」
  
  「我也要。」
  
  另兩個矮子齊齊開口,有便宜一定得占了。
  
  「啟稟三位、三位將軍,」鬼兵也不知該如何稱呼他們,乾脆就叫將軍:「茶葉有的是,帶走再多也無妨。不過帶到上面去,再沏出來怕就不是味道了。」
  
  「什麼意思?」三屍不解,異口同聲。
  
  一旁落座的笑面小鬼代為回答:「是香、紙灰泡得茶,只能在下面喝得出這滋味。要是帶到陽世里去沏……你回家後燒張紙、然後兌涼水,一回事。」
  
  蘇景聽了,把茶杯放下不喝了。三屍卻喝得更來勁了,雷動天尊瞇著眼睛、咂著嘴:「還真喝不出糊味來。」
  
  矮將軍品茶之際,淺尋問起蘇景這些年的經歷。這可說來話長,上次見到淺尋。還是被強留凝翠泊學劍三年,後來又發生了多少事情……不過長輩訊問,蘇景就不怕啰嗦,好一番長篇大論,三屍在旁也頻頻插口補充。
  
  比劍破境、收服大聖、剿滅邪廟、擊殺舊圓歸仙。蘇景的經歷何其豐富又何其精彩,但他從頭說到尾,小師娘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唯獨一次稍稍揚眉,是蘇景講到最後、說起自己做了離山刑堂長老的時候。
  
  等蘇景說完,淺尋挑起了三根手指:「三件事。」
  
  「聽憑師母吩咐。」蘇景不急著問什麼事,先點頭答應。
  
  「後面我還得接著打。須得重新招兵買馬,你帶來的鬼兵交與我,我會省些手腳。」
  
  小師娘的第一件事是借兵,這是全無問題的事情。但蘇景腦筋轉得快,皺了下眉頭:「師母的意思…是讓我回去陽世?」
  
  淺尋借兵,蘇景肯定答應,可淺尋又何須借?若把蘇景帶在身邊。他的兵全自然也都跟著一起聽奉『九王妃』調遣。
  
  但淺尋搖了搖頭:「你不跟我一起,但也不能回去。」說完也不解釋。直接說第二件事:「我帶兵走後,阿二、阿七兩個留下,它們比你早來幾百年,對幽冥更熟悉些,你有不明白的事情,大可訊問他倆。」
  
  「第三件事,」淺尋回手向不津一指:「那里缺個判官,你去吧。」
  
  小師娘所指,盡化廢墟的小城之中,唯一一座留下的建筑,巍峨輝煌的府衙:陰陽司!
  
  打仗的時候,無論哪一方陰兵都絕不會碰陰陽司,由此這座衙門得以保留。
  
  蘇景又驚訝又糊涂:「弟子不明白……」
  
  「那里本有個藍袍判官,差不多你來的時候被我斬了,你去那里主事。反正你有判官袍子,也別辜負這件好衣衫。」
  
  因為蘇景有件判官袍,所以他就得去當判官?
  
  小師娘的回答理所當然,就是這麼個意思。
  
  蘇景啼笑皆非,甩了甩手:「這…這事哪都不挨哪,弟子有袍子但我也不是判官。再說我真去了那座衙門,里面的陰差鬼官也不會聽我的。還有,本地判官死了,陰陽司自會派遣新官上任,我在這坐公堂裝老爺,這又算是個什麼事?」
  
  對淺尋的安排,笑面小鬼也一樣覺得全無道理,但他更驚駭另一件事:「九王妃斬了藍袍判?!這、這可是天大禍事,幽冥世界萬余判官,個個都是玉體金身珍貴尊崇,這麼多年未聽說過哪位判官遇害……陰陽司又豈會善罷甘休!」
  
  淺尋麾下首將阿大沉聲回應:「是那狗官破禁在先、收受肆悅賄賂參與兵家爭鬥,斬他之前咱家已經問了他的口供,落字畫押鐵證如山。鬼官該死,我家主上斬他又何罪之有?」
  
  笑面小鬼一向嘴硬,聞言嘿嘿冷笑:「嗯,無罪,何況你們才斬了個六品判,還給陰陽司一個一品紅袍大判,陰陽司得謝你們才對。」
  
  小鬼話不好聽,但也算說中了點子:六品判被九王妃斬了,陰陽司來人一看,小九爺還在這坐著,哪還費什麼話,先把小的抓起來、再慢慢去找大的。
  
  淺尋卻無動於衷,又對蘇景道:「你留下做判官,此事定議,無需多言。陰陽司那一邊,如果有打打殺殺的事情,你隨時傳訊,我回來應付;但除打殺之外,其他事情你自己辦好。」
  
  長輩的話,蘇景一般不矯情,可這次無論怎麼想師娘之命也不靠譜:「判官須得陰陽司認可才行,不是弟子想當就能當……」
  
  「我不管。」小師娘三個字,把蘇景後面的話全堵了回去。她的意思也再明白不過,須得陰陽司認可?那你就去找陰陽司認可你吧,收買賄賂也好、威逼恐嚇也罷,你都得當了這個判官。
  
  蘇景無奈,苦笑:「弟子領命。但我還想問一問,師母讓我做判官的道理何在?」
  
  似是愣了一下,隨即淺尋笑了,毫無征兆的,那笑容來得明媚燦爛:「你,和我講道理?」
  
  若不聽她說的是什麼,只看這個笑容……好一個嫵媚女子。
  
  蘇景眨了眨眼睛,也笑了。不再是苦笑,清清透透的開心笑容——果然是小師娘啊。
  
  四百多年前,他提著點心去凝翠泊給這位還沒見過面的長輩去拜年,然後直接就被強逼著修習『禁忌之術』,跟著又禁足三年休養劍意。
  
  雖然要蘇景所做具體事情不同,但今日情形與當年同出一轍。
  
  小師娘教徒弟,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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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0: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四六章  赴任
  
  
  淺尋吩咐,乍一聽匪夷所思,仔細想想……還是匪夷所思。
  
  可她態度堅決成命不改,蘇景反倒放鬆下來。想當年南荒妖國裡大聖都當過,如今在幽冥中做個判官也不見得多了不起!
  
