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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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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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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5:44 |只看該作者
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零章 陽間罪孽,陽間了斷

   月初,天色陰沉。夜半三更,漆黑一片。

    陽世間,東土,離山腳下,一處寂靜田間。二差頭馬喜合手抱拳:“奉我家大人之命來傳口訊,如今話已帶到,兩位還有話要帶與大人麼?”

    馬喜面前,賀餘、沈河對望了一眼,兩位真人臉上神情說不出的古怪。

    一個時辰前,山門傳報,說是有一厲鬼奉了'蘇景大人'之命,求見離山掌門與賀餘師叔。事關蘇景,兩位真人不敢怠慢,親自迎出山門。但鬼差似是很忌憚人間的修行門宗,不肯進山去坐,三人就找了個安靜田間說話

    沈河還禮,對馬喜道:“還請轉告蘇大人,他的託付我已知曉,會盡快辦好,順祝安好。多謝差官大人。”

    馬喜點點頭,身形一轉消失不見。

    沈河、賀餘兩人走向離山,並不施法飛遁,平常人那樣緩步而行。走了一陣,賀餘'嘿'的一聲嘆:“這個蘇景,當了判官?!”

    沈河掌門笑道:“我宗刑堂長老,下到幽冥做了一司判官,離山也算是有面子了吧?”

    兩位真人都搖頭而笑。隨後沈河問賀餘:“小師叔交代的那兩件事,您怎麼看?”

    蘇景求請門宗做的第一件事:告狀。

    找大洪官府,狀告劉鐵妻子陳姓毒婦和那姦夫,謀財害命連殺兩人的大罪。若是官府拿不到人,還需離山門下幫忙,拿下惡徒去送官。

    離山弟子出手,姦夫淫婦天地難容,絕逃不掉;離山門人送上大堂的訴狀,衙門怎會怠慢。必定嚴查細審,還含冤之魂一個公道。

    小事一樁,舉手之勞,但蘇景所託遠不止於此,關鍵不是那對姦夫淫婦,而是以後以後他會把重罪惡賊之名、罪行源源不斷送上來,再請陽間官府立案、追查。

    蘇景所願,牽一線,勾連於幽冥陰司與人間官府之間。

    人間惡性暴露陰世。再從陰世傳回人間,交由官府。或許遊魂會有惡意誣告、誤會錯告,皆無妨,陽間官府會核實、查辦,以報伸冤不做冤。

    蘇景所願。陽間罪孽,陽間了斷!

    陰陽司處判輪迴與人間賞善罰惡完全是兩回事,兩界的法度截然不同。

    以人間法度去衡量陰陽司,無異以尺量斤、舉秤稱畝。

    有關陰陽司的深處奧妙,蘇景還沒能弄明白,比如為何十成輪迴一成、比如大判官狂斂香火等等,但無論如何。有一點是明擺著:

    這個陽世,好生興旺!

    憑這八個字,足見陰陽司不虧值守。

    陰陽司沒錯,究根追底。它只是少了一重世人期盼、也是蘇景期盼的'報應'。少了?蘇景給加上就是了。這樣做全不會影響陰陽司的法度,但能讓蘇景開心快活。

    天地自然不問善惡,往生輪迴不問善惡,可蘇景是人間去到幽冥的判官。他沒那'大道'的境界,蘇景只有個'小心思':力所能及。能報就報。

    “讓山中清修之人跑去凡間官府、狀告凡間的冤屈,總覺得有些荒唐”賀餘語氣帶笑,但隨即話鋒一轉:“不過,離山弟子匡護良善,得知罪惡、揭發罪行,來就是分內事,這是好事,做得。”

    沈河點點頭:“凡間罪惡,凡間官府了斷,這樣也算公平。至於另件事佑世真君的威德祠,來就是洪皇帝為蘇師叔建的,他想請皇帝在給他添塊碑,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蘇景請門宗幫忙做的第二件事:找洪皇帝,在所有供奉'佑世真君'的威德祠中,加一座碑,背襯刻繪陰曹地府,碑鐫上四個大字:惡有惡報。

    '惡報'碑要擺入神龕,受拜奉、受香火。就立在真君像身旁就好。

    賀餘接口道:“威德祠的香火好生旺盛,在那裡立一塊戒碑以作警醒,告訴世人生死有報,這也是好事情,做得。立碑是算是細節,不過足見師弟的心思了。”

    “蘇師叔行事不羈,但他的心思絕不會錯的。”沈河附和兩位真人交口誇讚,誰都沒想到蘇景立碑,哪關什麼'心思'事情,純純粹粹是為了斂'財' 、收香火。

    碑上不曾明確刻出'碑是誰說的話',所以碑無名,受凡人拜奉,收來的是無主香火;但戒碑立於蘇景像身邊,任誰都會覺得這是佑世真君戒言,是以香火會被蘇景收到。

    人間法度,不能用於陰陽司;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人間明言,放之幽冥四海而皆準,想在幽冥闖蕩,沒錢步履維艱,就連小師娘那樣的事,不還是扣了蘇景一半的贖金麼。

    “讓白羽成跑一趟吧,去趟皇宮。他是今日皇帝的也不知多少代祖宗,一家人,好說話。”賀餘吩咐。

    沈河應是,補充道:“除了祠內添立戒碑外,再讓白師侄給當朝萬歲囑咐下告狀的事情,皇帝對刑部打聲招呼,以後差官辦案會更用心些。”

    說完,沈河又想了想,重新開口:“師叔,您有沒覺得其實小師叔託付的這兩件事,不用我們離山來做的。”

    找天斗山黑風煞、找齊喜山六兩,這兩件事都能辦成,又何必麻煩離山?而且妖奴為蘇景辦事會更加重視。

    賀余笑了笑:“不管怎麼說,師弟這兩件事,都是'修行人干涉凡間',他來找你我,藏了一份'請示'的意思;另外,尤其第一件事,還須得有個分寸的拿捏,離山沈真人和老頭子賀餘來做,比著飛揚跋扈的妖怪要更妥當些。早都說過,蘇鏘鏘的心思不差!”

    兩位真人說起蘇景的時候,正是屍煞阿九向淺尋呈秉蘇景言說的時候。

    淺尋側著頭,左眉的尖尖眉梢輕挑了下。

    什麼'不共戴天',什麼'甘願受罰',蘇景說得大氣凜然,可淺尋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蘇景是在嬉皮笑臉地對她說:師娘,難得機會,咱坑他吧!

    鏗鏘之言,徵詢之意。

    畢竟,蘇景再怎麼不要臉,這件事還得是淺尋做主。若淺尋不願違背對削朱鬼王之言,只消傳給蘇景四字'不放不行',蘇景就算膽大十倍也會乖乖就把沉舟兵放了。

    忽然間淺尋笑了,那俏皮模樣,光艷四射,花樣女子。

    琢磨片刻,淺尋抬手兩道劍訊打出。

    一道飛去削朱王府,一道傳於蘇景。

    遊魂自陽間進入幽冥,只有一成能夠返回人世,剩下九成全部留住地府。更要緊的,遊魂不止人魂,而是鳥獸蟲豸、花草樹木,是陽世中所有所有死喪的生靈。它的數量何其龐大,遠勝人間。

    魂多,兵就多。兵多,王就多;王多,亂世就更亂更兇殘!

    排陣百餘里,動兵百餘萬,人世間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浩大戰役,於幽冥世界卻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戰鬥。陰間裡的鬼王爭霸,遠非人世中的諸侯混戰能夠比擬。能在這裡成就一方大勢力的鬼王,無一淺薄之輩,除了精明謀算,更有一身精湛修為。

    削朱鬼王便是如此,心思不必細講,只說他的修為:八千年前它橫空出世,其後司千年時間,和別家猛鬼鬥法,數不清多少次惡戰,他從未輸過一場。再之後四千年他成事了,麾下猛將堆山軍馬填海,再沒什麼事情需要他親自出馬。

    他修煉的辦法很是特別:睡覺。

    別人打坐入定,他就睡覺增修。削朱王平時都在睡覺,寢殿大門緊閉,極少打開。

    他在寢殿門前養了一隻雞。矮腳、鐮翎、短頸的黃羽大公雞。這種雞在人間頗有名氣,江南靠海靈秀地方松江特產,喚作九斤黃。

    人間傳說鬼怕雄雞,可鬼王就養了一隻,養得還很肥。

    削朱大王睡覺時,若手下有急事禀報,就得靠這隻大公雞了步履匆匆,一頭七丈開外、身形雄壯的鬼物快步穿過宏偉廣場,走向削朱王寢殿。

    黑袍黑靴、高高的尖頂子黑帽,雄壯鬼物的膚色卻白得幾近透明,尤其一雙眸子,淺淺的棕色,不仔細看幾乎尋不到。不過雄壯則以,走起路來卻腰肢扭擺,兩腳都踩著一條直線前行,顯得扭扭捏捏。

    九斤黃正在鬼王寢殿門口打瞌睡,察覺有人靠近立刻抬起頭,滿眼警惕,自喉嚨深處擠出低低的一聲喝問:咕。

    黑袍大鬼趕忙站住腳步,對著大公雞鞠躬、作揖,小聲道:“九王妃傳訊過來,有關贖回沉舟軍之事,事情重大,還請九斤老爺通傳大王。”

    九斤黃態度傲慢,但公事不會耽擱,起身昂頭,一聲啼鳴報曉。雄雞報曉,鬼王開目下一刻,寢殿黑門大開,獅吼般的聲音傳來:“何事傳禀?進來說話。”

    黑袍弓著身子小跑入殿,路過大公雞身旁還不忘再哈腰說一聲'多謝九斤老爺'。進入大殿,黑袍鬼趴伏在地:“小奴七丈黑拜見削朱大王,淺尋大王傳了劍訊過來。”

    外表看去,削朱寢殿雖大,但總也有個規模,高不過十丈、長寬不過百丈,可踏步入內便會明白,這大殿深邃無邊、寬廣無界!削朱鬼王身若雄山,端坐於地。那魁偉高大的皂袍鬼七丈黑,趴伏於他面前,渺小得彷若一隻螞蟻。

    削朱王嘴巴動了動,但他身形太過高大,等了片刻他的聲音才從天空“嗯,淺尋怎麼說,何時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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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一章 算了,算了,算了

“啟稟大王,淺尋傳來的劍訊六字:算了,算了,算了。”七丈黑回稟。

“什麼算了算了算了?”削朱鬼王面如刀削斧鑿棱角分明,雙目狹長、一雙劍眉斜飛入鬢,聽過淺尋的劍訊,山岳般巨大的猛鬼森然反問: “我的沉舟兵,她什麼時候放?”

鬼王有動怒之兆,重重威勢自身體氤氳散出,壓得皂袍鬼七丈黑簌簌顫抖:“她...她...她說算了...應該就是不放了。”

“混賬!兵不放,那本王的贖金呢?”削朱吼喝如獅,鬼奴七丈黑趴伏在地,被震得心神動蕩修元沸騰,陰魂元精都幾欲鬆散。兩者修為相差雲泥,只要削朱願意,隨口一個字就能把七丈黑的陰魂喊散、徹底抹殺!

七丈黑心驚肉跳,可大王喝問,他又怎敢不回,顫聲道:“三、三個算了,一個算了指的是兵,第二個算了指的、指的應該就是錢了”

“啊!”鬼王的威喝忽然變了調子,滿滿森嚴、煌煌凜冽的喝問,一下子變成了尖聲尖氣鬼叫。

下一刻,砰砰怪響自冥冥中爆起,七丈黑眼前一切轟然崩碎!

真的碎了,大若山岳的削朱王、無遠弗屆的鬼王殿,皆盡炸碎。

鬼奴七丈黑只覺天旋地轉,混不知身在何處;眼前光怪陸離諸般色彩迸射,空有一身修為卻軟綿綿地使不出丁點力氣這樣的感覺,所有幽冥世界的遊魂都層經歷:死!

