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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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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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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58:25 |只看該作者
第五零九章 一聲朗笑,黑暗退散

    守城護禁爆起,慘慘白光反衝而上,想要擋下此劫想像中的大響轟鳴、巨力鼓蕩並未發生。

    禁制的法術迎上去了,如天覆蓋的‘斑’砸下來了,穿插而過、兩者互不相干。那很有些像以張網捕風、舉箸捉水。

    來自福城的那一‘網’、那一‘箸’,打了個空。

    ‘擋不住’,大聖早有斷言,眾人心中都有了准備,哪怕雙方一觸守城禁制即被黑‘斑’摧毀大家也不會太意外,可任誰都不曾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那天上的黑似是一片真正虛無,守城的法術根本都碰不到它。

    一聲大吼,笑面小鬼掐訣做法,不止他,幾位鬼王以下,城中所有有修持在身的喪物皆盡動法,或術或寶,齊齊迎向那壓頂的黑!

    不諳法術的鬼兵鬼民有盾舉盾、有戈橫戈,什麼都沒有也本能揚起雙臂護住頭顱

    只有寥寥幾人未動,不聽、戚東來未動,因大聖已答應出手了,他倆懶得再去費力;雷動、赤目、拈花未動,他們根本就沒想到的‘動’,看著天上的‘黑’臨近,三兄弟整整齊齊地走神了,不知再想些什麼。

    守城禁制都碰不到的黑,鬼物們的神通就有用了麼?連大片犀利法術都擋不下的黑,靠著盾、戈、雙臂去擋?

    黑斑沉降,壓到城頭三丈,這個時候城頭上忽然響起‘哈’的一聲大笑,發笑之人:蝕海大聖。

    就隨著這一聲笑,眾人只覺眼前一亮!

    ‘黑’不見了,蒼穹又重現眼前,直到此刻大群惡鬼才發現,以前從未注意過的、那綠幽幽的天空竟如此漂亮好看。

    來得天崩地裂,散在電光火石,一黑一明之間的巨大反差,讓城中鬼物恍惚失神,全都愣在了原地,滑頭小鬼也不例外,愣愣的吃驚。

    驚詫於這從天而降的黑的詭怪,更驚詫於大聖的手段:一聲朗笑,黑暗退散!

    忽然一個輕柔嫵媚的聲音響起:“吞了?不怕鬧肚子麼?”

    ‘黑’不是被大聖喝退的,那瞬瞬事情,城頭上就只有不聽和戚東來能看清:‘哈’為開口音,怪笑時蝕海猛張開大口,把覆蓋全城那一片巨大的黑一口吞進肚子裡!

    城有多大,‘黑斑’就有多大;‘黑斑’有多大,化身半人半妖的凶蠻小子就把嘴巴張開多大。

    蝕海聞言一哂,轉目望向身邊不聽:“能讓我鬧肚子的東西,我還真沒見過!”

    不聽笑著搖搖頭,伸手向旁邊一指:“不是我說話,是他。”

    站在不聽另一邊的戚東來對著大聖咧嘴笑。大聖趕緊挪開目光。此時三屍翻身跳下童棺,雷動皺眉:“這黑見過,和伏圖一個路子!”

    外人聽不懂,但不聽知道蘇景過往經歷,聞言一驚:“南荒的那個伏圖?”

    “不是他還有誰,還有老蠍洞府附近那頭墨巨靈屍身散起的黑暗,也是這個調調。‘純透’而論,剛剛砸下來的黑遠不如南荒,但意思錯不了!怎麼,那種東西幽冥也有麼?”雷動的話說得很慢。

    拈花關心大聖,來到蝕海面前:“這黑可不是鬧著玩的,暗藏古怪法力能夠侵染人心,你可別大意說不定真會鬧肚子。”囑咐之余,他省起大聖下半身是蛇,特意轉到蝕海背後去看看。

    大聖不明白他找什麼:“你作甚?”

    “要是真鬧了肚子,你怎麼上茅廁?”拈花想得遠了。

    蝕海滿臉無奈,實在不願再留在外面和這幾個家伙攪在一起,化身一路青煙飛回盆景大山看上去是煩得不行,其實大聖自己已經察覺,剛剛吞下去的‘黑’確實藏了古怪力道,須得小心化解,這才返回山中。

    “怎麼走了”赤目的話晚說了片刻,大聖已歸山,紅眼睛真人滿臉不高興,踮著腳尖扒在城牆垛口,伸手指向南方:“他們好像也沒什麼事,大聖白吃髒東西了。”

    與福城禁制一樣,舜先王軍中法陣攔不住壓向他們的‘黑’,他們陣中又沒有大聖,下場自是被‘黑斑’罩住。

    不過籠罩不久,裹挾風雷轟轟沉降落地的‘黑’就自行散去,大軍重現於視線,赤目看得清楚,敵人正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黑來黑去,身體如舊,感覺不到一絲不適。這就算完事了麼?

    又等了一陣,敵人確定沒事,催促前進的號角聲再度響起,大軍繼續向著福城殺來。

    剛剛遭遇了莫名之事,自身是否安好尚不能篤定,竟還要來攻打瓶中城。滑頭王森然怒笑:“不知死活,就不用活了!起鼓!”

    大王一聲令下,隆隆鼓聲直衝雲霄,福城鬼軍士氣昂然,各入其位准備廝殺。

    來敵雖不如昔日狼群那般勢力龐大,但陣容也不差勁,大軍鋪展開來,頃刻填滿視線,浩浩大潮一般向著福城蔓延過來可就在衝鋒中,敵軍軍卒突然又站住了腳步。

    正暴漲的‘潮水’,就那麼一下子止住了前衝之勢,滑頭鬼王只道敵陣演變,俯身城垛凝神觀望,不過很快他就察覺不對勁了:兵停了,卻並非軍令變化緣故。

    滑頭王看得明白,敵軍中的校尉、將領一時間都未能反應過來,還在疾呼中前衝。過片刻他們才回過神來,個個氣急敗壞,連打帶喝,斥罵兒郎膽敢違令、催促手下趕快起步繼續衝城。

    三四個呼吸功夫後,敵人大軍再動,但絕非將校所願的那樣再度衝城,而是反噬!他們不向敵城動攻,轉回頭、舉起刀,去斬殺自家的將軍!

    這個變化來得實在太突兀,福城城頭上的守軍,十個裡有八個發出‘啊’一聲低呼,聲浪彙聚,一片嘩然。

    敵軍內訌對守軍可是大大的好事,福城鬼兵站在城頭看熱鬧,個個都笑呵呵的,反倒是平時最愛笑的不聽、戚東來,此時沉下了面色,靜靜看著城下的嘩變。

    “鬼兵變了。印堂上多出一道黑線。”戚東來先開口,他看得清楚,舜先鬼軍士卒,一道黑線自眉心直上,劃過額頭直入發髻。

    “將未變。”不聽說道:“變的要殺不變的。”

    戚東來一點頭:“兵卒力量淺薄,受侵染;將校修為精深,心智仍正常。”

    “等殺完軍中未變的,他們面前還有一城未變的。”不聽說道。

    一個聲音嬌媚宛轉,另個聲音清脆動聽,閉上眼睛聽,任誰腦中都能迅速勾出一幅雙姝並坐、微笑傾談的秀美圖畫,可睜開眼睛看見那個滿臉大胡子的漢子連不聽都被他連累了。

    兩人說完,滑頭小鬼再傳軍令,傳告全軍大戰將近,不可松懈半分。

    舜先鬼軍中的將領,本領力氣都遠勝普通兵卒,可‘嘩變’來得猝不及防,不等他們弄清發生什麼了,就陷入千萬小鬼的圍攻之中,哪還有套逃脫的余地,即便憑著修為能勉強堅持一時,到底也還是個被亂刃分屍的下場。

    半柱香,舜先軍中再無‘未變’之人。正如不聽、戚東來猜測,兵潮再動撲向福城!

    所幸,他們與伏圖不同。

    南荒伏圖,本就資質了得,又在墨巨靈屍首前精修了不知多少年頭,且他吸斂入體的‘黑’純烈之極,遠勝‘天降黑斑’,這才練就了一身玄法,連靈智也被高高拔生。

    攻城鬼兵,資質差勁、入體的黑氣斑駁不純、又只受了片刻侵染,力量幾乎沒什麼提升,靈智更被蒙蔽,好像行屍走肉一般,什麼都懂就曉得只要不是同類便殺!

    沒了將領、沒了指揮、力量平凡、鬼卒自己的思維也告僵硬,即便那份‘不是同類就得死’的心性再如何執拗執著也沒用,這不是狹路相逢,而是高城厚牆的攻堅之戰。

    護城大篆再起,城頭箭傾如雨,他們就只剩下被宰殺的份,唯一觸目驚心之處也僅僅在於他們的‘不畏死’,飛蛾撲火般,不停的衝來、再被一片片的殺滅。

    明眼人一看便知,福城之戰全無懸念。

    不聽要殺人的時候絕不會手軟,但她又何嘗喜歡血腥殺戮,對面前的惡戰全無興趣,手中縫納靴子,腦子則盤算著‘黑’的事情

    滑頭王看出她心不在焉,來到面前說道:“大局已定,此處不會再有事,你們早些啟程去不津吧。”

    不聽舉目望向東方,那裡是不津所在,是蘇景所在,微笑著點點頭,正待對小鬼王做告辭之言,忽然她的眼睛亮了。

    不是自內而外的神采煥發,那眼中的明亮來自光華的映射,站在不聽面前的小鬼王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雙眸之中,映起了兩蓬金紅色的火焰!

    滑頭王急忙轉頭,東方,千多裡外,一道怒焰直衝蒼穹,煌煌烈烈正做凶狠暴散!

    起火之處,還是一片廢墟的小城不津;縱火之人,東土離山光明頂主人蘇景。

    舉火燒天。燒得不是天,而是天上落下來的黑!——

    有個情況需要和大家說一下,十三號到十六號有一個作者沙龍,前者子一直想要攢稿子,可媳婦的月子裡事情有點多,這是其一。

    另就是前天姨父去世,對我來說挺突然的。

    我家的情況是這樣的,親人很少,沒事的時候也就是少了幾分熱鬧,有事的時候就真覺得忙不過來。表哥體諒我讓我別跟著忙了,可小的還好,老的這一輩子就再讓我忙最後一次,又怎麼可能、怎麼敢躲懶。

    所幸最近女豆又健康活潑了,小豆吃了睡睡了拉拉了又要吃很是省心,她們讓我省出很多精力。今天是姨父發送的日子,跟著忙了一天,在墓地的時候扭了腳砸了手,腳是抬人的時候扭到了,手是搬條石的時候砸到了,忘記說豆子是回民,我們的一些風俗和儀式和大家有些不同。

    放心,傷得都很輕,去醫院會被大夫啐的那種,回家後腳上一貼膏藥手上撒點雲南白藥搞定,都不耽誤碼字。

    撓頭啊我沒攢下稿子。

    能保證的,肯定不會斷更,我會帶著筆記本。要和大家說的,有時候更新量可能會少些,具體情況具體請假。

    希望大家體諒,我會盡量多寫多更。另就是回來以後,更新一定會回復正常,每天最少兩更,回到正常水平。

    嗯,就這些,謝謝你們,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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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5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一零章 馳援

    黑斑遠不止一兩枚,它們像極了一場雨,四下灑落。瓶中城大聖‘一口吞天’時,不津天頂的黑斑還只是一枚‘桂圓’。

    在見到天頂異像的時候,蘇景就曉得之前自己為何煩躁了。他的目力、他的感識,遠非三屍可比,遠遠地一眼望去他便明白:南荒裡的‘黑’幽冥也有。

    墨巨靈一脈,為劍魂屠晚死仇,一遇那種古怪力道,屠晚立刻變得狂躁。蘇景的躁,是因自己的十一魂、屠晚而來。

    只是屠晚未醒,它的祭煉當是到了關鍵時候,沉於陽火之中彷如入定一般。但沉睡中,它也還是察覺‘黑’在湧動,本能透出了煩躁。

    當黑斑催城而至,五竅三重天盡起,蘇景登臨半空滾蕩火海,迎上、燒!