  這正是蘇景的豁達之處,既然非做不可,那就痛痛快快的去做。攀一階看一景,人都來了地府,去看看判官眼中的景色,真不算白來一趟。
  
  是以他的笑容越發快活了些,對淺尋點頭:「弟子謹遵師母吩咐。」
  
  笑面小鬼免不了又瞪大眼睛:「什麼跟什麼呀,你就"謹遵吩咐"?!你可知……」
  
  蘇景笑著搖頭,不聽小鬼再說下去,他什麼都不知道,但他明白小師娘絕不會害自己,何況做判官這事……好像挺有趣。
  
  不料,不容他不答應的小師娘,見他忽然換上一副輕松神情後,又微微皺了下眉頭:「蘇景,我讓你做判官,不是讓你去玩的。」
  
  不用蘇景開口,拈花就代為回答:「師娘放心,蘇鏘鏘別的好處沒有,唯獨一點:要嘛不做,要做了就得有個模樣!既然答應了您老人家去做判官,他就非得做個好判官不可了,攔都攔不住。」
  
  此事已成定議,再囉嗦三天也沒用,雷動開口岔開話題,問淺尋:「師娘來幽冥做什麼?」
  
  淺尋冷冰冰:「與你等無關,無需多問。」
  
  人人都曉得淺尋的性子,這樣的回答也不算意料之外。三屍還想再問什麼,淺尋已經不耐煩了,對蘇景道:「兵與我,然後我帶隊出征、你去衙門做官。」
  
  蘇景應一聲『師母稍等』。隨即罡天外放,眾人只覺眼前一亂,只見『惡人磨』正在罡天相助下惡戰煞血陰兵。
  
  外面早都平靜了,但蘇景『體內』大戰始終未停。
  
  『青龍、十三煞將』,十七迦樓羅、小諦聽損煞僧之前被蘇景收回,也盡數投入罡天參戰。
  
  外放罡天後,蘇景招呼一聲,與三屍一起沖進罡天,沖殺血煞軍!
  
  那五十裡損煞陰兵已經傷亡大半。蘇景等人再殺來它們就更加抵敵不住了。
  
  蘇景拼出全力,以求盡快結束惡戰,解脫自己的鬼兵;而肆悅血煞殘軍肯死不肯降,正做最後、最兇猛的抵抗!罡天內喊殺聲震耳欲聾,戰況慘烈。勝負已成定數。可真要想徹底剿滅這一部血煞兵還得些時候。
  
  淺尋不著急也不關心,她在看戰場,但目光空洞,似是早都看透了。
  
  直到一天之後,罡天中的惡戰才徹底結束,蘇景卻沒急著把鬼兵帶出去,而是雙手一揮。香火奉上!
  
  無論『惡人磨』是什麼樣的惡鬼,它們都是替自己打仗,此刻大捷,當得犒賞。
  
  至於香火。『佑世真君』在陽間攢下無數,手上還有的是。
  
  淺尋不催促,不過見到蘇景有大把香火揮霍時,目中透出些詫異……她和蘇景接觸的時間不長。是以還未瞭解,這個弟子總是能給出身邊人些意外。
  
  罡天之中歡聲雷動。惡鬼撲入那青濛濛的霧氣中,大笑大鬧大聲聒噪。重新動用香火,蘇景又想起了一件事,轉頭問緊隨自己身邊的兇僧首領:「在外面惡戰時,你們都帶了一支法旗……」
  
  不用說完兇僧首領就明白他想問什麼,應道:「上次主上離開後,得一小鬼指點,大家修成一道簡單法術,把您賜下的香火祭煉成法旗,可做投擲一擊,一根旗子不算什麼,大軍同時投出千萬旗子,就有些規模了。」
  
  惡人磨,殺戮為最大樂趣,在把香火當做盛宴和煉成殺人刀之間,它們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煉香火做一道殺人神通,最難得的是短短兩三天的功夫就祭煉成形,蘇景饒有興趣:「我黑獄中還有這等能人?哪個小鬼?」
  
  「燕無妄。」說著,兇僧首領伸手一指。
  
  燕無妄已經從煉魂爐中爬了出來,但他未落地,一個人坐在爐臺上,默默看著萬鬼狂歡,三成透明的身體枯乾瘦小,孤零零的樣子。
  
  忽然,燕無妄只覺微風飄動,轉頭一看蘇景已經坐到了他身邊,微笑說道:「煉香火成神通,法術神奇,佩服。」
  
  「我本是正道元清宮弟子,後來遭遇變故被廢去修為逐出師門,那事真不怪我,咳,不提了……不久我又被一個妖精相中,收入門墻再做修行,這次更不走運…具體事情也不提了,我又被廢了一次趕出門墻。但很快我又得了機緣,修得了邪法,終於修行大成,做了朔月天尊,最後還被邪佛點化,做了邪廟護法帝釋天。」
  
  提及往事,說起自己身入邪道、成一方魔頭,燕無妄全無追悔之意,但也不見得意:「正邪妖鬼,我都學過,領受過的法度龐雜異常,這才能找個簡單法子,煉香火為神通。不過你也別有太多指望,這法術粗糙得很,你所見的法旗威力已到極致了,再無提升可能。」
  
  蘇景點點頭:「不論如何,你那法術都幫我殺敵了,多謝。」
  
  「你說過要幫我消減罪業、再請高僧開解,助我轉世投胎,來生過上好日子。」燕無妄不理蘇景的道謝,重新提及舊事。
  
  「放心,我說到做到。」
  
  燕無妄一哂:「我不放心,更不信你許諾。」
  
  朔月天尊也好、帝釋天也罷,都被蘇景三番兩次的坑過,能再信蘇景,燕無妄得傻成什麼樣子。
  
  「不過,」燕無妄又把話鋒一轉:「有一件事我自忖還看得清,你這人仇必報恩必還,我幫你做些事,是換你為我轉生幫忙。明買明賣,我心裡踏實,你給我幫忙也不是白忙活。這樣挺好。」
  