死時的感覺。

不過是彈指功夫,於七丈黑而言卻漫長得堪比甲子歲月,當可怕感覺消失、感識重歸於身時,身周情形也變了個樣子:

白色的盤龍柱子;紗織的丹鳳帷幔;白玉的鏡潔地面;琉璃的拱浮穹頂仍是大殿,但沒了深邃沒了廣漠也沒了陰森森的威壓,只是中規中矩的一座宮殿。

殿上有床,十丈寬十丈長,四四方方的一座大床,錦繡軟褥、絲滑被毯,躺在上面說不出的舒服。

七丈黑就躺在這張大床上。

除他之外,大床上還有一人:小黑襖、短脖子、從頭到腳十寸長、白白胖胖的小人兒。小人兒在床上又捶又打、口中咆哮怒罵

七丈黑大驚失色,忙不迭滾下大床,跪倒在地,對床上小人兒連連磕頭:“驚醒吾王,小奴罪該萬死,吾王息怒、吾王息怒,剛剛睡醒就生氣最是傷身不過啊。”

這一次削朱王才是真正醒來。

之前雄雞報曉,通傳鬼王,削朱並未真正蘇醒,只是散出了一'夢',七丈黑入大殿,實是走入鬼王夢中,呈報事情。之後'算了,算了'的,把削朱真正給氣醒了。夢境碎、真景現、鬼奴掉到了大王床上。

鬼王暴跳如雷,痛罵淺尋不講信義,詛咒發誓必報此仇同時,小小的拳頭把胸口砸得梆梆響。七丈黑的眼睛盯在鬼王的拳頭上,目光驚懼倉皇:他曾親眼見過,就是這比著鳥蛋也大不了多少的小拳頭,一揮就砸塌了整整一座敵城!

好半晌過去,削朱才勉強平靜,坐在床上呼呼喘氣。床大,帷幔重重;人小,黑襖白胖子,兩下相襯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這時候七丈黑才再次開口:“求請吾王一道兵符,小奴願帶一隊兵馬去擒拿妖人淺尋,給她言而無信一個狠狠報應!”

氣惱歸氣惱,但削朱還是搖了搖頭:“追殺淺尋?追得上麼?追上了殺得掉麼?就算能殺掉,本王又會有多大傷亡?只為一個淺尋值得麼?”

削朱鬼王財雄勢大,兵多將廣,若在以前豈肯吃這樣的大虧,可現在他按兵不動淺尋兇猛不可輕易招惹是原因之一,但也僅僅是'原因之一'。

七丈黑明白自家大王顧慮的是什麼:“您可是擔心楊三郎?最近她偃旗息鼓,沒什麼動靜再說,就算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來打咱們的注意,幽冥天下誰人不知'九斤雄雞啼鳴,三山神槐撐天',削朱大王誰人敢惹!”說話時,七丈黑的目光情不自禁向著鬼王床頭瞟去。

大床床頭,擺放著三座盆栽,五尺高的樹坐落泥盆,槐樹。

削朱繼續搖頭:“金三郎小覷不得,不可絲毫大意。屏瑤老鬼比我如何?還不是被金三郎殺滅!她亮了殺勢,便不會再收回去了,這個時候先莫招惹淺尋了”

“饒過淺尋?”七丈黑不甘心。

坐在大床上,黑袍小胖子沉著臉蛋:“不是饒過,是暫時不計較,先給她幾天好日子過。來日再報、來日必報!”

“或者,”七丈黑為大王分憂,尋思著出氣的辦法:“小奴傳言四方,告知天下淺尋乃無恥之人,背信棄義不守承諾,讓幽冥萬萬鬼物都曉得這妖人的本性”

不等說完,削朱大王就罵道:“糊塗!莫忘了,本王已經收了肆悅老鬼的香火!”

贖沉舟兵的錢,肆悅鬼王替削朱出了一半,那份香火是給到削朱大王手上的。

惡鬼看待事情與人間頗有不同,就說肆悅出的這筆'錢',是給削朱贖兵的,不是給他上當受騙的。若得知削朱被騙、兵未贖回,肆悅不會追究淺尋,只會找削朱還錢。

七丈黑不忿,牙齒磨得咔咔響:“那就...就這樣吃個大虧?就打落門牙吞肚裡”

話未說完,床上的小胖子忽然一彈指,七丈黑只覺口中巨痛,一顆門牙已被大王打落,掉在嘴裡。

“給本王咽了!”

七丈黑不敢再多講半字,打掉門牙吞肚裡。

教訓過手下,削朱鬼王又沉思一陣,仔細琢磨淺尋的劍訊,三個'算了',一個指兵,一個指錢,那第三個算了鬼王心念奇快,指的是恩怨吧!

淺尋與削朱以前全無接觸,井水不犯河水,削朱卻自己趟進渾水出兵不津,這就與淺尋結下了仇怨。如今淺尋坑他一筆,大家又是兩不虧欠,第三個算了。

想通第三個'算了',削朱長長呼出一口悶氣。

當初派兵參戰不津,本就是湊個熱鬧,給老朋友添個人情,哪成想一腳踢上了一座長滿刀子山,無端端惹來一個兇悍仇人,削朱懊惱不已,如今淺尋傳來三個算了...就當是花錢消災了。

跟著削朱又想起另件事,喃喃道:“若是楊三郎對上淺尋妖女...嘿,那就有意思了。”

不津之役前,冥間眾鬼只知淺尋兇猛,但削朱、肆悅這些一等一的大鬼王還未把她看得太重,至少為把她與那'楊三郎'相提並論。直到淺尋揚威小城,三劍破血海,真正顯露實力後,哪個還敢輕視於她!

口中嘀咕著,揮揮手把七丈黑轟出大殿,今天削朱鬼王氣壞了,得好好睡一覺補補。

“主上有劍訊傳於少主。”不津城陰陽司內,阿七躬身對蘇景道。

這幾天蘇大人都在等師娘回訊,心裡就沒踏實過,​​聞言趕忙道:“師母說了什麼?”

三尸也聚攏過來,亂糟糟地,同時開口催促。

阿七道:“嗯。”

赤目著急:“嗯什麼?快說小師娘怎麼說?是罵還是...還是罵?”

阿七:“主上劍訊只一個字:嗯。”

三尸:咦?異口同聲。拈花還生怕阿七會貪污了劍訊似的,不放心、又確認道:“就只有一個'嗯'?沒說別的?”

“嗯。”屍煞點頭:“沒別的,只一字。”

一個皺眉頭、一個瞇眼睛、一個摸肚皮,思量片刻,三尸齊齊眉花眼笑。

再看蘇景,他早都笑了,'嗯'字好解,把事情串在一起就再明白不過

蘇景:小師娘,機會難得,咱坑他吧!

淺尋:嗯。

蘇景一夥個個歡喜,懸了幾天的心終於落回肚裡,說說笑笑無比輕松。這幾天笑面小鬼馬王爺也留在陰陽司,雖與他無關,但他就是想看看淺尋是如何罵蘇景的,不料結果與想像大相徑庭,失望之餘起身告辭。

那九成遊魂都與笑面小鬼同行,發往瓶中城駐扎。

另外兩千餘損煞僧、十七迦樓羅、諦聽獸和一直與小鬼配合的阿二,都隨他一起離開。笑面小鬼在孤城重整旗鼓再開張,附近鬼王豈能容他,開始的時候少不得幾場硬仗要打,只靠瓶中城的守軍力有未逮,還須得有兇兵猛將助他站穩腳跟。

不止他帶走的,若真有緊急情形,蘇景把大紅袍一收,也會奔襲千里前去相助。送出幾步,蘇景道:“過一陣,可能還得麻煩你一件事。”

笑面小鬼問:“何事?”

“沉舟兵留在玄空沒用處,最好能再賣一次,到時候就不能再請師娘聯絡削朱了,須得滑頭鬼王出面。”

“再賣一次?”小鬼啼笑皆非:“你真當削朱是蠢蛋麼?”

蘇景搖頭笑道:“九王妃駕前小九哥是真心和他交易,又沒打算坑他...他有錢,我有他想要的東西,還怕買賣做不成么?不過現在這買賣沒得做,過陣子再說,到時候找你又或者到時候咱們不缺錢,就不賣。”

“成!”小鬼痛快點頭,他倒是真想看看,蘇景究竟還能不能把沉舟兵賣成第二次。

再沒囉嗦,笑面小鬼騰起雲駕返回瓶中城,蘇景返回衙門,才剛清靜不久,忽然遠遠傳來一陣銅鑼聲響,同時伴以喊喝聲音:“封天都星月判尤大人案前孔方差駕到,司中判官速速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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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推薦過的,玄幻《我來自魔門》,再次推薦,正在首頁強推中,有興趣的同學可以看下。

以下簡介:

我心中的魔頭,並沒有邪惡霸氣的外形,也不會把“來殺我”刻在腦門上。

他們也沒事愛喝點小酒,吃碗酣暢淋漓的辣椒面,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而他們的另一面,都只在各種版本的傳說中存在:傳說中,他們生吃人肉,喜喝鮮血;傳說中,他們高大威猛,三頭六臂;傳說中...

在茶館裡,在酒肆中,人們興致勃勃地互相講述著他們想像中的魔頭,卻決計不會相信,那個傳說中的人物,也許就坐在他們的身邊,不聲不響地吃著一碗香噴噴的辣椒面,聽著別人在講自己的故事。

直到他們羽翼豐滿,可以翱翔九天,再也不受任何規則管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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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二章 大差頭,自己人


        蘇景來幽冥之前,陰陽司只有一位一品大判,此人姓尤,常駐封天都總衙。

        據說尤大人身形骨瘦如柴,長相、尤其雙目殊為奇特,左眼瞳下一道銀痕彷彿殘月,右眼眼白內藏七點藍芒,如七星閃​​爍,是以尤大判又被稱作星月判。

        至於孔方差,於陰陽司中也是大大有名,只聽尤大人號令。不過孔方差不管輪迴不理遊魂,只做一樣差事:查賬、斂財。

        孔方差不止一人,共有三百六十四位,除了四大差頭留守總衙,餘者時刻穿梭於各個陰陽司,專門為尤大人核查各司遊魂交易的賬目,負責把那'七成'錢財收繳、帶回總衙奉予大人。

        黑獄中,投神化形的蘇景和燕無妄也對望了一眼,該來的總會來,陰陽司被一個外人入主,總衙又怎麼可能坐視不理!不過稍有意外的,來的不是問罪官、虎狼差,而是收賬的差人。

        於陰陽司而言,星月判官尤大人無異皇帝,他身邊近差便是欽差大人,是以孔方差的級別雖低,但各司判官從不敢怠慢,每月奉'討債鬼'上門時,司中大人都要出迎。

        但蘇景不出迎,吩咐牛吉馬喜:“請他進來,後園相見...無需你倆去,讓普通差官去就好。”

        蘇景做事不拘小節,當年初到剝皮國,見了剝皮權貴也照樣行禮,到最後他還不是皇帝拉下馬。不過這次不同,袍子以論他和封天都星月判都是一品首官,大家平起平坐。袍子是他做判官的唯一依仗,就算幽冥所有惡鬼都不認可,他自己也得認可這件袍子:陰陽司內,我就是一品官!

        宮門外。身材肥胖、好像個肉球似的孔方差正打量著這座完全變了樣子的陰陽司......他自總衙來,自然認得出,面前冥宮的規模、建築,都與封天都總衙一模一樣。

        若非一品判在堂,絕無此等冥宮!