    屠晚睡著又何妨,區區駁雜黑斑,何須神劍之力,蘇景一人足矣。

    當年南荒時,蘇景的陽火就能驅散墨巨靈身邊的黑暗,如今他修為猛進、本命陽火愈發純烈,自能燒毀這黑斑。

    金烏陽火於不津城上三百丈遭遇黑斑,隨蘇景心意火勢暴漲,滾滾蕩蕩鋪展開來,火海激蕩,驚濤駭浪皆為怒焰千重萬疊猛撲黑斑,那方圓百裡的‘黑’仿佛有靈智,左突右衝,內中不斷響起古怪聲音,尖聲的嘶嗥、嘶啞的哭喊、憤怒的嘯叫等等等等,諸般聲音混合一起,讓人心神恍惚,若是修持淺薄之人怕是只聽一聽這怪叫就會被蒙蔽心智。

    ‘它們’喊得再凶再慘也沒用,陽火有生暖之仁,更有湮滅之戾,蘇景定念,火勢愈發凶猛相持不足盞茶功夫,黑斑就顯出頹勢,一道道白色裂隙於內中瘋長;苦撐到頓飯時候,黑斑崩碎了,化作萬萬片,此後再無抵擋之力,很快被火海吞沒,灰飛煙滅!

    蘇景揮手收了陽火,同個時候身後空氣‘嘭嘭嘭’三聲悶響,三屍先行一步,自福城中趕來,見本尊大獲全勝,三屍松一口氣。

    四人落回地面,正是陰陽司內,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司中忽然銅鈴聲大作。

    不用蘇景發問,大差頭牛吉就急匆匆跑來:“啟稟大人,綢古城陰陽司遇險,是否馳援請大人定奪!”

    陰陽司自有守護陣法,輕易不會發動,而護篆一旦行轉,就會傳訊附近的陰陽司,便如此刻,驚響銅鈴示警。

    銅鈴響,不一定是其他衙門遭受滅頂大難,只能說明護篆開啟、那裡正遭受攻擊。

    話音剛落,鈴聲激增,吵人的煩躁聲音,二差頭馬喜也快步趕到:“白面、不更、忘川三地陰陽司也告遇險,請大人速速定奪。”

    “還有淄河,那是段旺旺大人所在司衙,”隨著說話,小鬼差妖霧從馬喜身後轉出:“不難猜的,應該都是受‘黑斑’侵襲,驚動了護篆,你的本領正好克制黑斑,就請走一趟吧。”

    說著,尺半小鬼抱拳,對蘇景深深一揖。以前除非收錢,否則什麼時候也不見他會對蘇景行禮。

    小鬼不來求,蘇景也會去救,陰陽司維持輪回大事,墨巨靈之力則是蘇景‘親戚’的生死大仇,於公於私,這一仗他都得打,蘇景直接問:“你們可認路?”

    妖霧直接跳到蘇景腳面:“我識得,帶你去。”

    話音落雲駕升,金紅之弧劃破不津的天,按照小鬼指點,蘇景急急付援‘同僚’。

    三屍也做同行,判官死活他們才不放在心上,雷動拽了拽蘇景的袖子:“蘇鏘鏘,跟你說個喜事。”

    “嗯?”南荒之患顯身幽冥,蘇景有些心不在焉,用鼻子應了一聲。

    “上面來人了。”赤目笑mimi地回答。

    蘇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上面來人了?”

    輪到拈花講話了:“就是陽間啊,有人跨境過來看你了。”

    “啊?”果然是喜訊,蘇景歡喜:“來得是誰?”

    “你猜啊。”三屍異口同聲,外加一樣的嬉皮笑臉。

    蘇景才不去白費那個腦筋,猜不中會失望:“不猜,快說!”

    “宋六兩!”

    “黑風煞!”

    “裘平安!”

    三屍都不肯說實話,事先又忘了穿口供,被蘇景一問,一人說出來一個。把小師叔麾下三大鐵杆妖奴湊齊了。

    一是心中有事牽掛,二來這三個人也確實是自己最最親近的下屬,蘇景還真未懷疑,只是納悶道:“他們三個怎麼來的?”

    三屍自忖編不圓這個瞎話,干脆應道:“我們也才剛剛見面,還沒來得及細問就跑回來了,他們正從福城趕去不津,等你回去他們也該到了,到時候你自己問。”

    蘇景不虞有詐,點了點頭,那三個妖怪是大聖玦下奴僕,更是蘇景最信得過的好友,一想很快就能見面言歡,那份從心底升起的快活,把‘此間有墨巨靈’的疑慮沉重衝淡不少。

    幽冥廣闊,好一陣子疾飛才趕到距離不津最近的‘綢古城’,遙遙可見一座七品司衙迸綻七彩玄光,將天空傾落得黑斑牢牢頂在城池三十丈半空,玄光守得極穩,黑斑向下壓迫再壓迫,非難難以寸進,反還都被玄光消減殺滅了一層。

    此間無事,且陰陽司必勝,但蘇景也不能白來一趟,一把陽火燒去助戰,雲駕卻毫不停留,掉轉方向向著據此最近的‘不更’陰陽司趕去。

    趕到不更,城毀司滅!

    不更的運氣不好,和福城相近,適逢一支浩大陰兵經過附近,天上落下兩塊斑,司衙護陣護得住城,卻管不了城外經過的大軍,陰兵被侵染,殺入城內、攻破大篆

    妖霧的眼珠子一下子就紅了,怒吼聲中,一個虎撲便從雲端撲下去,要和尚在城中游蕩的那些行屍走肉拼命!

    但還不等他落地,後頸猛地一緊,蘇景俯衝抓住了他:“逝者已矣,生者為大,咱還有的忙,沒你不行。”

    妖霧費力回頭望向蘇景,這個時候蘇景才驚訝發覺:這一貫混賬的小鬼差,竟然流淚、他在哭。

    揮袖抹去眼淚,妖霧點點頭:“東南,段大人的淄河城,快。”

    金紅雲駕疾行,風馳電掣一般,向著淄河城趕去。

    不津到綢古,綢古往不更,再從不更疾飛淄河,沿途常常可見被黑暗侵染心魄的鬼兵、鬼民,他們殺人、他們被殺——黑斑沉降之處混亂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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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一章 七十三鏈子
急急飛掠,淄河城終于進入視線城仍在,出奇的安寧,陰陽司的護陣已經收斂、空中也沒有黑斑,想是已經狠狠打過了一場。

城池周圍,密密麻麻的尸體鋪陳地面,粘稠鬼血浸染地面、泡軟了泥土,把那城池附近百里方圓都化作腥臭沼澤!尸體多、且碎,一眼望去,蘇景沒能找到一具完整尸體。

手、腳、頭、股,殘肢碎肉四處散落。

蘇景能探知,所有這些尸體都是被侵染的鬼物,此間情形并不難解,淄河與不更的遭遇相似,天上被黑斑壓頂,城外則是迷失了神志的惡鬼大軍的猛攻。唯一不同僅在于:有人在淄河城附近大開殺戒,把入魔陰兵碎尸萬段!

正驚疑中,蘇景忽然心生警兆,疾飛的勢子驟然停頓,九十九頭護身陽鴉躍出、護持主人身邊!妖霧惦記城中陰陽司的安危,非得要去看過才能安心,見蘇景停步他又急又怒:“為何停下,快”話沒說完,前方不遠處一座高高堆起的尸堆突兀崩塌!

尸塊、碎肉散落下去,一只牯牛大小的怪物顯露出來,虎頭羊身人爪,尤其一張嘴巴生得奇大,滿口獠牙外露,正奮力吞食鬼兵殘尸。

沒見過但并不陌生,幾乎每一本神鬼異志中都有記載的兇獸:饕餮!

骨肉被利齒咬斷的聲音沉悶,饕餮咀嚼不停,一雙暗紅色的眸子死死盯住蘇景,滿滿的貪婪新鮮的人肉,香甜遠非鬼兵尸體可比。

蘇景不敢大意,沉聲問:“段大人?”他依稀記得段旺旺修行的功法名喚‘饕餮貪’。淄河城又是段旺旺的地盤,面前的饕餮兇獸或與姓段的有關。

饕餮眨了眨眼睛。又仔細打量了下蘇景,跟著怪物笑了,似是認出了對方。

可還不等臉上的笑容真正展開,饕餮惡獸猛撲而起,身形暴漲、裹挾腥風向著蘇景兇狠沖來!

就在這個時候,蘇景身邊忽然傳出‘當當當’一陣銅鑼大響,把蘇景都嚇一跳,忙不迭分出些余光觀看,只見小鬼差妖霧不知什么時候摸出了一盞黑紫色的大鑼。正揮手猛敲。

而那頭饕餮迎上鑼聲,仿佛莫大痛苦加身,慘叫了一聲自半空摔落在地,掙扎著滾動幾下,強壯的身軀迅速萎縮、變形。眨眨眼睛變成了個人:橙色判官袍穿著于身,相貌模樣再熟悉不過果然是段旺旺。

段旺旺晃了晃腦袋,自血沼中爬起身來,先是望了妖霧一眼,神情稍顯驚訝,小鬼差則規規矩矩,揮手收起銅鑼。躬身施禮:“小的見過段大人。”

段旺旺猶豫了下,點點頭沒說話,轉目望向蘇景,依著官職差別深深一揖作禮。同時苦笑道:“陰陽司護篆抵擋黑斑時,一支迷失心性的陰軍又來攻城,城中無守軍,我只好喚請饕餮身這是無奈之舉。我修持的《饕餮貪》尚未達到能請兇獸法身的境界,強請之下也迷失了心識。所幸,妖霧以鑼聲喚醒了我,多謝。”

赤目吸溜著涼氣,伸手一指周圍:“都是你殺的?”

待段旺旺點頭,赤目繼續道:“以前小看你了,段大人好本事啊!”

“這修法的威力是不小,可也十足危險,你們如再晚半個時辰,我就一輩子醒不回來了,變成個永遠吃不飽的兇殘怪物。”

一邊說著,金紅色的云駕再起,向另一處陰陽司所在之地‘白面城’趕去。途中段旺旺聽說不更司衙被毀,臉色陰沉了下來,久久不語

又是好一陣飛遁,白面城遙遙在望,天上的黑斑和陰陽司的護篆正做較量,糾纏得兇猛!此處的‘斑’比起‘同類’要更大些,護篆支持的辛苦,落處下風。

是不是下風都沒關系,只要它還在就成,蘇景來了!

不料,忽然一陣叮叮當當的亂響從斜刺里傳來,在蘇景等人的側后方向,另有一道云駕急急飛天。

蘇景轉頭回望,一座黃橙橙的云駕。不是金黃也不是花黃,而是有些發烏但尚未生銹時、那種黯淡無關的銅黃色。乍看上去,真好像一方巨大銅塊在飛天。陣陣鎖鏈亂撞般的大響就來自這座云駕。

與蘇景來得方向不同,去的地方則一致,‘黃銅塊’直指白面城。它的遁速奇怪,遠超蘇景,三兩個呼吸功夫就趕到前面,兩朵云駕交錯時,蘇景看清了‘銅塊’中人:強壯、瘦子,兩個絕不搭界的詞同時躍入他的腦海。

強壯的瘦子?

若用千斤熟銅鑄像,鑄造出來一個瘦子人像一眼看去,這座人像是瘦子,可它又是純銅打造,堅硬無匹、強壯無匹!

強壯的瘦子。皮膚也如他的云駕一樣,黃澄澄的顏色。

段旺旺和小鬼妖霧也見到了來人,顯然認得,段旺旺‘啊’的一聲驚呼,面上露出喜色,口中低低對蘇景道:“是自己人,但不可冒犯,大人當止步。”

小鬼差妖霧倒是語氣輕松:“不用忌諱,你是一品官,鏈子再大也大不過你去。”

這邊正說著,黃色云駕已經趕到白面城前百里之地,金鐵撞擊聲猛然暴漲,云駕消失、瘦子不見,只剩下一條黃銅巨索,仿若狂龍翻卷而起,兇狠抽向傾壓于城上的‘黑斑’。

只一擊,黑斑爆碎!

