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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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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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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50:07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零章 捲土重來

'呸',小鬼王低頭啐了口唾沫,態度惡劣,不過該說的照樣說:“和你師娘差不多,都是最近新冒出來的人物,風頭狠勁,才一出世就連滅幾方鬼王,就連屏瑤老鬼也一時不查,被她斬殺。.”

說完稍頓,笑面小鬼又補充道:“屏瑤鬼王也是一方豪強,論實力,只比肆悅、削朱差出一線……怎麼回事?!”

話正說到半截,東方又起異象:肆悅王派來的煞血大軍結形血湖,這段時間裡一直'扎營'不動,此刻突然沸騰起來。

偌大血湖,開鍋水似的,一座座巨大氣泡起伏不休,咕嘟咕嘟的怪響如囚牛悶吼!

先是開鍋、沸騰,隨即動蕩、翻騰,再過幾個呼吸功夫,大湖躁動至極,竟猛然暴發一聲巨響,徹底炸碎!

濃稠血漿崩碎四散,巨大的紅色湖泊化做千萬紅泉逆沖八方​​……眨眼過後,血湖不見了,因炸裂振起的無數血泉也告消失。一支幽冥大軍說沒就沒了。

“煞血軍撤走了?”笑面小鬼語氣狐疑,從未聽說過這種'把自己炸碎'的撤軍辦法。

這等小事無需蘇景回答,拈花就笑嘻嘻地應道:“煞血軍撤走?謬矣謬矣……煞血軍根本就不曾來過,又何談撤走。”

笑面小鬼眉頭大皺:“沒來過?你什麼意思……”

“一個字:幻!”蘇景不賣關子,直言回應,跟著要對東方揚手一招,之前'血湖'所在地方,一塊混不起眼的石頭斜飛而起,落入蘇景手中。

半透明,若琉璃,內中隱隱有玄光流轉的紅色石頭。

赤目及時提點笑面小鬼:“聽說過'蜃玉'麼?陽世裡的寶貝!”

小鬼見識不錯,聽到'蜃玉'兩字便恍然大悟:“假的?”

和猛鬼喜袍、狐地妖霧、諸多好劍一樣,這塊得自老蛤的蜃玉,蘇景平時都收於體內,分出一道陽火時刻祭煉不休。那南荒老蛤的修為得等驚人,它賜下的寶貝神奇無匹。經過蘇景幾百年的煉化,蜃玉內蘊威力被漸漸發掘出來,終於在今天派上了用處,變出了這樣一場大'戲法'。

連肆悅心腹'十'字少年都沒能看出入場的血煞軍是幻象,就更毋論五路鬼王聯軍了。

只是這場'幻象'太宏大,法術無法立刻成形,耗用的時間多了些,所以在'援軍'趕來前,蘇景等人還得苦戰一場……

得知真相的笑面小鬼神情反倒更驚詫了,毫不客氣伸手把蜃玉取來仔細打量,邊看邊贊嘆:“果然了不起的寶物!”

蘇景笑道:“能得馬王爺稱贊,可不是件容易事情,小人受寵若驚。”

小鬼看過了寶貝,將其拋還給蘇景,搖頭道:“原來是樣子貨,所以你不敢傳令煞血軍攻殺。小九王好大的膽子啊,萬一被識破了怎麼辦? ”

蘇景笑得開心,嚇走強敵後心裡那份自豪,比著真擊潰五方鬼王更甚:“被識破了也不會更慘,又有什麼可怕。最壞打算不過我施展妖霧,掩護著你們逃走唄。”

“難怪是紅樓一部,我本還納悶肆悅為何派紅樓將軍來馳援,不怕大家以前打生打死會有間嫌麼……原來你只見過紅樓麾下煞血,只能幻化出他們來! ”喃喃自語,啼笑皆非,跟著小鬼忽又把話鋒一轉:“蘇鏘鏘,你傻麼?去幻大軍做什麼,幻個九王妃出來,豈非省事得多。”

蘇景搖頭:“若是師娘來了,那幾家鬼王、元帥必會上前敘禮,幻象畢竟是幻象,不會應答寒暄,容易被看出破綻。”

小鬼點點頭:“本王還有一事不解:為何要崩碎大山,直接砸進摘裘老鬼陣中,結結實實地殺滅他無數軍馬,豈不痛快!”

“不是不砸,是沒砸了。”蘇景雙手一攤,語氣無奈。

掌控一座山,不止得力氣足夠,還得運用得當。

論力氣,蘇景勉強夠了。可是論掌控,蘇景稍有不足:那時的情形,摘裘王發動大陣,以山轟城;蘇景沖出城頭,​​將大山洞穿一半置身山腹,再將渾厚修元化為沛然巨力,逆轉雄峰飛行之勢,在城前兜起一個圈子,掉頭去轟砸敵陣。

這其中,凡人無以想像的惡力對撞,既要逆轉山勢還得保證力量運用得恰到好處……不是蘇景不想砸,而是力量掌控得不好,不等砸進敵陣,大山就已經崩碎了。

“前面用勁太大,山提前碎了,”蘇景眉飛色舞,臉上掩飾不住的那股小人得志的氣意:“山要碎,我控制不來,可我不能讓敵人看出來,我就瘋笑賣狂,讓他們以為是我故意炸碎大山,納悶去吧,嚇死他們!”

“對,納悶去吧,嚇死他們!”天劍尊異口同聲,給本尊東鏘鏘捧場。

笑面小鬼哈哈大笑,小九王所作所為,深得'死鴨子嘴仍硬、家敗了架子不倒'的馬王爺歡心,也是這個時候,福城中千萬遊魂努力克制多時的那一聲歡呼,終於爆發了!

敵人退去了,城在命就還在,王在福便長存,這份歡喜又豈是言語能夠形容。

自從大統崩亂,萬王爭霸開始,幽冥天下就再沒見過千萬鬼民齊齊歡呼的景色了……王爭霸、兵虎狼、民苦難,無論誰勝誰負誰興旺誰敗亡,都改不了鬼民苦難,他們又有什麼可歡呼的。

今時此刻,福城歡欣在偌大世界中,顯得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可哪怕再渺小,它也真正、真實的存在了、重現了、綻放了!

笑面小鬼擺動雲駕,載著蘇景一行去往城內鬼王府邸,沿途隨處可見鬼民歡呼叩拜,雷動天尊若有所思,對笑面小鬼道:“我在陽世遊歷時,見過人間帝王的辦法,尤其邊關大城,百姓閑時會由官家組織起來,授以技擊之道、傳以軍陣變化等等,不白練,管飯的。不是說讓他們當兵,而是塞外鐵騎入侵時,讓他們也有保衛家園本領……”

不等說完小鬼就點頭:“我明白,一直也在盤算這件事,可才立城十個月,真正士兵都不及操練,何況集訓鬼民,只能慢慢來。如今最缺的就是時間。”

戰事暫時了結,蘇景不急著回去,在福城待了六天,確定五方聯軍偃旗息鼓、沒再捲土重來之意,蘇景才向笑面小鬼告辭,重返陰陽司。臨行前蘇景特意囑咐阿二,一有軍情就及時傳遞。

不料,返回衙門後蘇景才剛剛坐定、審辦了這幾天積壓下的遊魂,就接到阿二傳訊。

福城布哨兩千里,剛剛哨探傳回緊急軍情:摘裘王軍馬再動,業已跨過兩千里之界,浩浩蕩蕩殺向福城。

不過阿二在靈訊中說得明白,現在還只發覺摘裘王異動,少主無需艸心更不用再專門跑一趟,只摘裘一路兵馬的話,福城根本就不怕。

可惜事與願違,兩個時辰之間,蘇景又接阿二兩道傳訊,除了摘裘,五家鬼王中的另外兩家,楚江、錦綸也告動兵,跨兩千里界線、逼近福城。

雷動真人眉頭大皺:“去而復返,莫不是他們問過肆悅王,得知我們的煞血軍是假的?”

“定是那背長刀的刺客小子作祟!”赤目接口,滿眼戾氣。明明白白的煞血大軍擺在眼前,那五家鬼王撤兵後肯定不會再去向肆悅王求證,生怕自己不會自討沒趣麼。

但'十'字少年不同,以赤目揣度,應該是少年傳訊問了鬼王,得知被騙後又把消息漏給了五家小鬼王。

蘇景搖搖頭,沒意義的事情又何必去猜:“啟程吧,再去一趟福城。”言罷,和牛吉馬喜打了聲招呼,催促雲駕準備啟程。

沒想到正巧也在附近的小鬼差妖霧忽然竄上蘇景的雲駕:“你做啥去?我剛剛下值,正想出去轉轉。”

金色雲駕沖天而起,向著福城方向急急飛馳,蘇景這才對妖霧道:“我可不是去玩,少不得打殺一場。”

妖霧聞言興高采烈:“正好,我最愛看打仗。”

赤目插口,沒好氣道:“此行乃是去往戰場,參與鬼王爭鬥,幽冥不是有鐵律​​:宦官不涉地方軍政……”

“判官!”蘇景、妖霧、拈花雷動異口同聲糾正。

“判官,判官,不是宦官,上面的話說順口了,”赤目改口,繼續道:“待會我們去和鬼王開戰,你見了莫要喋喋不休,橫加指責。”

“成啊。”妖霧一反常態,沒去橫眉立目的斥罵,反倒答應得痛痛快快,而後還不忘補充:“反正蘇景也算不得什麼正經判官。”說話間,小鬼差的衣袍變幻,從差官化作一個普通鬼民。

他想去就去,蘇景不阻攔也不追問妖霧的真實目的,只加緊摧咒、不斷加快雲駕速度。尚在半途,阿二的靈訊又至,楚江、摘裘、錦綸外,另一家鬼王的大軍也相繼現身。

五家鬼王聯軍,其中四家幾天前如何撤走的現在又如何回來了。

所差的,只剩九谷鬼王一部未再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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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一章 狼來了

雲駕上,拈花神君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去了也沒多大意思,了不起就是護著小鬼王逃出來,前面快一年的辛苦統統打水漂。”他的話說完,三屍整整齊齊的長嘆了一聲......

入主不津陰陽司後,除卻審斷冤案、發配遊魂之類'政務',十個月間蘇景就做了三件事:陽間恩怨陽間了斷;修煉,為寶瓶身的修行做好準備;全力扶持笑面小鬼。

前兩件事,前者是本性使然,後者是本份所為,全沒什麼可說,唯獨'扶持笑面小鬼',藏了蘇景不少打算:

其一,看不慣。看不慣幽冥世界鬼民淒慘,蘇景是外來人,或許沒資格指摘什麼,他也不打算指摘,口水是這世上最最沒用的東西,既然有能力、有機會不如直接去做點事情,建一座陰間的'世外桃源',於他而言是件開心事情。開心,就是風景了,看那一景一景中的風景。

其二,講義氣。笑面小鬼臭嘴臭脾氣,可他為人絕不差勁,為救淺尋把自己的家底賠了個一干二凈,蘇景投桃報李,一定要幫他東山再起的,這算得'義'之所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蘇景需得自保,他這個判官真假難辨、做得很不踏實,說不定什麼時候總衙就會發難,蘇景喜歡扯虎皮拉大旗,可他真正在做事時候,大都是靠自己,小師娘可以依仗,但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驚動淺尋。是以他要在不津陰陽司左近,建一重自己的大勢力。

最後,笑面小鬼強大了,也能更好的幫小師娘。

綜合種種,才有了現在的福城。

雖然城池是笑面小鬼的,但這座鬼民心中的福祉地安樂城,也實實在在是蘇景的心血所在。

如今鬼王聯軍又復攻來,之前退兵的花招多半不會再管用。

結局顯而易見,這次瓶中城怕是保不住了,花費於此的心血付諸東流。

三尸都垂頭喪氣,嘴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最恨此間不是陽世,否則一道法諭傳召,南方天鬥點兵西方群妖出海,東土人間萬劍下離山,把幾個小小鬼王活活打死,打死十次!

抱怨之時,雷動抬頭望了蘇景一眼,納悶道:“你這人,恁地沒心沒肺,居然還笑得出。”

其實蘇景沒笑,只是因為他的神情是輕松,看上去好像帶了幾分笑意......輸了就輸了,也不見得有多了不起,一頭小豹子闖入一片完全陌生的山林,想要立穩腳跟都不是件容易事,何況陽身人來到陰家界。來日方長,不死就沒完!

道理蘇景無意多講,彎腰拍了拍雷動的肩膀以示安慰:“也不只是救人逃走那麼簡單的,到時候你們做主,選一個方向......看哪個方向的鬼王陰兵不順眼,我們撤走時順便滅掉。既是報了奪城之仇,也算為小師娘揚威!”