        又等片刻,司中鬼差迎出,請上差大人入內,孔方差似是早料到會如此,並無不滿之意:“頭前引路。”

        一路走來。孔方差目光尋梭來回張望,越看心中就越是驚駭,全無差別、絲毫無異,若非外面不津城廢墟相稱,怕是真要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置身總衙。

        穿過重重大殿,直接來到冥殿後園,孔方差被帶到蘇景面前。

        見了上差,牛吉馬喜對望一眼,此人不是平時負責不津陰陽司的那個孔方差,以前從未見過。

        蘇景打量孔方差,穿著打扮與普通差官差不多。不過對方在肩膀上打了個補丁。簇新的袍子,唯獨肩膀一個破舊補丁,異常醒目。牛吉曾給蘇景講過,所有孔方差的袍子上都有一個補丁。以示廉潔。

        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這等假惺惺的表面文章做得實在有些可笑。

        孔方差不行官禮,笑得一團和氣:“下差孔方窮,見過這位大人,請問大人如何稱呼。”

        聽他報名。蘇景身後一眾差官都面露驚詫。阿七冷言相對:“我家少主,貴姓蘇。”

        屍煞哪懂措辭。覺得'貴姓'中有敬意就直接用上了。蘇景則對孔方窮微笑點頭:“大差頭親自趕來,一路辛苦了。”

        一窮二白三廉四潔,孔方差四大頭領,幾千年裡常駐封天都,為尤大人掌管巨大賬目,從未聽說他們離開過總衙,如今大差頭親至不津,也算看得起蘇景了。

        孔方窮繼續笑著,胖臉上滿滿噹噹的寒暄客氣:“頭次見面,還請大人查驗下官身份。”說著,亮出一塊令牌,但他並不放手令牌,就那麼舉向蘇景。

        蘇景明白他的意思,也亮出了自己的判官令。孔方窮邁步上前,將手中令牌與蘇景的判官令對在了一處......他口中說的是請蘇景查自己身份,又何嘗不是他要查蘇景身份。

        真假實偽,令牌對在一起立時分辨,片刻後孔方窮退後幾步,咕咚一聲拜倒在地,口稱:“孔方窮拜見大人,小人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另一位紅袍大人,有大人澤被陰陽,實乃兩界之福......”滿口阿諛中,孔方窮以陰陽司參拜之禮相侍蘇景。

        對方客氣,蘇景更客套,笑而擺手:“免了免了,本就是一家人,何必多禮。我為何不在殿上見你,而是請你來了後園?就是因為大家自己人。”

        孔方窮起身,又是一陣客套寒暄,但全不提總衙星月判如何,只說自己的敬仰無邊,好半晌廢話之後,他才轉入正題:“以後大人這一司的賬目,就由小的來幫你計算,其他那些孔方差腦筋蠢笨,萬一弄錯了數目,說不定就會惹大人生氣。大人身係兩界福祉,千萬要貴體安康才好,氣不得、氣不得啊!”

        蘇景哈哈一笑,轉頭吩咐:“牛吉,還不把賬目取來。”

        孔方窮先笑道:“公事公辦,小的造次,大人萬勿見怪。”言罷才接過賬目翻看觀看。

        蘇景才剛做了一次買賣,賬目簡單清楚,孔方窮眼睛一掃就看明白了,口中嘖嘖讚道:“大人手段端的了得,上任第一筆買賣就做得漂亮,普通遊魂三升半的好價錢,小的可有幾百年都不曾見過了。”

        說著,他又從自己袖中取出一本帳,不津陰陽司上次收了多少游魂、發往輪迴多少都記載清楚,這些數目可都不是蘇景的賬說了算的。隨即孔方窮又把算盤取出,當著蘇景的面前劈啪一陣亂打,一會功夫就算了好了數目,和蘇景的賬一對分毫不差。

        孔方窮笑得更開心了:“大人聖明,數目再清楚不過,小人能做您這趟差事,真是福氣了。”

        蘇景口中和他應酬著,同時對馬喜點點頭,後者奉上早就備好的'七成香火',小小的一個包袱。

        孔方窮滿嘴吉祥話,做事情時卻一絲不苟,取出一桿大稱,反復稱了三次,確定全無問題,這才打了收鑑、落上大印。至此公事完結,循著陰陽司的'慣例',蘇景又把一個小包袱單獨遞進孔方窮手中:“辦差辛苦,要記得愛惜身體。”

        “哎喲,這...大人體恤。小的恭祝大人福天祿地源源無絕、恭祝大人壽海喜川綿綿不休!謝大人恩賞。”收了一份賞錢,孔方窮吉祥話好像泉水似的湧了出來。

        再說笑了一陣,孔方窮告辭而去,翻手亮出一道符撰輕輕揮動,符化灰,人也消失不見。

        蘇景,孔方窮,笑容滿面、要好的恨不得抱上十年不鬆手的兩人,一告分別,同時沉冷了臉色。

        司中鬼差退散,園子裡只剩蘇景親信。 “這就完了?”拈花眨眼睛,想不通。

        赤目另有想法:“或許孔方差也像牛吉馬喜那樣,認袍不認人,只管自己的差事,不理會別的事情,冒充判官之罪,自有別的差官來追究。”

        雷動卻搖搖頭:“若如你所說,又何必派大差頭來?就讓以前的孔方差來收賬就是了。”

        討論片刻,沒有結果,三尸一起望向蘇景:“你怎麼想?”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總衙派了孔方差的大差頭來,便說明人家對不津陰陽司著實重視;可大差頭來了,也只是查賬收錢,全沒有其他動作。蘇景也想不通。

        蘇景低頭沉思,三尸見狀非但沒安靜下來,反倒催促得更急了,七嘴八舌:想到啥了?到底怎麼回事?你覺得......

        被逼問,還不答不行,蘇景無奈苦笑,抬起頭應道:“我也不知...崩。”

        一字喝,一劍崩!

        蘇景突兀出劍,威力最最霸道的一擊。

        出手毫無徵兆,只因危機來得毫無徵兆......園中、蘇景身前的一座假山猛地化形,變作一頭高大鬼靈,雙手擎黝黑長柄大斧,當頭向蘇景劈下。

        鬼斧殺機緊牽蘇景,避無可避;鬼斧力量凶狠,非得用盡全力否則無以抵擋,蘇景一劍崩!

        如以往一樣,風火雙元全身勁力隨一劍綻放,鬼靈敵不過,被巨力徹底剿滅,蘇景也不好過,暫時脫力摔倒在地,但好歹保住了性命,又逃過一劫。

        蘇景入主陰陽司才多長時間?如今卻已是第二次遇刺。

        鬼靈來得無端,出手突兀,尤其這一次,連頭頂的'金輪明澈'都未能提前發現刺客踪跡,全靠蘇景應變奇快才得以保命。

        而刺客的手段也不同凡響,甚至可以說,如果現在蘇景還是破邪廟時的本事、未曾在離山做兩甲子'完美罡天'的祭煉,那第一次遇刺時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少不了的,接下來又是一番仔細搜索,可又哪裡尋得線索,白白的忙碌。

        三尸都惱怒不已,阿七更是屍目猩紅,沉聲道:“總衙的鬼差剛走,少主便遇刺,此事與姓尤的脫不開干係!”

        蘇景卻搖了搖頭,示意阿七等人稍安勿躁,他自己也沒多說什麼,於同伴護衛下盤膝行功,收攏真元回复力氣......

        孔方窮離開了後園的同時,也顯身於後園、另一座一品判官殿的後園。

        所有孔方差都身陪'路符',符撰一動身傳玄空,可從一座陰陽司直接跨入另座陰陽司,否則只憑三百多個孔方差,如何收得萬多名判官的賬。

        孔方窮雙足落地,立刻俯身拜倒:“孔方窮拜見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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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六三章 太陽是好東西


封天都陰陽司總衙,與不津陰陽司一模一樣的冥殿。后園長亭中,孔方窮跪拜、問禮。

可他對面沒有人,只有一方石凳、凳子上端端正正地擺放著一頂烏紗帽。

孔方窮就對著這頂帽子說話:“屬下已經探過,確是一品府邸、一品紅袍,與應大人傳來的消息完全一樣。那個姓蘇的,紅袍認主、紅袍加身。”

帽子沒反應。

孔方窮卻混不在意,認真報上此行經過,自己說過什么、蘇景講了那些,從頭到尾一字不落,還不忘自袖中摸出兩個包裹:“一份是不津衙門當繳的利收;另一份是姓蘇的禮增。”

帽子落座石凳,有微風拂過時,帽翅微微晃動,真有些想翅膀的樣子,似是想帶著帽子飛起來。

事情說完,孔方窮最后又說道:“另外卑職看到,姓蘇的有一處古怪地方,他他頭頂上,懸著一輪小小驕陽。”

話音落,帽子忽然‘升’了起來。準確講,是烏沙下、石凳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臀坐石凳、頭頂烏沙:干枯瘦小的老者。大紅袍、一品判!

“太陽?什么樣的太陽?”老者的聲音嘶啞:“仔細說一說。”

“是。”孔方窮又仔細描述蘇景頭懸金輪的情形,之后孔方窮又沉聲道:“幽冥皆知,大人是星月判,他卻懸金輪這是要做驕陽判吧,這個姓蘇的,志氣怕是不小。”

老者自然是尤大人,但他雙目卻與傳說中大相徑庭,左目無月右眼也無星,雙目渾濁黯淡,瞳仁與眼白的界限模糊,以至看上去,他的目光完全是混亂的。

尤判官不置可否,嘶啞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大人有什么決策,不是孔方窮敢過問的,再次施禮躬身退走。

尤判官未起身,也沒再縮回烏沙中,就坐在石凳上一動不動。好一陣過去,他面前的空氣忽然掀起一陣漣漪,飄出一個人來。身穿蓑衣,也是個老者,比著尤大人還要蒼老得多,佝僂著腰背直不起來,但此人身形奇高,縱是彎腰駝背,仍比著普通人高上許多。

尤大人神情里沒什么意外,抬頭問道:“西面情形怎樣?”

“一天比著一天更沉黯。”駝背老者緩緩搖頭:“幾乎徹底黑掉了,越看越煩,我就回來了。”

尤大人微微皺了下眉頭。駝背老者并無行禮之意,直接坐到了尤大人對面。

星月判,陰陽司內高高在上之人,駝背老者卻和他平起平坐。

都是老者,五官、身形相差極大,可是身上的氣度、面上威嚴異常相似。截然不同的兩人,又說不出的相像,兩人相對而坐,看上去讓人覺得古怪異常。

駝背老者岔開了話題,找了個輕松的事情來說:“我回來路上,聽說最近幾百年幽冥熱鬧得很,有個陽間下來的黃裙女子,名叫淺尋,三劍破去肆悅小鬼千里規模的煞血海天;還有東邊,冒出來一個‘楊三郎’,聽說也是女子,連屏瑤鬼王都死在她手上了”

“楊三郎就是‘它’。”尤大人在最后一個‘它’字上咬了重音。

旁人聽來,尤大人的回答古怪,可駝背老者明顯曉得‘它’是什么,愣了一下子,隨即喜色迸現,以至聲音都微微顫抖:“它它活回來了?!這可是天大好事!那幾位老爺功勛齊天,竟真的助它轉活了”

不等說完,尤大人就搖頭打斷:“不是活了,是這個事情很古怪,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不過楊三郎就是‘它’,這一重絕不會錯,可惜,楊三郎還孱弱得很,須得快些強壯起來。”

“還有時間,慢慢來!只要它在,西方的災噩就有望消弭。”駝背老者笑道,心情大好:“我回來一路上聽到最多的議論,就是:楊三郎和陽身淺尋究竟孰強孰弱?大鬼小鬼爭得煞有介事哈哈,其他不論,單說出身,楊三郎就比著那個淺尋強出百倍不、萬倍,萬萬倍!”

尤大人也笑了起來,不過笑意中除了歡愉,還摻雜了一絲古怪:“淺尋本領卓絕,不止肆悅鬼王他們,就連我都看走了眼,一直小瞧了她。而她除了身手了得外,還有個弟子,前陣子也來了幽冥。此人叫做蘇景。”

駝背老者不解:“蘇景怎了?難不成他比淺尋還更有本領?”

“鐘大判嫁妹的傳說,你知曉吧?”尤大人反問一句,又繼續道:“那個傳說,看來是真的。”

駝背老者皺起了眉頭:“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鐘大判身上去了。傳說是真的怎了?假的又如何?”

尤大人不急,耐心得很:“傳說是真是假,關系重大:牽扯著一件一品判官袍啊。”

駝背老者一揚眉,眼中精光乍現。

尤大人不賣關子,直接給出答案:“陽世里,真的有一件一品袍!而且還被今世修家祭煉、認主了就是淺尋的弟子,蘇景。如今蘇景入主了不津陰陽司,六品司衙,變作一品大殿!”

‘嘶’駝背老者吸了一口涼氣,眼中精光開始閃爍,真就好像微風下的油燈,時明時暗。

“還不算完,”尤大人聲音不停:“這位一品判官蘇大人,還給自己煉化了一枚小小的太陽,我還沒親眼看到,不過據孔方窮所說,除了規模差別,那份炙熱、那份明耀、那份生生火意,都和真太陽一樣。”

駝背老者呆住了,半晌不語。但是待他回過神來之后,忽然又笑了起來,真心的快活:“太陽。嗯,太陽是好東西!”