再轉眼貫縱百里的黃銅巨鏈‘散去’,瘦子重新現身,站于云駕中,轉回身望向蘇景一行。

段旺旺立刻施禮:“下官段旺旺拜見上差,得上差相助,實乃白面司衙之福。”

行禮之際,白面陰陽司的判官也飛出城外,大紅袍著實搶眼,那判官一眼就看見了蘇景,可‘蘇大人’的身份尷尬判官猶豫了下,還是轉過目光望向‘黃銅瘦子’。長身施禮:“拜謝上差相救大恩,下官李虬感激涕零。”

“兩位大人免禮,小人是陰陽司的差官,除魔護司是分內事情。”黃銅瘦子不以身份自居,說話還算客氣,不過他說話聲音好像兩塊銅在摩擦,聽上去讓人實在不舒服。跟著他向前飛行一段,來到蘇景面前,屈身而拜:“小人十七鏈。拜見大人!”

蘇景伸手相攙:“不必多禮,十七鏈兄好本領。”

十七鏈就勢起身:“小人領尤大人之命馳援附近,殺滅黑斑維護陰陽司清靜,但這片地方黑斑傾落遠超預計,我一人怕是忙不過來”

“好說。”不等他說完蘇景就痛快點頭:“你我分開行事,有哪些地方需要我去,你直說無妨。”

十七鏈遞給蘇景一枚玉簡:“大人去處都在其中,有勞大人,小的感激不盡!”言罷他縱法飛天,就此離開。

靈識一探玉簡,內中標記了九座司衙所在。蘇景也不停留,由段旺旺、妖霧二人指點著,催起云駕向最近一座趕去,待他動身時。身后也終于傳來問禮聲音:“下官李虬,恭送蘇大人。”

連十七鏈都給蘇景磕頭,小判官李虬實在無須再糾結什么了。

蘇景擺了擺手,金紅云駕很快消失遠天盡頭。

“那個十七鏈子是什么人?一擊就毀去黑斑。本領不得了啊。”蘇景問身邊的妖霧和段旺旺。

段旺旺應道:“算是差官吧,封天都尤大人麾下親差。不理司務不問輪回,專責維護司衙安寧。”

三尸一起點頭:“打手!”

妖霧嘿嘿冷笑:“說是打手倒也沒錯,不過不是普通打手,它們還是寶物。陰陽索,進三環,一環一鏈子!”

‘進’為數量,七十之意,古時陽間有這種說法,現在幾乎沒有人再用到。

封天都總衙內供奉著一枚兇猛法寶‘陰陽索’,七十三枚銅環串成的一道銅鎖,若把銅環拆解開來,每一環也會變成一條鎖鏈。

更神奇的是這些銅環都養出了靈智、修得了真味,可以化作人形,會思考能行動懂法術。

段旺旺接過妖霧的話題,給‘東’‘天’‘劍’‘尊’大概講解了幾句,最后道:“七十三扣銅環,被咱們喚作‘七十三鏈子’,真正兇猛的力量,尤大人輕易不會動用它們。”

“剛剛一根鏈子的力道你們見識過了,”提起陰陽司的犀利之處,妖霧得意非凡,語氣咬得很重:“但七十三鏈子的得意戰法是環環相扣、結做本命之形‘陰陽索’,那時它的神威,就是真正的仙佛遇到也得轉身逃走。”

或有夸張,但也不算虛言,一環如此,七十三環結索的力量不言而喻。

“你說,小師娘打得過七十三鏈子么?”拈花又有新問題。

“這還用問?小師娘天下無敵!”赤目想也不想,向著自己人。

“天上也無敵,唯一能和她老人家打平手的就是大師娘。”雷動吹牛不忘飛升藍祈,孝心可嘉:“大小師娘聯手,雄霸宇宙!”

牛皮太響亮,蘇景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就此岔開話題:“雨還在下。”

不是真的雨水,蘇景所指,天空黑斑傾落。

但也真的像一場雨,有些黑斑落下了,另些還在九霄云上、高遠天空向前飛馳,隨時會落下。

由此蘇景等人在前行中,也會突然遭遇黑斑壓頂,這沒什么可說,直接一把火燒了去便是。

另外有一次,前方一塊黑斑砸落,距離蘇景尚遠,他的陽火夠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沉沉黑暗落下。

地面上,正有一場膠著大戰:惡狼與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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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22:5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一二章 我聽你們的
狼群規模不大,應該是遭遇戰,陰兵則數量眾多,將狼群重重包裹、圍剿……黑斑落下,籠罩戰場,隨后黑侵染、黑消失,陰兵迷失性,可讓蘇景著實意外的是,惡戰不曾止歇。

狼群不受黑斑侵染。沒有一頭狼迷失心性,它們不是‘黑暗鬼兵’的同類,所以鏖戰繼續……

金紅色的云駕輾轉四方,按照玉簡指點救援陰陽司。其實所謂‘救援’,趕過去看一看,這些司衙都遭遇黑斑侵襲,但大多數安然無恙,護篆行運開來擊潰黑斑,只有兩座情形不妙,蘇景及時趕到營救,總算沒有白跑這大段的路途。

不過,無論如何蘇景都是萬里馳援,以判官身份去救護其他判官,這份同僚義氣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他所到地方,司中判官都會迎上,真心實意地道一句:“多謝蘇大人!”

玉簡中九座陰陽司都已跑過,蘇景心下稍安,抬頭看了看,此時幽冥天空已然恢復平時模樣,‘雨’停了。

返程途中,蘇景問段旺旺:“黑斑的來由,你曉得么?”

段旺旺搖了搖頭。蘇景又問:“我若去一趟封天都,能見到尤大人么?”

他想問問星月大判,這幽冥中的‘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段旺旺猶豫了片刻,仍是緩緩搖頭:“一來,尤大人公務繁忙,司中早有慣例,下官有事則報,緊情也有急報的辦法,不可去封天都打擾大人,他若想見誰另當別論;二來……我照實說一句。你別在意,你的身份實在有些…有些不夠清楚,若直接去往封天都找尤大人,不太妥當的。”

照實說,也沒把話完全說透,但蘇景明白他的意思。

“你可是想去問尤大人這些黑斑來歷?”小鬼差妖霧忽然開口。

平日里像個混蛋似的小鬼,居然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蘇景很是意外。

“黑斑砸向不津時,你急赤白臉的樣子…也不難猜!”妖霧解釋了句。口中話鋒一轉:“我勸你還是先好好修行吧,不是正突破第七境嗎?等修為大漲、真正能做些事情了,再去追查‘黑斑’也不遲。”

本事差,就算找到黑斑根由又如何。

蘇景輕輕點了下頭,他執拗沒錯。但執拗不等若不講道理、不聽良言。

行至半途,段旺旺向蘇景告辭,蘇景又莫名其妙問道:“段大人,你想去總衙辦差嗎?”

段旺旺不解其意,呵呵笑道:“哪個地方上的判官不想去總衙,可是想去就能去的嗎?蘇大人取笑了。

說著拱了拱手,飛出蘇景云駕。回他的淄河城去了。

蘇景一行繼續先前,趕往不津,漸漸他臉上沉思神情散去,變得歡喜、開心,連眼睛都亮了。

妖霧仰著腰、仰著身、仰著脖子仰著頭,在一尺半之處仔細打量蘇景:“怎么又笑了?你這人神情一會兒一變,不懂莊重失了威嚴,可惜這件大紅袍穿在你身上!”

“扳臉判官多了,不缺我一個不扳臉的。”蘇景是真的開心起來,從說話語氣就能聽出來。

宋六兩、黑風煞、裘平安,三個好朋友來了,距離不津越近也就能越快相見,他自然高興!

來一個就留一個,回不去是個大麻煩,不過蘇景不想這些,總有回去的辦法,慢慢找便是。

三尸明白他為何笑逐顏開,蘇景高興了,他們就跟著一起開懷,雷動笑道:“下來三個妖奴就把你喜成這樣,要是來個妖女,你還不得歡喜得……歡喜的……”

一時語塞,天尊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赤目幫腔:“歡喜得拉褲!”

一語驚人,連妖霧都笑了:“歡喜到這等境界,當真了不起。”

蘇景更是哈哈大笑,有了興致,話自然也就跟著多起來,追著雷動之言問:“妖女?”

“小妖女。”雷動加重語氣,拈花和赤目聽來,這是欲蓋彌彰,隨時可能會被蘇景看破之前謊話,可蘇景已經先入為主,只道雷動在拿他尋開心,聞言繃了繃笑容:“她來又如何,我還是一樣。”

雷動撇嘴:“我要信你我得遭天打雷劈!”

赤目搖頭晃腦:“莫道我們不知道,你著緊想念她了!”

拈花起哄從不甘于人后:“蘇鏘鏘,你可有想念不聽?”

“我司務繁忙,追查冤案,幫滑頭小鬼打架、周旋陰陽司鬼差判官、還要專心修行,忙成這樣,哪有空想她?”蘇景不承認,說完仍嫌不夠,還掩飾著笑道:“不聽來了我肯定開心,但也不會像你們想得那樣。”

毫無征兆的,拈花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愁苦了:“我想媳婦了。”

一句話勾起三尸的傷心事,雷動和赤目面帶戚戚:“我也想她了。”

‘她’各有所指,妖霧小鬼卻想岔了,以為她是一人,暗中吃驚不已。

三尸都是性情中人,追隨蘇景于幽冥闖蕩無怨無悔,但因回去茫然無期,心中對自家的海靈兒也著實牽掛。這世上沒有兩全之法,不辜負這一個,就一定會辜負那一個。蘇景一只手輪流拍過三尸肩膀:“只是暫時回不去,莫擔心,肯定能找到辦法。待回去了你們不用再理會我,只管去和娘子耳鬢廝磨,爭取轉過年來,給我添三個大侄子!”

“孩子最好能像他娘,別像爹……”說到這里,拈花的眼圈都紅了。

“找一個你喜歡、偏她又喜歡你的人,該是多難的一件事。”雷動天尊目光黯淡,聲音緩緩:“蘇鏘鏘啊,若你有機會再見不聽……聽我一句勸,歡歡喜喜、敲鑼打鼓娶了那女娃,然后收一收心,別在凡事都要攬上身,安安心心地清修山中,踏踏實實地護她愛她,有朝一日攜手飛升,做一對神仙眷侶,該是多好的事情,你曾見師父是大師娘、師叔和小師娘……他們后悔時已經晚了。”

這個時候蘇景哪會去和三尸矯情,笑了笑:“我聽你們的。”

雷動搖了搖頭,又是沉沉一嘆,不說話了……云駕飛馳,歸途再沒有其他事情,不久之后抵達不津城,自家地盤就是不一樣,城中的鬼兵鬼民一見那道金紅色的虹轉回,齊齊暴發出響亮歡呼!

恭賀小九王凱旋!

除非對上敵人或有所圖謀,否則蘇景從不會自持身份,笑著拱手:“多謝,總算沒辜負諸位期望。”

歡呼愈發響亮了,這世上哪有會對平民笑的鬼王、哪有會對小卒拱手的鬼王!

殺敵時沖鋒在前、對自己人寬厚從容得甚至不像個王的、小九王。

落足城主,快步向著陰陽司,來到大門口時,只有司內鬼差出迎,三尸說的‘三大妖奴’連個影子都沒有。

三尸裝模作樣左右顧盼,口中喃喃:“這可奇了,說好在這里等的,人呢……”

不等他們說完,蘇景突然面露詫異,驚,但更喜,哈哈一聲大笑,縱身上前一把從空蕩蕩的空氣中抓出來一個人:“戚東來,你怎來了?”