  蘇景哈哈一笑:「以前沒發覺,你倒是個趣人。」
  
  「我是妖人。邪道妖人。」燕無妄語氣淡淡,但也笑了下。
  
  蘇景不再和他囉嗦,揚聲傳令,告知群鬼要隨淺尋出征,鬼兵無所謂,只要能打仗,跟誰去打無所謂。
  
  又容惡鬼們享受一陣子,蘇景帶出大軍,損煞僧首領高擎惡人磨大旗,帶領萬鬼站到小師娘身後。
  
  「和尚你自己留下,我只要那些殺人就笑的惡鬼。」說著,小師娘擺了擺手,麾下屍煞老么接過軍旗,遠比惡人磨要精銳的損煞僧兵被退了回來。
  
  另外小師娘要兵不要將,三屍、諦聽、迦樓羅、十六等等全都留在了蘇景身邊,小師娘對蘇景微一頷首:「我走了,有事就找阿二阿七,他們能找到我。」
  
  言罷袖兒一揮,大群鬼兵盡數收入袖中,身邊只留阿大等幾個屍煞,腳下雲駕沖騰,這就要走了。
  
  蘇景及時問了句:「還有一事請教師娘,判官要做多久?」
  
  哪能一輩子都留在幽冥做判官,總得有個離開的時候。雷動介面:「是啊,什麼時候能回陽間?」
  
  「等找到回去的辦法、真能回去的時候再說吧。」淺尋語出驚人,隨即駕雲飛天,轉眼消失不見。
  
  蘇景一行愣愣站在原地,被小師娘的最後一句話給『鎮』住了。
  
  來之前蘇景就得了師兄的提醒,陽身入幽冥還有可能,可是以陽身自陰間重返陽世卻難比登天。一來那時情形緊急,就算回不去蘇景也要下來;另則,他以為小師娘當初敢下來,肯定會有回去的辦法,哪想到……
  
  小鬼、屍煞都能來去自如,唯獨陽身人會受限,這是一『戒』,也可看做是一重天道,就如水往低處流、閃過才有雷一樣,絕對之事無可悖逆。
  
  靠著大紅袍,蘇景能遮掩陽身、瞞過其他鬼物洞察。可就算騙得過幽冥中所有惡鬼,他自己心裡明白自己是陽身。
  
  騙不了自己,又怎麼可能騙得了天!陽身就是陽身,穿什麼都還是陽身人,受戒限、回不去!
  
  「主上下來之前,的確是準備了再回去的法術。」屍煞阿七知道蘇景因何發愣,開口解釋:「但她老人家下來之後,漸漸發覺陰陽兩界之隔,與她之前想像略有差異,差不多三十年前,真正確定下來,事先準備的法術沒有用處。」
  
  三十年前,阿二已經帶兵遠征,不再淺尋身邊,根本不知道此事,否則他就算再如何擔心主人,下來前也會將此事告知少主。
  
  蘇景眨眼睛,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拈花神君眉頭緊皺,又開始想媳婦了。
  
  「不過少主放心,」阿七繼續道:「十年前主人有次說過,待幽冥事了重返陽間,就無需我等再追隨身邊,放我們兄弟去遨遊天地。主上為人,少主當知,她能如此說話,當是想到了辦法…至少還有希望。」
  
  拈花無精打采,但他有良心,自己傷心難過的時候還不忘安慰蘇景:「依依我怕是再難見到了,不過小不聽有法術有心思,沒準什麼時候她就下來了,你們或許還有相見之日,成個親、生幾個娃,咱們…咱們也能再多些親人,不那麼孤苦伶仃。」
  
  說著說著,拈花鼻子發酸了。
  
  蘇景稍稍彎腰,拍了拍他肩膀,要不彎腰搆不到:「走了,隨本官上任!」
  
  苦惱事情,又無力解決,哪還想它作啥,蘇景邁步走向不津城陰陽司,新官赴任去也!
  
  看看遠處的陰陽司,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紅袍,堂堂一品大員,去一個小小上縣主政,蘇景昂首:便宜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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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四七章 牛頭馬面

阿二阿七頭前開路,三尸、十六、諦聽和蘇景自己的尸煞伴隨左右,大群損煞僧兵則緊跟蘇景身后,一伙子兇神惡煞浩浩蕩蕩,隨大老爺赴任。

沒走一會三尸就忘了‘可能回不去’這樁窩心事情,又湊到一起,你一句我一句開始琢磨小師娘到底來陰間做什么。

這是不可能商量出來的事情,不過就沖著小師娘在冥間掀起的風浪,也能明白她的目的非同小可,要揣度她的目的,大可放開想像,往大處去想。

三尸就怎麼大怎麼想,一個說小師娘要稱霸冥間,另一個就說問鼎幽冥后再揮師陽世,第三個又說一統陰陽后少不了還得出兵仙庭......

占領了仙庭,就再說執掌造化,執掌了造化只好去稱霸宇宙,然后這番胡說八道到頭了,沒法再扯下去了。

三尸收聲卻不收勢,個個腦筋轉動另尋方向,準備新一輪重新吹過,其中拈花轉念最快,搶先開口:“海中無龍、南荒無聖、人間無仙、幽冥中也沒了閻羅神尊!小師娘下來,莫不是為了查這樁驚天大案?!”

赤目和雷動各自想到了新的‘小師娘來做啥’,但他們想的都不如拈花剛說出的題目大,一時語塞。拈花得意洋洋,轉目望向蘇景:“東鏘鏘,你以為本尊猜得如何?”

東鏘鏘這稱呼是跟著‘東天劍尊’里那個‘東’來的,蘇景隨口湊趣:“高明。尊拈花見識卓絕,東鏘鏘佩服之至。”

拈花喜滋滋,繼續發揮:“既然小師娘是來查案......啊哈,是了!她老人家吩咐你來做判官,多半是她老人家覺得,將來須得有判官為她幫忙,蘇景,你不得怠慢!”