話音未落,小鬼差妖霧就怪聲怪氣的笑道:“我可不知道,蘇大判官還修煉了口吐天河的大本領,你想憑口水淹死他們麼...大膽,你作甚...放我下來,再不放手我便翻臉了...真翻臉了啊!”

正說著一半,就被阿七捏著後頸抓了起來,屍煞望向蘇景,只要少主一點頭,他就把妖霧扔下云駕。

蘇景早都不和這個小矮子計較了,笑而搖頭:“不必理會,放下來吧。”

雷動沒理會妖霧的事情,他在琢磨蘇景的話,進而想到一件可怕大事,拉住蘇景的袖子:“你可是要動用那柄劍?”

蘇景搖搖頭:“不會,放心。他們不配。”

不發動丈一龍劍就不會死,雷動著實鬆了口氣。

鬼差妖霧被阿七放下來後老實了不少,不再冷言譏諷,跑到三尸跟前打聽之前的戰事,念著'矮子幫矮子'的大義,三尸大概把'五王圍攻滑頭鬼,蘇景解圍瓶中城'之事大概講了講,妖霧聽得津津有味,尤其聽到'十字少年一字千金'、'蜃玉驚退千萬兵'時,笑得嘎嘎響......

蘇景幾人抵達瓶中城時,剩下的那一路九谷鬼王始終沒有動靜,聯軍從五王變成了四王。金烏飛遁法術迅捷,蘇景後發而先至,四路敵軍尚在途中。

瓶中城護禁已開,淡淡的白色光芒籠罩全城,城頭上軍卒正忙碌備戰,乍見金紅雲駕又自東方趕來,守城鬼族個個面現歡喜。

小九王的威望,比著城中王滑頭鬼更甚。

笑面小鬼將護禁開放一線,放蘇景等人入內,雙方見面後笑面小鬼直接道:“來得正好,情形有異。”

蘇景微皺眉:“有異?不是四家鬼王捲土重來、再起戰事麼?”

“捲土重來沒錯,再起戰事未必。”笑面小鬼應道:“四家鬼王裡,剛剛倒有三家傳訊傳訊,他們不是來打仗的。”

雷動天尊詫異:“不打仗?那帶兵來做什麼?”

蘇景不說廢話,直奔主題:“他們傳訊怎麼說。”

“除了摘裘王,其他幾家都傳訊過來,”笑面小鬼應道:“說的不清不楚,只說絕無敵意,要我千萬不要誤會。”

“是詐!”赤目冷笑,望著笑面小鬼:“這等伎倆,你也當真?”

“有個關鍵:相差懸殊,何需使詐,聯軍直接打過來也就是了。”笑面小鬼語氣凝重:“另外,前方哨探也有新的傳報,說敵人軍容不整兵將狼狽,不像攻伐之師,更像逃亡敗兵......不是一家兩家,四方聯軍皆如此。”

正在城頭說話,蘇景忽然轉頭望向北方,其他人都知道他的金烏感識明銳,齊齊轉頭隨他一起眺望:北方天地空空蕩蕩,全無異常。

靜靜等候片刻,一道云駕才沖入視線,幽藍顏色隱透玄光、規模不算大充其量十丈方圓,笑面小鬼識得它,稀疏的眉毛一挑,神情驚訝:“摘裘老鬼?”

雲駕並沒靠得太近,於福城三十里外止住疾飛之勢,隨即玄云散開,果然是摘裘鬼王,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身後連個親兵護衛都沒帶。他甩開了大軍,輕裝簡行先行趕到福城。

“老朽摘裘,請見滑頭王,去而復返絕無敵意,只因情勢緊急特地趕來送信,一片善意閻羅可鑒,城中勇士萬勿誤會。”摘裘開口喊城,語氣謙遜。

城中幾人對望一眼,蘇景對小鬼道:“你留守,我去看一看。”

“一起去就是,自家地方還怕他能翻天不成!”笑面小鬼雙手背負,舉步登天迎向摘裘王,蘇景與他並肩而行,其他人跟在兩人身後,小鬼差妖霧也煞有介事,捏了個飛遁法術跟了過去,不過他的法力低微、飛行之際忽高忽低,稍有鬆勁身子就向下摔。

直到摘裘王面前十丈處止步,滑頭王有自己的架勢,肅容不語,蘇景不講究這些,對摘裘王點頭打了個招呼:“大王好氣魄,幾天前大家還生死相見,現在就敢隻身趕來。”

“軍卒緩行,本王先至,只為免去誤會。”摘裘王應道:“小九王也在,就更好了...對了,兩位王駕若還有疑慮,我可斷袖以示。”

陰家鬼王,大都修得'袖中帳',總會有一隊精銳兵馬常駐於袖以備不時之需。袖中賬的規模以鬼王修為而定。

摘裘王所謂'斷袖',仍是在展露誠意,以示他是孤身前來,連袖子裡都沒藏兵。

蘇景一擺手:“不用了,大王有話請講。”

“狼來了。”摘裘王三個字,點明要害。

笑面小鬼一驚,不再端架子,開口問道:“狼在何處?”

“已到我家。”摘裘王笑容發苦:“日前我聽奉小九王勸阻休兵罷戰,自福城退兵,返回我的洪光鋒,不成想待回去後才發覺......唉!趁我不在,狼群突襲,我的洪光鋒被惡狼掃平!”

“報應!”赤目真人問訊'哈'的一聲笑:“顧頭不顧腚的老鬼,光想著打福城,卻被狼群抄了老巢?當真報應不爽!”

摘裘王未發怒,而是長長嘆了口氣:“確是如此,遭報應的也不止我一個,我已傳訊問過另外四家大王,個個如我一般,全被惡狼抄了後路,家園被毀。”

“像我、錦綸、摘裘還好些,我們三個都親自帶兵來攻福城,后防雖空虛可至少我們不在家裡,免去了殺身噩運。紅線王福星高照,惡狼突襲時他及時逃了出來,和後來撤回去的大軍成功匯合;但九谷王就聯繫不上了...估計已經兇多吉少,被狼子殺滅了吧。”

“以狼群的作風,捕殺鬼王同時,也會把花名冊付之一炬,從今以後,幽冥世界就再沒了九谷的字號。”

摘裘王把自己所知的​​狀況如實奉上,小鬼差妖霧嘿嘿笑道:“你們五個老鬼是被人算計了吧?”

“正是。一時不查,中了奸人詭計。”摘裘應了一句,又望回蘇景、滑頭小鬼道:“老巢被毀,走投無路,所以才引兵來投滑頭王、小九王,只望兩位大王不計前嫌......”

話未說完,滑頭小鬼忽然呵斥:“混賬!什麼引兵來投,分明是把狼群引來本王城池!摘裘老鬼恁地歹毒,你該當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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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二章 我來了


人間,東土,離山。

如當年的崔巍、崔晨一般,今時值守山門的也是一對兄弟,外門弟子,鐘偉、鐘強。兄弟倆都生得虎背熊腰,不似修行中人更像山里獵戶。

當值時候,兄弟倆不敢絲毫怠慢,一個守著影天泉,一個緊盯透地鏡,仔細查探山門外的動靜,沒有片刻鬆懈......忽然,哥哥鐘偉哼了一聲:“有人飛天急遁,自北向東跨我山界!”

弟弟鐘強聞言略顯詫異:“什麼人如此大膽...咦,有人遁地過境,也是自北向東!”

哥哥同時道:“他不飛天了,消失不見。”

情形明白得很,是同一人,本想飛越離山又覺不妥,改作遁地急行。

兄弟倆同聲冷笑,發動'攝地'護法,要將對方逼出來,離山重地,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縱穿的!

護法立刻發動,但還不等法術狙擊狂徒,對方就及時跳了出來,顯身於山門附近: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娃,看上去八九歲的年紀,長相頗為討喜。

小娃手裡還託了個油紙包,不知是燒雞還是醬肉,才一現身鐘氏兄弟就追到身前,可還不等兄弟倆喝問,小娃就先開口,苦笑道:“你們兩個莫攔我,我急得很...晚回去片刻就得吃苦頭。”

莫名其妙的話,鐘家兄弟才不理會,哥哥肅容:“離山界內,閣下自重!”弟弟冷笑:“穿山過境不打招呼,當離山什麼地方!”

話音剛落,忽然離山界內一個聲音傳來:“攝地護法行轉,是何緣由?”隨著問話香風飄揚,又一位離山弟子趕至山門外。

新來之人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法灑然頗有幾分仙家氣意,他背著一支桃花枝,香氣就從枝上桃花而來,值得一提的是此人雖頭上高挽道髻、頜下三縷長髯,卻仍掩不住他那顆四四方方的頭,這麼方的腦袋實在少見。

見長輩查巡,鐘家兄弟急忙行禮:“拜見方先子師叔,動用護法只因這娃娃先飛天又遁地,不懂規矩妄自過境......”

哥倆話還沒說完,不成想方先子麵色一緊,竟對那個娃娃施晚輩禮儀:“弟子拜見師叔,許久不見,您老人家安好?”

小娃手托油紙包,神情急得不行:“方先子你好,不必客套我好得很,快快放我過去,晚回去說不定會惹惱師娘,又得挨罰!”

方先子趕忙讓出道路,同時揮手撤掉護法,小娃一頭扎入泥土,向東方趕去......鐘家兄弟愣愣站在一旁,看傻了眼。

過片刻,哥哥鐘偉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問仍對著東方躬身致禮的方先子:“師叔,這娃娃是何人?”

“蘇師叔祖的開門大弟子,父參童母蓮仙的靈瑞妖精,參蓮子!”

鐘家兄弟同聲驚呼:“他就是參蓮子?這般年幼?”

方先子站直了腰,語氣敬佩:“蘇師叔祖是今世奇人,他這一脈的門生弟子,個個不同凡響。”說著,他笑了起來:“想當年,我也如你們兩個一般值守山門,正趕上他老人家歸山...嘿,一晃八九個甲子,不能想不能想,一想就好像做夢啊。”

參蓮子急急忙忙,穿越離山來到凝翠泊,鉆出地面。

小娃面前,一隻木架、並排掛著兩架山藤編成的鞦韆,雙目中三瞳相套的妖冶少女坐於其中一架,白衫素裙、赤著雙腳正微微晃。

片刻前,不聽剛剛把一張仙人掌的妖符打上天空,明山秀水,柳綠花紅,漂亮的口哨聲隨風輕揚。

參蓮子躬身:“姑姑,孩兒回來了,謹遵您老吩咐,老帽山西光崗子白家的醬野山羊肉半斤,少醬少鹽我們自己帶去的蔥薑蒜。”

'師娘'是背地裡的稱呼,當面要喊姑姑,這重規矩不能不小心。

一邊說著,參蓮子偷偷抬眼,望向不遠處隨隨便便擺在地面上的一枚精巧沙漏,內中白沙尚餘淺淺一底,小娃著實鬆了口氣,總算在時限前趕回來了。

不聽素手招招,將油紙包引入手中,打開來、拈下小小一條醬肉納入檀口,並不咀嚼,彷彿入口的不是肉而是糖,會自己融化掉似的,少女微微仰頭雙目閉合,享受的樣子:“推鞦韆。”

參蓮子乖乖上前,去給準師娘推鞦韆......小娃想不通,禦劍乘風飛天遁地之人,還會喜歡晃鞦韆?

聽著哨子,吃著臘肉,晃著鞦韆,不聽愜意得很,晃了一陣子忽然說道:“蘇景去幽冥多久了?”

“快一年了,十個月多些。”參蓮子算得準確。

蘇景走後大段時間,不聽幾乎都在閉關,偶爾出來轉一圈也只問蘇景是否回來,從未計較過時間,這次出關後就著小娃去賣臘肉。聞言不聽少顯詫異,側了頭:“才十個月?我還以為好久了......那我還挺快的。”

參蓮子不解:“挺快的,姑姑指的是什麼?”

“改煉那枚蛋,挺快的,十個月就煉成了。”不聽應道。

參蓮子眼睛一亮:“煉成...您的意思,是靠著玉皮蛋能夠貫通陰陽,去往陰世找師父了?”

待不聽點頭後,參蓮子又顯出不敢置信的神情:“我記得藍祈奶奶煉化玉皮蛋,鋪路中土與莫耶,前後用去差不多兩甲子的光景,姑姑只用短短十個月?!”