虬須大漢的隱身法破掉,被他抓了出來。

“騷!”戚東來糾正得煩了,只說第一個字,而后上下打量著蘇景:“修為長進不少,趁我見到故人欣喜、心境松動時,竟能看破我的藏身法度。”

對蘇景來說,戚東來不比三大妖奴更親近,但這是個‘意料之外’,歡喜就更濃了些:“何須我修為長進,你那么差勁的隱身法術,四百年前也瞞不過我。”

“四百年前你就是個屁!”柔美聲音口出粗言,說不出的別扭,可隨后的大笑聲卻爽朗悅……只聽聲別看人。

蘇景也笑,此時也知三尸說‘三大妖奴’是戲弄自己,不計較、不追究,徑自追問戚東來:“你怎么來了?又是怎么來的?來來來,進去講話。”說著拉起戚東來走進冥殿。

不知為何,戚東來一個勁的回頭張望,蘇景納悶:“你找什么?”

“怕你掉東西,幫你看看。”

蘇景被他說懵了,可今天他的腦袋銹住了,還是沒能想到關鍵:“說的什么?”

戚東來口中打了個哈哈:“玩笑話莫當真。”隨后他居然真沒解釋什么,說起自己來幽冥的緣由,當然不說真正原因,那套說辭和對三尸所言一模一樣,把懲罰說成了修行。

蘇景可不似三尸那樣好騙,但老友不愿說他就算聽出破綻也不會點明。

戚東來健談,待把來之前的事情說完,又講起自己來之后的經歷,正說著,蘇景突然大笑起來:“你……當真用古剎的白玉瓦,又把沉舟兵給收了?”

“這個‘又’字從何而來?”這次輪到戚東來納悶了。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來到后殿,落座。

蘇景賣關子,先不回答,而是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慢慢悠悠地抿著,等著戚東來追問。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自門外響起:“齊喜山中一小修,求見蘇大人。”

清脆、動聽的女子聲音,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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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18:04: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一三章 白馬私塾
后殿外、后園中,那個女子散去了督目法術,雙眸里都是三瞳相套,妖冶橫生的明媚,蘇景看著不聽,懵了。

這場相見來得實在太意外,平時在身上四萬八千只毛孔里都藏了機靈的小子懵了。

不聽輕輕開口:“我想給你個驚喜,所以把隱身秘法發動到了極致,沒料到你只找出戚東來,根沒發覺我。我趕忙把放松了心咒,泄露出氣息,好被你抓到不成想你已經拉著戚東來進殿去了沒辦法,只好自己厚著臉皮來求見大人。”

聲音很輕,看語氣里滿滿的歡喜!

說完,稍頓,不聽又問蘇景:“還在懵?”

“好點了。”蘇景回答得老老實實,的確只是好了一點,懵未全退,腦袋里暈乎乎的。

“慢慢好,我不急。”之后不聽也不說話了,就那麼淺淺微笑著看他,看不夠似的看他。

這個時候三尸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嬉皮笑臉地站在不遠處,戚東來也眉飛色舞走來,小鬼差妖霧摸著下巴笑嘻嘻的張望,就連牛吉馬喜都在園門口探頭探腦忽然一間宅院憑空而現、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后園,將不聽、蘇景兩人籠罩起來,同時也截斷了一干閑雜人等的目光。

青磚灰瓦,江南地方隨處可見的院落,普通到不能在普通,可三尸卻都顯得驚訝,雷動問兩個兄弟:“眼熟不?”

兩個人同時點頭。赤目咬牙切齒:“恨死這地方了!”

拈花愁眉苦臉:“劉夫子生性刻板、重男輕女,從來不收女娃,大大無聊。”

戚東來不識得這座宅院,但他在中土長大,宅院的幾個細節落在眼中,看出這是一座私塾,轉到正門處,果然門匾上工工整整四個大字:白馬私塾。

戚東來望向三尸:“我記得蘇景好像說過,他出身江南白馬鎮?”

正是蘇景小時候讀書之處。否則三位靈怪何以如此不喜此地。

不聽的紫桐妖宮祭煉大成,能隨主人心意做諸多變化,既可化作輝煌仙宮,也可變為普通民宅。結形一座私塾,法術上來說簡單得很。

可這座‘白馬私塾’。從整體到細節全都和蘇景幼時所見一般無二,甚至連夫子最喜愛的那支狼毫小楷都還懸在筆架上,正微微晃著,仿佛夫子剛剛才用過它

“六兩天生有過目不忘的好事,我去找他玩,有時會聊起白馬鎮的模樣,我都仔細記下來。”還是輕輕的聲音和藏著歡喜的語氣。另外又多出了一點點得意,變個‘他的地方’,這是不聽的小小快樂。

蘇景就站在兒時的學堂里,看著眼前的有心人。

不聽走上了幾步。與蘇景呼吸相聞。

忽然雷動的聲音傳來:“小不聽,我給你發個誓,我若說假話,就讓我一輩子再吃不到一頓飽飯!”

赤目跟著發誓:“我若說的是假話。就讓我一輩子窮困潦倒!”

拈花也不甘人后:“如果我說的是假話,就再沒女的理我!”

這等誓言對三尸來說實在狠毒。不聽又是驚訝又是納悶,不知他們三個又在胡鬧些啥:“三位要說的真話是什麼?”

外面忽然安靜了下來。

等,再等,足足半盞茶的功夫過去,三尸忽然齊聲開口:“不久前,我們說‘再見到不聽你就娶了她’,蘇鏘鏘說‘我聽你們的’。他要娶你啦!”

小妖女神情古怪:“啊?”

蘇景神情古怪:“嘿。”

門外戚東來滿面歡喜:“哈哈,恭喜兩位百年好合,待辦喜事的時候,我要討個男儐相來做!”

“不成,你還好是做女儐相更合適些。”三尸登時被他扯去了注意力,跟著三個人又煞有介事開始討論誰做男儐相這等潑天大事。

后園門口,牛吉馬喜對望一眼,自家的大判官要娶親?這可是頭等大事,兩人快步退走,召集司衙內幾個差頭,把自己聽到的消息轉告,聞訊之后,那間小屋子里先是片刻寂靜,隨即喧鬧起來,正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鬧,外面遞進來一個陰森聲音:“何事喧嘩?”

眾鬼差聽得出,這是尸煞二將軍問話,忙不迭出屋相迎,阿二身邊、阿七也在。

牛吉躬身笑道:“兩位將軍,大喜啊!屬下剛剛聽說,小九王蘇大人,他老人家要迎迎娶那位剛剛從陽間下來的姑娘。”

“當真?”阿二阿七異口同聲。

“千真萬確,三位矮神尊和那位大胡子,正在爭做男儐相。”馬喜接口,長長的大臉認真異常。

兩頭尸煞對望了一眼,彼此一點頭,阿七一道靈訊急傳主上淺尋;阿二則把靈訊送去給滑頭小鬼和歸降四王

阿二法力了得,不津與福城相距很近,差不多他這邊傳訊同時,那邊就已經收到,正巧摘裘、楚江、紅線三王聚在一起,接到消息都吃驚不小,楚江王瞪大了眼睛:“不是主母麼?應該已經完婚才對。”

紅線王有想法:“從陽間來幽冥,也算是兩世為人,在嫁娶一次也不算太奇怪。”

摘裘王想得更多,苦笑道:“結一次婚就能收一次禮,要我我也結!”

另兩個眨眨眼,也都苦笑起來,開始琢磨送禮的事情了

福城鬼王府,親兵趙鐵瓶把阿二傳訊報于王上,滑頭小鬼神情稀奇:“陽間人在幽冥辦喜事?蘇景的心可夠寬的!”

趙鐵瓶措辭謹慎:“小九王大婚之喜,您算是他在此間真正的土著朋友,這份禮物大王怕是要破費了。”

滑頭小鬼的目光陡然犀利,精光閃了幾閃,緩緩開口:“王以為,尋遍陰陽、找翻天地,最最貴重的禮物莫過于‘心意’兩字,蘇鏘鏘結婚,我必不會怠慢我當親自執筆,為他畫喜符、寫喜聯、做喜書!王可從不曾為旁人做過這些事情。”

話說完,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心虛,忍不住又問趙鐵瓶:“你覺得如何?”

“大王,挺、挺好的。”趙鐵瓶的聲音里一點底氣也沒有

私塾中,發懵的那個輪到小妖女了,人飄了、語氣也跟著一起飄:“真的?”

蘇景點點頭:“有這麼回事,來時路上還在說。”

又是沉靜了一陣,突然,‘咕’一聲怪響,從小妖女的喉嚨里擠了出來。

是笑聲,明白了、相信了,然后打從心底綻放的笑聲,兇兇橫橫地了上來,就連不聽自己都沒有準備。

忙不迭用手捂住嘴巴,笑聲能被捂住,可笑意又那麼捂得下,小妖女得眼睛彎了,眸子里滿滿滿滿的開心。

蘇景笑道:“你這是開心得要現原形了?如實招來吧,你到底是蛙兒精還是鵪鶉怪?就‘咕’一聲,我沒聽真著。”

她笑,捂著嘴巴笑,沒辦法不笑,甚至想跳一跳。

想跳就跳了,可跳過之后仍想跳,不聽捂著嘴巴又跳又笑,毫不掩飾自己那份開心這就是莫耶女子和中土女子的區別了吧,少了些含蓄委婉,多幾分率真純透。

笑著跳著,小妖女忽又一翻手,從袖里取出盆景,蝕海大圣的聲音正從盆景中傳出:“莫光顧著自己那點小兒女情懷”話沒說完,素手一掀,不聽把盆景扔到屋外去了,正開心得不能自已,嫌大圣打擾。

扔的出盆景,扔不出大圣,妖風一卷蛇尾人身的兇蠻小子顯身,剛被扔了一次可把大圣氣壞了,瞪不聽:“你說你這人,我又沒攔阻你嫁他,不就是想和天真傳人打個招呼麼。”

說完大圣又對蘇景一點頭:“我來了!先出去待會。”言罷大圣雙手負后,蛇尾扭動游去了私塾之外。

大圣前腳離開,小妖女就又跳,這次直接跳掉了蘇景的腳面上,她比他略矮些,墊了雙‘腳面’,兩人一般高了。

四目相對,小女仿佛怕美夢醒來似的,不嫌嘮叨又問:“當真?”

“當真。”

笑容散去了,可散去的也只是笑容吧,欣喜快活還在她的臉上,不肯跟著笑容離開,她容光煥發的樣子:“莫耶習俗,踩腳之言,就再沒了反悔余地。”

蘇景笑了,不反悔不矯情:“莫耶還有什麼習俗?”

“很多,你知道的,除非委身于他,否則女子不會說出自己的名字;你沒聽說的,好合大喜,會在新房里提前備下許多吃食,莫耶的洞房花燭是三天三夜,新人不許離開屋子;你已經領教了、但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的:莫耶女子喜歡誰,就會給誰做鞋子,做足五雙鞋,便是決意要嫁給他了,情郎敢收,女孩子就敢嫁!”

蘇景這才知道鞋子不止是心意,原來還有說法:“我還沒收夠五雙。”

“我知道啊,五雙還沒送齊,可知道你背著我說要娶我,我還是開心開心的不行!”說著,她又在蘇景腳面上跳了跳,再次踏住時她的雙臂軟綿綿地抱住了蘇景:“還想跳!”

她踩著他腳,她抱著他腰,這還怎麼跳?

再簡單不過,蘇景帶著不聽跳。

蘇景試著,帶著她跳了幾下:“我怎麼覺得傻乎乎的。”

不聽點點頭:“是,我也這麼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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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邪 第四卷 乾坤無量 第五一四章 投爐

雙臂用力,不聽又使勁抱了下她的心上人,隨後放開、從他腳面上下來了,笑道:“先出去說話,這裡待得久了,惹不起外面的胡思亂想。”

兩人並肩走出私塾,才跨出門檻三尸就迎上來,七嘴八舌盡是關切:

“這麼快就出來了?”

“小別勝新婚,在裡面多待會,我們幫你看門。”

“快回去快回去......”說著,雷動伸手去兩人,恨不得蘇景和不聽再回去帶上一陣,最好再出來時能抱著個小娃。

不聽笑著搖頭,揮手收起紫桐仙宮。妖女、大聖、虯須漢這一行人都跟著蘇景去往後殿,彼此訴說別來經過,來者事情簡單,言語寥寥就把事情說完,可蘇景在幽冥這一年經歷繁雜,好一番長篇大論才算大概講完。

隨後蘇景望向蝕海:“有一樁法術事情,想請大聖幫忙。”

蝕海痛快:“你說!”