蘇景一揚眉。三尸湊到一起,總會有無數胡言亂語,但拈花最后這一句卻著實有些道理:或許判官真正幫到小師娘達成所愿。否則她的安排也實在沒別的解釋了。

拈花點中了一個好題目。但他自己全無察覺,不再理會蘇景,重新去和兩個兄弟吹牛,從海中無龍追究開去......

眾人腳步快捷。沒一會功夫就來到不津廢墟。靠得近了。陰陽司落在眼中也就更清晰了。

司門外照壁繪刻貪墨麒麟以示警醒官員,宣化牌巨匾高高在上,南刻‘陰陽古治’北書‘宣化’。之后便是官衙大門,猙獰石獸鎮坐大門兩側,但不是陽間的石獅。

拈花跑上前,掂著腳去摸石獸頭頂,個子太矮,遠遠夠不到,小手只能在石獸腿上劃拉,笑嘻嘻的望向蘇景身邊小諦聽:“還挺像。”

何止像,干脆就是。陰陽司鎮門石獸為諦聽之像。

蘇景站在門前稍作打量,整座大門三開間,每間兩扇門板......一共六扇門。人間歌謠:衙門六扇門,有理沒錢莫進來。

想不到治罪鬼魂、掌管輪回的陰司,也和陽間的衙門一樣,都是‘六扇門’。

阿二、阿七轉回頭對蘇景道:“少主人請稍待。”言罷兩頭兇猛尸煞一前一后,直接推開大門向里走去。入得大門、繞過屏墻,還未到第二重儀門,忽然一個衙差打扮的小鬼攔住阿二去路,口中叱喝:“大膽刁民,活得膩歪了,竟敢私闖陰陽司......小人給七爺爺磕頭。”

緊隨阿二身后,尸煞阿七顯身。前者一直領兵在外,陰陽司小鬼不識得他;可阿七一直都在不津,從訊問藍袍判到最后將其梟首,他都跟在阿大旁邊幫忙。

連司中的判官大老爺都被這群尸煞砍了頭,小鬼衙差豈能不怕,忙不迭跪拜叩頭。

任誰都曉得,殺判官是翻天大罪,大判官絕不會善罷甘休。可對本司鬼差而言,無論大判官如何震怒、派出多兇猛的鬼差來緝拿兇犯,在它們抵達前,自己這一伙鬼差都活在人家尸煞的刀下,哪會去觸霉頭。

阿七對衙差小鬼冷冷道:“這是我家二哥。”

“小的有眼無珠,未識得二爺爺仙駕法尊,實在該死,給二爺爺磕頭,磕頭了。”

阿二不和這小鬼計較,直接道:“免了。有公事交代,司中所有人出來。”

面前小鬼機靈,跳起來雙手一翻,左手鑼右手槌,敲得當當大響,頃刻間陰陽司內大小鬼差蜂擁而出。

判官以七色分尊崇,以人間官職而論,藍袍判官是六品官,不算大,但他手下聽差著實不少,足足千余眾。大都奇形怪狀,高大的十余丈開外,矮小的二尺不足。

眾鬼差匯聚,除了個別一兩個,大都對煞星阿七諂笑問禮,待得知阿二的身份,又忙不迭重新施禮,阿二冷聲道:“爾等聽好,判官大人已到門口,將主掌本司,爾等當好生侍候,哪個若敢有半分怠慢,藍袍狗官就是下場。”

被斬了的藍袍判之下,以一雙獸首猛鬼為首,左邊的手執鋼叉、身形三丈有零,長著一顆牛頭,頸下半截人身,腰下又變回一雙牛腿、雙蹄立地。

牛頭聞言一喜:“上官派了新的判官大人來,這么快就到了?當真大喜,劉大人死后官務積壓,小的正發愁......”

不等說完,阿七就冷笑道:“哪個告訴你,新的判官大人是你家上官派來的?實話講與你知,新來判官為我家少主,九王妃愛徒,他來本司做官,是你等前世修來的福氣!”

牛頭大吃一驚,轉頭望向身邊同僚。

既有擎叉牛頭,自然也有抗刀馬面。牛頭吃驚,馬面何嘗不是倒吸涼氣:“這...這個...二位有所不知,陰陽司的主官不是誰都能當,非得是上官指派。身帶信物之人不可......”

“你說的‘信物’不就是判官袍子。”阿七反問。

牛頭馬面同時點頭,牛頭開口:“正是,判官行斷、鬼魂發落,全得靠那件袍子,否則就算坐上大堂,也、也只能坐著,啥也干不了,好像扮戲文那樣過過干癮......”

阿二不耐煩打斷:“那就成了,少再廢話,統統出去迎接判官大人到任!”

牛頭馬面對望一眼。目光無奈。均覺此事荒唐不堪。可鬼在矮檐下哪敢不低頭,搖頭苦笑著邁步向外,其他鬼差也和他倆差不多的神情,一窩蜂地跟了去。

來到大門。乍見蘇景。轟的一陣喧嘩聲起。自牛頭馬面以下,千多司中鬼差都忍不住低低驚呼......這也太離譜了些,那個人。紅袍、一品大判!

眾鬼差又在偷眼打量蘇景:是個青年,長得清秀,目光明亮。

做陰陽司的差事,成天到晚和鬼打交道,牛頭馬面算得‘閱人無數’,一看蘇景的樣子就知道他是個心思活絡之人。

年輕人調皮,不知輕重想來陰陽司過一回判官癮,這也就罷了,可實在犯不著還給自己弄一身假官袍......更用不著一品紅袍啊!牛頭馬面又次對望,兩人同僚已久又是好友,心中自有默契,都明白同伴此刻的想法:既然紅袍都穿上了,直接去封天都陰陽司總衙啊,來這兒有啥意思!罷了,他喜歡玩耍,大伙就陪他玩耍,總比掉腦袋強。

見鬼差喧嘩,兩大尸煞又欲叱喝,蘇景卻擺了擺手制止他倆,自己也沒說什么,饒有興趣打量面前一群鬼差,尤其牛頭馬面,以前傳說聽得多了,這次見到真的感覺沒法說的古怪。

不料正看得入神時,牛頭馬面忽然揚起雙手一托自己的頭顱,跟著他倆竟把腦袋摘了下來。

這回輪到蘇景大吃一驚,再仔細一看,‘腦袋’下面還是有腦袋,兩個鬼差肩膀上還抗著一顆頭,平常人模樣......‘牛頭馬面’只是兩個頭罩罷了。不過罩子神奇,扣上了和真的一般無二,連蘇景都沒能看破。

‘牛頭馬面’手托‘牛頭馬面’,其他大小鬼差則紛紛脫帽,捧在手中,齊齊跪拜唱禮:“小人恭迎大老爺。”

恭恭敬敬三次叩首,待眾人起身后蘇景也想明白了,直指了為首兩個鬼官手中的‘牛頭馬面’:“帽子?”