莫名其米的孔方窮,突如其來的二次刺殺,蘇景完全弄不清楚陰陽司打算如何對付自己。

想不通的事情就放一放,蘇景一向如此,不會在沒有線索的事情上浪費心思:沒有線索,所謂‘推測’就變成了胡思亂想,白搭精神浪費時間不算,還會誤導自己。

蘇景傳令,牛吉鳴鑼,召集司中千多鬼差共聚大殿。

殿上眾多鬼差整肅衣衫,恭敬施禮,只有那個妖霧不問禮,還是以往那副不服氣的模樣,挺胸昂首寧死不屈似的。

不過妖霧身材特殊,他站著和同僚趴著差不多高矮,又列位后排,跪不跪都不顯眼,蘇景就裝作沒看到他,并不問罪,直接開口:“諸位皆知,總衙差官剛剛來過,查對了本司的賬目,一切都順順當當。這個月發配游魂的收盈我已算好,這就分與諸位。”

眾多鬼差低垂著頭,偷偷把目光轉動,和身邊同伴對望一眼總衙一個月查賬一次,所以陰陽司判官對手下的分賬也是一月一次,不過以前都是判官大人直接把‘錢’交給牛吉馬喜了事,哪會專門升堂當做公事來辦。

鬼差們想來,蘇大人未免太煞有急事了些。

殿上,忽然一聲冷笑傳來。

和‘上次’一樣,冷笑聲周圍鬼差生怕被連累,忙不迭向兩旁散開,露出出聲之人除了妖霧還能有誰。妖霧昂首:“見過了總衙上差,大人可是覺得你這判官就要做不長久了,所以有點事情就要升殿,趕快過一過癮頭。”

牛吉馬喜瞪眼,蘇景卻不以為意,揮手制止兩大差頭的呵斥,對妖霧笑道:“賬目的事情,一定得清清白白。特別是我半路接任,這個月攙和了劉大人的舊賬,就更得和大伙說明白了。”

說著,他取出了一枚香火包裹,擺在面前桌案上:“這一份,是前半月,劉大人在任時,發配游魂收入半成,牛吉馬喜,拿去分與眾兄弟吧。”

孔方窮來時,根本沒提前任判官事情,他和蘇景算的也只是‘蘇大判’上任后的那一筆買賣的盈收。但是現在蘇景和手下結賬,把前任欠余也一并結清,這讓眾鬼差著實欣喜,本以為劉大人被斬,自己那份錢也跟著一起成風成煙了,哪想到蘇景肯擔下來。

不用吩咐,鬼差中自有人道謝施禮,一個帶頭,余眾個個跟隨,只有妖霧還不動,嘴巴硬得很:“應得之錢,謝他作甚。”

蘇景又摸出了一個包袱:“這是我上任后,那一筆買賣分與諸位的利錢,大伙辛苦了。”說著,直接將包裹擲于牛吉手中。

牛吉一接下包袱,面色就微微一變,立刻吆喝身邊兄弟:“老馬,取稱來。”

馬喜眉頭大皺:“大人賞多少就是多少,用什么稱,你怎么糊涂了。”

妖霧立刻來了精神,尖聲喊道:“牛頭兒,可是分量不夠么?可是那狗那那人那個官克扣了咱們的血汗錢?若如此,我定不予甘休”

“塞了他的嘴巴!”牛吉一聲叱喝,妖霧身邊一千多個鬼差撲涌上來,雖然能動手的也就最近的三五人,但所有人都擺出了勢子。

妖霧差官被塞住了嘴巴。

牛吉對馬喜點點頭:“放心,拿稱來。”

馬喜似是也想到了什么,自耳朵里摸出專門稱香火的陰家大秤,稱過蘇景賜下的第二個小小包袱后,牛吉馬喜同時驚呼一聲:“大人太多了!”

牛吉是判官身邊親近差官,哪會不懂得些經營之道,大人若給的少了,心里再不滿也只能假裝沒看出來;可若大人給得多了,就非得當眾計算明白不可計算的不是錢數,而是大人的恩情,更是大人的臉面。

蘇景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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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乾坤無量第四六四章酬勞

那一筆買賣,游魂出多少、香火進多少,兄弟們那半成該分多少,牛吉心里明鏡似的清楚,如今蘇景交到他手上的包裹,比著半成足足多出了兩倍。

蘇景分了他們一成半。

牛吉又道:“半成分賬,就已經是大人賞賜,兄弟們感激得不行,您卻給了以往三倍,這...這”

馬喜隨聲附和:“一成半,如此重賞,小的們誠惶誠恐!”

兩大差頭這時‘喊數’,不是為了感激,而是喊給所有鬼差聽聞,和之前當眾稱香火一樣的道理,現在喊出來的,仍是大人的臉面。

眾多鬼差聞言又驚又喜。要知道最近這筆買賣,游魂數量本就多出平時,又賣出了‘三升半’的好價錢,分得半成就遠勝以往,何況又憑空翻了兩倍?

于這座陰陽司而言,蘇景的手筆,算得重賞了。

蘇景微笑開口:“以后凡我手上發配的游魂,都是這般計算,賺到多少,總有一成半是諸位的。”

得了大人親口確認,鬼差轟然大喜,牛吉馬喜最會做差,自大人案前退后、回到差官群中,當先躬身施禮:“多謝大人恩賞,小人肝腦涂地,追隨大人,效勞大人!”

“追隨大人,效勞大人!”眾鬼差都整肅衣衫,齊齊躬身喊道:“謝大人恩賞!”

這次妖霧也施禮了,之前堵他嘴巴的畢竟都是同僚,下手輕得很,堵得不牢幾下子就被他把‘口核’吐掉,跟著大伙一起喊,聲音尤其響亮,之后妖霧還不忘喃喃幾句:“這禮是謝錢,不是謝你千多人打我一個,很光彩么”說著,抬起腳瞄了瞄身前同僚的后腳跟,沒敢真踢。

待鬼差重新站直身體,蘇景搖頭而笑:“謝錯了,不必謝,那多出的一成并非賞賜,而是酬勞。酬勞、酬勞,有所勞才有所酬。以后辦差時,諸位須得再辛苦些,我要給大伙添一樁麻煩。”

“請大人明示,力所能及,絕不敢怠慢。”牛吉馬喜齊聲道。

“查人魂,追冤案。小小的委屈就不必理會了,但性命冤屈不可放過。多出的那一成,就是這件事的辛苦錢。”說到這里,蘇景忽然加重了語氣:“多了一成,但還不止。哪位查出一樁‘人魂的性命冤枉’,核實過后若另有其事,本官再謝他一個‘翻倍’。”

不是一成半的總數翻倍,而是鬼差自己所得那份,每查出一樁冤案,可再翻倍。

其實,一批游魂中,人魂不過極少部分,且人間正是太平盛世,絕大多數都是生老病死,不存太多冤屈;何況不津陰陽司不過是個小小衙門,管轄的陽間地方就那么一小塊,就算所有人命冤案都被蘇景查出也沒多少。

不過于鬼差來說,大人的‘謝禮’著實不菲,千多雙鬼目都亮得放光。此時蘇景身邊阿七森森開口:“冤案到底是不是真的有冤屈,我家少主自有核查辦法,若有哪位只想著賺錢胡亂呈案、報冤前面那位判官的下場,你們當還記得。”

蘇景是大善人,上任就分油水;但也是這位大善人,斬執耳收沉舟一口吞去五十里煞血軍,他的長輩九王妃更是對正印判官說殺就殺。

鬼差心中,這陽間之人一發狠就喪心病狂。

牛吉趕忙躬身道:“七將軍放心,大人的神袍玄法通天,小的們就算想要欺瞞也做不來,絕不會有將軍說的那等事情。”

蘇景點點頭:“反正諸位警醒些就是了,此間每糾出一案,陽間都會有仔細核查的。”

赤目神君紅眼睛猛一瞪,目光從大人桌案下透出:“咱家在陽間有的是人,南荒西海無數妖精、東土正道魔門外加整座人間朝廷,都爭著幫咱們查案,就快打起來了!”

蘇景笑了,擺擺手就此退堂,眾差官散去,歡天喜地的分錢去了,此事自有牛吉馬喜去料理,大人不過問。

不久之后,牛吉馬喜和司中另外幾個有地位的差官又來拜見大人。大人給了好處,小的在禮數上須得周到,他們特意再來致謝。

妖霧也在其中。幾位差頭都覺得大人對這小鬼差甚是友善,所以特意喊上了他。看在錢的份上,妖霧再來答謝時倒也痛快。

寒暄幾句,蘇景就換過話題,問:“不津陰陽司是六品官衙”

“哪里是六品衙門,分明是一品殿。”大人自謙,屬下可不能不為大人‘伸冤’,牛吉出言,滿眼真誠,身邊幾位差頭紛紛點頭,唯獨小鬼妖霧不附和,嘴巴都快撇到臉下去了。

蘇景哈哈一笑:“一品殿,做的也還是六品差事,無需迎奉,只消為我解惑就好。咱們這族六品司下,應該還轄制著幾座七品司吧?”

順理成章的事情,牛吉馬喜卻搖了搖頭。六品比著七品大沒錯,但陰陽司的六、七品衙司間并不存管轄關系,只是管轄的陽間地方大小、重要程度不同,所以官職上有所區別。

對‘本土’的權轄,六品、七品都是一樣的。七品判官不受六品管轄。

妖霧小鬼忍不住又做冷笑:“你做主不津衙門還嫌不夠?想再管一管下官,擺一擺威風?”

不等蘇景開口,拈花就瞪起眼睛,對妖霧喝道:“還錢!蘇景的賞賜沒你的份,不給了!”

妖霧大怒,瞪眼望回拈花,語氣針鋒相對:“之前所言,當我沒說。”

馬喜給蘇景解釋道:“六、七兩品,確實不存隸屬之說,但再向上,就是層層管束了,六、七品司,歸于五品衙管束,后面四品管幾個五品,三品管些個四品,如此,直到一品總衙統管上萬陰陽司。”

蘇景問起‘下官’事情,是想命手下小司衙也一起追究‘人魂冤屈’,可他手下只有差沒有官,此事只能作罷。不過他不失望,再問馬喜:“能聯絡下附近幾座陰陽司么?”

“自然可以,陰陽司之間本就會有聯絡,小事情小的可代為傳報送信,若您有暇,也可直接登門拜訪...不是拜訪,是巡察,去巡察其他衙司看他們可有怠慢公事。”

后半句蘇景不理,直接道:“你先替我跑一趟,就去最近的司衙,我想和那里的判官談一筆買賣。”

馬喜應聲:“最近的陰陽司,坐落西南酬古城,是座七品衙,小人以前去過幾次,熟絡得很,愿為大人效勞。”

蘇景正待開口,忽然外面一個恭恭敬敬的聲音傳了進來:“下官段旺旺,求見尤大人。”

牛吉聞聲一驚:“段大人來了?”

馬喜不忘對蘇景解釋:“段大人本是上官,五品判,您老未到任前,咱們不津陰陽司歸屬段大人在轄下。”

妖霧又撇嘴:“段大人糊涂了。”

段大人不糊涂,但不津陰陽司易主之事,也只有總衙知曉,其他司衙還不知情。段大人造訪不津司,可到了地方猛然發現,六品司竟變作了一品殿!

陰陽司的規模會隨入主判官的職別而變,段旺旺哪里曉得蘇景的事情,一見冥宮自然以為是星月判尤大人巡訪至此。

星月判手眼通天,駐地附近有什么風吹草動盡收于心。段旺旺來到不津附近,尤大人肯定能夠知曉,段旺旺明白這一重,又哪敢假裝看不見、不來拜見。

青袍判,五品官,孤身一人并無隨從,畢恭畢敬,垂手肅立于冥宮大門外,耐心等候著。

但大人心里叫苦,他此行是為私事,不成想尤大人正在這里,待會要星月判問一句‘你來此作甚’,自己可就麻煩得很了

段旺旺等后不久,就見牛吉馬喜迎了出來。兩位差頭躬身問禮,起身后說道:“段大人請隨小的們來,我家大人在后園等候。”

“你家大人?”段旺旺看了看牛吉馬喜,他以前來過不津,認得這倆差頭:“什么意思?若非認得你們,我非得把你們當做尤大人身邊上差。”

牛吉笑道:“誤會,大人誤會了。”

“這冥殿就是我家大人的,尤大人不在此處。”馬喜接口。

“劉循?一品大殿?”段旺旺詫異,瞪目。不津前任判官名叫劉循。

牛吉馬喜四手亂搖,一個道:“大人還不知曉,劉大人涉身泥潭、參與鬼王爭斗,因暗中相助肆悅王,前陣不津戰事中,被淺...被那位九王妃斬了!”另個繼續:“不津大戰結束不久,差不多半個月前,蘇大人到任,他著一品紅袍,踏入司衙后,六品衙頓變作一品殿!”