“大聖請看。”蘇景的手從錦繡囊拿出時,手上多了一盞陳舊的青銅燈:“內有祕境,我有催動咒法,但境界不夠打不開。”

蝕海把它接在手中看了看,大聖見多識廣,自是識貨之人:“這等神奇寶貝,你從何得來?”

蘇景不解釋,只是繼續道:“想請大聖幫忙,送我進去青燈化境。”

“咒訣與我。”蝕海沒再追問,接下咒訣在口中喃喃咀嚼,過一陣他重新抬頭:“成了,就你自己去?”

“我也去。”三尸異口同聲。

這是早就說好的事情,蘇景自然答應,同時轉目望向小妖女:“師叔為人心高氣傲......”

青燈境中困著陸老祖,此事不聽是知道的,不等他說完就微笑點頭:“我曉得,我不去。”

蝕海把青燈擺在身前,對蘇景道:“我這就施法。你準備好...對了,你們三個不是隨時都能死到本尊身邊去麼?”

雷動大搖其頭:“青燈境是真正密閉於世的化境,我們與本尊的聯繫會被截斷,死不過去。”

蝕海另有看法:“三尸與主人同生共死,相伴一生,這是'天作之合、冥冥之數',聯繫非同一般!青燈境密實沒錯。但未必能真斬斷你們的聯繫......”

拈花來了些興致,想一想,蘇景先進去和師叔說話,三位神尊突兀出現身後,去嚇老頭一跳?小胖子摩挲著肚皮、咧著嘴巴樂:“要不咱們試試?”

蝕海笑道:“自然要試試,青燈如閘、斷滅外間;可你們之間聯繫也如金絲鬼藤。雷斬難斷!究竟是他閘門牢固還是你們的藤條堅韌?不試試看又怎能甘心!若是我,我必做一試。”

三尸之中赤目最是爭強好勝,心中也被蝕海說得活動了,瞇著眼睛望向老大:“試試?”

雷動最穩重:“試試無妨,不過...請問大聖,萬一請我們進不去會怎樣?”

“再簡單不過,你們死了。卻去不了本尊身邊,無處落身不外兩個下場,一是魂飛魄散就此消失於世;或者永墜虛空、遊走混沌,再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或許是靈魂歸竅讓蝕身心舒泰,這次他再見到蘇景等人耐心好了很多,臉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少,不過回答三三尸所問時他笑得可不怎麼好看。

三尸一聽就急了,怒道:“真正會死。你還勸我們試?!”

蝕海皺了皺眉頭:“生死不外相差一口氣,遇到可爭的,當然要爭一口氣。”這還真不是風涼話,蝕海本心就是這樣想的,當年他也是就在這樣念頭下踏入修行,和同類爭、和天敵爭,和強者爭......直到最後爭勝了天修成了大聖!

沒飯沒錢沒有大屁股小妞。三尸才不爭,口中喋喋不休數落著蝕海蛇蠍心腸,都跑回到蘇景身邊,願意不變仍和他一起進入青燈境。

蝕海也不再廢話。咒訣行轉催動青燈!

一聲咒唱化一道青符,千道靈符擾動青燈,最後隨大聖一聲敕令,化境開放!和以前一樣,蘇景只覺眼前光線沉黯、身體忽然一輕被送入青燈境。

又能見到師叔,蘇景心中有些激動,可當他又一次踏入青燈境時,激動消失不見,只剩滿心驚駭。

青燈境模樣大改。

天仍紅、地仍白、星辰日月依舊漆黑,可原本空空蕩蕩的一個小世界,竟變得滿滿當當。

高擎天、闊霸地,大到以蘇景的見識全然無法形容的、一'坐'就佔去了視線所有角落的巨大洪爐!

爐中有聲音。

天冷了,家裡點起了爐子,蓄以劈柴和煤塊,爐火燒起時的忽忽、劈啪的聲音混合一起,燃燒的動靜。

北方寒冷地方之人,聽到這聲音就會心中一暖,象徵著溫暖、舒適的聲音;蘇景長在江南,可他家中也有爐子,蘇記熟食老鋪,燉肉、燒雞都離不開煤爐,他聽到爐火響動,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甚至嗅到熟肉香氣......

可若把這讓人愜意欣欣的爐火聲放大了一萬倍、十萬倍之後呢?

什麼溫暖、什麼香氣都統統不見,火焰升騰的忽忽聲,彷彿大海崩裂;木柴上一顆火星爆起的劈啪聲,堪比九天神雷!

爐中巨響,轟轟烈烈攝人心魄,哪裡還是'聲音',只剩威風——浩蕩天威!

爐子並非全部,蘇景在這裡待了幾年,此間情形他熟悉得很,爐子雖大但還填不滿整座青燈境......可現在洪爐就清清楚楚地充斥了幾乎所有空間,那就再明白不過了:青燈境變小了。

變得只有原來一半大小!

舊得驚訝尚未平復,新的駭然又告掀起,金烏感識巨震,一道濃烈到無以復加的妖家氣意直沖蘇景心底!就在洪爐東側,什麼都沒有,可那裡透出的妖氣,讓蘇景連真元都行轉不暢、連飛浮的身法都險些維持不住。

吃麵的老道不見了,雕刻的少女不見了,少女雕刻的天真大聖像也告不見,偌大青燈境,只剩下一隻洪天巨爐和爐東側的莫名妖氣。

所幸,師叔還在,他坐於一個狹小得可憐的角落中正昂首,目光炯炯地看著蘇景。

蘇景心中驚疑立刻散去大半,歡歡喜喜來到陸崖九面前,帶著三尸一起,口稱'拜見師叔'行大禮參拜。

陸崖九何嘗不歡喜,看看蘇景,點頭:“比起上次見面修為猛增,境界卻只多出一重.....又有奇遇?”

“弟子去過摩天剎,煉化了古時聖僧遺留下的天外罡。”蘇景應道。

陸崖九'哈'的一聲大笑:“好小子!”這少年是他修行陌路時最後一樁'成就',蘇景所有榮光皆因老祖而來,少年得意,老祖開懷!

跟著老祖轉目三尸,不用師叔說話,雷動就開口:“雷動、赤目、拈花不敢辜負師叔教導,我們救民於水火、護道於危難,伏魔辟邪守衛乾坤,好生忙碌。 .”

赤目拈花立刻附和:“是,是,可把我們忙壞了。”

師叔嗯了一聲:“救民於水火?說幾樣來聽聽。”

在師叔面前吹牛無妨,可要生編硬造地騙他老人家,三尸還真做不出這等事情,一下子被問得無言以對,三兄弟口中吶吶:“這個...這個...具體事情麼......”終於,拈花想到一事,目光低垂如古佛,面色慈悲勝大士:“為救苦難,我們已然娶親成家。”

老頭先是臉上片刻僵硬,繼而哈哈大笑:“三個混賬,還是三個混賬!”

大笑過後,陸崖九隨手一劃,問蘇景:“這裡的情形,嚇一跳吧?”

“是,遠超弟子意料。少女和道長......”

“放心,故人安好,只是'入法'了。”不等蘇景發問,陸崖九把此間發生的事情講出。

青燈境無法計較時間,上此蘇景走時,少女還拿著刻刀在天真大像上敲敲打打;老道則一邊吃麵一邊用自己的筷子'修剪'藏在他鞋底的太乙七彩金精,來打造煉化天無常丹的爐子,同時用聚寶盆裡的面條來養育靈草仙圃。

蘇景走後,陸崖九也分不清過了多久,先是老道那邊,有天他突然把筷子一扔,新的丹爐已經打造完美,他種下的諸般仙草也都告成熟、吐花結果。

剛成形的爐子不算小,可也不是太誇張,差不多磨盤大小。

接下來老道猛一抬手,把自己捧了漫長歲月的聚寶盆、臉盆帶三鮮面一起扣入爐中,爐子登時火焰升騰......也是從那天開始,煉丹爐就告緩緩'增長',一天天漲大開來,老道不在理會爐子,開始在仙草園中採摘,有些花朵被他以真元烤乾,有的草根被他碾壓成粉,有些果實被他取出籽粒,如此,他忙忙碌碌了好一陣子,忽然放聲大笑起來,應該是準備好了所有煉丹的材料。

此刻爐子已經霸占了半座青燈境,停止了'生長'的勢頭。

馬上就能煉化天無常丹,這可是天大喜事,陸崖九正待上前恭喜,不料老道帶上煉丹所用諸多材料,竟一躍而起投入爐中!

那煉爐中的火焰如雷崩海烈一般咆哮,就是大羅金仙進去怕也會被燒成一把灰,陸崖九見狀大吃一驚,正驚疑間,雕刻少女來到面前笑瞇瞇地搖頭,示意他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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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五章 真正清靜

    老道的煉丹爐占去了青燈境一半地方,陸崖九只好呆在另一半,好在青燈境廣闊異常,雖只‘剩下’五成,仍是一座無邊世界。

    就在老道投爐後過不多久,少女又拖著大山來到陸崖九身邊。她主動來找,這在以前極為少見,陸崖九起身招呼:“姑娘找我何事?”

    少女不說話,攥著手中的刻刀,就拖著她的山,手中拿著刻刀在洪爐東側的地面上劃出了一個大大的圈子,大概三畝地方圓,之後面色沉肅、比劃著示意老祖就留在圈內,萬萬不可離開。

    陸崖九不解其意,不過少女一直友善,老祖問了幾句見對方只是搖頭便不再追究,邁步進去圈子中,對她道:“放心,我不會離開。”

    嫣然一笑之後,少女拉起宏山巨刻又回到遠處,繼續雕刻,充其量也就再忙了十幾個時辰,少女忽然哼起了一個調子,同時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笑了。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盈盈飄蕩於青燈境內每一個角落。這調子似曾相識,以當年蘇景在此間剛修得‘三這三那訣’時,少女和老道曾經哼起過一次。旋律怪異得很,談不上悠揚也算不得悅耳,不過少女的哼唱中充盈著濃濃的快樂味道——終於大功告成。

    大如山、坐於地、目光清澈且高遠、望著一切卻又睥睨一切的天真大聖巨像,真正雕刻完畢!

    大像完成的同時,少女手中刻刀也告散碎,連齏粉都不存,直接變成了一縷清風,無形散去。跟著少女檀口張開低頭一吐,一枚急急旋轉的靈丹落入她的掌心:上次蘇景帶來的那枚天無常妖丹。

    陸崖九看得明白。少女這是打算真正服用靈丹了。不料少女飛身而起,來到‘天真大聖’面前她自己未服食丹藥,而是將手中靈丹小心翼翼地送到了那座冷冰冰的石像面前。

    陸崖九凝神觀看,只見‘天真大聖’嘴巴微微一開,竟活過來似的,天無常妖丹吞入腹中!

    而後少女後退數丈,懸浮半空靜靜等待吞下了天無常妖丹的巨大石像,仿佛遭遇烈焰灼烤的蠟燭,迅速‘變軟’。

    從頭開始。大像的石皮變作粘稠濃厚的石漿,緩緩流淌下來,很快‘天真大聖’的臉孔就沒了模樣。頭臉扭曲了,接下來胸腹消融,跟著腰身、雙腿、雙腳少女花費無數力氣、窮盡無數歲月才完工的巨像。才告成形不久又盡數化為泥漿。

    少女看著石像變化,眼中只有喜色!