兩個鬼官趕忙點頭,‘牛頭’道:“啟稟大人,正是小人烏紗帽。”

馬面接口,再做仔細解釋,蘇景聽得津津有味,笑道:“原來牛頭馬面是官職?不是真有其人?那黑白無常呢?”

“大人明鑒,牛頭馬面確實能算作官職、但也真有其人,那兩位上差大老爺常駐封天都,侍奉大判官左右。”

“每一座陰陽司、每一位判官大人身邊,都設有一雙‘牛頭馬面’,配發牛頭帽、馬面罩,這是行頭、官帽。本司牛頭馬面就是我們哥倆,以后侍奉大人。”

“黑白無常也是一樣的道理,不過咱們這里衙門小,黑白二使是須得青袍之上的判官身邊才會有的屬職......”‘馬面’滔滔不絕,這時‘牛頭’忽然想起面前小子就身著紅袍,雖然官袍是假的,可至少他冒充的是一品大判,在他面前說這里是小衙門,頗有些譏諷之意。

牛頭打斷好友,對蘇景躬身笑道:“新官上任,小的光顧著開心,卻忘了禮數,還未對大人通名,小的牛吉。”

馬面也趕忙報名:“小的馬喜。”

蘇景點點頭,笑道:“我叫蘇景。”而后咳嗽一聲,腦子里想了想以前白馬鎮縣令大人邁步走路的氣派,說道:“牛吉馬喜,頭前帶路,引本官入司!”

牛吉馬喜齊齊答應,身軀半讓準備帶路,不料就在此刻,鬼差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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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四四八章 "一品判,幽冥殿"

   
        陽世間有傲骨書生,幽冥中也有耿直小鬼。

        不是所有鬼差都阿諛奉承,尤其穿著一件假紅袍、自己跑來做判官這麼荒唐的事情,鬼差中終於有人忍耐不住,冷笑出聲。

        蘇景循聲望去,那個方向上的鬼差生怕被冷笑連累,忙不迭散開,顯出出聲者:一個'小'鬼。

        個子太小了,戴著差官帽勉強一尺半,長得倒是白白胖胖。陰間鬼物身形相差極大,是以鬼差的袍子尺碼繁多,可最小號的差袍也是個二尺身形的鬼物預備的。小的不能再小的袍子穿在他身上仍肥大不堪,鬆鬆垮垮地拖在地上。

        剛才眾鬼差叩拜時他不曾行禮,不過他個子太小又躲在後面,站得挺胸昂頭別人也看不到他。

        尺半小鬼面色倔強,毫無畏懼迎上蘇景目光,語氣不屑:“染了件紅袍子穿就真把自己當判官了?你自己看!”

        說著伸手一指門內,陰陽司建築雄偉,但再如何宏大的規模,到底也還是落座幽冥世界,綠幽幽的天空把陰陽司染得一片黯淡:“真正判官進入司衙,便如驕陽凌天、明月耀夜,陰陽司會登時變得明亮。你弄個假袍子,哄著自己開心,逼著​​司中一眾官差陪你玩耍,難不成還能騙了陰陽司、騙了幽冥天麼!姓蘇的,無聊之極、無恥之尤......”

        前面是說事情,後面就開始破口大罵,尺半小鬼跳著腳的罵。

        蘇景身邊三尸都樂了,雷動天尊美滋滋,問兄弟:“兩位仙家,你們看,他蹦啊蹦。是不是也還不如我高?”

        拈花手摸肚皮,終於找到個比自己還矮、而且矮上一大截的人了:“這小矮子,真矮啊,本座瞧不起他!”

        赤目瞇起紅眼睛:“生得這麼矮,我都替他臉紅,我要是他,早自裁不活著了,這人臉皮真厚。”

        三尸各有議論,牛吉則大聲呵斥尺半鬼:“大膽'妖霧'。腦子裡又哪根筋搭錯了,胡說些什麼,討打麼?”

        馬喜滿面堆歡,對蘇景點頭哈腰:“大人莫怪,那小子平時都傻不愣登。最愛胡言亂語滿口瘋話,大人不​​必理會他。”

        蘇景哪會生氣,倒是挺納悶,先傳音入密讓阿二阿七不必理會,再問身邊鬼差:“妖物?不是鬼麼?”

        “你家官爺就叫做妖霧,蘇小子你能怎地?官爺就叫妖霧!你也不過是小人得志,若不是靠黃裙女子庇護你能有今日?等有天你靠山倒了。官爺先打你三板子!”妖霧越罵越激昂,手一晃,連平時做差時打人的板子都亮出來了,莫看身板小。他的板子倒不小,跟一扇桌面似的,揮動中忽忽兜風,也兜得他自己腳步虛浮。來回亂轉。

        看得出牛吉馬喜是真有些著急,兩個鬼官調換了位置。牛吉跑回來笑著給蘇景賠不是,馬喜則轉回頭大聲呵斥妖霧。

        妖霧說的是實話,陰陽司暗藏玄法,大人離開時光色黯淡混同天地,大人在時則光輝萬丈、自內而外明耀一方。這道法術取得是判官'光明正大'之意。

        此事司中差官全都曉得,但'小九爺'是來玩耍的,實在犯不著和他講這些,萬一他沒能'點亮'陰陽司惱羞成怒,倒霉的還不是司中一眾鬼差。

        妖霧已然發了性子,不理大差官呵斥,越罵就越響亮。馬喜真的翻臉了,手腕一抖,手中大刀變作鐵鍊,上前就要綁人,口中對妖霧罵道:“不給你吃些苦頭,你不曉得馬王爺的三隻眼!”