段旺旺大吃一驚:“尤大人之外,另一位一品高官?!”說完稍頓,理了理亂糟糟的念頭:“這位蘇大人,到底是何來歷?”

疑竇太多,若是‘好來路’,不津有大員到任,段旺旺定會接到總衙公文通告;若是‘壞路子’,小司又怎么可能變作大殿?

“小九爺,”牛吉壓低了聲音,不做隱瞞:“九王妃的親近晚輩。”

蘇景吩咐的,無需隱瞞。段旺旺倒吸一口涼氣,不料涼氣直接從肺管岔入肋下,狠狠疼了一下子,忍著疼再問:“總衙”

馬喜知道他想問什么,直接應道:“總衙上差剛走不久,是孔方窮。”

“孔方窮親至?!”

“是,孔方上差和我家大人核對過賬目,又說笑一陣,歡歡喜喜的離開了。”

段大人愈發驚疑不定了。連身處事間的蘇景都未能弄明白的狀況,讓段大人更是糊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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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乾坤無量第四六五章虧空

段大人止住了腳下云駕,不再前行,明擺著:前面一座爛泥塘。要在前行,搞不好會沾染一身臭泥巴。

但他只是止步,并未退走,眼簾低垂目光閃爍,段大人心中很是為難。

不津陰陽司本是段旺旺的轄下屬衙,此間判官易主,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不知情,算得上瀆職了。

若是較真講起來,也不能全怪段旺旺,畢竟千萬年頭里陰陽司都超然世外,什么時候也沒有過判官被外人斬殺的事情,沒人能想到的事情,自然也不會防備。可沒錯不代表無罪。

而自己來了不津,見司衙有異、明知對方來路蹊蹺卻不做查探,就此退走,這就是明知故犯、板上釘釘的‘有虧職守’了。

可是若再往深處想一想,且不論姓蘇的和總衙之間怎樣博弈,至少,九王妃一伙真敢殺判官,這等煞星幽冥亙古難見,段旺旺大人是真不想去觸這個霉頭。

這個時候,牛吉又低聲進言:“小的出迎前,蘇大人特意囑咐:‘段大人知曉事情經過后,若前來相見,你等要好生侍候;若大人轉身離開,你倆替我遠送三十里;若段大人停步躊躇,你倆替我轉述一言。”

“他說什么?”段旺旺追問。

“姓蘇的為官一任,沒想改天換日只求不虧值守,同僚往來,只會待為上賓,絕不會平白為難誰。段大人高高興興的來了,一定能平平安安的離開。蘇景的信譽不值一提,但九王妃的嫡傳弟子,膽子再大上百倍,也不敢給長輩信譽抹灰。”一字不差,牛吉轉述蘇景之言。

陰陽司不理鬼王爭斗,但不表示他們對外面一無所知,陽身淺尋說一不二、言出法隨,響當當的信譽,段旺旺早就知曉。

安全上段大人不擔心了,那又何妨探一探‘小九爺’,之后再呈報總衙總算是有個交代。段大人咬了咬牙,繼續前行。

另外值得一提的,牛吉馬喜雖只是小衙下差,可他倆給段大人透露了不少有用消息,以陰陽司的‘習慣’,大人應該有份打賞的。段旺旺卻全沒有賞賜的意思,沒事人似的,由兩個差頭引著,前往后園......

后園中,一見牛吉馬喜引著青袍判官飛來,蘇景遠遠就迎了上去,笑得和氣開心:“久聞段兄大名,只恨無緣相見,今日得償所愿吾心甚慰,歡迎之至。”

毫無誠意的客氣話,不過一個關鍵:段兄。

蘇景不和他論官職。

段旺旺本還有些擔心蘇景會擺一品官的排場,見狀心里松一口氣,當即拱手問禮,口稱‘蘇先生’,笑得滿面歡暢。

跟著蘇景為段旺旺引薦了三尸、阿七,只說他們都是自己的親隨,之后賓主落座,全沒正經話題,喝著香灰茶水,你一句‘久仰’我一句‘佩服’的互相恭維著,半晌過去蘇景才把話鋒一轉,問道:“前任劉大人走后,留下了幾本賬目,我看上面記著,段兄和他有些私人賬目的牽扯。段兄這是...來還錢的?”

哪有賬本,也不用賬本,聽差官進言蘇景就知道了,這位段大人曾向不津前任判官借賬。前后借過幾次,數目不大不小,但從未還過。

公事往來,小事公文傳遞,大事招下官去往上司處面授,哪有大人主動來找下官的道理;其實段大人每次主動登門,都是一件事:借錢。這次也不例外。

今日、此行,段旺旺的目的,牛吉馬喜都能明白,剛剛也對蘇景說明白了。

不等段旺旺說什么,蘇景又搖頭笑道:“劉判官仙逝,他的賬目也隨風化煙、消散不見了。段大人重信,有欠必還,無奈沒處去還了。”

段旺旺微微一笑:“在下修煉‘饕餮貪’玄法,想要修上境界的確要比尋常功法多花幾個,有時周轉不靈便,就要靠好朋友接濟下,讓蘇先生見笑了。所幸,得了大家的照顧,我算是有了點成就。劉老弟在世時,還曾提過,有朝一日卸任閑去,想能拜入我門下,受傳此法......唉,我本有意成全,他已經不再。”

‘饕餮貪’是幽冥中上上有名的鬼修法門,段旺旺聽蘇景提及‘劉大人仙逝’,還道對方是在敲打自己,就借著話題說下去,提醒蘇景自己的修法非同一般,不像劉循那樣不堪一擊。

因為修煉這門鬼法,段大人的本領確是遠超同僚,可他也因此惹了個煩:不久前他修煉‘饕餮貪’剛剛躍升一境,本來是好事情,不料新境界有‘饕餮入魄’的玄虛,再行功時會受饕餮之性影響,身邊有多少香火就會吞吃多少。

這功法不是邪門法度,修行的鬼物是可以控制本心的,但是段大人是初入新境,一時不查,迷糊了好一會,待他發現時為時稍晚:自己迷糊時,把收藏于身上、準備上繳總衙的那七成利收吞掉了小半。

吞得下去,吐可就吐不出來了。算算日子,總衙的孔方差就快上門了,到時難逃‘貪污’大罪,之前他已經走過了屬下和另外和自己相熟的陰陽司,到處借錢仍湊不足虧空的數目,無奈之下,只好再來不津碰運氣。

蘇景面露敬佩:“饕餮貪,如雷貫耳的陰修妙法,想不到段兄就有修煉,小弟敬仰。”

之后,話題間又沒了正事,重歸無聊寒暄,蘇景不問段旺旺來訪何事,段旺旺自也不會主動提起,不過他漸漸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了。這個時候蘇景道:“段兄為官多時,小弟有件事不太明白,還望兄長賜教。”

段旺旺已經準備告辭了,無心再做閑扯,笑道:“蘇先生太客氣了,段某何德何能,哪有指教先生的本事。”

“小弟最近碰到一樁生意,一個普通游魂七百五十升香火,”蘇景不理會段旺旺的推擋,直接說道:“不知這價錢是不是合適。”

段旺旺嚇了一跳:“先生說笑了,哪會有這等價錢。”

蘇景認真點頭:“真有,否則我何來此問。”

段旺旺當然不信,笑著搖頭:“到底是什么樣的買主,會出這樣的價錢......先生消遣在下了,以我所知,幽冥世界可沒有長了那么大頭的鬼王。”

“不是鬼王,”蘇景也在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段兄看我的腦袋大么?七百五十升一個游魂,買主是我。”

這次不等段旺旺再搖頭,蘇景就繼續道:“我曉得,陰陽司鐵律如山,一司有一司的轄制范圍,本司游魂不得發往外地,自也就沒辦法買與轄地外的鬼王,但我不要游魂也無妨,仍是這個價錢,只消買他幾句話。”

段旺旺應道:“先生把我說糊涂了。”

“冤屈而死的人魂,”蘇景給出了答案:“我有意為他們伸冤,只需貴屬問明冤情冤情何在,再傳于我知,七百五十升的香火,就是段兄的了。”

段旺旺是五品官,管著不津、酬古等幾座低品司衙,同時他自己的陰陽司也須得接收和發落游魂,且他陰陽司的轄地與不津等小司并不重合,便是說他不能把自己司中游魂送到轄下小司的地盤,否則便是犯禁違律。

可蘇景不是真要游魂,只要他的冤情,這便不存違律之說了。更要緊的,七百五十升香火,不止普通游魂身價兩百多倍......這錢是不用總司抽成,幾乎全歸判官自己,算一算,足足千倍。

段大人眨眼間就算清楚了賬目,蘇景則繼續道:“至于伸冤報應,無需段兄操心,也不會影響幽冥,所有了斷都在陽間。”

一報還一報,一命填一命,為冤魂消平冤屈,便是報了他的性命,以此而論,蘇景買‘冤’無異買魂。所以之前‘七百五十升香火買一游魂’的說法,也不能算錯。

段大人哪還不知道對自己而言,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不過是讓手下差官注意過問下人魂‘可有性命冤屈’,問出一個,七百五十升香火就是自己的了,這和撿錢也不見得有什么區別,但他還是微笑搖頭:“要問訊人魂,還要分辨冤情是否屬實,這些事情都要辛苦小的們,又哪能讓他們白忙?七百五十升一個游魂,乍聽上去不算少,細數下來,卻也不太多。”

“最要緊的,”段大人不急不緩:“冤死之人又能有多少?這個水流太細小啦。一座司衙,一個月又能遇到幾個冤死人魂?七百五十升香火,放散出來都還填不滿一個大點棺材。”

他說得也算是實情,陰陽司買賣游魂,最最主要的一點就是‘數量巨大’,陽間的草木蟲豸,時時刻刻都有生死交替,每一天游魂都能攢下個不小的數目,人魂連千百之一都占不到,何況冤枉更是極少情況。

“我原本就拿捏不好價錢,多虧你指點,”蘇景笑意誠摯:“否則我跑去別的司衙,報上這個價錢,定會遭人恥笑,兄弟謝過段兄。那段兄看來,您若做這買賣,多少香火一個冤情合適?”

段旺旺也是明白人,知道這已經是談買賣了,不輕不重地說道:“多少香火?以前沒有過這等買賣,在下哪里知曉什么樣的價錢才合適。”說著,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暗中打量著蘇景的神情,也在琢磨著自己的虧空。

不久,他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微笑道:“我與先生一見如故,奈何公務纏身,實在不夠時間再多做盤桓,就此告辭,來日有暇再來拜訪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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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六章 妖霧

段旺旺說走就走,但蘇景神情不變:“段兄貴人事忙,不敢挽留”口中客套著,把他送到園門。

這個時候牛吉馬喜早都忙公務去了,就有小鬼差妖霧代為相送,頭前引路帶著段旺旺離開。

一路貼地低飛,直到離開一品冥宮大門,段旺旺取出一張路符,正待發動回歸自己的陰陽司,忽然皺了皺眉,轉回頭向下看:“你作甚?”

送行的妖霧正拽大人的袍子。

“小的斗膽,求段大人容我升上四尺,再說話方便些是些要緊話,萬望大人成全。”

陰陽司有規矩,小小鬼差除非得到允可,否則不能在大人面前亂飛。

妖霧職別底下,段旺旺本無意和他應酬,剛剛準備離開時根本都沒和妖霧打個招呼,此刻見他說得迫切,也就點點頭:“飛上來說話吧,長話短說。”

“謝大人。”妖霧一蹦,懸地四尺,開門見山:“大人差多少香火?”

“什么差多少?”段大人大是不悅:“以前劉循就當我面前罵過你蠢笨,原來不止蠢笨,還是瘋的,盡說些癲話!”

妖霧的脾氣對正牌判官收斂不少,總算沒罵回去,不過讓他向其他鬼差那樣點頭哈腰說‘大人教訓的是’是萬萬不能,閉著嘴巴不說話,自袖中摸出了小小包袱,向前一遞。

“妖霧,你這是作甚?”