    石像‘攤開’,化為偌大一片泥沼,時不時還會在‘咕嚕嚕’的連串怪響中,升起幾個巨大氣泡這個時候少女轉回頭,遙遙向著陸老祖點頭,還不忘伸手指了指她給他劃出的圈子。是以老祖萬萬不可離開。

    隨即少女身形落下,緩緩沉陷於泥潭,不久也告消失。在她的雙眼被泥漿吞沒前,恍惚中陸老祖似是看到她對自己眨了眨眼睛。那是開心時才會有的俏皮模樣了。

    陸崖九還了她一個笑容,可惜不夠及時,他笑起來的時候,她已完全沉陷。

    但變化未完。肉眼可見的,那座巨大、污濁的泥潭在少女沉陷之後。開始自內而外閃爍起黯淡光芒。

    光芒很弱,星星點點,有些像黑夜時候荒郊野外亂墳崗中閃爍的磷火,不過泥潭中的光芒顏色更豐富些,所以全無凄迷之意,雖弱小卻多姿美麗。

    光芒閃爍之間,污濁泥潭的顏色隨之變淺、慢慢褪色,變得清透起來;而泥塘越清澈,光華也就越強大,反之一樣:光越強,泥塘便褪色的越快。

    沒過太長時間,泥塘就變成了大湖,遠遠鋪在天邊,清澈如鏡!

    三屍聽得驚詫:“大像變成了泥潭,泥塘變成了湖泊?”

    陸崖九點頭:“不止!”

    絢麗光芒於湖水中氤氳、流轉,不知不覺裡大湖生煙,水化為煙、湖化為煙!大湖干涸,湖水盡化煙霞,七彩迷離飄散於剩下那半座青燈境中。此時老祖看得明白,水煙彌漫了它們能去的所有角落,但並不侵入少女臨行前給他劃下的圈子裡。

    突然,於毫無征兆中,燦爛水煙猛地收縮不止水煙,還有煙霞所至的每一寸天、每一寸地,都隨之一起:收縮!

    “收縮?”蘇景有些迷糊:“不見了?”

    “你小時候吹過魚泡吧?”陸崖九反問。

    魚泡是小孩子的說法,其實就是魚鰾。

    江南是魚米之鄉,新鮮的魚宰殺了入鍋,尤其大魚,去鱗淨腹時留下來的魚鰾就是孩子們的好玩具,洗干淨了吹口氣進去,魚鰾變成個小小氣球。

    蘇景想了片刻,點點頭,明白了師叔的意思:半座青燈境,不妨看做氣鼓鼓的魚泡,氣放盡了,它癟了。

    不過青燈境比起魚鰾‘癟得’要更徹底得多。半個天地不曾消失,它仍在,只是它被水煙牽扯著急劇縮小,小到肉眼不可辯查!只是它內蘊的澎湃妖氣還在蘇景的五感之內

    事情經過便是如此,青燈境中的兩個‘怪物’,一個以洪爐占據半座化境;另個更干脆,以妖法奪下另一半小世界。

    聽完故事,‘東天劍尊’齊齊呼出一口長氣,蘇景笑道:“是好事。”

    “當然是好事,當恭喜他們兩個。”師叔口稱‘恭喜’,可神情中,因為蘇景到來的那份歡喜卻散去了,語氣也變得莫名清淡:“上次你走時,可還記得我說過什麼?”

    蘇景點頭,應道:“師叔說您老在這裡一切安好,無需晚輩惦念。”

    “不止這一句,還有。”陸崖九口氣愈發冷淡。

    蘇景更加恭謹了:“師叔還說弟子修行不錯,有大好前途。”

    陸崖九被他氣笑了,三字喝:“老實些!”

    見師叔笑,蘇景趕緊跟著一起笑,趁著機會說出實話:“師叔說,除非我自己破開青燈境,否則不許再來否則您一劍把我打出去。”

    蘇景什麼境界、夠不夠開啟青燈世界的資格,陸崖九一眼就看出來了,聞言緩緩點頭:“你還記得啊,這麼說,你來此就是為了領受我一劍了?”說話之間,一輪明月升上半空,陸九動劍,明月天河!

    絕頂高人,或許心性有所差異,但無一例外都會重視自己出口之言,尤其陸老祖這等身份,就算蘇景是他喜愛的晚輩,他也要說到做到。

    “除非自己開啟,要不不許再來?”雷動使勁皺著眉頭:“哎呀,從未聽蘇景提過此事!”

    拈花連連搖頭:“若我知道會惹師叔不快,我絕不會來,死都不來!”

    赤目雙目圓睜,義正言辭:“師叔,快將蘇鏘鏘一劍打將出去我們哥仨是被他蒙騙的,您可別打。”

    蘇景趕忙跪好:“師叔教訓弟子不敢忘,但此次前來實在有要事呈秉!啟稟師叔,師父可能還在!”

    果然,陸崖九聞言一驚,把‘一劍將你打出’的事情扔到一邊:“你說的什麼胡話?”罵弟子講胡話,可他接下來一句卻是:“仔細與我講來!”

    蘇景從屍煞阿二逆衝冥明尊上離山求援開始講起,把事情經過仔仔細細講述一遍,最後道:“為了能夠找到師父,弟子鬥膽前來,師叔恕罪。”

    陸崖九一言不發,直到蘇景把事情說完,他又垂目好半晌,這才緩緩開口:“陸角和他的碗在一起,就算他的修為全廢,只憑手中的碗,有人能困住他麼?”

    “沒人困得住他,那他仍不見蹤影,便是他自己不想出來一樣的道理,他若不想被找到,便沒人能找得到他;話再說回來,不想出來的人,又何必一定要找他出來,如此簡單的道理,你會想不通麼?”

    蘇景訕訕:“什麼都瞞不過師叔。”

    陸崖九不理,繼續道:“淺尋找他,是為了還我的一個親人,有她的道理;我若有自由身,得知他在幽冥,我也會找他,因為我想念他;你也要找陸角他是你師父沒錯,可他根不知有你這樣一個徒弟。你想見他沒錯,可明知他躲了,以你的性子就絕不會再主動尋找強求相見蘇鏘鏘,莫忘記是我帶你踏入修行的。”

    蘇景撓頭苦笑,口中也只剩那句:“什麼都瞞不過師叔。”

    陸崖九再開口時直接點中題目:“你找我是為了淺尋吧。”

    “師叔火眼金睛!”赤目挑起大拇指。

    “師叔明見萬裡!”拈花滿臉憧憬佩服

    “師叔心神通天!”雷動語帶唏噓,真正‘今日終於遇到高人’的模樣。

    三屍馬屁及時奉上,蘇景連連點頭:“師叔”

    “閉嘴吧!”陸崖九不吃這一套。

    被師叔徹底看穿,蘇景此行最大目的就是覺得:小師娘太辛苦。

    明知自不量力,蘇景也想和師叔念叨念叨這件事,萬一萬一師叔如能釋然舊事,小師娘該會輕松許多吧。

    人家修仙,超然世外、越修越淡薄;蘇景也修仙,到現在五百多歲了,卻還是顧著這個想著那個,家長裡短的好像個街上的熱心閑漢。沒辦法,沒得改,娘胎裡帶來的心腸,你們都安好我才得真正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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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六章 難比登天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什麼可再遮掩的,雷動道:“我們來,就是因為小師娘的事情”

    陸崖九轉目望向蘇景:“是想管長輩的事情?”

    蘇景立刻搖頭:“不是”

    陸老祖不理:“來都來了,就莫再強辯了離山的規矩大,可也不禁弟子進諫,晚輩想要管一管師長的事情,只要有道理就行”

    語氣沒變,但語鋒改了,老祖的話似有松動,蘇景面色微喜,可不等他說話,師叔又繼續道:“但一來你要說的為我私事,談不到什麼‘道理’;二來,不管你怎麼說,此事都讓我不痛快;三來蘇鏘鏘,你莫以為抬出了陸角做幌子,欠我那一劍就不用還了  ”

    最後陸崖九語氣輕松:“我的意思:想和我說一說淺尋,就先領我一劍如何,你還說不說?”說話時,陸崖九眼神輕松,是要教訓沒錯,他出劍更絕不會輕,但神情裡明明白白的顯現,心中並未真正怪罪蘇景

    “那先不說了,好久沒見師叔,弟子甚是想念,咱先聊點別的”蘇景想都不想

    陸老祖愣了下,他那最後一問不過順口而為,哪想到蘇景會順著坡下來,片刻後緩緩搖頭:“現在不說?待會聊著聊著,再找機會把話題領過去?管你說不說淺尋之事,憑你違我諭令,就該領受這一劍了”

    蘇景又問:“說完再挨打成不?”

    “不成”懸於老祖頭頂的明月緩緩旋轉起來寒月天河蓄勢以待:“蘇景,起身領劍吧,須得小心些”

    蘇景修得出色鬥戰本領可是莫忘記,‘奇遇’兩字從不會是一人專美

    他有神奇正法、神奇經歷,陸老祖又何嘗不是修行高深正法、經歷人間無數陸崖九如蘇景這般境界的時候,聲名之旺比起現在的蘇景還要更勝一籌,那時喪身於他劍下的邪魔外道,比起妖皇邪佛也不遑多讓

    若能時光倒轉,讓第七境時的陸崖九來鬥蘇景,誰勝誰負尚未可知何況今日的陸崖九

    蘇景如何能擋得師叔一劍?愁苦顏色自三屍面上一閃而過跟著三個渾人又變得嬉皮笑臉,正想胡攪蠻差替本尊解圍,陸崖九面色一整,沉聲道:“你們三個噤聲!”

    三屍登時不敢說話了

    討價還價沒用蘇景明白師叔言出法隨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來到師叔面前三丈處認真站好,仔細整肅衣衫,跟著又跪倒在地:“師叔教訓弟子拜領”

    陸老祖一點頭:“無需行禮了”

    “是”蘇景應是,但跪著不動

    “起來吧”老祖皺了皺眉頭

    “是”蘇景還不起來

    “起身!”老祖的語氣嚴厲起來

    “是”一口一個‘是’的蘇景,打定主意不起來了

    陸老祖左眉峰微微一挑:“跪著領劍?原來蘇先生在外面闖蕩得久了,見識過的高人多了,已經不把我這老頭子放在眼中了”

    話說得極重,可蘇景也不吃‘激將’,口中恭恭敬敬:“師叔法度森嚴,弟子在您老面前站不起來了師叔放心,我修得金烏蠻法術,施展時所有修為盡入體魄,身如大地安穩、體勝高崗堅韌,當然這法門萬萬擋不住您老,但師叔盡可催力御劍,只要您老能順過心中一口氣,我骨折筋斷、拋顱灑血在所不咦?”

    說著半截,蘇景似是發現了什麼,仍跪拜不起:“啟稟師叔,剛剛發覺,金烏蠻在這裡施展不了沒事,你動劍落罰吧”

    “上次你來時,我記得你還對我顯擺過你的金烏蠻,怎麼,上次用的,這次就用不得?”

    “應該是化境兩位前輩施展了什麼古怪法度,金烏蠻真不能用了”蘇景信口胡說,明知師叔不信,反正他就跪著不起

    陸老祖又氣又笑,瞪了蘇景片刻:“你在外面也這樣?”

    “弟子時刻謹記是離山陸老祖領我入門,離山八祖是我恩師,離山劍宗是我門宗所在!我是蘇景,但更是離山傳人!”

    “在外面孩兒行光明正大之事,做正道弟子所為,行止端莊一派正氣,從不會有絲毫松懈”

    “弟子還不敢相忘的,師叔修月、師父煉日,長輩事跡在我心中永鐫八字:日月不改,浩氣長存!”

    “還有,弟子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我是名門正派”

    “住口!”陸老祖聽不下去了

    陸崖九當然不會一劍要了蘇景小命,蘇景若起身站好行功起劍,老祖一劍必能讓吃些苦頭領個教訓,可面前那小子跪著不起來,干脆不行功護身,陸崖九這一劍又怎麼打?

    打輕了,之前老祖嚴命就成了兒戲;稍用一點力道,直接就打死了

    瞪了蘇景半晌,陸崖九不怒反笑,真的笑了起來:“就是我全力一劍,怕也打不穿你的面皮,滾起來吧,坐下說話!”

    老祖好對付?