乍一想不可思議,但此事另有隱情。

蘇景走後不久,曾鬧過一次'要死'的虛驚,之後不聽就真正打定主​​意:改煉玉皮蛋,想辦法去幽冥找他、幫他。小妖女心意決絕,哪怕煉化一百年、兩百年、五百年也在所不惜,只要他未回來,我便去找他!

可是待不聽真正開始祭煉寶貝的時候,驚喜發現:事情要比自己想像的簡單得多。

不聽放緩了語氣:“這枚蛋被人煉化過、也煉化出了陽世通往幽冥的道路。但後來蛋上法撰又被修改、改成中土與莫耶的通聯。”

參蓮子懵然搖頭:“孩兒不解,怎會如此?”

不聽一笑:“再簡單不過的緣由了,乾娘想用靠此寶去幽冥。”

參蓮子機靈,一經提點就恍然大悟:“她老人家曾動念,去陰間找師爺!”

“必是如此了,但不知為何干娘未去幽冥,或許是覺得,陸角八前輩早已轉了不知幾世,找也徒勞吧,就把法術改了。”

猜測做不得準,但玉皮蛋暗藏去往幽冥的法撰是絕不會錯的,不聽無需重新祭煉,只要把暗藏法撰重新發掘出來就好,這才能在短短十個月中以盡全功。

不過還談不到十全十美,蛋能送她去幽冥,卻只能發動一次,且可去不可回。

回不來?不聽不擔心,找到蘇景,就找到了淺尋,淺尋敢下去一定有辦法回來......當初蘇景也是這麼想的。

不聽又問參蓮子:“能送下去兩人,我可找一個同伴,你以為,找誰好?”

參蓮子的回答中規中矩:“裘婆婆可以,她老人家修持精深,又對師父著意得緊;又或者小相柳,他與師父相交莫逆又本領高強;裘大都督和黑大哥也是好人選,聽說他們兩個修行進境奇快,尤其裘大都督......”

一口氣大把人選列出,小妖女卻一個勁地搖頭:“裘婆婆和黑風煞要鎮守天斗山,那是蘇景除了離山外的另一條根,關系重大,不可妄動;裘平安和小相柳都在修煉,中斷可惜。”

參蓮子心思再轉:“那就只能從離山請人了,只是他們名門正宗,姑姑卻是外域仙魔,走在一起怕是大家互相別扭。”

小妖女繼續搖頭:“別扭不別扭的先不用提,要緊的是離山壓力重重,那些長老個個都有重任在肩,隨我去幽冥找蘇景,蘇景見了怕是不會太開心。 ”

“這樣的話怕是沒有太合適的人選了,塵霄生師伯坐鎮妖國難以脫身;六兩老兄不擅鬥戰;離山都未出人,自是沒道理去找另外幾大天宗;西海那些妖精都欠師父的恩情,可大家的交情也算不得太深厚...或者師娘,您看我成不?”參蓮子終於把想說的說出來了,滿眼期盼躍躍欲試。

鞦韆停擺,不聽回頭:“你真想去?”

師娘口風松動,參蓮子滿心歡喜,忙不迭用力點頭,不料小妖女把話鋒一轉:“你快歇了吧,本事那麼一丁點,去了幽冥立刻變成惡鬼的好補品。再說我又哪敢把他的開門大弟子帶去冒險。”

話說完,不聽的眼睛突然閃過精光,旋即笑容綻放,顯是想到了好人選,但她不多說,另起話題問參蓮子:“我要去南荒,後面一段時候顧不得你了,你是隨我一起返回天斗山修行,還是留在這裡?”

參蓮子想了下,應道:“弟子想要四處走一走。”

看似小娃,實際卻是天賦異稟、精修四百多年的靈妖,何況最初三個甲子是大師娘藍祈親自教導,小妖怪著實是個兇猛角色,在同門、長輩的看護下長到現在,也是時候去做一番遊歷了。

不聽痛快點頭,將一枚玉簡遞給他:“有關你的修行,諸多關鍵都在其中,遊歷無妨,但別光想著玩...你師父看著狡猾,骨子裡卻是個真正老好人,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將來少不了的惡仗。到時候沒準你就能成勝負關鍵,記得好好修行。”

接過玉簡,靈識相探,參蓮子辨得出是剛剛錄好的,不用問了,她支使自己買臘肉的空子裡做了這份玉簡。

不聽伸手拍了拍參蓮子的腦袋,不再多說什麼,擺動雲駕疾飛而去。

向南疾馳中,小妖女心中輕輕念叨著:你再等一等,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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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三章 納降表

幽冥中,福城外,滑頭大王,親兵立刻踏步上前,將摘裘王團團圍住。只是笑面小鬼身邊早就沒了可以依仗的精修高手,憑著他手下那幾個親兵,實在沒什么威懾可言。

總算阿二、阿七、三尸給面子,念在同盟之義,他們也各自踏前一步,或亮劍或催勢,這五個人一動,加于摘裘身上的壓力頓時不同了。

摘裘王不強撐,全不掩飾心中驚懼,但他也未露出反抗的意思,搖頭苦笑:“滑頭王誤會了。不是我心存歹念,而是......五家鬼王,五個方向,都被狼群所占,這是個圈子啊,我們都被圍住。除了退來圈子中心,其他方向全無出路。”

稍頓片刻,見笑面小鬼和蘇景未傳令拿人,摘裘稍稍放松了些,繼續道:“另外還請兩位王駕思量,四家鬼王齊聚福城,再匯合了兩位王駕的精銳人馬,兵合一處將打一家,我們實力猛增,未必不能和那些惡狼周旋一番。”

“乍一聽是道理,細一想什麼都不是!回師忽見老巢被占,豈有不猛攻收復的道理?慌慌張張逃來福城,不用想也不知道爾等是吃了敗仗,打不過狼子!你們幾家都來了此處,聚集一起勢力大了,那五個方向的狼群不照樣匯合,實力更強?”出言的是妖霧。原來這小鬼差不是專門找蘇景的晦氣,而是天生喜歡罵人,逮誰罵誰:“一頭兔子打不過一頭狼,五六只兔子商量著咱們聚到一起,沒準能打敗一頭狼......我呸,一個兔子引來一頭狼,照樣都得死!”

蘇景卻搖了搖頭:“兔子來福城,應該是看中這里有一頭老虎吧。”

一語中的,摘裘王立刻點頭:“小九王心思明慧,什么也瞞不住您老,來福城是不得已為之,可也藏了我等一個小小心思:肆悅大王的煞血精兵在此聽奉小九王之命。六王聯手,在加上煞血神兵,又何懼狼群......”話已挑明,摘裘也不再遮遮掩掩,說到這里話鋒一轉,直接問道:“來為小九王效命的煞血軍,應該、應該沒那么快撤走吧?”

笑面小鬼伸手一指身后福城,說謊話面不改色:“大軍城中扎營,本是防備爾等去而復返,不成想,成了你們的救命符!”

摘裘王面色一喜,但不等他再開口,笑面小鬼又冷聲問道:“幾天前仗勢攻我城池,如今落難求我庇護,摘裘,你拿本王當成陽世里的佛祖了么?本王可沒那么靈驗。”

這時蘇景說了句:“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些事情。”說完也不解釋什么,展開天都火翼飛回福城......

蘇景的人自然都追隨主公一起返城,鬼差妖霧猶豫了下,也跟著判官大人走了。回到城內,請滑頭鬼麾下將領幫忙,清出大片空曠地方。

妖霧不解詢問:“你作甚?”

“馬王爺要敲竹杠了,我得幫忙。”蘇景應道:“討價還價用不著心,可不管最后談成什么價錢,摘裘王總得真正見到了、確認了這城中有他的救命符才會甘心付賬。”一邊說著,蘇景跨入巨大空地,將蜃玉拿在手中一掂,笑道:“靠它了。”

妖霧恍然:“你坑人!”

“要真能坑來香火分你一點。”蘇景大方,見者有份。

“摘裘王妄動刀兵,惹出大禍,於情於理都該給他些教訓,你做的對!”鬼差大人義正言辭,滿目肅穆。

發動蜃玉幻象,只要將咒法打入寶石后就不用蘇景再做什麼了,等著寶石緩緩‘醞釀’幻法便是了。不過蘇景沒再去往城外,由得滑頭小鬼和摘裘王自己去談。

鬼差妖霧對蜃玉很是好奇,抱著膝蓋一動不動,蹲在那里看石頭,尺半高的小人兒,偏生有穿了件綠色袍子,蹲在那裡好像個半大西瓜。

好半晌過去,親兵趙鐵瓶回城說大王相請,蘇景這才再返城外,來到兩個鬼王身旁,微笑問道:“談妥了?”

笑面小鬼沒說什么,摘裘王先開口:“小九王適才不在身邊,有所不知,老夫說給香火,滑頭王不要;老夫說割地讓界,滑頭王不收......他的胃口大得很啊,不要錢不要地,只要人,老夫這個人!他要老夫納降表。”

鬼王爭霸,一方吞并另一方,不一定非得將戰敗鬼王徹底殺滅,幽冥也有納降一說。

不過空口無憑,須得請判官來做中正,戰敗鬼王落血做契、再由判官扣印以鑒,這其中自有法術成形,臣服者一旦生出異心立刻會遭法術反噬,受盡煎熬直到魂飛魄散。

笑面小鬼毫不掩飾:“滑頭做事,最愛‘趁病要命’,你自己送上門來,我又怎能不咬。你若嫌疼大可轉身離去,我不攔你!”

摘裘王‘咳’了一聲,面色無奈:“我都已經答應,王駕又何必再說這些。”

滑頭王一笑:“好,不再多說,回頭你我去請段大人來做鑒降表。”

降表算是‘契證’法術的一種,非得有判官主持才能成術,且不是隨便什么判官都行:

若投降鬼王的花名冊是七品判所制,他的降表最少也得請再六品判來做鑒,如此類推,中證降表的判官要高出‘陰兵花名冊’判官至少一品才行。

摘裘手上的花名冊得自藍袍六品判官,是以要找青袍判官來主持‘投降’法術。

蘇景終于聽到了個關鍵地方,站在一旁笑了。

摘裘王則語氣誠懇、言之鑿鑿:“老夫對天盟誓,絕不會反悔,請王駕放心。”隨后他把話鋒一轉:“煞血軍應該就在城中吧......”

不等說完,滑頭鬼王就再次笑了起來,笑容歡愉,聲音卻冷清得很:“摘裘王,莫心急,待本王見過你還剩多少兵馬再說吧。”

蘇景明白,笑面小鬼這是在拖延時間;可摘裘王聽來就是另一番意思了:若你剩下的殘部太差勁,想投降我都不收,如此的話哪還輪得到你去確認城中是否有煞血軍。

摘裘王點點頭,笑面小鬼最後對他甩下一句‘你先在這里等著吧,本王還有軍情大事’,就和蘇景等人回城去了。

兩個多時辰過去,不知從何處飄來厚厚烏云,幾聲悶雷滾過蒼穹,下起雨來。

幽冥世界有天有云,下雨算不得蹊蹺事,不過陰世的雨水遠比陽間凍雨還要更冷,雨不凍皮肉,卻直接把一道陰寒送入骨髓,讓人從心底泛起寒意......雨越下越大,不知不覺裡,從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變成滂沱大雨。

雨水落地,崩碎同時蕩起些許水煙,繼而煙匯聚、染白了天地,模糊了乾坤。

就在這場大雨中,大軍沖透煙霧,自北方浩蕩而來,于福城三十里外止步,摘裘王殘軍趕到。

蘇景佇立城頭,雨霧凄迷但擋不住金烏神目,他看得清清楚楚,重返福城的摘裘陰兵,比著幾天前退走時縮減了大概三成,主力猶存。但軍容實在不值一提,軍中士卒盔歪甲斜神情疲倦,其中至少一成兵馬身上帶傷,輕重不一。

這還是提前得了自家王上的傳報,軍中將領努力整肅軍容之后的模樣。

大軍已到,摘裘再次喊城,笑面小鬼傳訊過去:等另外三家鬼王都來齊了再說。

人在矮檐下,怎么不低頭。摘裘沒的選,只有耐心等待的份。好在其他鬼王來得也不算慢,一個多時辰光景,仍是陰冷陰冷大雨中,四家鬼王重聚福城周圍。

錦綸、楚江、紅線軍中情形比著摘裘還要更糟糕些,尤其楚江王,精銳飛旗軍被蘇景毀去元氣大傷,回家后又被惡狼狠狠一沖,逃回福城時只剩下四成兵卒了。

滑頭鬼王人在城頭,問身邊蘇景:“蜃玉還須得多少時候才能發動?”

