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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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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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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18:21:0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六九章 我的娘子

   湖破,洪水滔滔,水生鎮首當其衝。※※

    這不是巧合,白羽成來此已有一段時候,早都對大湖做過仔細勘察,篤定若它決堤,必是小鎮正對的石岸最先崩潰,若非如此繞湖那麼多地方,離山弟子為何偏偏選擇水生陣布陣。

    終於來了,白羽成面色不變,但眼中精光暴漲,立刻開口朗聲唱起陣訣,隨行同門一起動咒,鎮水之陣就此發動,小小水生鎮青色法術光芒暴漲!但完全出乎意料的,就在大陣行運急急、陣法力量集結迎向洪水之時,一道曼妙人影突然從天而降!

    她穿著淡紫色的茶花長裙,背後一對蝶翼輕靈。

    不聽落足地面,她的面前是水生鎮,鎮中有陣,陣力顏色清透卻雄厚非常,想她撲面而來;她身後是大湖,剛決口,平時再也柔弱不過、連形狀都不存的水此刻暴躁得仿佛要崩裂乾坤,洪水浩浩,凶狠衝到......

    小妖女跳到了兩股凶猛大力之間,是之間,但非正中,不聽的落足處,距身後洪峰極近,距離前方‘鎮中陣’遠一些。是以洪水先至,領頭巨浪重重砸在了不聽的背上。

    那是早已蓄勢多時、集中於一刻爆發開來的巨洪,其間蘊藏的力量何其強大,即便不聽修持身後,一時間也站不住腳腳步,身形踉蹌向前摔去!

    白羽成大吃一驚,他以前不曾見過不聽,不曉得她是誰,但他心思轉動奇快。見她出現在洪峰路上立刻就曉得,這個女子應該是來鎮洪的......可天下怎麼會有這般魯莽的修家,直接靠著身體去擋又與找死何異!修行之輩都會對自然懷有一顆敬畏之心,這份敬畏來得不是沒有原因的。如今這湖崩洪起就是最好證明。

    更讓白羽成又惱怒又惋惜的是,那個女子身攔背後洪水的同時,又何嘗不是擋在水生鎮中陣法力量的前方。陣法剛剛行運到最飽滿時,就算離山弟子想停不可能即刻剎止。白羽成脫口怒叱:“胡鬧!”

    “你好。”

    回答白羽成呵斥的,居然是一聲開開心心的問候。

    送出問候同時,被巨浪砸得傾身、堪堪就要撲倒在地的不聽猛向前跨出一步,重新站直了身體。

    濁浪滔天,若這一刻天地能被凝固、靜止下來的話,人在地面仰望,會生出一個錯覺:天上的雲相充滿蕭殺,讓人心驚肉跳......可那有哪裡什麼雲,那是如山大浪轟天、遮天!

    如此巨浪面前。那個女子的身形何其渺小、何其脆弱。

    可就是這個渺小得即可忽略不計的不聽。在重新站穩腳步之後。硬是擋下了那浩浩蕩蕩的惡洪!

    小小身形,穩如巨岳。

    不是石,不是礁。只能以岳而喻。因水來時,石、礁不動。不怕驚濤駭浪衝刷可石、礁也同樣攔不住湯湯洪流,唯有巨岳能阻大川猛進,山在、洪斷。

    巨力相催,她的身形不動,管那洪水如何轟轟嘶吼、如何急急衝蕩也再無寸進!

    不止攔下了洪水,不聽及時亮出一枚竹葉,搖動之際一片蒼翠竹林憑空而現,迎上了正撲面催來的離山陣法。

    真力遇阻,白羽成自不會再催陣相鬥,急忙把陣訣一變,借著受阻之勢收住陣法,不聽展顏一笑,因那個小喪修的緣故,她對所有的離山弟子都心存好感:“多謝。”

    離山弟子眼中,景色詭異:前方不遠處,羅裙飄搖長發飛揚的美麗女子,笑得正明媚,對著離山門下致謝;在她身後,洪水層層‘堆積’橫衝直撞,那大浪的峰頂已經聳起百多丈,像極了一頭暴躁的巨獸...卻無奈、無能、無力重開牢籠,它凶猛卻在少女身後全無用武之地!