    老祖是喜歡這個晚輩吧

    得了便宜不能賣乖,蘇景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師叔您先請坐”

    待老祖收了明月坐下後,蘇景才改跪為坐,目光中的笑意也隨之收起,誠懇道:“師叔,弟子造次了,請您見諒”

    措辭模糊,讓人分不清他口中‘造次’是因之前的耍無賴,還是後面馬上開始的‘晚輩妄評長輩私事’

    陸崖九不置可否,但出乎肅靜意料的,他居然先開口:“這件事你了解多少?”

    “基本應該是了解清楚,那時師娘入障,講述的仔細”

    “嗯,你覺得,我對淺尋太苛刻了?”

    靠著‘以臉皮抵劍’換來說起此事的機會,可師叔現在主動說起,蘇景又不知道該如何去說了,猶豫著點點頭:“就是給弟子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妄論您和她老人家只是見小師娘實在所以弟子鬥膽唉,師叔往事已矣”

    蘇景結結巴巴一輩子說話也不曾如此吃力過心裡的尷尬無以形容不說此事,他就總覺得胸中有個梗,現在師叔許他暢所欲言,他又不知該怎麼說蘇景絕非這種猶猶豫豫的性子可事情涉及他最最敬重的兩位長輩

    陸崖九耐心好得很等他

    好半晌蘇景總算說出一句整話:“師姐的事情實屬意外,這其中師娘有不對的地方,但也不能全責怪於她”

    “當時我氣瘋了曾出一劍斬向淺尋”此事淺尋提到過,兩位前輩說起那一劍時,用的語氣相似異常,不恨、不怒,出奇的平靜下不見一絲情緒:“那一劍我收住了,因那時我修行有成,哪怕再如何暴躁狂怒,腦中總會留有一線靈智”

    “有這一線靈智不昧,我便永遠不會做出違背我心意的事情,也是因為這一線靈智讓我狂怒之下,還能仔細想一些事情”陸崖九抬頭望向蘇景:“你那句話說得對,囡囡之事淺尋有錯,但也不能全怪她,就算齊僮兒和我住在離山,我又怎能保得不會有親近弟子突然走火入魔傷害於她意外,怪不到誰的頭上,要怪就怪”陸崖九繼續抬頭,望向了蒼穹:“怪這天!”

    名門天宗、前輩高人,外人面前他不苟言笑,不過他身上的氣意是威嚴、絕非殺氣,更不會有凶狠氣,可他望向天空之際蘇景看得清楚,神仙般灑脫的老人眼中滿滿虐戾!

    說到這裡,陸老祖閉上雙目,長長吸了一口氣

    當氣息飽入,他重新張開雙眼時,目光歸於平靜,眼中戾氣散去了:“我撤去斬向她的那一劍時,我就已然想通了所有這些此刻再如何恨她怪她,到底也還是一時之氣,十年不能消減,一百年夠不夠,一千年夠不夠?總有一天我不再恨她怪她,忘不掉囡囡就把她小心藏收於心底”

    蘇景精神一振:“師叔如今不再責怪師娘了?”

    師叔笑了下,可笑容裡又哪有歡愉之意,不置可否,另起話題:“你可知,那一口‘水’,本來我可以及時壓住的,但我未去壓下,還加了一把力,把它徹底激起,吐了出來”

    蘇景驚詫:“為何如此?”那一口水來自師叔的元基,真正會影響他的修行境界,後來他修行緩慢,最終進境停滯於‘歡喜兒’再無寸勁,和那次又莫大干系

    仍是不解釋,仍是話鋒一轉,陸崖九反問蘇景:“那天‘我說她欠我,將來要還來’,這句話你怎麼看”

    蘇景應道:“您怕小師娘會想不開自尋短見”

    “確有此意,但不算全中”師叔語氣平靜不變,只是不知不覺裡他的語速慢了很多:“從齊僮兒出事那天起,真正恨她、要殺她、要讓她嘗盡噬魂蝕骨之痛的之人,就是她自己除了恨還有愧,對我之愧,她沒聽我的勸告害死囡囡,所以有愧這就是她的性情,我再熟悉不過蘇景,你修行幾百年,也見過了人間百態,可知愧之極會如何?”

    蘇景搖了搖頭

    陸崖九給出答案:“愧之極,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就更不求別人原諒了,她求的是恨我之恨!我能恨她到蝕骨焚心,她心中反倒會好過一些;若我真要勸她安慰她我或能攔得住她自裁,但我攔不住她走火入魔、攔不住她心痛至極、懊悔至極時的心智淪喪、徹底瘋癲!那時若我真要勸她安慰她,她會瘋”

    “所以我自傷真水元基、口出決絕之詞”

    “那一劍是真的那一口水是假的那一句話是半真半假”

    “當日裡,我恨她怪她是真的,齊僮兒之死,與她有脫不開的關系”

    “還是當日裡,我知道自己遲早能過去這一關,總有一天會原諒了她因為原諒別人容易,尤其她還是我最最親近之人;但我更明白,這一關對她太難,姑息自己才是真正的:難比登天!我能為她做的一點事情,只有讓她以為我恨絕了她她會好過些吧”

    稍加停頓,陸崖九再次望向蘇景:“不該和她提搬去離山,不該跟她說讓屍煞離開這是我的後悔之事沒提過這兩件事,或許或許她就不會覺得,她是因為不聽我的話才害死了齊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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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18:0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一七章 青燈藤

    淺尋的結,沒人能解得開。

    ‘讓她以為我恨她’,是陸崖九唯一能做的。

    話說完,師叔長長呼一口氣,似是唏噓似是嘆,就此收聲再沒了半字。

    蘇景坐在師叔面前,沉默了好一陣,再開口時岔開了話題:“師叔可還記得,弟子曾向您說過的莫耶女子?”

    “哪一個?你師父的那個,還是你的那個?”

    想當初,以為三這三那訣是自己的救命稻草、以為蘇景取回了真正的天無常丹大喜過望,但當希望落空,老祖又何曾頹廢過?生來豁達之人,再見過人生百世修得如意妙法,他的心性何等灑脫,說過了往事,此刻再開口時陸九臉上已經重現浮現笑意。

    “我的那個。”蘇景順著老祖之問回答,臉上一點不紅:“有關此人,有件事情想請師叔做主。”

    “哦?說來聽聽。”陸崖九略顯好奇,他已困在青燈中,空有一身雄厚真元、一手精絕劍術,到頭來還是個‘廢人’,他什麼都做不來,又還能做主什麼?

    “啟稟師叔,入青燈境之前,蘇鏘鏘說要娶了這丫頭!”

    “啟稟師叔,蘇鏘鏘說要去娶莫耶不聽後不久,這丫頭就來了幽冥!”

    “啟稟師叔,不聽聽說蘇鏘鏘要娶她,她拉著蘇鏘鏘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廝混了好一陣子,不知道做了些啥!”

    三屍都明白尊心中想法,找一樁快活事情來衝減陸崖九的沉重心思,這個時候只好‘出賣’不聽,無需蘇景再開口他們就一個接一個開口。跟著赤目又道:“人間、幽冥,咱家只有三個長輩親人,一是您老。另一個師父他老人家不知人在何處,還有就是小師蘇鏘鏘想請您做主的,就是他和莫耶女子的終身大事。”

    雷動老成持重,急忙補充:“也不是說現在馬上辦喜事,可這等大事,非得先問過您老不可。”

    陸崖九望向蘇景,蘇景一個勁地對著師叔樂,很快師叔也跟著他一起笑了:“為何不帶她一起進來?”

    未帶不聽同行,一是怕陸崖九心高氣傲。不願外人知道自己的境況;另則是蘇景要和師叔說淺尋的事情,不聽在場如何能談。不過這兩個理由都沒法對師叔說出口,蘇景全不猶豫,直接把‘髒水’潑到不聽身上,聲音大氣得很:“小丫頭沒見過世面。臉皮薄的連微風都能吹破了,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來。”

    陸崖九哈哈一笑:“下次你再來時,記得帶上她一起。還有,等回了上面,若是離山弟子看你倆在一起不順眼,你就帶他來見青燈境見我吧。對了,你們三個的媳婦也一起帶來。能嫁於你們做娘子的,必是奇人,不可不見。”

    老祖此言,無異是認可了蘇景與不聽之事。

    陸崖九自己的妻子是邪道妖女、喪家傳人;他兄長陸角八更是和蘇景現在一模一樣的。與莫耶女子結發相伴。老祖又怎麼可能阻撓蘇景和不聽。

    意料中事,卻仍讓蘇景歡喜。三屍看上去比蘇景可更歡喜得多,整整齊齊地喊道:“多謝師叔!”

    不過陸崖九又把話鋒一轉,對蘇景道:“你和莫耶不聽的事情門內若有異議。由我一力承擔,可別家門宗、別家修士的非議。就得靠你自己了。”說著,老祖重新笑了起來:“這副擔子不輕,我和你師父都沒能挑起來,如今輪到你了。”

    外門非議,自己處置。

    老祖的意思當然不是誰非議蘇景就趕去打翻誰,‘莫耶地、邪魔地’於中土之人心中早就是根深蒂固的認知。離山劍宗高高在上的小師叔,迎娶了一個妖女邪婦?定會在修行道上引動軒然大波。

    不用想也知道,此事牽扯了離山清譽,處置不當甚至會影響離山地位離山是陸角、陸崖等兄弟的心血所在,陸崖九當然不願見它受到分毫傷害。如何能光明正大的娶得美人歸、還能不讓離山受影響?這一問便是老祖口中‘這副膽子’的分量了。

    陸崖九贊同、更鼓勵蘇景去挑起來。足見信任了。

    說了會子話,陸崖九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花盆。

    大小於茶杯相若,形狀上沒什麼特殊,顏色比較少見,湛清碧綠的,好像琉璃燒造而成。乍看上去沒什麼稀奇,可這花盆才一取出來,蘇景的感識中就察覺一道清涼氣意直沁心脾。

    蘇景心念轉動,催動陽火真元一次次流轉於雙目,眼睛越洗目光就越明亮,再凝神注目時,模模糊糊地看見花盆外壁似有水紋在波蕩,若有若無開始時只是水紋、看得入神了,就變成了輕波、看得再深些輕波變成勁浪、勁浪化作山岳駭浪,至此,蘇景注目之處,那一座小小花盆的外壁,分明是一座浩瀚汪洋!

    被人煉化成花盆形狀的大海?

    由宏入微,神奇法術。老祖也不用蘇景發問,笑道:“是我的水行元,為了煉這花盆,著實費了我不少心思,所幸後來老道大方了,我能吃幾口他的面條,都補回來了。”說著,將其遞給蘇景。

    花盆是師叔在青燈境中煉化的,蘇景小心翼翼地接下來,觸手感覺並無異樣。這等神奇花盆養下的,必是不凡仙芝,可是讓蘇景和三屍都有些失望的,混不起眼的一根小藤蔓,露在土外兩寸長短,半死半活地耷拉著,雙目細看、靈識感查,哪有丁點稀奇。

    “莫看這小藤不起眼,出身卻了不起,”陸崖九從旁開口,伸手指了指地面:“它是這境中的草木。”

    蘇景剛來時老祖就給他講過,此地靈元結做一道大脈,一頭結於少女手中刻刀、另端結於老道手中聚寶盆,循環往復從不會泄露分毫,這裡修家無法采氣修煉。

    而所謂‘生機’其實是由靈氣演變而來,沒有生機不表示沒有靈氣,但不存靈氣,必定是一片死寂寸草不生,就如蘇景去過的莫耶世界。

    說穿了,因為少女和老道的法度,青燈境裡根不可能長出草木或者其他生靈,實情也確是如此,青燈境空空蕩蕩,除了少女、老道和後來的陸九、蘇景,就再沒其他什麼活著的東西了。

    吃面老道後來種出的仙草圃是用聚寶盆中的靈元面條養活的,不在此列。

    蘇景來了興致:“土生土長,青燈藤?如何發現的?”藤子是什麼品種蘇景不識得,但青燈境中長出的藤子,叫做青燈藤也算貼切。

    “吃面老道。”陸崖九應道。

    青燈境中兩個土著,老道和少女渾渾噩噩,幾乎不會說話,永遠做著同一件事,直到蘇景上次到來,老道總算開始做起吃面之外的事情:種養仙草、打造煉爐,為煉化田五常人丹做准備。