蘇景剛剛看過蜃玉,應道:“短則一盞茶,長不過一頓飯。”這寶貝得蘇景祭煉威力大增,但還遠遠不到徹底祭煉完成的地步,發動過一次浩大幻法,時隔短短幾天就再次動法,會慢上許多。

笑面小鬼點了點頭,修元關注于聲音,冷漠傳音:“摘裘王,我的意思你再清楚不過,就請你和那三位大王談一談吧,若他們不愿,趁早回頭。”

摘裘王應了一聲,隨即以靈訊通傳,毫不隱瞞把自己之前和滑頭王商定的‘價碼’傳告諸王。

笑面小鬼的條件清楚、意思明白:想要福城庇護、想要煞血軍救命,那就一個字:降!

先是靈訊往來,而后四家鬼王干脆湊到一起,著實商量了一陣,最后的結果倒是整齊得很,受了滑頭王的條件。笑面小鬼哈哈一笑:“我曉得,若四家大王見不到血煞軍,無論如何也不能安心。想見血煞軍,就請進城來吧!”

王令傳下,福城護篆開放一線。四家鬼王氣度不俗,不做絲毫猶豫、不帶親隨護衛,遁起云駕從容飛入瓶中城。

蜃玉法,幻象生,福城內煞血巨湖波濤翻滾洪流行轉,那一份鐵血大軍才會有的兇猛殺氣升騰彌漫,染得城內森嚴蕭殺!

一見煞血軍,穿彩袍帶花冠的錦綸王、身形魁偉猛將軍似的楚江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紅線王都面露喜色,彼此對望點頭。摘裘王同樣暗暗松了口氣,懸了好半晌的心終于落回肚里,笑容輕松得很:“滑頭王放心,只待掃滅附近惡狼、戰事過后,我等便隨你去見段大人......”

這個時候,蘇景忽然笑了起來:“是我糊塗了,光想著後面的惡戰,有件事情一直未向滑頭大王稟報,據我所知,這福城之內正好有一位判官大人游歷閑住。做鑒降表之事,又何須去找段大人、又何須等到惡戰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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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三章 判官做鑒

幾位鬼王都愣了下。

災​​厄近在眼前,可投降又何嘗不是關系重大。他們所以能答應笑面小鬼的條件,全因'判官做鑒'不是眼前就能完成的事情,總得等到打完仗以後再說。

到時候說不定血煞軍和狼群拼了個兩敗俱傷,幾家鬼王大可翻臉不認賬。

這幽冥世界你爭我奪、爾虞我詐,凡事只存利來利往,又有幾個鬼王會去重信守諾......四家鬼王頓時被僵住了,摘裘王咳嗽了一聲,維持笑容不變,對蘇景道:“小九王來幽冥時候尚淺,有所不知,紫袍、藍袍的判官是不成的,非得青袍以上才能做鑒,城中的判官大人不知袍色如何。”

“夠了,夠了,做個納降中證肯定是夠了。”蘇景語氣篤定得很。

滑頭小鬼馬王爺笑道:“那可太好了,快請小九王引路,帶我等去拜會判官大人。”

“諸位隨我來。”蘇景帶路邁步就走,笑面小鬼緊隨其後。兩位小王駕都未帶重兵,只有幾個心腹隨行。

那四位鬼王彼此對望,交換了一個眼色,也跟了上來。

蘇景走得不急不緩,身後有鬼王問起判官情形,他一概搖頭只說'到了地方一見便知'。

蘇景盡選荒偏小路來走,而走著走著,四位鬼王的神情漸漸篤定下來,又走了一段,楚江王開口:“兩位小王家心思過人,又難怪能得九妃、肆悅兩位大王賞識、依仗為左膀右臂。”

其他三王紛紛點頭附和。蘇景腳下不停,邊走邊回頭:“大王何出此言?”

楚江王微笑著:“見小王家出謀試探我等,心中感慨,如何想的就如何說了。”

四個鬼王都是一般的想法,花花綠綠的錦綸王也接口笑道:“若我等所料不差。這城中應該沒有判官,小九王此舉只為試煉我們是否真心而降吧。 ”

“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心思,也當真不得了了,老身如兩位小王家這般年輕時,可什麼都不懂,整日里只想著和我那鬼漢子廝混。”紅線王年紀不輕了,平時還好,一笑起來眼角眉梢皺紋都增,頗先老態。偏偏她還以紅袖遮掩了半張臉孔做了付嬌羞樣子,看得人難受不已。

幾個鬼王你一言我一語,明里是誇贊,暗裡則是提醒蘇景和滑頭鬼,這等試探全無意義。還不如省些時間來備戰。

判官不涉政,就算陰陽司的大人進入鬼王城池,輕易也不會洩露身份。何況今日瓶中城,在幽冥世界根本不值一提,又哪會有青袍以上的判官來這裡游歷。眼看蘇景越走越偏僻,就算這城中真有判官也不會住在荒草里,四位鬼王'看破蘇景之計'。

摘裘王未笑。面色肅穆聲音鄭重:“二位小王家的心思不必多說了,於情於理也都應有此試探,不過還請兩位放心,我們四個老傢伙絕非言而無信之徒... ...”

話沒說完。蘇景忽然伸手一指前方一座破屋:“到了。判官就在屋中坐。”

哪用開門去看,幾位鬼王靈識一掃就只這屋子裡空空蕩蕩,鬼都沒有一個,何談判官。

蘇景煞有介事:“幾位稍等。待我去見過判官,說明來意。”說著與笑面小鬼一起舉手推門。進了破屋,進屋之際蘇景還特意對妖霧招了招手,示意小鬼差也跟來。

四家鬼王面色不改,可目光中或多或少都藏了份無聊之意,站在門口等待。

片刻後,小鬼差妖霧重返破屋外,喝道:“滑頭王已經和判官大人說好了,幾位進屋納順表吧。”

摘裘王無奈,回頭對三位同伴道'就依兩位小王家',四王邁步要進屋,不料小鬼差妖霧並不讓路,左手攥拳頂腰,右臂斜垂撐著自己那柄不比筷子更長的腰刀,威風凜凜地擋在門口。

尺半的小鬼是小九王的親隨,四位鬼王總不能從他頭頂跨過去,楚江王皺起眉頭:“閣下為何攔路?”

“敢情幾位做大王時候太久,調役遣差使喚旁人習慣了,把判官大人也當成自家的雜役了。”鬼差妖霧冷冷道:“請判官做中鑒,是平白就能相請的麼?大印起落的那份香火錢,進門前就得結清了!”

妖霧說完,蘇景的聲音也從屋內傳出:“要諸位破費,過意不過得很。”

這哪是客氣,分明是替鬼差妖霧撐腰,四位鬼王都是心機深沉之輩,不去計較這等小事,各自取出不菲香火交到妖霧手上。

小個子鬼差一一掂量,收了錢,哈哈一笑:“幾位請進。”

剛剛在屋裡時蘇景傳音入密,跟他說明白了,這份香火賺頭全歸妖霧......請判官辦事的香火,這可不是筆小錢,妖霧滿心滿眼的歡喜。

四位鬼王進屋,寒窯陋室哪有桌椅,只有一張硬板床,床上鋪蓋都已朽爛,小九王也不嫌腌臢,就在這床上坐著,笑呵呵的。

滑頭小鬼站在蘇景身邊,對進屋來的四位鬼王道:“判官在此,咱們辦正經事吧。”說著,伸手向蘇景一指。

摘裘'咳'了一聲,沒辦法不搖頭:“兩位小王家莫再開我們幾個老傢伙的玩笑了,這是......啊!”

話未說完,驚呼陡起!

不止摘裘一個,而是四位鬼王齊聲​​驚呼,眼前異象來得太突兀,饒是鬼王皆為深沉之輩,也沒能壓住那一聲從心底沖出來的怪叫。

破炕上的青年身形微微一震,大紅袍加身、判字令在手!

平時好脾氣鬥戰不要命的小九王,就在毫無徵兆中,忽然變作執掌輪回審斷陰陽的一品大判,幾個鬼王誰能不驚訝...誰敢不驚訝!

驚詫過後,如以前每個乍見蘇景著紅袍之鬼,四家鬼王立刻反應'假的,這陽身小子胡鬧',摘裘王語重心長:“小九王。這個玩笑可開不得,還好這裡都是自己人,不虞洩密,你快快......”

不等把話說完,摘裘老鬼眼前忽然一花,蘇景把自己的判官令向他拋了過去:“是真是假,你自己看吧。”

如今情勢逆轉,福城一方穩穩佔了上風,'小九王'把令牌扔過來。摘裘總得應酬一下子,把判字令接在手中,小心檢查......老鬼面上,先是無奈,但很快無奈就變成了驚詫。繼而不肯置信,再變做悚然而驚。雖一次次的查探大令,摘裘王的神情變化不停,到了最後他抬頭重新望向蘇景時,真真正正一副'見鬼'模樣。

判官令牌轉手,自摘裘手中遞於其他三個鬼王查看,不久功夫。楚江、錦綸、紅線都看過了令牌,全是識貨之人,是以所有人的神情都和摘裘一模一樣......

令牌是真的,紅袍就是真的;

袍子是真的。判官就是真的。

見了鬼了,活見鬼!小九王竟是這幽冥世界中第二個一品大判!

四位大王除了發愣還是發愣,不知該說什麼做什麼。

“我說幾位大王......”一個聲音陰陽怪氣,小矮子妖霧從四位鬼王身後轉出。也換回了差官打扮:“這幽冥間的規矩,你們不會不曉得吧。什麼樣的鬼王,見了什麼樣的判官,該執什麼樣的禮儀,應該用不著小人再費唇舌了。”摘裘等人,小小鬼王,見了一品大判理應叩拜行禮。剛剛賺了一大筆的妖霧盡職盡責,該他說的一個字都不落。

不甘寂寞似的,妖霧也把自己腰上綁著的令牌解下來:“可是懷疑我的身份麼?鬼王大人自己看吧。”學著大判官的樣子,將腰牌扔向摘裘。

叮當一聲,妖霧的腰牌摔在地上,摘裘王沒接,還在原地發愣。

可把妖霧氣壞了,猶豫著自己應該大發雷霆,還是先把腰牌撿回來再說。 。

蘇景也'咳'了一聲,忍不住笑道:“摘裘王,看一看吧。”

摘裘這才回過神來,不彎腰不屈膝,伸手一引將妖霧的牌子牽入手中,這次查驗得奇快,靈識一掃立辨真偽,對妖霧點點頭:“原來是不津陰陽司的差官大人,失敬失敬。”

摘裘王心神有些恍惚,所以反應​​慢了一瞬,話說完才猛地省起:陽身小子這個判官做得不清不楚,可他身後還跟了正牌差官......果然妖霧應道:“好說,小人供職不津司衙,侍奉我家蘇景蘇大人。”說完還似模似樣地向蘇景躬身施了一禮

紅線王語氣古怪得難以形容,問:“不津陰陽司現在由小九王主持?”

何須蘇景回答,妖霧就代為應道:“正是!我家大人已經到任十個月,也因他入主,不津六品司衙化形一品冥殿!”

紅線王眉頭深皺、錦綸王手捻長髯、摘裘王瞇起眼睛、楚江王十指緊扣左手食指輕敲右手手背,四位鬼王都默然不語......小九王真正入主陰陽司?這便是說,星月判尤大人認了他的判官身份?

蘇景不出聲,由得他們去琢磨。

過了好一陣子,楚江王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幽冥世界自有幽冥世界的規矩,'判官不涉地方軍務政務'便是其一......”

老調重彈了,蘇景早料到鬼王會由此一說,搖頭打斷:“是啊,規矩不能亂。所以今日諸位所見,萬萬不可洩露出去。若因我任性妄為,壞了陰陽司萬萬年的清譽,蘇景可擔待不起。”隨即話鋒一轉,蘇景抖了抖自己的大紅袍,又復微笑:“一品判官,當能做得中鑒了,諸位放心.. .我也放心。”

語氣客氣,卻是再淺白不過的威脅了。

四家鬼王腦中心裡全都亂成一團,事前做夢也想不到小九王竟是一品大判!待此刻才明白人家早就準備、吃定了他們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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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四章 留守此城

    “馬家子孫再如何愚鈍,也不會去開事後才能兌現的虛頭條件,幾位大王當知,我等不到'以後'。”笑面小鬼馬王爺又一次笑了:“何況我早有明言在前:不投降不勉強,也不必進我城中了,直接帶兵離開就是;四位大王都信誓旦旦說願意歸降,這才請你等進城......諸位,該是給一句明白話的時候了。”

    寂靜片刻,四王中的摘裘老鬼最是痛快,雙腿一曲拜向蘇景:“小老兒拜見大判官。”

    蘇景揮袖一拂,在下跪前就將其扶住:“大王何必多禮。”

    投降,以後就是一家人,無需太過講究;不降,頃刻就要生死相見,更無須再叩拜!