    這個時候忽又一道人影閃爍,另個年輕女子來到離山陣前,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本來長相中等偏上,但因兩眼離得遠了些讓她容貌再打了個折扣,普通姿色。

    白羽成夫婦不識得不聽,但他們都認得青雲,一是當年小泥鰍大婚就在離山,另則白羽成與卿秀的喜日裘平安一大家子都趕來送禮。離山弟子要守住陣法,見了小金蟾不能起身行禮,但口中都恭恭敬敬地喊上一聲:“拜見青雲師叔。”

    在天鬥山,參蓮子喊蘇景師父,喊青雲姑姑,喊裘平安大哥......離山可是真正的漢家傳承,輩分不可亂、從來都是算得清清楚楚,裘平安是蘇景的妖奴,與沈河掌門、龔長老等人同輩,大都督的娘子比著白羽成等人高出一輩。

    “你可莫強撐!”小金蟾對白羽成等人點頭,口中囑托不聽。小金蟾不明白這莫耶妖女為何轉了性子、竟主動做起了好事,可對她的關心是不會摻假的。

    不聽點點頭:“現在還行,請問離山仙長,須得撐多久?”冰雪聰明的女子,看出白羽成結陣也是為了爭取時間。

    白羽成恭敬回答:“啟稟前輩,快則三五個時辰,再遲過不了一天光景。”前方女子和小金蟾是朋友,稱其前輩全無問題。不過這位前輩比著白羽成以為的還要再前一輩。

    不聽似是松了口氣:“那還好,”說著,她的眉目流轉,看了看白羽成,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卿秀:“你們...雙修道侶?”

    小妖女的眼光不錯,待對方點頭後,不聽又問卿秀:“這個離山弟子,你想嫁就嫁了?”

    自從回來之後不聽就不怎麼正常了,古怪問題把卿秀給問愣了,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繼續點頭。

    “真好。”不聽全不掩飾自己的羨慕,跟著她又變得笑眯眯了,對小金蟾、白羽成等人道:“不用管我了,你們聊。”說完,她轉身......曼妙身形,旋轉開來。

    身動、法動、力動,積壓於身後的浩浩大水猛地翻卷開來,仿若一卷長絹,繞於不聽身周,隨著她的旋轉一起轉動。

    不聽緩緩旋轉不休,她不曾離開、始終留在中心...她就是中心,因她轉而轉、隨她舞而舞的那一道洪龍天旋,自地面拔起直衝九霄!

    忽然,她動了,旋轉不急不緩的同時,不聽飄身而起,又開始圍著巨湖做輕靈盤旋,暴漲溢出的湖水像極了一條巨龍:被不聽牽住頭顱的巨龍,她繞湖、‘龍’繞湖!

    洪水漲,巨湖生災,堵上決堤的口子只能維持短短一會功夫。那湖只能盛十萬水,地下水脈源源不絕送入十五萬升、三十萬升、五十萬...它又怎麼可能裝得下?堵住了這裡的口子,它又會去衝碎別處石岸,就算哪裡都衝不破最後它還是會滿到溢出、到那時,水去四面八方。

    要鎮水,辦法只有一個字:疏。但周圍無處可疏,所以不聽引水旋湖,開它一道旋天河!仍是治標的辦法,靠得是她法術精妙、更是她的修為渾厚,她要撐到離山高人趕來。

    還是那因為小小喪修的緣故,她對離山高人信任得很。

    小金蟾滿臉驚駭,眼睛瞪得太大以至向外凸出,稍稍有些要顯原形的樣子,她知道不聽的本領不錯,上次自莫耶歸來後修為有又大進境,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妖女本領大到這等程度!這不奇怪,不聽真正的實力從未顯露過,連蘇景都不曉得。

    “她...到底是什麼人?”白羽成的聲音發飄,眼睛瞪得不像小金蟾那麼大,但目光裡的驚訝毫不遜色。

    小金蟾正納悶不聽怎會如此凶猛,失神了,沒理會白羽成。卿秀則接著夫君的話喃喃道:“修行恁地了得。”這一句倒是被小金蟾聽到了,隨口應了句:“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她是誰的娘子。”

    女子就是女子,修行之人也不能免俗,離山紅長老是為一例,白門卿氏又是一例,聞言想都不想直接追問:“誰的娘子?”

    青雲上一句是無心之言,被追問之下她已回過神來:因不聽的身份,她和蘇景的關系應該不曾被離山所知,小金蟾自是不會主動泄露此事,可追問已到,不答又顯尷尬,小金蟾負手挺胸:“我的娘子!”