妖霧應道:“我有些錢,看夠不夠給大人填窟窿。”

段大人‘咳’了一聲,對下屬時,他倒不是個一味擺威風官,只是他的‘錢聲’不佳,常常借了不還,屬下都對他敬而遠之。段旺旺也不愿如此,只怪自己修行的那門功法太花錢。可煉到了滋味地方,又實在舍不得半途而廢。

段旺旺搖了搖頭:“你能有多少錢,沒用的,自己留著吧。”

“我錢不算少。你先看看夠不夠,要不夠我也沒有了。”不顧尊卑差別,妖霧直接把自己的小錢袋往大人手里塞。

接過袋子一掂量,段旺旺微露詫異:“果然不少,但于我而言還差得太遠了,收回去吧,好意我領下了。”說著,把小包袱還了妖霧。

小鬼一片好意,段大人又微笑道:“一個小小差官,能拿出這樣一筆錢,算得不錯了,好好干吧,無論姓蘇的如何,他那件袍子總是真的。你等只要盡忠職守、做好本分就沒問題,將來就算尤大人要對付蘇景,也不會追究你們。”

“蘇景有錢,上任后就分了些油水下來,要不我還是窮鬼一個。”妖霧隨口應答,收好錢袋后,他繼續道:“大人說的是,陰陽司規矩清楚,只要他穿的鬼袍真的、陰陽司能夠相認,我們做差的就把他當官,他有令我們照辦、他有賞我們照收,全沒什么可說。可大人不行,不能真把他當同僚大人不肯蘇景做買賣,多半是這重緣由吧。大人忠心耿耿,想必尤大人能看得到。”

段旺旺笑著:“之前罵錯你了,你眼光不錯,看事情也算清楚。”

段旺旺對蘇景的生意有些興趣,可他還是告辭離去,這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的有些膽怯:和蘇景做生意?對總衙又該如何交代。

再就是,哪怕蘇景把價錢提高三倍,這也只是個‘細水長流’的盈收。遠水不解近渴,于自己所處困境全無補益。說到底,過不了幾天孔方差就來收賬了,到時‘公款私用’事發、免不了革職查辦的下場。馬上就要倒霉了,還張羅什么買賣。

話說完了,段旺旺在此揚起手中符撰、準備離開。不料小鬼妖霧不肯讓路:“大人留步,小的還有幾句話想說,只幾句話,只耽誤您片刻就好,決絕過不了盞茶功夫。”

段旺旺長眉蹙起,但還是一點頭:“你說吧。”

“大人不在不津,卻因地位所致,被總衙、蘇景夾在中間,深陷于事局之中;小的人在不津司衙,就受那蘇景管轄,但因官卑職微,反倒脫身事外。由此,大人眼中的麻煩事,小的看得可能又是另外一個樣子,這就把我的想法說一說,以供大人參詳。”

“先說總衙尤大人,對這座不津的一品司會如何處置,不外三種情形,其一:淺尋一伙斬殺正印判官,尤大人追究到底,蘇景和淺尋不算同謀也是同伙,一并斬殺,雙方是為仇敵。”

“其二,雖然不太可能,但尤大人超凡入圣,他老人家的念頭不是旁人能夠猜測的,也說不定,他老人家真的就承認了蘇景的大紅袍,從此幽冥世界便有了兩位一品大判,這一來雙方就成了朋友。至于不津前任劉大人的事情,小的說一句不敬之言,他確實犯了重罪、壞了規矩。”

“除卻敵友之外,還有一種情形:就是想現在這樣,不清不楚、古里古怪,不打也不親、不懲也不認。小的愚見,會如此,要么是尤大人另有深處想法,憑我可不敢揣度,也沒處揣度去;要么就是尤大人正在思量該如何處理,孔方窮之行意在試探這樣的情形當不會持續太久。可段大人明鑒,別的不提,就憑咱們的壽數,試探個百八十年,也真算不得漫長。就這么說吧,也許明天尤大人就有明白大令傳下,或是打、或是詔安,也可能十年之后,兩座一品殿還是想現在一般,相安無事。”

妖霧語速奇快,長篇大論,卻連想都不想,勤奮學生背書似的。

三樣情形說完,妖霧不做停頓,竹筒倒豆子,稀里嘩啦繼續講:“段大人您就身在‘兩座一品’殿這事局之中,那三種情形,無論哪一樣都和您休戚相關,您躲不開的。小人以為,就算能躲,您又何必要躲?迎上前,才是好做法。”

“若是仇敵,尤大人正擇日開刀問罪,您事先和姓蘇的接觸一下,探一探敵人虛實、摸一摸敵人狀況,這不是吃里爬外咳咳,小的講話粗糙,您萬萬擔待這不是吃里不是胳膊肘向外拐,而是為大人分憂啊!”

“您和蘇景接觸一番,可能覺得是白費功夫,沒能問出、找到什么有用的東西,可尤大人目重百瞳心生千竅,他老人家何等智慧。蘇景以為自己沒泄露什么,您也沒能察覺什么,但這句話送到尤大人處,或許他就能辨出敵人的虛實、看破姓蘇的軟肋!”

“再說第二種情形,以后大家是同僚了,蘇景撞上狗頭運,硬是得了尤大人的認可,一步登天真成了一品判,這就更好了,段大人和他接觸最早,往來最多,不說以后依靠他什么,可無論如何,您都有了個一品官的朋友。”

“至于第三種情形大人請仔細思量,兩方半明不昧,似敵似友,于尤大人來說,就需得有一個這樣的手下:忠心不二、地位不低、說話有些分量、心思靈活明澈,且和蘇景多有往來,能光明正大、想見蘇景就能見到的人。平時能看、關鍵時候更能說的。”

“尤其現在若有一位判官大人和蘇景多加接觸,對總衙來說絕非壞事。但還有一重關鍵中的關鍵,性命攸關的關鍵:便是和蘇景接觸時,您要加一分心思,事后一字不漏呈報于尤大人,且每次再來不津前,也都要先請示過尤大人,問他老人家又何交代。”

其他的話都統統扔開不論,就這最后一段話,真正讓段旺旺心中一動!那筆香火在段旺旺眼中不是小數,可他也明白對于總衙來說,其實真算不得什么,如果尤大人覺得‘小段和姓蘇的有往來,以后還有用處’,自然就免了他的責罰,至少不會重罰。

此時妖霧終于收聲,人在半空,對段旺旺躬身:“小的愚見,讓大人見笑了。”而段旺旺再望向妖霧的目光都變化了,有驚詫也有戒備:“能有這般見識,你當真只是十三極小差?”

“我的見識不值一提,大人莫忘了,您是今天才剛知道不津司變成了一品殿,我我卻是從頭到尾一直都在看著時間長了,沒了驚訝,想到的自然也就會多些。”

“你太謙虛了。”段大人的微笑一場古怪,嘴角在翹、笑紋在散,臉上笑得和氣,可目光犀利,眼中全無歡愉只有威嚴。他也不聽妖霧再解釋什么,直接追問道:“你的意思,是想我能和蘇景做成‘人魂冤屈’的買賣?”

“至少小的覺得,那買賣能賺錢、對輪回無礙、對陰陽司無損,是好買賣,大可去做。”妖霧應道:“大人有沒有想過,若您這條路行不通,蘇景大可去找其他判官,以他的身份,找一百個判官會有九十九個回絕,但總會有一個膽子夠大、能想到我之前所說道理的判官。您不做,自有旁人做。蘇景剛想派人去聯絡其他判官時,您老就來了,正正好時機,段大人三思。”

段大人笑容不變:“伶牙俐齒的妖霧啊,好一番疊疊不休,把道理里里外外的給我講了一遍,到頭來你是那蘇景的說客吧。”

“我是什么又有何關系,道理就是道理,出于我口時是口水,入于您耳時是聒噪。真正的主意,還得憑大人的心思。”妖霧語氣平靜,笑容收斂。又哪像那個陰陽司中不知死活,傻乎乎地就知道和蘇景作對的混橫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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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七章 腳印

段旺旺初到、在門外報名求見尤大人,牛吉馬喜接出門外時,蘇景就和三尸等人透露‘此人來得來得正好,買冤的事情可以和他商量’,不過蘇景雖有此意,但自己所抱希望不大,畢竟自己的身份敏感。那時妖霧自告奮勇道:“無妨,若你倆談不成,就著我去送行段大人,我再和他說說,但若我立功,你的酬勞怎么說?”

見小鬼信心滿滿、躍躍欲試的模樣,蘇景縱使心中不信也還是笑著點頭:“放心,必有重謝!”

之后段旺旺告辭,蘇景果然讓妖霧送行,他想試就讓他去試,反正對蘇景來說全無損失。

此刻幾個人都還在后園中,等候著妖霧的消息。

三尸都是閑人,一個開口另個立刻搭腔,對外時口風一致對內則抬杠拌嘴,聽赤目說‘不信’,拈花摸著肚皮搖頭:“我看不一定,也許他就能建此大功呢?”

赤目真人冷哂:“就憑他?”

拈花神君搖頭晃腦:“需知世事無絕對,當年可又有誰能想到,蘇鏘鏘會在南荒收服一頭大圣?誰又能想到你我兄弟四人成了東、天、劍、尊?誰有能想到咱們哥仨,縱橫天下不羈如風傳說中才有的人物,也都娶了媳婦成了家安安分分的過日子?”

赤目真人笑了:“妖霧小鬼哪能和你我相比?神君若要非說他行,可敢和我打個賭么?不賭金銀俗物,就賭個名號,若我贏了,東天劍尊的排號就換一換,我當尊赤目。你去做劍拈花;你若贏了,名號維持不動,神君仍是老四尊拈花。”

赤目一直對自己排在那個‘劍’字上耿耿于懷。再就是他耍壞,是賭,卻只有贏了的好處,沒有輸了的壞處。

“就依真人所言,賭了,還請雷動天尊做個公證。”拈花好像沒聽出來赤目的‘耍壞’,痛快答應下來。先對雷動點點頭,而后拈花望向赤目:“既然赤目真人說妖霧不能帶回段旺旺,那我就賭妖霧帶不回段旺旺!”

赤目‘哈’的一聲笑:“這可是你心甘情愿和我賭不是,你再說一遍,你賭什么?”

渾人正要開始糾纏的時候。妖霧就帶著段旺旺回來了。

不理會三尸,蘇景迎上幾步。段旺旺也不為‘去而復返’找借口,大家都是明白人,到現在不妨開門見山了:“先生的買賣,再提一提價錢吧。”

“段兄直言無妨,多少香火一份冤情你覺得合適。”

“三倍。抹零。兩千升一份人魂冤情。”頗有獅子大開口之嫌,段旺旺留出了還價的余量。不料蘇景痛快點頭:“就依段兄,兩千升香火。”

妖霧做了一回掮客,大功告成,他自己也積極得很。撒腿跑去找牛吉來擬定買賣契約。

定好了價錢,蘇景又一翻手,掌上托了個小小包袱,遞向段旺旺:“請收下。”

“這算什么?”段旺旺不伸手:“實不相瞞。我來不津,是想向劉大人求一層周轉、借一個方便。但劉大人已經不在,此事也就作罷。”段旺旺曉得自己來借錢的意瞞不住人,如今他與蘇景合伙做生意,干脆直說出來,倒還顯得坦誠。

跟著段旺旺又把話鋒一轉:“但先生的錢,我不會收,即便先生說是借,我也不敢借,請收回去吧。”

蘇景不收包袱,笑道:“段兄誤會了,這也是買賣。兩千升香火,只是我給段兄的價錢。”

段旺旺反問:“先生的意思是?”