    就是這個時候,又有軍情傳來,前方哨探遞送靈訊,狼群大軍顯身於兩千里界,四面八方齊頭並進,正向著福城而來。

    摘裘王全無廢話,雙手一分'嘶'的錦帛破碎聲響,老鬼扯掉長袍下擺,跟著劃破手指,因鬼血行書,不到盞茶功夫寫好降表。

    不降會被斬殺當堂,就算四王聯手僥倖衝出虎穴...外面天地已成狼窩,又哪有生路!

    以摘裘的身份拜奉滑頭小鬼,確是劃不來,可若把眼光放得長遠些呢?滑頭鬼身後有小九王,小九王身後又有陽身淺尋、有肆悅大王、還有蟄伏於暗處的陰陽司!跟了這樣的主上,將來腳下未必不是一條金光大道......當機立斷,摘裘降了。

    小鬼差妖霧先結果降表看了一遍,再轉呈滑頭王,後者眼皮掀動幾下字字讀過,全無問題便落印畫押,再將其遞與蘇景。同時點了點頭。

    妖霧從旁認真指點,在契頭、契中和契尾兩家鬼王畫押之處,蘇景扣上判官印鑑。

    當三道大印加封,遽然一道灰色光華從降表中流轉而出,彷彿灰煙先圍著滑頭鬼王繞了三週,繼而一震,灰色光芒猛地射向摘裘,沒入老鬼眉心。

    摘裘王悶哼一聲,痛苦浮現於色。清晰可見他的雙目迅速變灰——那灰光射入眉心後又分開兩路,流入他的眼睛。

    眼中灰氣越來越多,一兩個呼吸功夫,摘裘王雙目黑白模糊,盡數化作混沌灰色。那灰煙流轉不停,漸漸凝形,很快變作一雙怪異符撰,閃爍了片刻,最終沒入摘裘王瞳孔......

    摘裘老鬼眨了眨眼睛,恢復原狀,外表看再無異狀。但已經領受了降表禁制,從今以後,今生此事,永為滑頭王效力!

    身份真正改變了。摘裘王謹守規矩,以見上位鬼王之禮躬身,對滑頭王道:“臣摘裘,拜見王上。侍奉王上。”

    滑頭王一擺手,笑容詭怪莫名:“免禮。稍等一會,此間事了我帶你們去看一樁新奇法術。”說著,他把目光轉回到另外三王身上。

    哪還有什麼好說的,根本都沒有退路了,剩下的三家鬼王現在只著惱自己反應慢了一瞬,被摘裘拔了頭籌......

    接下來三王拜判官、寫降表、畫押落印、判官做鑑,情形於摘裘納降表時一模一樣,半柱香功夫不到了結此事。四位鬼王做事也算敞亮,同時呈上自己的花名冊,不料滑頭小鬼不接手,說道:“諸位隨我來!”

    再不是徒步緩行,而是催起雲駕一飛沖天,滑頭鬼帶人穿過福城,回到城中'煞血大軍'駐紮之處,先對蘇景點了點頭:“收起法術吧,多謝了。”隨即他又伸手一指那座惡浪翻湧血腥沖天的赤色巨湖,向幾個新招降的鬼王喝道:“你們四個,看仔細了。”

    話音落,湖崩碎,萬萬兇兵變回一顆紅色石頭。

    啊!

    摘裘等人同時驚呼出口。

    滑頭鬼語氣輕鬆,還在給他們解釋著:“根本沒有肆悅大軍,只是一塊石頭,一門戲法罷了。諸位想靠煞血軍對付狼子的念頭,怕是行不通了。”

    四個鬼王全都變了臉色,摘裘王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滑頭王:“煞血不存,敢問王上,可還有其他退敵良策?”

    滑頭小鬼雙手一攤:“福城的守禦辦法,你們早都見識過了,一是護篆,另為守軍,就這麼多了。”

    楚江王鐵青了臉色:“只靠守城大陣和軍卒,遠不夠抵擋狼群......”

    不等說完滑頭王就點頭應道:“是啊,遠遠不夠,可也沒有別的辦法。”

    “咳......”錦綸王重重一頓足:“狼來時大家都會死無葬身之地,王上你又何苦...何苦再弄出剛才那些事情。”

    滅頂之災前還煞有介事的納降,很有趣麼?滑頭王突然尖聲大笑:“本王何苦?本王開心!你們幾頭老鬼,趁我勢孤興兵犯境,見我力薄動法催城,被狼子抄了後路又想起本王來了?真把滑頭子孫當成西天裡的活菩薩麼,想欺就欺想和就和?!投降於我,就道自己能活了麼?哈哈,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不是看不起滑頭鬼族麼?就讓你們這一方王駕之尊,死時身為我帳下奴僕...你們死時,是本王、是滑頭、是福城的鬼!”

    “不是想搶本王的城池麼?就讓你們和福城同生共死,誰都不用逃、不用跑了,都與本王布防於城池四周,狼子來時便你們便去沖殺,為這城戰死,死得好、死得其所!”

    是鬼便有戾氣。

    尤其滑頭小鬼,本來旺族奈何家道中落,落難鳳凰不如雞,他心中攢下的戾氣深重異常,此刻盡數暴發,雙目赤紅嘶聲大笑,模樣瘋癲可怖。

    這個'玩笑'開得的確太辣了些,辣心辣肺!可那降表得大判鑑證,四個鬼王再如何氣惱也沒有反抗的餘地,紅線王奮力平復心緒,勸道:“臣等之前愚昧無知,冒犯天威鑄成大錯,罪該萬死甘心領罰而絕無半字怨言,求王上息怒。可當務之急,莫過於狼群犯境,以臣拙見,困守孤城無意,臣等死而無憾大王卻是萬金之軀,容不得半分傷害。 ”

    摘裘王及時接口:“當速派精銳於各個方向,探查狼群虛實,找出空隙臣等合兵一處,護送王上殺出一條血路,才是上策。”

    四王投奔福城是衝著這裡的煞血大軍,現在沒有了血湖,困守孤城無異等死,想辦法盡快突圍才是求存之道。滑頭鬼的笑容收斂,再開口時語氣平靜了,可眼中猙獰不變:“想逃麼?我不逃。你們一個一個誰也休想走。我意已決,留守此城於狼子決一死戰。”

    四個鬼王勸不動滑頭王,齊齊轉目望向蘇景,摘裘王道:“小九王,您看......”

    蘇景聳了下肩膀:“你們進城前我勸他半晌了,他不肯走,我也沒辦法。”

    這不是敷衍糊弄,實情確如蘇景所言,這一次大禍臨頭,笑面小鬼竟不想逃走的事情——至少現在不想。

    四個鬼王面色沉沉,不再囉嗦廢話,騰起雲駕返回城外,開始整軍備戰,明知不敵但也不肯引頸就戮,準備捨死一搏。當然,為振奮軍心四王都對部署說'城內煞血大軍嚴陣以待,時機一到便會出城擊殺狼群',這一來城外的鬼王部署倒也軍心大振,士氣頗為旺盛。

    城內,蘇景再問滑頭鬼:“你真不肯走?”

    滑頭鬼徐徐吐出一口長氣,搖搖頭:“你走吧,不必和我搭在一起,狼群雖凶橫但不會傷判官一根寒毛,你回去路上遇到他們就亮明身份,不會有事。”

    “你為何不走?”蘇景追問。

    滑頭鬼再度搖頭:“我自己也說不清,就是不想走。”

    心底有戾氣,這一口氣順不過來;

    逃入不津陰陽司可保活命,但總不能把一座城都帶入司衙內;

    逃得走麼?狼群合圍全無出路,死在逃亡路上,還不如與城共存亡;

    萬萬鬼民'王吾命城吾福'的呼喊聲猶在耳中回盪,以前滑頭王也如幽冥大小鬼王一般,從未得過鬼民擁戴,直到幾天前初嘗這'古怪滋味',滑頭王撐死不退、不棄子民;

    數不清多少年裡折騰來折騰去,只求重現先祖榮光,每次都徒勞無功,實在累得很了;

    下次再重頭來,然後再重來、再再重來,無聊無趣得很......

    就一個字,亂。滑頭鬼的念頭很亂,他也說不清自己真正不走的道理,但明明白白的:不想走。

    不想走就不走了。

    蘇景想了想,說道:“那就打吧,我盡量幫你......但最後時候我會走。”

    少有的,滑頭小鬼笑了笑:“多謝。”

    “不必,這城也有我的心血,攔不住它要倒塌,總得殺幾個推它的賊。”

    “非走不可的時候若我還能動,會送送你,再就是...我自己選的,無需報仇。”

    “這事你就別操心了。”

    滑頭小鬼胡鬧,蘇景奉陪不到最後,但也會盡量陪得更長些、讓他鬧得更歡些。

    狼群千五百里...過千里界限...只差五百里......軍報頻頻,狼群來得併不太快,可它們行軍的陣勢極穩,層層包抄圍攏。不是沒有'空隙',但那些空隙皆為陷阱。這一重隱秘無人知曉,所有想從狼群裡尋空子逃命的人都死了。

    兇殘,狡猾以論,幽冥狼子遠勝陽世。

    狼群將至,劫數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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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五章 萬萬猛士皆為王

    福城周圍,各部鬼王急急布防,重重大旗迎風搖擺,鏗鏘號角回蕩四方,將官校尉大聲叱喝,一道道大令自王駕口中傳入大軍,人馬穿梭集結不斷調整著陣勢,准備迎抗強敵。

    陰兵軍中,豢有凶猛冥獸,畜生們凶性難降,隨著大陣變化被驅役時時常會昂起巨大頭顱,呲出獠牙暴發巨吼,咆哮聲音直貫雲霄。

    城外忙碌,城上也沒有絲毫怠慢,護城大篆穩穩行轉,淡淡的白色光芒籠罩四牆;城頭環駕三百二十座崩天巨弩,都已絞至七成滿弦,七丈長箭扣入射槽,箭上有靈光蕩漾,鋒銳氣意氤氳卻不散。

    大隊人馬隨滑頭、小九兩位王家登臨城頭,執戈橫劍嚴陣以待。

    陰兵動作奇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大概完成布防,福城重新平靜下來大雨轟鳴,天地躁動,城卻寂靜。

    冷透骨髓的幽冥雨水,洗出來的是一座蕭殺之城。

    隨即,狼來了。

    東方,一只狼。

    顯身於地平線,駐足、昂首望向孤城很快,又一頭狼顯身,一樣止步於遠遠的地平線,不過方向截然相反,新的狼來自西方。

    東、西之後,便是南、北;四正向後,便是東南、西南、東北、西北四偏向。前後一共八個方向、每個方向一頭狼。

    靜靜凝視,片刻後,狼向著福城方向跑來。並非疾奔縱躍,而是輕輕松松的跑動,四爪顛顛、偶爾甩一甩尾巴,既不見捕獵時的隱蔽小心也沒有面對強大敵人時的警惕緊張,好像散步似的,八只狼靠近過來。

    狼行得‘又緩又急’。

    ‘緩’是它們的步伐,‘急’的則是它們的身法類似縮地成寸的法術,狼一步,七裡不見,寥寥幾十步下來,八頭狼便跨入福城百裡界內。

    城頭上,蘇景身邊滑頭鬼忽然冷哼了一聲,兩位王駕身後的阿二張口一吐,左手長弓右手箭矢,旋即擰腰屈膝,彎弓如月震弦破帛,向著天空爆射。

    箭破風,銳響刺耳,衝上三百丈高空後,那根箭矢猛做震顫,一化為八,旋即八箭散開,分射八方!

    不到呼吸功夫

    八頭惡狼止步,面前三尺地方都有一根長箭斜插地面。

    三屍齊齊喝了聲好,蘇景也點頭贊道:“阿二將軍好射藝。”

    阿二客氣:“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比起少主的白霧弓神狐箭相差雲泥。”

    此刻滑頭王身後親兵趙鐵瓶踏上一步,代自家王上吼喝道:“狼王何在,還請顯身。”

    八頭狼目光陰沉,漠漠注視著城頭,但全無應話之意。

    趙鐵瓶冷笑一聲:“怎麼,惡狼敢侵探我家王上仙境、敢冒犯我家大王仙威,卻不敢站出來說句話麼?”