    這個過程裡,老道的神志似乎也清醒了一點,有天他在給仙草喂面條的時候,仿佛忽然發現了什麼,轉身走向遠處,陸崖九心生好奇,跟在他身後,老道並未攔阻。

    老道腳下,縮地成寸之術,陸崖九須得催動身法疾飛才能跟住。如此迅捷的行動,以陸崖九估計,他們至少走了幾天的光景,隨後老道站住了腳步,俯身、伸指,在干涸的地面上一扣,小小淺淺的一塊地面被掀開,一株半死不活的小藤子顯露出來。

    吃面道士轉回頭,對老祖露出個呆呆的笑容。

    少女拉著大山來看熱鬧,也是笑眯眯的,很開心的樣子。

    接下來老道動作古怪,先一指那小藤,又伸手指了指天指地,雙臂開攏畫了個大大的圓。當時陸老祖沒看懂,到現在也沒能想明白老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跟著老道親自出手,把藤子連根帶土小心翼翼地采摘出來,但並未移入自己的仙草圃,而是遞給了陸崖九。老道好一陣子比劃,這次他的意思倒不難解:是好東西,我沒用,送你了。

    少女一旁點頭,她贊同。

    後面的事情就不用說了,老祖用至純水元煉了個花盆,養下了這根藤子。

    蘇景聞言笑道:“這麼大的來頭,了不起。”

    青燈是了不起的寶物,連蝕海大聖見到它時都是一驚,其化境中孕育出的唯一一根藤子,呆子也能曉得它不得了。

    不過具體如何不得了,莫說蘇景,陸老祖,就是生俱鑒寶天賦的赤目也看不出來。

    花盆被蘇景和三屍傳看一陣,蘇景將其遞還師叔,陸崖九搖了搖頭並不去接,微笑說道:“我記得你上次說過,莫耶的丫頭是木行修。她要做我離山弟子的媳婦,長輩有個見面禮是應該的。是叫做‘見面禮’,但修行中人不必太拘泥世俗,不一定非得等見面時再拿出來,你出去後替我給了她吧。”

    來師叔還怕蘇景會推辭,正想再說一句‘這藤兒珍貴沒錯,可具體效用不得而知,只是我一份心意,不可推卻,何況我是水行元,又身在化境中,留著這藤子也沒用處。’

    不成想蘇景一點沒客氣,歡歡喜喜地說道:“孩兒代不聽先謝過師叔賞賜,下次讓她親自來給您老致謝、磕頭!”

    弟子沒客氣,師叔那大段話也省下了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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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18:06:01 |只看該作者
第五一八章 面子

    陸崖九點點頭:“成了,都回去吧!”

    蘇景並不強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師叔施大禮辭別,師叔垂目喃喃動咒,片刻後忽然張開眼睛:“出去?可沒有進來時那麼痛快!”

    說著老祖欺身上前!

    蘇景現在的本領不俗,可他連師叔的人影都無法看清,更毋論防備或抵抗,只覺巨力加身,不由自主地轉身,隨即屁股一疼,被一腳踹起,向前疾飛而去

    不止蘇景,三屍也如此

    東’‘天’‘劍’‘尊’一個不差,全都被師叔踢飛,陸崖九的笑聲入耳:“原先說是要將你一劍打出,現在改作一腳踹飛,更讓我痛快些!”

    笑聲之中,陸崖九法術催動,化境的裂隙就破在四個被踹飛如電之人的去向上

    師叔力道拿捏得好,蘇景四人不會受傷但全無反抗余地,從青燈境裡飛出來,又向前衝了數丈,一頭戧在地上

    “被踹出來的?”一直在外等候的戚東來嚇了一跳,非但不上前攙扶,反倒還全不顧義氣地退後兩步,生怕他們摔在地上會濺起泥土弄髒他褲子似的有情可原,他現在就這一條褲子了,得珍惜些

    “嗯,被踹出來的”蝕海大聖的眼力何其強悍,一眼就看出實情,篤定點頭應了戚東來所問

    不聽急急忙忙去攙扶蘇景,滿目關切:“可有受傷?怎會如此?”

    話問出口,手也搭在了蘇景的肩膀上一絲靈氣探入,頃刻察覺心上人沒事,一下子俏面上的關心、擔心以及少許對踢他之人的憤怒散了個干干淨淨她又做回幸災樂禍的小妖女,對正站起來的蘇景道:“剛剛佑世真君施展的是什麼身法,真正迅捷如電,比你平時的身術更快何時練的?哪裡學的?可是帛絹上的奇門妙法?”

    “我和師叔說要娶你,他老人家一腳把我踹了出來”蘇景起身,目光黯淡

    小妖女一愣,笑容僵在了臉上畢竟沒接觸過陸崖九,堂堂離山老祖不准弟子迎娶莫耶女子也再正常不過

    “哦中間忘說了,”蘇景扳回一局就成,哪會真用此事去傷她,口中嘮嘮叨叨:“我和師叔說要娶你師叔答應了說門內弟子誰不服氣就讓我帶了他去青燈見師叔;門外修家若有非議由我看著辦他還送你一份見面禮然後他說我違背他上次見面時的諭令,一腳把我踹出來”

    “啊!”

    如此刺耳的尖叫,這是蘇景第三次從不聽口中聽到

    第一次是兩人初見齊喜山深處喪修余孽從土中鑽出來,只穿褻衣的莫耶妖女喊了一聲;

    第二次是初入莫耶,跨境怪風吹飛衣料,光溜溜的不聽喊了一聲

    尖銳刺耳,嚇人一跳,不過與前兩次不同的,這回的尖叫裡,那份因喜悅來得太突兀,以至連自己都不覺得開心、就只剩下驚詫的古怪情緒滿滿充盈!

    驚叫過後,小妖女又愣了片刻,猛地回過神來,急急忙忙問蘇景:“師叔的身材怎樣?附近有沒有相似之人,給我找一個來,快快快”

    蘇景被她問得糊塗了:“師叔的身材?”

    蝕海大聖從一旁插口:“和我差不多!”

    不聽:“哦!”邁步就向大聖身前走去

    蘇景趕忙拉住不聽,三屍異口同聲,對蝕海:“去去去,和你差遠了,你有腳麼你個子身形更不對”

    蝕海一哂:“大聖身軀,幻化如意!”言罷搖身一晃,蛇尾消隱不見,變成了兩條腿如此還不算完,他的身形時大時小,從普通人緩緩長成百丈巨靈,再從百丈巨靈迅速縮成一寸小人兒,同時對蘇景道:“說說你師叔的形狀,我總能變到差不多”

    三屍大樂,不用蘇景開口,圍攏到蝕海身旁你一言我一語的,可渾人說的又哪裡是師叔,全都在胡說八道想讓大聖變個稀奇古怪的模樣

    還好蘇景沒那麼胡鬧,出聲指點,蝕海很快就變成了‘師叔大小’

    “果然差不多,”蘇景笑著,轉目不聽:“要作甚?”

    不聽來到大聖身邊,一拍挎囊,取出的居然是一根軟尺忙忙碌碌,量肩量胸量臂量腿,小裁縫似的,給蝕海打尺寸

    蘇景又問一遍:“這是作甚?”

    小妖女手快,片刻功夫就打過了尺子,現在已經開始從挎囊中向外倒騰一匹匹的布料了,有錦有緞有紅有藍,可惜了她的大好寶囊,裡面裝了個綢緞莊!

    “陸老祖的面色是白,是黃,是紅潤還是黝黑?對了,還有胡須和頭發,是黑是白?”小妖女要配陸老祖的‘顏色’來選布料

    “師叔穿慣了黑袍子,你這是要給師叔做衣服?”

    不聽一揮手,其他布料盡數收起,只剩黑色料子,即便如此也有七八種之多,色澤略有差別或者隱繡的圖案不同,挑選一陣自己也拿不定注意,干脆就選了價錢最是昂貴的那一匹

    跟著她再揮手,私塾變回了仙宮本形,她急匆匆邁步走向其中,這才對跟在身後的蘇景說道:“莫耶習俗,新媳那個新人女子要給長輩做衣袍,他老人家的禮物都賞賜下來了,我還沒做袍子,實在不像話,須得趕緊做好給他老人家送去”

    說到這裡不聽回頭,大大的眼睛裡盡是無奈,沒有責怪、只是無奈:“你呀你,你你得提前告訴我一聲啊,好讓我有個准備功夫,現在可好,失禮了,失禮了,就算師叔不計較,咱們做晚輩的心裡也過不去,萬一老人家要是計較那就唉!”

    著急忙慌的小妖女,甚至都不顧上問一問師叔賜下的禮物是什麼

    說話間不聽來到仙宮內一間大屋,最醒目的正中一張長案,上面剪刀、硬尺、劃粉、針籮線架一應俱全,只有裁縫鋪子裡才會有的裁衣案子

    此外屋中還有些其他家什,無一例外都是繡、織、紡之類器具,蘇景一見就失笑:“想不到啊”

    “如今我身上衣裙,都是自己裁剪的”小妖女得意了,原地轉了一圈,衣裙飄飄,隨即她來到裁衣案前,鋪開自己最後選定的黑色布匹,量尺劃線這就開始做活,剛打過線抄起剪子,忽然舉得背後一緊,蘇景從背後抱住了自己,暖暖的,緊緊的

    “你你干嘛?”小妖女傻了,素手一松,剪刀落下,她的記憶裡這還是蘇景第一次主動來抱自己

    剪刀扎中腳面,不疼,連油皮都沒劃破,這也是修行的好處

    “我錯了”蘇景開口,抱得更緊了些,胸膛緊貼著她的背

    失神也不過片刻,不聽笑了,本還有些僵直的身體放松下來,笑道:“我沒怪你的意思,就是心裡著急了、覺得自己這個晚輩做得失禮,隨口抱怨幾句,哪有不抱怨的女子啊,這一重你得容我”

    “不是,是我不該去青燈境”蘇景的頭埋在了不聽的長發間,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自己擁著她,還是她撐著自己,腦筋混沌了,只是抱住、不願松手

    他抱得緊,可她是軟的,由此輕輕松松就轉回身來,不聽不解:“怎了?看三屍的樣子,老祖的情形應該還好”

    “說過小師娘的之後,師叔又復灑然,說說笑笑,還賜下禮物可他沒再問我其他經歷”

    見了師叔,蘇景細說下幽冥之後的情形,古剎奪罡則是一語帶過,但任誰都能想得到,從摩天古剎得純淨天罡,會是何等精彩的奇遇

    上一次蘇景去青燈境,有關自己的經歷、修行等等,老祖都聽得津津有味,一個字都不肯放過;這一回,他居然沒去追問古剎之事

    蘇景沉沉嘆了口氣:“做衣袍不忙,最近這段時日不去青燈境,莫再打擾他老人家是莽撞,惹得他老人家傷懷,心裡不是滋味”

    繞過手臂,不聽輕拍他的背

    青燈境,晚輩消失不見,老祖面上的笑容也隨之散去

    老人的目光平靜,口中喃喃說著:“廿六,兩千六百年了”結座於地,沉默了一陣,他的口中忽然哼起了一個調子,孩兒一歲生日時,妻子譜下的琴曲

    那調子歡喜,那調子險惡,那調子到最後平平淡淡,齊僮兒

    抱著不聽也被不聽抱著,好一陣子過去蘇景心情平復,放開手退後一步;小妖女不松手,跟著他邁上了一步

    莫耶女子不扭捏,從不掩飾自己的不甘心:“這就完了?”

    蘇景笑了下:“師叔有禮物賞賜,還沒給你”

    小妖女幾乎忘了這件事,面色一喜,放下了懷抱卻不急著受禮,拉起蘇景喜滋滋地向外走去

    蘇景免不了地糊塗:“接個禮物,何必去外面?”

    “有面子!”小妖女笑出了聲的說話第一次收他長輩‘見面禮’這種大好事、大喜事,那非得在眾目睽睽之下不可

    何止面子,還有滿心滿眼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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