        “算了。”蘇景出聲制止馬喜,隨後邁步走向衙門。

        妖霧卻不知好歹,見蘇景居然真要進去陰陽司,氣得厲聲笑了起來:“蘇小鬼,你進去吧,到時候陰陽司不亮,我看你是捂著臉低頭離開,還是不要臉繼續去大堂!什麼東西,膽敢冒充判官......啊!”

        小鬼罵道一半,蘇景跨過大門,進入陰陽司,由此妖霧的喝罵聲變成了驚呼......光明大作!

        蘇景落足陰陽司門內剎那,從屋頂瓦片到殿下石基,從寺內迴廊到門外石獸,偌大衙門所有一切,都迸發璀璨光芒!本來被天色沁染得幽暗陳邃的陰陽司,此刻光華萬丈,反倒把天空映照得閃閃發亮!

        亮了,竟真的點亮了,小鬼見鬼了似的驚呼怪叫:“你...這是妖法!”

        還真不是妖法,蘇景什麼都沒做。九龍司明澈一方,只因他的袍子是真的。

        但蘇景全不用去分辨什麼,因這陰陽司的變化未完......又何止光明大作!

        隆隆巨響自四面八方衝騰而起,整座陰陽司都在劇烈晃動,突然大門外光彩迸射,眾人趕忙回頭:是大門外的照壁正閃爍強光,肉眼可見照壁緩緩伸展,漸變清透漸生光彩,石頭築成的短牆變作三十丈琉璃長牆。

        原先牆面刻繪也在變化,肉眼可見原先的貪墨麒麟猛跳到地面,四足生雲轉眼逃跑不見,換而各色蟠龍浮現,一條兩條、三條四條...一共九條龍,或瞠目張頷或弄海撥雲。

        九龍現,逐走了墨麒麟......赫赫然一座九龍壁。

        不津陰陽司,小小衙門口對襯的貪墨麒麟照壁,變作只有陽間皇宮和陰間封天都陰陽司總衙才能立襯的九龍壁!

        照壁變了,衙門也隨之而變,'六扇門'展闊天闕龍門,儀門化作宮城正門'應天門',兩重門間平凡石廊化作晶瑩白玉,御道'天街'!

        碧青護河圍攏二重門外,'天津'橋桁架清河,有天樞牌高聳橋旁!在向前眺望,重重大殿節比鱗次,綿延深遠。殿堂威嚴而磅礴,風掠過時龍吟虎嘯之聲隱隱迴盪......哪裡還用再多看,眼前事情再明白不過:隨紅袍大判入主,小小衙門頃刻化作威嚴冥宮!

        陰陽司法度千萬,官到而光明綻放是其中一重法度。衙門會隨不同級別判官到來、變作相應'官府'也是其中一重。

        一品紅袍大判來了,六品衙變作一品殿!

        妖霧小鬼的驚呼變成了嘶啞慘叫。

        和他一起叫的,還有牛吉馬喜、千多本司鬼差,外加三尸和十六。

        蘇景也沒想到會有這等驚人變化,本想矜持些、氣派些,結果沒忍住,笑了,眉花眼笑。

        大群鬼差無一例外,全都呆呆的愣神。莫說他們。就連前任的藍袍劉大老爺也沒去過封天都總衙,但對那裡的情形總會有些耳聞的,此刻、眼前,新的陰陽司明明白白就是總衙的規模和氣派!

        牛吉馬喜目光呆滯,僵硬扭動脖子。還沒忘對望一眼:蘇小子身上的官袍是真的啊。大紅袍被蘇小子穿得平整挺闊,這便是說,他真的是判官老爺?

        一品大判!

        蘇景轉回頭,望著終於啞巴了的妖霧。後者長大嘴、呲著牙望回他,目光裡沒了惱怒和倔強,只剩無盡震駭。

        ......

        相比'小九爺'身上的大紅袍、相比小小司衙變作的煌煌冥殿,蘇景身邊那群本應奪人目光的凶僧、惡煞全都變得不值一提了。唯獨那頭蜷縮在蘇景肩膀、把自己團成絨毛球才勉強能站穩當的小諦聽......開始鬼差以為蘇景紅袍是假的,也一樣沒把小諦聽當真。

        此刻鬼差眼中,大紅袍真了,小諦聽跟著一起真了。莫看它現在比著普通花貓還小些,可鬼差幾乎不敢再去看它一眼。

        沉默之中,屍煞阿二冷聲開口了:“牛吉馬喜,站在原地。不肯為我家少主帶路麼?”

        兩位鬼差這才回過神,想起來之前'判官老爺'吩咐過。讓自己兄弟頭前引路。趕忙應了一聲,牛吉馬喜頭前引路,但才走出兩步牛吉就苦著臉轉回頭:“啟禀老爺...小的也不認識這裡的路啊。”

        蘇景哈哈一笑:“無妨,你們隨便轉,老爺跟你一起亂轉。”

        天下宮殿,南起北盡,牛馬二差認准方向,帶著蘇景向北而行。妖霧此刻入墜夢中,人還傻著,愣愣跟著同僚一起前行,再沒說什麼。幾千人的隊伍浩浩蕩盪,可落在這浩蕩宮殿中,和一隊穿梭於山林螞蟻也不見太多區別。

        三尸跟在蘇景身旁,一邊打量著四下景色,拈花問牛吉:“那個妖霧是什麼人?”第一次遇到這麼矮的傢伙,不打聽清楚他心裡不痛快。

        '閻王好鬥小鬼難纏',天底下沒人比著陰陽司的差官更明白這個道理,對蘇景身邊人,司中鬼差不敢絲毫怠慢,牛吉語氣恭敬:“回禀這位老爺,妖霧是八十年前拿著公文來報到上任的。新丁一個,沒人緣,沒朋友。此人平時都傻乎乎的,說話從來就沒中聽過,咱們都覺得和傻子沒的計較,不去搭理也就是了。”

        蘇景微笑接口:“沒人緣麼?你們可夠照顧他了。”

        之前小鬼指責蘇景,牛馬二差對他又罵又嚇,可其中那份明貶暗護之意蘇景又能看不出來。

        牛吉笑容訕訕:“老爺法眼如炬,這個...終歸是同僚一場,他不懂事,我們卻不能不念同袍情分,能照應的時候,盡量還是要給個照應。”

        一路行走,隨口說笑,可地方實在太大,不久之後所有人都不耐煩了,蘇景催動雲駕帶上眾人,加快速度向前飛去。

        很快趕到冥宮中軸上最最輝煌的那座大殿,蘇景問牛吉:“這裡就是大堂了吧?”