    狐地迷霧凝結成拳頭大小的一團,正在蘇景手上緩緩流轉,只要狼王一現身,不管它是真是假,蘇景直接一箭射殺下去。

    可惜,八頭狼無動於衷,不知狼王何在。

    趙鐵瓶正要再說什麼,被滑頭鬼王擺手制止。滑頭小鬼走上兩步,手按城樓護垛,目光陰佞,注視著遠處惡狼。

    城頭王上有開口之意,城下四方鬼王陣中同時震起一聲炮號大響。

    炮號之後,軍中無數囚牛戰鼓震起,咚、咚、咚、咚鼓聲並不急促,但整齊劃一,一聲一聲,悶響自四城播散天地、震徹天地。

    背趁戰鼓,滑頭王開金口,喝斷如雷:“要打便打,不打就滾!”

    八字落下,戰鼓驟停,換而城上城下無數守軍齊聲大吼,修持身後者以真元入吼喝,修行淺薄的干脆就以嗓音嘶喊,重復王上八字金言:

    要打便打,不打就滾!

    要打就打,不打就滾!!

    要打就打,不打就滾!!!

    三遍大吼之後,大軍收聲,鼓號斂音,瓶中城重陷寂靜,可因吼喝而來的凶悍殺氣卻衝天而起!

    也是這個時候,八頭狼子同時昂首不是想像中的引頸長嗥,它們抬起頭但不開口,八雙幽幽凶眸同時注目天空:正狂揮暴雨的烏雲中,驟然一聲雷聲賁烈!

    惡狼動念,天雷傳令。

    城上城下、陰兵鬼將,包括蘇景在內,所有所有守軍只覺眼中一暗天未黑,地黑了。

    黑色的潮,自四面八方浩浩蕩蕩湧向瓶中城。

    衝破雨幕,黑色的狼,狼的潮。

    千萬還是萬萬?狼多得根本無以計較,它們自視線的盡頭、自地平線的起始之處顯身,蔓延,只見潮頭不見潮尾。恍惚裡,守城陰兵有了個錯覺:正衝來的不是狼也不是潮,而是一片顏色,黑漆漆的顏色。

    從天角盡頭蔓延過來的,顏色,狼。

    突襲五家鬼王的狼群已經彙合了,變成了‘圓’。

    滿布大地的狼急急奔馳,常理計較,這等大軍的衝鋒,地面早都會被踩踏的顫顫發抖,甚至連堅城都該有些微微搖晃才對現在的情形正相反,無數惡狼奔跑不存一絲聲息,它們沒有腳步聲!

    還有,它們不叫。

    長嗥是狼的標志,不嚎叫的狼還算得是狼麼?沒有一頭狼開口,千千萬萬,沉默中疾奔。

    暴雨聲轟轟蕩蕩,反倒襯得世界寂靜如滅。

    明明大軍急行,偏沒有絲毫聲息,這反差太詭怪,由此毀滅之軍的氣勢也變得詭異了。

    不雄壯,卻足夠震駭;不威風,而真正致命。

    也只有蘇景、滑頭這些軍中高手才能看得出,狼群不是跑,而是飛:雖然它們擺出了奔跑的樣子,可每一頭狼的四爪都與地面保持一隙之隔。是以狼群在飛,只是很低。

    “擂鼓!”

    城上滑頭、城下四王幾乎同時開口,傳下一樣的軍令,狼來的無聲,它們的沉默比著叫囂更催魂奪魄,須得震鼓以增士氣。

    戰鼓響起,不再是聲聲分明,而是急急如滾雷,隆隆聲音入耳入心,陰兵沉了面、冷了眼、握緊了手中利刃

    狼疾奔,充其量盞茶時間,潮尾仍霸占著地平線,潮頭已經衝到之前那八頭狼身後。

    把持正東方向、最早顯身的狼突然開口、吐人言:“想見狼王?”

    它的聲音低沉卻響亮,即便守軍陣中萬鼓轟鳴也遮擋不住,回答之前趙鐵瓶喝問:“如你等所願今日此間狼群之中,萬萬猛士皆為狼王!”

    一狼人言說罷,萬萬惡狼齊齊喝應。

    無論大小、無論地位,群中每一頭狼都引頸、長嗥。

    凶狠且興奮,陡然暴發的嘶吼!千千萬萬的長嗥彙聚成可怕聲浪,自天角盡頭一路席卷,幾近掀翻蒼穹!

    與此同時,大地突兀顫抖起來,地面幾近瘋狂的跳動,連福城都隨之急急搖晃!地震的緣由再簡單不過:狼足落地,改低飛為真正奔馳。無數狼、無數爪於同個瞬間狠砸,快要踩塌大地。

    大雨的時間不短了,地面早有積水,狼低飛時水面不驚,此刻狼落足——那突然被迸濺起的水霧明明只是再‘柔軟’不過的霧,卻因暴發的太過突兀,撐裂了目光!

    於狼潮凶勢前,福城的鼓除了可笑還是可笑。

    狼潮奔入福城百裡境界,真正開始衝鋒。

    天搖地動的衝鋒。

    蘇景站在城頭,搖了搖頭:“了不起。”

    “幽冥狼患,你當時說笑的?”滑頭鬼王一哂:“若我所料不差,這還不是惡狼的真正主力,不過是狼群中的一隊罷了只為一座福城和幾家小鬼王,哪值得狼群真正主力出動。”

    蘇景岔開了話題:“我留下來幫你打仗可我不會打仗,只會打架。”

    他的意思不難解,滑頭王眨眨眼就明白了:“我會打仗,可我更喜歡打架。”

    蘇景略顯狐疑:“你離不開吧?”

    滑頭鬼王笑了:“你當阿二是吃素的?城守事情有他就足夠了,我留著也是擺設。”說著,他撐開雙臂奮力向後,直直十指交叉於身後、又翻掌心向外撐了撐,之後解開指扣,揚手一拍蘇景肩膀:“走。”

    走?去哪裡?

    走,打架去。

    狼嚎、狼奔,天搖地動,守軍的鼓號徹底被壓住,任由鼓士如何用力,振起的大響也無法擺脫被湮沒的下場。

    這片世界裡所有動靜都已被狼群把持直到那一聲高亢、嘹亮的長嘯聲,自城頭響起。

    激烈、勇猛、飽含戰意!

    蘇景嘯,金烏嘯。

    天空烏雲滾蕩,地面狼潮奔湧,暗淡無光的乾坤裡,連凶器的鋒芒都告沉黯,無力且垂垂,守軍眼中只剩下一個顏色:黑。黑色的狼潮。單調和沉悶,死意彌漫的黑直到那一道艷艷的金紅崩綻,真就仿佛一斬本色純金、又置於烈焰中燃燒萬年的劍,劃破天地、劃破視線、劃破軍兵們眼中的黑。

    璀璨、耀目、充滿生機!

    小九王出陣、滑頭王並肩身旁、三屍皆隨其後蘇景永遠都是蘇景,打仗時的大頭兵,瘋瘋癲癲、轟轟烈烈的衝,衝在最前。

    三屍疾飛,手中寶劍舞成了一團光還不忘嘮叨幾句,赤目數落蘇景:“一打仗,你就光知道衝。”

    拈花替蘇景解釋:“他又不會行軍布陣,除了衝也不會干別的了,你不讓他衝他還能干啥?”

    雷動也告開口,但他想說話的話剛到嘴邊,忽然變成了:“蘇鏘鏘,你做啥?”

    戰役滿滿、熱血幾乎燒著頭發的蘇景,於疾飛、逆衝之中,突然翻身一個跟頭、自半空跳到地面、跳到城外布防的陰軍陣前再前方百丈,就是狼群前鋒。

    落地,蘇景不彎弓不出劍,不動罡天不縱風火,他彎腰,好像對狼群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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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六章 九念

遊魂自陽間進入幽冥,無論轉世投胎還是被發配地方,全都會被封滅記憶。連自己上輩子是人是草還是鳥獸都不記得了,更毋論名字。

陰陽司的講究,新舊兩條命,陰陽兩世人,遊魂被封滅記憶後,就變成了'新人',須得重新登記造冊,沒有名字哪行?是以遊魂被除掉記憶後,鬼差會讓他們立刻給自己起一個新名字,並一一記錄,新名字一旦登上了薄子就在不得修改,今生此事跟定了遊魂。

這事不難想,一個什麼都不記得、恍然不知身在何處的遊魂,倉倉促促給自己起下的名字又怎麼可能講究得體、端莊穩重,所以陰間鬼物的名字,大都亂七八糟、拗口可笑。但'死不了'不再其中,雖然當時他也迷迷糊糊,可不知心裡哪道靈光乍現,就給自己起名喚作'死不了'。

這當真是個好名字,寓意尤佳:'死不了'死不了。他資質差勁,只能練氣健體無法真正煉元修行,是以效命摘裘王四百多年,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大頭兵,哪裡危險就被派往哪裡、何處需要性命去堆他就沖往何處。

四百年裡,'死不了'記不清大大小小打了多少惡戰;記不清多少次災厄臨頭、必死無疑;記不清多少次回絕處逢生、鴻運當頭;記不清身邊的戰友死了補充、補充了再死換過多少輪,連摘裘大王麾下的兇猛大將都死了一輪又一輪,可他愣是還活著。

'死不了'覺得,死不了真是個好名字,保佑自己永遠不死

不過這一次,'死不了'覺得自己活不成了,對上了狼群。就算閻羅王怕是也會脫層皮,他又怎麼可能繼續活著。不止他,還有身邊無數同伴、四方諸王聯軍、背後滑頭王城,今日此間所有生靈,都會死!

和以往每次入戰一樣,'死不了'被安排在外陣,重盾立於身前、長戈鋒銳向外架於盾孔,身體斜傾奮力依住巨盾、雙腳撐住地面。

在他身後,千萬箭矢凌空。呼嘯著掠過頭頂天空,激射狼群;在他身前,沉沉巨盾厚如兒臂,普通檑木都撼之不動可又有什麼用處!

箭如飛蝗,比著大雨更密更急。連狼群半步都無法阻擋,透過盾陣縫隙,'死不了'看得清清楚楚,箭落下、射中狼,狼卻不停步,沖在最前的千萬惡狼,至少半數中箭、其中不少幾乎變成了刺猬。可它們不倒下更不停步,就裹著一身箭矢,嗷嗷長嗥著,沖鋒!

狼鬃如鐵。匡護全身,縱是陰家箭矢都有破甲法術加持,仍難傷其筋骨,入肉一寸便告力衰。陰兵箭陣難阻狼群,反倒愈發激起了這些畜生的兇性。

至於身前重盾傳說狼群鋒闖都修得碎滅兇爪。就是厚重城垛在它們爪下也不必豆腐更結實,盾牌麼,又和紙糊的燈籠有什麼區別!

吼、吼、吼!

狼群已抵百丈開外,'死不了'和身邊無數軍卒,開始揚聲大吼,激發自己的每一寸力氣和士氣,巨撞將至、生死搏殺已到眼前!

'死不了'不覺得自己還能不死,但死前,最好能殺一頭狼不成想,'死不了'眼前金光迸射,一道人影從天而降,落於兩陣之間。

背向盾陣、面向狼群。

'死不了'是個四百多年的老兵油子,可他骨子裡柔善得很,上輩子不知是綿羊還是老好人,忽見有人擋陣,想也不想、更來不及辨認來者是誰,純粹能使然,驚呼一聲:“閃開!”

喊聲出口,'死不了'也覺得自己可笑了,人家既然敢來,自不會被自己一聲'閃開'喊走。

果然,來人未閃開,而是彎腰、躬身,好像對狼群鞠躬的樣子的確是鞠躬,只為狼子那一句'萬萬猛士皆為狼王',便值得蘇景在真正大開殺戒前,向他們致去一禮。

鞠躬後並未起身,他就勢蹲下了、雙手扣住了地面,就此凝勢不動,古里古怪的動作、荒唐可笑的姿勢。

跟著他就在這別扭異常的姿勢裡轉回頭,對剛剛出聲的'死不了'笑著點點頭:“多謝。”

此刻'死不了'才發覺,竟然是小九王!

王駕不是應該躲在陣後、託以運籌帷幄之名,藏在最最安全的角落裡麼?怎麼小九王跑出來了?來送死?來殺敵?蹲著殺敵?蛤蟆似的神通法術?

連串疑問湧出。

'死不了'想不通,他大概能猜到小九王狠辣、不肯困守孤城要逆襲強敵,但想不通他這個好像馬上就要拉尿的姿勢是什麼領。

'死不了'看不見,他能見到小九王回頭送他的誠懇笑容,卻因位置緣故看不見蘇景扣於地面的手:十根手指急促顫抖、敲打地面,一道道金紅色的'絲'隨他法度瘋狂蔓延,遊於地面、穿梭泥土狼群不過相距百丈,淺淺兩個呼吸功夫,它們就沖到近前,震天長嗥中大群惡狼後肢用力,狠狠撲躍而起,撲向蘇景,也撲向陰軍!