“別家司衙也有人間下來的冤魂,還請段兄幫忙。你給別位判官大人的價錢我不過問。沒道理讓段兄墊賬,我預支一筆理所當然。總之一切仰仗閣下了。”

段旺旺眼睛亮了,他心里有數,一千升足夠讓從其他陰陽司‘買冤’了,轉手賺一半的好生意整個幽冥難尋。而他自己的陰陽司管轄地方不大,冤情不多,可聯絡的判官多了,人魂就多了,冤情自然也會多起來

買賣往來,該收則收,段旺旺接過小包裹,心里一下子就踏實了:憑這包袱補上虧空綽綽有余。

這時牛吉趕來,取出筆墨,一邊詢問者兩位大人一邊擬定書。可能是后半截過程太順利,讓雷動天尊有些不踏實,對段旺旺道:“你送來的冤情,每一樁都會有能人在陽間反復核查,若你”

雷動怕他為了賺錢無中生有胡亂報來冤屈。就算陽間還有人核查,也受不了天天都是假案錯案。

“我為賺錢蒙騙蘇先生,報上無數虛假冤情,是損人利己,天經地義。”段旺旺第一句話險險就把三尸說翻臉了,好在他擺了擺手:“稍安勿躁,先聽我說完。”

“判官審度事情,從都是‘分開兩頭’,我報假冤,賺蘇先生香火,得利了,好,這一頭天經地義,全無問題、也就此結束;再說另一頭,冤情中的‘兇手’,不能是憑空編造出來的,否則假得也太離譜了,你們不會給錢,那就得是陽間真正的活人他被我坑得去挨打、受訊問,到頭來還是會被核實無辜,于我有何好處?損人不利己,天道之賊!陰陽司辦的就是這種孽障,身為判官更曉得這其中的罪孽,絕不敢越雷池半步。雷動先生之說,不會發生,我如此,其他判官也一樣。”

說完,稍頓,段旺旺笑呵呵的對蘇景道:“其實蘇先生應該擔心的是另件事:你先給我那一筆不是小數目,不怕我收了錢不辦事么?若在下硬吞了這一筆”

蘇景笑了,什么也沒說。

只是笑,且還笑得有些古怪,似乎段旺旺的說法很是無聊。

看著蘇景的笑容,過片刻。段旺旺恍然大悟,心里暗罵自己糊涂:九王妃已經斬了一個判官,這群陽間下來的人物是真正悍賊!賴他們的賬目,真嫌自己腦袋太多么。之前所說,實實在在是個愚蠢問題。

很快,牛吉那邊書擬定完畢,有關買冤的生意,條條目目細節清楚,這是判官之間的買賣。但是和陰陽司無關,是以不能扣判令大印。蘇景按手印畫押,段旺旺手掌無紋,滴下一滴黑色鬼血以作憑證。

書作保,雙方各執一份。這買賣就算是初步做下了,蘇景給出條件頗為寬容,只要段旺旺不想干了,賬目理清隨時可以退出,這讓段大人尤其滿意。

以茶代酒聊以慶賀,直到這個時候段旺旺才對蘇景提出心中疑問:“兩千升一個冤情,以為先生會還會還個價錢看來先生真正財大氣粗。”

蘇景不解釋什么。只是應道:“哪怕再貴些我也會買。”

“嗯,之前見先生痛快答應,我心里登時後悔:要得少了。”

相視大笑中段旺旺告辭而去,這次是真正離開了。至于他如何向總衙呈報、說明買賣狀況,蘇景全不關心,他想要的僅只是人魂冤屈。

段大人才一走,妖霧立刻跑上前去抓蘇景的長袍下擺:“買賣做成。酬勞何在?香火何在!”

蘇景自不會虧待他,一個小小包袱奉上。妖霧一掂量便是喜色盈盈,顯然對這酬勞滿意極了。

三尸個個好奇不已,圍攏上前:“你是如何說服段旺旺的?”

妖霧面帶得意:“好一番口舌,說到後面我都忘記了前面,反正就是勸,不答應我就纏著不讓他走!”

小鬼不肯細說,蘇景也不追究,更讓蘇景好奇的是另一問:“你為何要幫我?”

“有錢不賺王八蛋,我哪是幫你,我是不做王八蛋,賺錢要緊!”妖霧一拍懷中小包袱,撒開雙腿跑去了

不久後,牛吉馬喜又來拜見蘇景,提醒大人這些日子又攢下不少游魂。

公事耽誤不得,判官升殿,問冤、審案、甄選游魂、一成發往輪回,余眾送去滑頭鬼王的孤城,這次蘇景的‘運氣’不錯,審出了兩件人魂冤屈,命馬喜又去離山。

這個時候離山已經派出親信弟子,輪值駐守于山門外,專門等候鬼差‘送冤’,同時請馬喜轉告蘇景:劉鐵案一雙疑兇已被緝拿,官家仔細查辦再經‘三審五覆’,真相再也清楚不過,正如劉鐵冥殿所說,確是奸夫淫婦圖財害命。

兩個罪犯已遭極刑,死時慘狀不必細說,尸骨無人收斂,由官家用草席裹了淺淺葬入亂墳崗,這個時候怕是早被野狗刨出來啃爛了。

蘇景得了此訊后就開始笑,笑了好半晌,莫說駕前鬼差,就連三尸都被他笑得迷糊了其實蘇景的開心來得再簡單不過:值得了。

入幽冥是為了救小師娘,可拼死拼活之后才曉得她根不用救;之后又領受師娘嚴令,入主一方陰陽司做做了個判官。前面是白跑一趟,后面更是莫名其妙,就連蘇景偶爾時都想不通‘我到底干啥來了’。

但今時、此刻,劉鐵師徒沉冤昭雪,一樁陽間罪惡,因蘇景之故得以陽間了斷,蘇景覺得自己這趟只能以‘無端’形容的幽冥之行,突然有了值得之處。

能伸張冤情,哪怕只是一樁,蘇景以為:我便不是白來一趟!

攀一階、看一景。不單單是人到階上、身處景中就圓滿的,真正的開心、向往是在這壯美風景中留下自己來過的印記:

通天時,斬殺黃風大王、還火鴉后人以清靜安寧;寧清時,救出參蓮子、相助真頁山;如是時,大破雙雙歡喜大寺、帶出被困無燼山的眾多同道;沖煞境,闖蕩南荒,大鬧剝皮妖國;奪罡境,斗玄天大道邪修再救真頁山,西海深處摩天剎剎天摩來回闖蕩這些都是印記,蘇景在一片片景色中踩下來的腳印。

幽冥之行,一樁陽間冤情昭雪,就是蘇景于這道風景中落下的一枚腳印。

修行快活,因長壽、因逍遙、因世界變得豐富多彩,更因自己平添大力、能做成愿做之事、能做成自己想要做的那個人。

做了自己想要做的那個人,何等愜意,怎能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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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四六八章 不見修家游魂

隨后五個月時間,蘇景過得異常平靜,全不見總衙有問罪的意思,每個月孔方窮都會來一趟,但只是對賬、繳款,來得客客氣氣、走時笑容滿面。

以前突如其來的刺殺,五個月中也再未發生過。

買冤的生意做得順順利利,看得出段旺旺對此事頗為上心,以他的地位,自己轄下的六、七品司衙自然全都納入生意。此外段大人還專門傳書給相熟的五品判官,說明‘買冤’的生意,于大小判官而言這干脆就是撿錢,大都感興趣,高高興興的參與進來,甚至還有幾位判官主動找上段大人要做這門買賣。

傳到蘇景處的人魂冤情,陽間復核大都屬實,個別有錯案也是因為幽冥的‘苦主’誤會,不是判官故意虛報。

另外,有些苦主死得冤枉,但大洪官府并非擺設,早在人魂幽冥喊冤前就破案緝兇,家人會焚香告慰苦主,人魂能夠得到消息,就不再冥殿告狀。

有些出乎蘇景意料的是,人間佑世真君的神祠中,新近立下的那塊‘惡有惡報’碑香火出奇旺盛,這要歸功于‘萬歲英明’。在離山派白羽成去過朝廷后,當朝皇帝召集眾臣商議,有能人出了主意:不如專建一司,內里歸于刑部統轄,表面則隸屬‘威德祠’。

這座衙門不理其他,只管離山弟子呈上的冤情,每審清一案都張榜公示四方。這樣做一是把‘重視’擺在了明面上,把破案的威望送給蘇景,示好離山天宗;另一則,佑世真君的神廟,說到底也還是白家鞏固自家皇廷的辦法之一,佑世真君威望提升,對朝廷只有好處。

果然,一張張榜文貼出,公示佑世真君神殿查辦諸多無頭案,為已死之人伸冤,于民間引出無數議論,雖然百姓不解前因后果,可仍有些腦筋靈活之人猜到:這或許是死人告狀、仙家督查啊!

如此,佑世真君的威德祠中那塊‘惡有惡報’碑,在百姓眼中也就真正醒目甚至有些兇猛可怕了,拜祭者眾,香火自然旺盛。

戒碑香火好,蘇景的錢就多,再加上‘賣沉舟軍’的底子,買冤和替滑頭鬼王墊付人魂的賬目都能從容應付。

無論陰陽,有錢的日子就能過得舒服,這道理扎實得很。

香火這種東西,于蘇景自己無用,于幽冥鬼物珍貴,蘇景手上存貨多多,不津陰陽司的大小鬼差都跟著沾光,只要大人高興開心,眾差官就賺個盆豐缽滿,時間不長司內眾鬼歸心蘇景初來乍到,大伙都盼著他快走快快走,如今卻又盼著總衙別再追究,讓這位大人穩穩當當地再不津干下去吧。

幾個月間,蘇景經手的游魂被源源不斷送到千多里外的瓶中城。笑面小鬼這座城是經過高深法術煉化的,頗為神奇,游魂少時它規模可憐,游魂多了它便層層擴展,如今已經有了些氣勢。

笑面小鬼重信守諾,當初答應蘇景之事一一做到,廢去別家鬼王共識、幽冥世界皆準的、對游魂的諸般酷律,游魂進入瓶中城,大都能過上一個安穩日子。談不到享樂,可也不存悲苦。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開始,‘滑頭鬼王善待百姓、瓶中城不行酷律’的消息傳出了出去,瓶中城就變成了鬼民眼中的‘福地’,每日每夜、無時無刻,都有游魂鬼民從別家鬼王轄地逃來瓶中城。

城中的土著本來還道幽冥世界到處都如瓶中城一般平安,但后來接觸的外來鬼多了,他們才明白自己能被發配到此是何等福氣!

滑頭一脈本來另有屬地,可是在上一代就告衰落,這次笑面小鬼到異地重整旗鼓,附近鬼王自是容不得他,幾個月里惡戰連連,五天一小仗半月一大戰,數不清多少陰兵來攻打瓶中城。

戰事上,一來城池自有守軍不弱,蘇景派來的損煞僧、迦樓羅、諦聽等兵將更是實力超然;二來,肆悅老鬼撤兵后,附近并沒有太兇猛的鬼王,敵人的實力普通;另則,城中住民越多,征召兵馬自然也就越容易,滑頭王旗下,軍兵漸漸聚攏,初步有了小小的一個局面。是以瓶中城穩穩屹立。

莫看蘇景剛到幽冥時,尸煞阿二、笑面小鬼狼狽不堪,其實二鬼都是善戰之將,戰事中先以堅城孤守、再以精銳突襲,著實打出幾場漂亮仗,繳獲敵人軍資大把,大大占了便宜。

靠著打仗,笑面小鬼手上也有了點錢,他不喜歡欠著別人的,讓阿二傳訊蘇景,說要先還上一部分蘇景的墊款。

阿七收到消息傳告蘇景,后者笑道:“回訊告訴他:不要,不急,你別有倆錢就造!”

這個時候,牛吉馬喜來見大人,稟報:“這批游魂都已喝下茶湯,封了記憶,發往滑頭鬼王城中,一樁公事了斷,特來向大人復命。”

陽間游魂離開陰陽司,無論往生轉世還是留駐幽冥,都會被除去陽世記憶。蘇景點點頭,指了指椅子:“來得正好,坐下喝杯茶,有件事情我想問問你們。”

茶就不喝了,牛吉馬喜屁股沾著一點點椅子邊坐下:“大人垂詢,小的知無不言。”

“我做判官時間不短,為何不見有修家游魂?”蘇景問道。這段時間里來過不津冥殿的游魂,沒有修行之輩。無論人間修家或者妖孽精怪,蘇景一個都不曾見到,開始時他還道修者壽命長,死得少,可小半年的光景連一個都沒有,就很有些奇怪了。

牛吉應道:“回稟大人,咱們這從來就沒有過修家之魂,具體為何小人不敢篤定,不過以前隱約聽過一個說法:陽間修煉之輩死后,不入普通普通陰陽司,專有高品司衙負責他們。再具體的,小的就不清楚了。”

馬喜道:“或者我為大人跑一趟,去請教段大人?”