        看氣象、看位置,此間都應是正殿,是大判官審案判公之所在,就等若以前六品判官老爺的公堂。

        不過牛吉卻面帶猶豫,試探道:“可、可能是吧。”

        '以前'那座陰陽司,和陽間的衙門並沒太多區別,格局相似外,還有戒碑律石聳立,上書'公生明、偏生暗,爾等俸祿、民脂民膏'等戒訓,公堂上掛著的匾也是'明鏡高懸'四字,處處都是在警醒司內官員。

        可現在,冥宮內再無戒律警條,正殿上那副巨匾更非'明鏡高懸',而是另外四個猙獰大字:生殺予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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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0: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四九章  含冤
  
  
  匾額威風且霸道,高高在上。
  
  旁人看過一眼也就罷了,唯獨蘇景肩頭小諦聽,豹眼生寒猛瞪巨匾。
  
  跟著小東西蘇景肩膀撲下,竄出前小貓似的凶獸迎風而長,落地時已然化作三十丈開外,昂首對著『生殺予奪』牌匾做雷霆怒吼。
  
  三聲吼喝下,巨匾忽然『蠕動』起來,仿佛一塊玄冰被送入暖屋那樣,冰皮開解水汽氤氳,似是有水珠正迅速醞釀。詫異下蘇景蘊起目力,一眼望去得窺真相、心中更是詫異︰滿滿怨魂!
  
  匾為陰刻,字凹於面,除了四個大字,匾額其他地方,皆為怨魂傾覆。
  
  一魂大小與微塵仿佛,但四肢皆有五官俱全,一個個目光淒厲神情怨毒,正拼命掙扎萬般不甘,若非蘇景運起辨塵入微的目識根本無以察覺。
  
  就算蘇景對冥術鬼法沒太多了解,也能明白天下絕不會有那麼小的怨魂厲鬼,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法術。
  
  收天於掌、縮地方寸、須彌芥子一類乾坤搜納之術,一塊巨匾鎮壓無數怨魂!
  
  蘇景回頭問身邊鬼差︰「怎麼回事?」
  
  鬼差眯著眼楮使勁看但也只看出匾額蠕動,它們修為淺薄目力不夠,看不出細節地方,直到蘇景一道陽火送來、助其洗煉目光後,牛吉馬喜才看清真相,兩人大吃一驚。
  
  牛吉聲音微微發顫︰「傳說古匾鎮惡!罪大惡極之人會被判官大人以浩盪法力釘入法匾,再不入輪回也不會魂飛魄散,就在匾內受苦永不超生!」
  
  猛一眼看見無數惡魂,的確有些嚇人,可也不用向牛吉這樣連聲音都發顫,赤目又眯眼楮、一副明察秋毫的樣子︰「你用得著這麼害怕麼?莫不是也做了虧心事,怕自己以後會落得一樣下場?」
  
  牛吉趕緊搖頭,馬喜從旁幫老友辯解︰「大人有所不知,這是傳說啊傳說只有古時閻羅駕前鐘大判官有此等法力,也只有他老人家造了這一塊『鎮惡』之匾。誰都以為這匾不知去向,不成想它一只藏於陰陽司玄法、今日又現幽冥!」
  
  雷動天尊淡淡插口︰「納魂入匾,算是不錯的法術了,但也只能算是『不錯』,不見得有多了不起以後的判官都做不出一樣的匾了麼?看來陰陽司的大小官員都該認真修行一陣了。」
  
  別的不說,蘇景的罪惡天,就鎮壓了萬千凶魂惡鬼,比起這塊匾也不遜色。
  
  雷東看來,匾上法術也就那麼回事。
  
  兩道鬼差卻一起搖頭,牛吉道︰「關鍵不是這匾如何,而是被鎮壓匾牌上的魂魄主人隨便哪一個,都是巨妖惡擎,為禍一方絕難降服。」
  
  蘇景點了點頭,心中暗道這就是了,自己的黑獄厲害,可他鎮下的『惡人磨』都是邪廟小鬼,有幾個有分量的?
  
  這個時候,古匾上忽然閃出一陣柔和光芒,撒在諦聽面上。
  
  先前諦聽察覺到匾額邪氣所以嘶吼怒嘯,此刻光芒之中,讓諦聽明白感覺『這些惡鬼被鎮壓得妥當』,由此大獸收起凶相,又變回了小貓似的,抓著蘇景的袍子一路笨拙攀爬、很不穩當地坐回主人肩頭。
  
  而匾額上光芒閃過,內中凶魂也重歸安寧,巨匾回復原樣。
  
  牛吉問蘇景︰「大人進殿麼?」
  
  待蘇景一點頭,牛吉深吸一口氣,拉長調門︰「判官升殿。」
  
  馬喜接口,但與牛吉截然相反的,他的聲音短促鏗鏘,一字一頓激烈暴喝︰「生!殺!予!奪!」
  
  這是陰陽司的威風,無論是否審案辦公,哪怕只是老爺進來閑坐,只要判官爺一邁入大堂,牛馬二差就須得長聲吼喝,原詞是牛吉『判官升堂』再接馬喜『明鏡高懸』。
  
  不過牛吉馬喜官都有應變之才,如今公堂變成了冥殿,『明鏡高懸』匾換成『生殺予奪』牌,兩位差官的喊喝也隨之而變。
  
  蘇景一行邁步入內,大殿的森嚴氣象自不必說,不過讓蘇景等人頗為意外,殿上還有人,前七後八足足幾十人,直挺挺地跪在殿中,身上都穿著古怪服侍,非胡非漢顏色土黃,看不出是哪里的少民。
  