就在此刻,突兀一聲怪叫自蘇景口中炸響:“起!”

起了。他面前的地面,方圓三十里的巨大地面,彷彿一張席子、彷彿一塊床板,被蘇景一把掀翻,倒扣撲面而來的狼潮。

陽火成線,蔓延三十里也勾連、淬煉了三十里,讓這方地面凝化堅實整體。

'死不了'恍然大悟,小九王彎腰撅腚,是要掀地面。

三尸恍然大悟,雷動和拈花異口同聲,對赤目道:“跟你學的!”

赤目沒掀過地面,但他總掀棋盤閑來無事,三個渾人也總要附庸風雅,擺開黑白子對弈一翻,奈何赤目棋藝差勁又是急脾氣:輸定了、不干了、急眼了、翻臉了,一把掀了棋盤。

地起、地翻、地落、地砸下。

挾金烏之怒。大地倒轉夯砸狼群。

暴喝後,蘇景又是'哈'的一聲大笑,打仗時掀地面不是他的突發奇想,更不是和赤目學來的事,而是中土世上遠古時候就早有人做過。

南荒千目老蠍洞府後古時戰場,七大聖掀地'平砌'六耳大軍當年大聖掀起的是千里山脈,今日蘇景才戧起三十里地皮,不過他心裡那份爽利痛快,比著當時大聖怕也不遑多讓。這般打仗​​當真快活!

隨即蘇景接勢一躍而起,人在半空裡,手中長弓盈盈潔白,吱吱聲音絞顫弓弦弓滿月、暴射。

一箭過後,弓化白霧。蘇景棄之不理,沖!

一如既往,一個人對一支大軍的迎頭痛擊。

三十里地面翻倒、潔白長弓爆烈,前後兩擊何其兇猛,北方狼群沖陣鋒銳大亂。此刻蘇景暴發的攻勢比著不津城逆沖血煞軍那次猶有過之,連大地都成了他砸人的磚頭,又怎麼可能不亂。

緊隨著兩記狠擊。蘇景沖入狼群大軍,他又開始笑,咯咯咯的怪笑!可今時的狂妄與大聖玦全沒關系,他是天真傳人沒錯。但他更是金烏弟子,火之源頭、光熱始祖,他的修煉早都注定了此子的驕狂、暴烈!

彷彿搏擊長空,穿梭烏雲的鷹隼。

鷹擋不住烏雲侵近。可那沉沉陰霾也一樣阻止不了雄鷹翱翔。

蘇景沖陣,心念轉動

第一念。骨金烏置身黃金屋,化作艷艷驕陽一飛沖天;第二念,九九劍羽混於慘慘陰風破曉席捲;第三念,天烏劍獄急急旋轉鋪展開來。

蘇景前三念,三念啟罡天。

三重罡天盡放、三重罡天合一但事情沒完。

第四念,聲聲怒雷來自北冥巨鯤,護蘇景身右;第五念,嗡嗡怪響為螳螂振翅,護主人身左;第六念,丈一長劍握於右手,君臨之劍睥睨天下!

蘇景又三念,三念請三劍。

來自劍塚和離山的精彩好劍仍未完結。

第七念,哇哇的聒噪聲霍然大作,烈火陽鴉轟散!由護身赤炎衍化而來的神通,九十九頭烏鴉以陽火結形,只要蘇景不死,它們便不會熄滅,九九陽鴉、九十九個方向,吵鬧著、飛旋著,沖、殺!

第八念,那一聲清冽啼鳴洞穿雲霄,高亢之處比著陽鴉毫不遜色,但音色嘹亮而悅耳,聞聲讓人心神一震,遠非烏鴉那般呱呱鬧喊,比著烈焰顏色還要更純透的紅鶴,自蘇景頭頂一飛沖天!

鶴,扶搖上九霄,如此醒目的神物,縱然沉沉烏雲也無法遮掩。當啼鳴落盡,紅鶴身形猛震,一明鶴化作七百火魂!

南荒妖國、大聖識海中,蘇景收服烈火世界,內中火靈'訛火畢方'被他煉化後得此精火紅鶴,這些年裡隨著修行精進,這道紅鶴漸呈返璞歸真之像,可凝於一鶴,也可化身千百火魂,若蘇景的修為臻入化境,當初在烈火世界中他斬殺了多少畢方,紅鶴就能化作多少枚火魂!

火魂飛散,沖入敵陣,如陽鴉一般,沖、殺。

第九念,最最簡單不過手段,金烏萬巢大咒。每一頭陽火烏鴉、每一頭火魂畢方都是'火',皆受此咒。

同行是穿空火遁,但不同於以往在火海、火雨中施法,陽鴉、畢方都是'活'的,它們行動無端、無跡可尋每一頭火鳥都是蘇景,蘇景行動無端,蘇景無跡可尋,蘇景沖、殺。

蘇景最後三念,三念動三術,身法殺!

心神十立,九念齊動,手段盡出算得全力以赴了,他答應了笑面小鬼,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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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七章 公事

    風火賁烈劍意縱橫,蘇景所到之處惡狼體斷屍殘、哀號連天。

    修法、劍術、身法皆以發揮到了極致!蘇景來自名門正派、身份高高在上,但他絕非溫室裡的花兒,通天在凶險大漠、衝煞於荒蠻妖國、奪罡於詭異深海,至今修行不足五百年,倒有三百多年是在門宗外、險惡地方度過。離山時,他是滿眼笑意的小師叔;離山外,他又何嘗不是一頭狼!

    無甚戾氣卻出手無情、與人為善又殺伐決絕的狼。

    蘇景狠辣,便是此刻淋漓盡致的斬殺。

    衝陣的不止蘇景一個,滑頭小鬼和三屍也隨他同行。他們的本領都不俗,尤其三屍各擁蘇景之力、配以小師娘傳授的絕倫劍法,再加上他們的不死之身,殺敵時候威力著實驚人,可無論他們再如何賣力,也沒辦法發出一點光來此間光華,盡為蘇景一人所奪!

    風中火裡劍下亡魂無數,蘇景一個人的腥風血雨。

    正衝殺,忽然前方遙遠處,幾近視線盡頭,一蓬慘白薄霧升騰半空。眨眼間白霧結形,化作一個老鬼,懸在天上遙遙笑著:“久聞小九王勇武驚人,今日一見,果不其然,老朽佩服之至。”

    老鬼身形矮胖,衣著頗為古怪,只有一件衫子罩在身上,不過衫子肥大異常,幾乎蓋過了膝蓋。無冠、無褲、無靴,只一件麻袋片似的半長布衫。

    說完,老鬼又把目光一轉,望向相距蘇景不遠、同樣正逆衝狼群的滑頭王:“馬家小鬼為救九王妃傾家蕩產,小九王又來助滑頭一脈逆襲敵陣這份同盟義氣當真惹人羨慕。”

    “薄衣老狗!”滑頭小鬼開口怒叱:“還有臉來見我。”

    蘇景眉峰微揚,薄衣王,他記得清清楚楚,入幽冥後自己打的第一場惡仗就是對薄衣陰軍。這個鬼王本也是小師娘的同盟勢力,卻背盟棄誓倒戈相殘,滑頭鬼和阿二的本部兵馬就毀在他的手裡。

    而滑頭王怒喝未落,陳兵城北的摘裘王也是一聲咆哮:“薄衣老狗,無恥之徒!”

    瓶中城迅速崛起,被周圍五位鬼王視作眼中鋼釘,但一起發兵圍剿的事情,也不是說五位大王都有此意,就能立刻結為同盟的。

    幽冥世界大小鬼王林立,各方勢力如犬牙交錯,摘裘、錦綸、楚江等王各有各的死敵,他們發動重兵來打滑頭鬼,誰敢保證敵人不會趁虛而入、自家後園不會突然起火。

    五位鬼王所以能夠結做同盟共討福城,皆因一個人穿針引線:薄衣王。

    道理上,薄衣王叛淺尋、毀滑頭在前,他是最最不願看到滑頭鬼重新崛起之人;

    位置上,薄衣王的勢力不與摘裘等王接壤,還要更靠外些具體勢力如何糾葛交錯無需細說,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薄衣出兵侵襲附近鬼王,確是可造出一個亂戰局面,將摘裘、楚江等五王的仇敵盡數牽扯其中,讓五家鬼王能夠安心聯盟、討伐滑頭。

    薄衣遣派密使游說五王,依約先行出兵牽扯了‘外圍’為五王解去後顧之憂,五王曾走仔細查探,‘外圍’亂戰絕非偽作,而是實實在在的刀兵慘禍,瞎疙瘩似的戰局,就算某方罷手也休想輕松脫身。另外薄衣王又把自己的五個兒子分別送到摘裘等人的王城中當做,名曰做客實則人質。

    薄衣王如此做派,五家大王自也打消了疑慮,暫時放下彼此間的仇怨,結為盟軍會戰瓶中城。

    可萬沒料到,薄衣王竟勾結了‘狼患’,一舉掃平五家鬼王的老巢。

    不同於瓶中城剛剛崛起,摘裘等王都為自己勢力經營了幾千幾百年,各家王城都有天險屏障,就算內防空虛,普通敵人來攻伐也不是幾天光景都能拿下的。

    奈何,來得是狼

    雖然沒聽摘裘等人說過具體經過,但之前連小鬼差妖霧都能想到‘你們讓人算計了吧’,滑頭王自也心裡有數,此刻聽得摘裘王怒罵薄衣,滑頭王大抵明白了,手上神通不停,目光遙望遠方薄衣王:“爾虞我詐、背盟棄誓算不得什麼,是我自己眼拙信錯了你,來日若有機會自會向你討還公道;若沒機會我也就認了自己倒霉。”

    說到這裡,滑頭王話鋒一轉,語氣森然:“不過鬼王、狼群不兩立,幽冥眾王傳承了千萬年的規矩,薄衣王都不顧了麼?”狼群凶殘可怕,陰間鬼王都對其深惡痛絕,早在古時就有公議,與狼群不兩立。鬼王莫說投靠了,就是有所接觸,即為幽冥諸王死敵。

    “滑頭王家承淵源,出身高貴,自是不解我輩的苦衷,”薄衣聲音中虐戾漸起:“十個月前,我大軍在你城前慘敗、精銳執耳盡喪周圍強敵環伺、本部元氣大傷,不投靠狼主,你可讓我怎麼活?”

    “你,”

    “怪,”

    “誰?”

    蘇景忽然插口,三個字,穿空遁發動三回、神通與劍術的三次襲殺。

    若非背盟,薄衣王又怎麼可能對上蘇景,又怎麼可能精銳覆滅元氣大傷!落入弱勢地位他又怪得誰來。

    薄衣王眼中凶光一閃:“要怪的實在太多了比如九王妃明明是陽身之人,憑她的本事,在陽間安泰享福、有朝一日飛仙破解去往仙庭逍遙永生,那該有多好?偏偏跑來幽冥惹是生非,又忽強忽弱的‘變化’著,讓人辨不清形勢,實實在在連累到我。”

    淺尋不在此間,蘇景代為回應:“怪師母不該來幽冥、不該隱斂實力?怪的好啊。”

    薄衣王哈哈一笑,說話不停:“再比如,滑頭一脈、馬家小鬼。沒錯,九王妃和你早有盟約,可人家陽身淺尋是什麼樣的本領、什麼樣的身份?她又豈會把你放在眼中,就算你把她當成親娘祖宗,她也不會拿正眼看你一眼吧!偏偏你卻還重視得很,見她落難巴巴趕來相救連累我了!”

    笑面小鬼身邊煞氣衝騰,諸般鬼法喪術殺敵衝陣,口中冷聲應道:“淺尋初到幽冥時,曾助我完成一件大事,本王有恩必償,她有事我必到場。‘義’字何來、何解,老狗你明白不了的。”

    蘇景接口:“怪滑頭王不該營救不津,他不去救,自也顯不出你叛怪得不錯。”

    “還要怪小九王,”薄衣王笑面、陰聲:“你來幽冥的時機未免太巧了些,嘿,害苦我了!”