“不必。”蘇景搖了搖頭。

黑獄之中,燕無妄深深皺了下眉頭。一道心神投影,‘蘇景’現身黑獄,對燕無妄道:“稍安勿躁,待下次孔方窮再來,我會問他此事。”

燕無妄太過孱弱,哪怕蘇景有的是香火,他都無法再修出什么成就,最大心愿莫過轉世投胎、再迎新生。

如今蘇景就是判官,幫他轉世不過令牌一揮外加些收買負責轉世差官的香火錢而已,舉手之勞罷了。蘇景本已著手安排此事,可遲遲不見有修者游魂入司,心中生疑、這才向兩位差頭詢問。

燕無妄淺淺嘆了口氣:“多費心。”

兩位差官稟過公事、答過蘇景所問,但并未告辭離開,對望了一眼后他倆面上都升起了些笑意,牛吉開口:“大人,我們哥倆這幾天仔細尋思、想了又想,琢磨著有一門鬼法,您應該能練得。”

蘇景饒有興趣:“什么法門?”

“托夢之術。”牛吉馬喜異口同聲。蘇景揚眉:“說說看。”

做判官五個月,時間說長不長,但也不算短暫。六品執掌、本司運作蘇景早都了然于心,差事做得熟練了,小師娘、封天都、瓶中城等等都無風無浪,蘇景重拾真正功課、繼續修煉金烏正法。

不再祭煉罡天,他要正式做第七境修行,勾連煞地罡天、結成寶瓶身!幽冥世界兇險莫測,此間不存門宗庇佑、沒有大批幫手,重重危機懸頂,非得盡快提高本領不可。不過第七境真正開始前,金烏正法上還有一重行氣凝元的小法門要修煉,這是突破寶瓶的準備功夫,非練不可的。

小法門,不占什么精力,一道心神行功就足以應付了,只是得磨上十個月的功夫,同時蘇景也不閑著,常常把牛吉馬喜喚來,聽他們講一講鬼修的道理。以蘇景的活潑好奇,既然身處幽冥,自然得看看鬼修的奇妙地方。牛吉馬喜抖擻精神,把自己所知如數奉上,告予大人知道。

尸、鬼、煞、魂等陰喪體質,與陽間的妖、人大相徑庭,雖然修煉的基礎道理相差不多,可具體運功行元的辦法天差地別,由此煉成的法術也另有神奇。

隨著對鬼家修法了解越深,蘇景腦中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似是什么關鍵地方,可這想法飄忽莫名,偏偏就無法抓住。

有關鬼法事情,蘇景一聽就是半晌,眉飛色舞,甚至還有了那么點羨慕,奈何陽身根基所致,一樣都修習不料,只能干巴巴的眼饞。而好奇之外,牛吉馬喜為主上分憂,終于想到了一門托夢之術,蘇景可能煉得,興沖沖地來報于大人。

托夢是鬼法,但對體質無甚要求,有鬼袍相助蘇景修習無礙。就好像小孩子找到了新鮮玩具似的,蘇景大是興奮,又和牛吉馬喜聊了好一陣子,問清楚這法術的個個細節,隨即分出來一道心神,試著修煉此術。當然,好玩而已、練練無妨,不會影響到真正的功課。

轉眼又是十幾天過去,時候到了,宮門外喊聲傳來:“下差孔方窮,求見蘇景大人。”

和以往一樣,請入后園,先交辦公事,賬目清楚香火上繳,隨后蘇景問起了修家死后、幽冥如何處理的事情。

孔方窮笑得客氣,口中卻在拖延:“這個小的官卑職微,雖然知道些事情,但也不敢隨便吐露,大人您看”

大人不用看,摸出了一個香火包袱遞了過去。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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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47:37 |只看該作者
升邪 乾坤無量 第四六九章 小妖精的調調

“大人誤會了,小的不是這個意思,您又垂詢是小的榮幸,哪還敢討要恩賞,這是怎么話說的......”孔方窮神情誠惶誠恐,語氣無辜滿滿,手中卻接過包袱,再講話痛快多了:“據小人所知,陽間修行之輩,一旦身死魂入幽冥,都會被立刻挑揀出來,人間修家解送‘極樂川’,精怪妖孽押往‘無窮春’。
蘇景問:“極樂川?無窮春?幽冥真有這兩個地方?”

來幽冥時間不短,蘇景了解不少,閑聊時聽鬼差講過‘極樂川、無窮春’,這兩個地方在陰間大大有名,可它們不是真實地方,就好像陽世人口中的‘不周山、章尾山’,都是傳說中的所在。

“是不是真有這兩個地方,小的也不曉得。”孔方窮應道:“不過咱們陰陽司中有兩座衙門,分別以這兩處玄虛地之名命名。據小的所知,主掌這兩司的大人皆為橙袍大判,二品官,高高在上地位然......當然,他們可遠遠比不得大人您,一品二品,看上去不過差了一個數,隔出來的卻是一座天啊。”

奉承一句,孔方窮轉回原題:“但這兩座司衙究竟是真的坐落在玄虛地,還是只借了個名字,小的就不清楚了。”說著話,他掂量了下手中包裹,似是覺得蘇大人的賞賜當真豐厚,自己應該多說幾句,又把聲音壓低:“這兩座司衙坐落何處小的不清楚,我跟在尤大人身邊辦差多年,但主掌這兩司的橙袍大判,我也從未見過。不止我,所有孔方差兄弟,都不曾見過這兩位橙袍判。”

孔方差是做什么?專為星月判收斂香火、掌管錢財的內差。他們之中沒人見過兩個橙袍判......再簡單不過的意思:極樂川、無窮春兩衙,和尤大人間沒有‘錢財’往來。這兩司轄下游魂不做買賣!

蘇景追問:“為何要專設兩司?陽間修煉之輩的游魂不做買賣。是全部往輪回還是做其他處置?又或者......”

連串問只因一下子無數疑惑涌起,孔方窮忙不地擺斷:“大人,您這些垂問,小的無能、一個也答不來。”

蘇景痛快。翻手又亮出一個香火包裹:“你在仔細想想,說不定就想起來了。”

不用稱量分量,只一見這小包袱孔方窮的眼中就顯出貪婪之色......不同于其他香火包袱的灰撲撲的顏色,蘇景手上包袱是淡金色的。

陽世錢財。銅板不如銀錠、銀錠比不得金元寶,一樣的道理,陰間‘香火’也有高下之分。

在陰世‘香火’不過是個籠統稱呼。此事蘇景曾專門和牛吉馬喜聊過。

見識見識,下見上識。兩位差頭‘見’不少‘識’卻不多,有關香火事情他們說得頗為含糊,不過蘇景也能大概理解:幽冥中所謂‘香火’。絕非單只人間的焚香燒紙。它指的是靈之念、之願。

陽間萬物,無盡靈皆有念、有愿。一頭螞蟻死掉,其他螞蟻湊上前,以觸須撫碰,是螞蟻對死去同伴的願、念,是陽間傳入幽冥的香火;一窩狼崽被毒蛇咬死,母狼徹夜不休凄厲長嗥。是惡狼娘親對孩兒的願、念。這些只是世間人能見到的,還有無數普通人看不到、聽不見的,但感知不到,不代表它不存於天地間,誰說青木不會悲嘆,誰說長草不會飲泣。

如果蘇景未曾修行,木歌草唱這類事情怕是理解不來,但他出身離山,早都聽門中高人講過類似道理:那三階十二景里,最後一重領悟境‘大逍遙問’,修家入世去領悟,其中很大部分就是去聽草木言語、解禽牲情懷!

有命,便有情;有情就有念有願;有念願就有香火。幽冥世界的‘香火’遠不止人間的焚香燒紙。但人是靈智之長,以情而論更是遠勝別類,再加上人聰明懂得以香燭助願增念,是以人間下來的‘香火’最為純烈、最為幽冥所喜,上上品,錢中金。

一直以來,蘇景的花銷都是‘買沉舟軍’所得,是普通香火。‘惡有惡報’碑收來的香火他還沒動,此刻手上捧著的淡金色包袱,就來自惡有惡報碑。

要知道陽間人是把佑世真君、惡報碑當做真正的仙佛來拜,心更誠願更重,若一般的人間香火是金子,那蘇景手上的包袱就是金中足赤,當得‘極品’之稱。

孔方窮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但是這次他沒伸手去接,笑容無奈、搖頭道:“那兩座大司神秘莫名,小的得尤大人賞識,能在他老人家身邊辦差,時常都能說上幾句話沒錯,可我只管賬目事情,專責專守,其他事情了解甚少,真個不知了。”

蘇景沒再追問下去,只能存疑于心留待以後了。

黑獄之中,燕無妄眉頭緊蹙,聲音少有的低沉,對身邊的‘蘇景’道:“我轉世的事情,先請暫停吧。”

‘蘇景’點點頭:“你是怕......”

“不錯。”都是聰明人物,燕無妄知道蘇景想說什麼:“我怕修家沒有好下場!”

陰陽司講究‘天道不仁萬物芻狗’,眾下來一律平等,獨獨修煉之輩會被專門收押。燕無妄、蘇景能想到的原因不過一重:爭于天地,奪力、奪壽,修行本為逆天之行,陰陽司維護天道,對修家游魂當做嚴懲。

只是他們倆的猜測,做不得準,但現在也找不出其他解釋......

後園內,蘇景拿出來的錢沒再收回去,直接拋給了孔方窮。後者辦事周到,大喜同時又急忙道:“大人放心,以後若有‘極樂川、無窮春’的消息,小的立刻呈秉您老。還有,這賞賜...小的無功不敢受祿,大人恩賞澤被此園。”

園中還有牛吉馬喜妖霧等幾位不津差官,孔方窮后一句話是見者有份的意思,鬼差盡告歡喜。

很快瓜分了大人的賞賜,孔方窮躬身告辭,才退到園子門口,蘇景忽又叫住了他。

蘇景自錦繡囊中取出一道靈符,遞與孔方窮:“小禮物,替我轉交尤大人。”

大人不解釋,孔方窮也不做多問,應一聲‘是’,再次告辭、退走,動‘路符’直接返回總衙。

同樣的後園,尤大人和駝背老者都在,孔方窮報上此行經過,其中對話一個字都不差,最后呈上蘇景的‘小禮物’,就此告退。

尤大人拿著蘇景送來的符撰,仔細端詳了片刻,同時輔以陰識相探,搖頭道:“藏了一道淺薄法術...淺薄得不能再淺薄,他什麼意思?”

駝背老者接過符撰,也沒能探出個所以然,干脆笑道:“管他什麼意思,動來看看就是,憑你的修為,還怕被他偷襲嗎。”說著老者一抖手,符撰飛煙靈力流轉......突然間,一道嘹亮口哨聲響徹封天都一品殿後園。

陽間才有的調子,飽蘊大漠的蒼涼與壯闊,卻又另藏了一份小人物在那浩渺世界中掙扎的快樂與希望。

樂觀,好聽。尤大人與駝背老者先是詫異對望,但很快就聽得入神、聽得微笑了。

蘇景的禮物,大漠仙人掌妖怪的口哨妖符。不值錢的玩意,卻有珍貴異常,放眼幽冥世界,也不過才寥寥幾張!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最後一個尾音越拉越高,最終升入云霄,裊裊散去。

又過了片刻,駝背老者才微笑開口:“好聽。”

“嗯。”尤大人點點頭:“可他什麼意思?”

“你什麼意思?”不津冥宮內,三尸也迷惑不解,赤目問蘇景。

蘇景聳一下肩膀:“沒意思啊,想請陰間的大老爺聽聽陽世里小妖精的調調。”

確是沒什么深刻含義,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拈花嘆了口氣:“我想仙人掌了。”

仙人掌有什麼好想的,矮子神君是思念陽間了。雷動、赤目皆有同感,異口同聲:“蘇鏘鏘,再放一張符來聽聽。”

很快,口哨聲響起,好聽得要人命。

幽冥世界,空曠廣漠,在蘇景下來前此間從沒有過口哨,如果強要找出類似聲音,倒還真能找到一種:陰風呼嘯。

陰風呼嘯,海上卻不見浪濤,比著水潭還要更平靜的海。

有風卻不起浪,再簡單不過的原因:海水太粘稠......血之海,煞血汪洋!

殷紅大海邊緣,一座島嶼安靜趴伏。島如巨龜背殼,平整得幾近光禿禿,看上去全無機。只有島嶼西側,聳立著一塊石碑。

不大,普通墓碑的形狀,碑文只有一個古篆:煞。

忽然,一道幽蘭流光劃過天際,落入血海中的島嶼。藍光落地,化作雙頭四臂、頂盔冠甲的鬼將。

兩個腦袋,卻只有一副五官,且非一頭半副平均分開,左上雙眉、嘴巴,右邊頭上則是雙眼和一只鼻子。只有耳朵是一頭長了一只,左頭右耳,另則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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