  幾十人年齡各異,從白發老嫗到蹣跚學步的小娃都有,看他們形貌近似,應該是一大家子。
  
  「呔,何方小鬼潛伏大殿,可是欲圖不軌、行刺一品大判蘇大人麼?」赤目叱響亮。明知不可能是那麼回事,但這官威是一定得耍一耍的。
  
  那些黃衣人剛剛經歷過一場『公堂化冥殿』的劇變,心中本就惶恐不安,猛聽得有人喝罵、說他們是刺客判官大殿又豈是講理的地方,到了這里差官說什麼就是什麼,說你是刺客,立刻架起油鍋炸了也稀奇。一群黃衣人驚得魂飛天外,把頭磕得咚咚響淒聲喊冤。
  
  雷動和拈花本來也想耍威風嚇唬人,但一見對方那副可憐相,哪還忍心再說什麼,反倒是轉回頭去瞪赤目︰「真人啊,你莽撞了。」
  
  赤目也一臉不落忍︰「是是,本座莽撞。」
  
  另有鬼差叱喝殿上黃衣人︰「大人和你們開個小小玩笑,大驚小怪成何體統!是開玩笑,笑、都與我笑!」
  
  那些黃衣人又趕忙苦著面孔、僵硬做笑。
  
  免不了的,蘇景對黃衣人好奇,問身邊牛吉︰「他們是什麼人?」
  
  「啟稟大人,這是黃氏一家,上下六十三口,齊齊來到幽冥。」牛吉一邊引蘇景上座,一邊應道。
  
  不等蘇景開口,三屍就先嚇了一跳,拈花倒吸涼氣︰「一家六十多人共赴幽冥?這是滅門慘禍!」
  
  赤目眯起雙眼︰「內中定有冤情,我等不可怠慢,當還他們公道!」
  
  馬喜接口︰「是是,他們也說自己冤,這才上了公堂想要告狀,可巧不是巧,是可不巧咳,也不是不巧,就是前任劉老爺升堂,正要審還沒來得及審的時候,他的案子漏了,幾位屍煞爺爺闖入陰陽司,把他拿下了。」
  
  牛吉繼續道︰「審案事情,就只有判官老爺才能做,老爺被抓走了,案子自也就沒法審了。另外咱們陰陽司有規矩,堂審永不得半途而廢,只要一升堂除非案子審完,否則老爺和告狀之人都不得離開老爺被抓走了,可『規矩』不是我們敢去廢的,只好讓這些人一直留在這了。如今可好,蘇大人到任,能得一品大判主審,是它們十生八代也修不來的福氣。」
  
  馬喜更小心些,試探著問蘇景︰「大人可要審這一堂麼?若大人勞累了,不理會也罷。」
  
  蘇景直接兩字︰「審吧。」
  
  大群鬼差四下散開,各司其職,有人擊鼓有人喊喝,有人執杖侍立兩側,這些都不算什麼,最搶眼的是鬼差把諸般刑具擺滿大堂,烈火堆上鍋內熱油滾滾、剝皮架旁大小刀剪插滿、三段鍘刀鋒雪亮只有苦主沒有凶手,哪里會有行刑之說,不過這也是規矩,只要問案諸般『家什』就全都要亮出、備上,無論用不用。
  
  輕車熟路,幾個呼吸功夫鬼差的場面就鋪開了,牛吉馬喜戴上『烏沙』變成了牛頭馬面,一左一右侍立判官案前。
  
  牛頭當先開口喝斷︰「來呀,打!」
  
  兩旁鬼差高聲喝應,根本就不問青紅皂白,沖上前來,幾十個黃家人直接按倒在地,管你是老人還是娃娃,虎狼差揮棒舞板,直接就要打,其中就有那個耿直妖霧,手中高高舉著他的大板子。
  
  「且慢。」蘇景開口制止眾人,別的鬼差都聽命主人,唯獨妖霧不把蘇景之言當回事,口中還喊著︰「此乃規矩,問案三板,打過再……咦?你、你還我板子!」
  
  板子還未落下,妖霧只覺手中一輕,再看手中板子被蘇景手指一勾,給奪去了。
  
  吃飯的家伙丟了,妖霧大怒,短小胳膊伸出︰「還我!」
  
  蘇景不理他,皺眉問案前馬喜︰「不是問案麼?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打,這規矩沒道理。」
  
  馬喜點頭︰「是是,沒道理,大人說不打就不打。」說著給牛吉打了個眼色,示意他直接喊堂審案。
  
  「還我!」妖霧倔強不退,又喊一聲。蘇景把板子還給他了。
  
  這時牛吉叱喝聲起︰「下跪黃家,有何冤情速速呈秉,若真是冤枉,大人定會為你做主;若敢含血噴人誣告忠厚,存了害人的心思你抬頭看!」
  
  『看』字開口音,被牛吉喊得好像雷霆似的,驚得一群黃家人齊齊抬頭。
  
  牛吉繼續吼喝︰「執、法、如、山!判官大人明察秋毫,一眼就看穿能看穿爾等謊話,屆時當受拔舌碳喉之罰!」
  
  這是一套熟詞,牛吉喊了幾百年,想也不想張口就說可他忘了公堂已變冥殿,原來懸在堂內的『執法如山』匾根本不見蹤影了。
  
  黃家人抬頭找了找,沒看到哪寫著『執法如山』,可哪敢多問,全當自己看見了,紛紛應道︰「小人絕無半字虛言,確是含冤慘死,求大人做主。」
  
  馬喜開口︰「冤從何來、訟告何人,只準一人開口,講!」
  
  「小人之冤,三粒米,一條命啊!」黃家人中,一位白發老者含淚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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