    “執耳軍我殺的,怪我怪我。”蘇景笑了起來。

    “更怪肆悅老鬼,什麼血煞汪洋萬裡長擊,什麼死不瞑目君臨義莊,吹得天花亂墜,倒頭來數百裡大軍卻連一個陽身女子都奈何不得,坑苦我嘍。”薄衣王一邊說著,一邊搖頭。

    短短幾句中,蘇景施遁不停,再深入敵陣十三裡,也距離薄衣王更近了十三裡如此明白的意圖,薄衣王又怎會看不出來:“小九王,還是省些力氣吧。若是淺尋親至我自不敢現身,可只憑你,怕是還近不得本王身前百裡。”

    勸過一句,話鋒再轉,薄衣王應道:“要怪的人實在太多,但本王心胸寬廣,不計較了。今日我已改侍狼王、永奉上聖仙主楊三郎,又得新生再世為王,以往坑我、害我、負我者再不追究!滑頭王、小九王莫誤會,今日我引天狼仙兵來攻,可不是什麼私人恩怨,乃是公事。”

    “哦?”蘇景饒有興趣:“什麼樣的公事,請薄衣王指教。”話音落,罡天一化為三,於蘇景身周瘋狂旋轉,頃刻清空周圍,惡狼的瀕死慘叫凄厲如刀、直刺耳鼓!

    “小九王神技,老朽開眼了。”薄衣王客套得很,回答道:“小九王當知,如今幽冥世界風頭最勁的兩個女子,非我家仙主楊三郎與貴上九王妃莫屬。這陰世裡的大鬼小魂議論不休,紛紛猜測兩位神奇女子,究竟哪一位更強些我家仙主對九王妃頗有仰慕,盼能見面聊一聊法度、說一說劍術。奈何九王妃仙蹤不定,無處可尋啊。”

    淺尋為人清靜淡漠,來到幽冥只為達成己願,對其他事情全不放在心上,更不會去理會什麼‘九王妃與楊三郎哪個更強’這等無聊說法,可楊三郎卻頗有爭強之心,她不喜歡自己還有齊名人物。

    薄衣王繼續道:“我輩臣子忠義當頭,理應為主上分憂,是以我向仙主獻上一計:滑頭鬼和淺尋都是義氣中人,誅殺滑頭鬼,無需再去尋找、九王妃自會來找上狼群。”

    蘇景贊他:“王駕好算盤!”言罷三天歸一,身影一晃又復穿遁,破碎虛空,斜刺裡穿行七裡。

    不理蘇景譏諷,薄衣王說話不停:“我家仙主覺得我的笨主意還使得,撥於我仙兵一道命我做事,這才有了後面連串戰事不料想,小九王也在此間。本來我還擔心馬家小鬼不夠分量,殺了他九王妃未必會替他報仇,你也在,可就再好不過了。”

    薄衣王笑了,笑得一派開心:“殺你,九王妃應該會去找我家仙主了吧?不過我更想拿活的。現身說話不為其他,只是為了勸小九王一句,莫再強撐了,束手就擒隨我去見仙主,若九王妃來相救,也許說不定還有活命機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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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52:05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八八章 狼蠻

蘇景似是興奮了些:“能與我師母齊名的女子,蘇景可不能不見識。

“這豈不是正好?小九王還不快快收了法術,隨我去見仙主。”薄衣王就算在愚笨十倍也不信蘇景會就此收手,順語搭言罷了。

果然蘇景搖頭而笑:“我也想,可不行。我被公事拴住了脫不開身,若是能請楊三郎移駕,來看看我,那就再好不過了。就怕你家仙主不肯紆尊,薄衣王,我若借你的辦法,她會不會來?”

薄衣王明白他的意思,雙手連連擺動:“小九王太看得起我了,仙主駕前,我不過是個小小差役,根本無足輕重。就算小九王扣住了我,怕是過不了幾天,仙主都會忘了有過我這樣一位忠仆,又怎會專程趕來搭救于我?再說...我統御仙兵、占必勝之機,你等困守孤城大勢已去,若這樣我都能被你抓了去,仙主要我還有什么用處?”

“王駕何必妄自菲薄,楊三郎能分兵一道于你統領,足見你在她眼中的地位了。”閑聊天的語氣,丈一龍劍猛做長鳴,一道光華吞吐百丈,劍光所過狼血長虹:“而且王駕誤會了,我不扣人,我手上沒有養你的糧食。王駕放心,我取你睜眼時的人頭,送回楊三郎那里時,你還能再看看你家仙主。”

話已至此,又哪還有什么再客套的,薄衣王陡然一聲厲笑:“小妖蘇景,尖牙利齒!本王人頭就在項上端坐,你來去吧!莫說利劍刺頸,只要你近得我身前百里,本王便割了人頭送你!不過才沖了小小一陣前鋒罷了,狼族兇悍你未見一成...無知之人。真道仙主兇兵為兒戲么。”

他說到這里的時候,蘇景忽然止住了‘金烏萬巢’的身法......從掀翻地皮到現在,蘇景深入敵陣百三十里,此刻他面前的敵人變了。

仍是狼,但比著前陣,體型要更龐大,前額高高隆起如生骨瘤,兩對犬齒凸出狼吻,四爪長長甲刀外露。寒光迸現。長長鬃毛披于狼身,黑緞子似的華麗漂亮,若仔細端詳,黑鬃下隱隱泛起一層淡金色光芒。

沖過了前陣,面前是全新一陣、迥異之狼。

逆沖敵營。又何必去管面前敵人的模樣,只管斬殺便是,如此淺顯的道理蘇景當然明白,可他仍止住了穿空遁法。再簡單不過的緣由:遁法用不了了。

面前的惡狼軍陣有古怪法度匡護,不受靈氣侵染。

不受靈氣,就沒辦法施展法術,前方敵陣是一片絕法之地!

七百畢方火魂。九九陽火烏鴉都無法侵入陣中,蘇景的穿空遁無以施展。

遙遠前方,薄衣王厲笑再起:“小九王可曾聽過狼卒六銳?我大軍主人便占了其中‘蠻’之銳:禁法絕道蠻力稱尊!我勸小九王還是快快退回城中去吧,那樣還有機會看到群狼以身撼城、以爪牙破碎雄關厚壘的好景色。

蘇景已經聽小鬼說過‘狼卒六銳’。是狼群的六項本領:行、法、力、厄、變、不變。

‘行’指全族。惡狼神出鬼沒來去無蹤;

‘法’指的是狼群中的一部,精擅鬼法修元渾厚,斗戰中萬法轟動殺術彌天;

‘蠻’則是狼軍的另一部,與法正相反。它們不受法術卻蠻力無邊,楊三郎派給薄衣王的主力。就是‘力’中的一支。

‘厄’專指狼群中的巫族,這一群狼數量不多,修得詭異祈術,能夠請來天災地患降于敵城;

‘變’的數量就更少了,以鬼王估計,這一部的惡狼應該超不過三十頭,但它們的本領更可怕,只消看過一眼,它們就能隨心而變,化做對方模樣,無論聲音形貌甚至平時的小小習慣,都一般無二,絕難識破。

至于‘不變’,又指回惡狼全族,說得是他們的性情、根骨中的狼性。

話說完稍作停頓,薄衣王又‘咳’了一聲,想起什么的樣子,笑聲愈發響亮:“本王險險忘記了,小九王是要砍我腦袋的...蘇景你來看!”說著他揚起手拍了拍自己的頸子:“我的人頭就在此處,請你來取!只怕你這就要轉身逃命了,轉身不難,不過距我人頭越來越遠吧。”

笑聲未落,蘇景縱躍而起,不退不逃,繼續沖陣。

沒了遁法,但還有兩只腳,仍是沖、繼續沖,就那么一步一步,沖近無邊狼群。

陽鴉火魂消散、三重罡天歸身,連能繼續施展的三柄好劍都收回了錦繡囊,蘇景身周再不見一絲靈氣。

薄衣王很有些驚詫,揚眉笑道:“小九王執意送死么?”

修家的身體確是比著普通人強悍許多,可‘蠻狼’力量又何嘗不是遠勝普通狼子。蘇景收了法術收了劍,薄衣王想不出他還能有什么依仗。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全無意外,新的沖陣才一開始蘇景就‘消失’了,但再不是什么穿空遁,而是掩埋、湮滅:惡狼沖上,那些巨大身軀將他團團圍住、掩埋;惡狼撲殺,無數利爪尖牙把蘇景完全湮滅!

薄衣王皺了皺眉頭,他是此戰的統帥沒錯,可他在楊三郎眼中的地位,遠遠比不得狼群,這一戰在大方向上他能指指點點,具體打法卻不存開口余地。之前蘇景兇猛,狼子早都被他激起兇性,現在想要此人碎尸萬段,薄衣王也攔不住。

他有些失望。

本想抓個活的,現在看來連骨頭都撈不到一根......

突然一聲古怪大響!不如天雷轟動那般淬烈,不如刀劍相交那般銳利,更不是洪鐘大呂般厚重,這大響沉悶到無以復加,卻一樣震得人心頭發顫、耳鼓嗡鳴——崩散聲、崩碎聲。

那數十十頭狼、圍攻蘇景而結成的小小陣勢崩散;所有參與其中的狼子,身體崩碎!

碎尸沖天,鬼血潑散,一片血肉中蘇景又復顯身,笑容猙獰!

蘇景沒讓薄衣王失望,仍活著。

蠻為狼卒六銳之一,蠻亦為金烏正法之一。

大圣識海烈火世界、南荒深處老蝎地煞、摩天古剎純凈天罡,還有平日里以三六一正千零八十奇眾多氣路收斂入體的烈火精元,所有修持都已隨蘇景一道心念流轉,歸化于體魄,金烏蠻!

金烏萬巢,破寧清時所得本命法術;金烏蠻,破小真一時所得本命法術。法術并無高下之分,御敵時的戰法卻天差地別......狼蠻,金烏也蠻、更蠻、蠻得多。

以巖擊石、拿錘子打鐵、以爾之強滅爾之強,真正是蘇景最喜歡的事情了。

崩碎身邊惡狼,蘇景不停手,揮拳。

蠻初成,第一拳,撲來的一頭巨狼被徹底打碎,尸骨無存;第二拳,另頭狼被打死,尸身完整;第三拳,第三頭中擊惡狼未死,自何處來又被打回何處去;第四拳,那頭狼仍是被打回遠處,狠狠撞上了同伴,七八頭狼翻滾成一片;第五拳,看上去和上一拳沒什么兩樣:

狼中拳、狼未死,摔回去撞翻七八個同類......但它們再沒能爬起來。甚至連一聲哀鳴都沒有,黑紫色的腥臭血漿自七竅中淌出,死得干干凈凈。

自從南荒歸來,蘇景幾乎就沒再動用過蠻身打斗,重重真元歸于體魄之初還稍有些不適應,但五次揮拳過后,蠻力流轉順暢、力道火候拿捏穩當,至此蠻大成。

力量行轉穩當,又哪里還用再揮拳踢腿,身體發膚每寸地方皆為力暴之所在,真正蠻子,哪用掄拳舞臂,管面前是狼是狗還是烏雞王八刀山火海,一路趟過去便是。

狼萬萬,看哪個當得小九王一撞!

薄衣王變了臉色,滿目驚詫。鬼王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等打法......這哪里是打,干脆是‘變’,眨眼之間,那小子就變了個人,從多寶多術多詭詐的人間修家,變成了只憑身體直來直去的銅豌豆。

想吃他?崩了你的牙齒、嘴巴、外加一顆腦袋!

力量變了,打法變了,可金烏弟子的張揚耀目不見稍改,狼之潮殺之海,那個黃皮蠻子理也不理,就一路疾奔,身邊時時刻刻翻騰著敵人的碎尸筋肉與猩紅血雨,還不忘高抬頭望向薄衣,語氣殷殷:“你稍等。”

忽然一聲狼嚎尤其刺耳,北方頭狼長嗥傳令......攻城自有其他方向的同類,北方這一部狼群且不去管瓶中城如何,全力剿殺蘇景。

隨首領大令,北方蠻狼變陣,向著東方急沖的勢子急停,無數惡狼匯起的怒潮就此停消。

蘇景身邊的惡狼也不再撲咬沖擊,反而向后退散開來,蘇景身周留出空地五里有余。

蘇景自不理會,邁步向前急沖,可他動、狼也動,五里空地、包圍圈子皆前移、也皆不變。

巨大狼群圍而不攻、自顧‘流轉’,先是最里層、也是相距蘇景最近的狼,開始圍住那五里的圈子繞行奔跑,很快,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外層的狼也做繞行,它們圍著蘇景打轉。

高空鳥瞰,情形一目了然,北方狼從之前想著東方猛沖的怒潮,正漸漸變成一個巨大滂湃的‘漩渦’,就以蘇景為心,無數兇狼層層打轉、匯聚而成的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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