    九霄雲上,引河旋湖的不聽撲哧笑出了聲,引得身後那道盤旋天河都微微震動......

    不知不覺裡,四個時辰滑過。天河浩蕩,月隱雲被,洪水飛天,不曾漏出一滴。

    終於,北方遠處幾道劍光劃破夜色,一個聲音遙遙傳來,對‘天河’道:“多謝仙子。”掌門沈河與三位長老趕到!

    四個字,措辭平淡但字字認真,無需再多說什麼,離山掌門說過謝,便一定會謝!

    “掌門、掌門...離山沈河!”三十裡外,天空另一道雲駕上,謝胖子興奮異常,胖臉上的油光更亮,他護送著水生鎮百姓離開不久,大洪崩仙女現,水轟蕩龍盤天,總是修行人見多時光,這等奇景也不是隨時能見到的,謝胖子干脆不走了,雲駕懸浮於三十裡外安全地方,興高采烈地看這場大好風景...看到半夜,沒想到把離山沈河也給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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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零章 高人


第一天宗的掌門人,真正世上高人,在謝胖子眼中和神仙也不見得有太多區別,他沒辦法不興奮。不過剛喊兩聲就曉得這樣直呼前輩高人姓名實在失禮,忙不迭收聲,面色窘迫。

   飛掠之中,沈河轉頭向著謝胖子拱手作禮:“也辛苦道友了。”

    謝胖子忙不迭還禮,但還不等他雙手合攏,沈真人已經疾飛而過,來到'盤天大河'前:“沈河造次,失禮地方還請仙子體諒。”

    天河懸空,急轉不休。鋒為不聽所治、被引著在一圈圈的盤旋中向著天空不斷延伸;沈河言罷邁步跨入天河之內,旋即身形一閃直追到不聽身邊。兩人一照面,沈河眼中便是精光一閃:小妖女的督目之法瞞得過普通修家,又怎能騙得過離山掌門?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真身。

    但沈河只是笑了笑,左手伸出按在、'拿住'了那天河起端。

    不聽引出的,那是真真正正的一道凌空大河,若鋪陳在地面上,且莫說其長,只說其寬廣,凡人置身河畔怕是要蘊足目力才能勉強看到對岸,偌大河川,沈河伸手去握它潮頭時,真就彷佛在扯一塊布,布再大,也能攥其一角。

    沈河只握住了'一角',不聽卻覺得身上負擔的可怕力量就此散去,心中明白這條天河已被離山掌門接管了去。

    功成、身退,不聽對沈河點點頭,就此離開天河,縱落地面小金蟾身邊。

    小金蟾傳音入密:“你跑。我擋。”說話時悄悄伸手入囊,握住了自己的金錢法寶,莫耶妖女遇到了離山高人,跑是最聰明不過的選擇。可一向精明的不聽搖搖頭。重拾之前那個莫名其妙的話題:“應該不用跑,還沒種花呢。”

    兩個女子說話的功夫,抓著長河一角的沈河真人開口長吸。吸一口氣,就算再用力。又能有多大動靜......風破雷崩,沈河吸氣之聲,轟動千里乾坤。

    因吸氣而起的風雷聲未落,沈河的左手輕輕一抖,燦燦光華閃爍——水色,上映蒼穹下照人間,小不聽引蕩起的那條盤天河在沈河掌門手中繃直、平鋪,它平行於地面,在九霄高空平平整整地、自南向北。鋪展開來!

    把萬鈞洪水像一條長絹似的旋舞起來。莫耶不聽。

    仍是這條長絹。以一手之力將其平鋪半空,離山沈河。

    這便是差距了,這就是人間正道第一修宗的掌門人。那個不笑不說話、對長輩恭敬、對同輩友好、對晚輩愛護,沒脾氣的老好人似的真人、沈河。

    而被繃直、鋪展的又何止一條盤天河?天河不是無源之水。其下還連著一座大湖......大湖被'拽'起,延於天河之末,鋪、展!如鏡、如絹。

    湖陡空,可見泥地水脈正迅速滲出。再就是...湖底沒有魚,所有的魚蝦螃蟹都被沈河端在了'長絹'中。

    '絹'長無以計,一千八百里還是三千四百里?天知道!

    此乃神蹟,不聽木然青雲呆立,白羽成淚流滿面卿秀失魂落魄,謝胖子一屁股跌坐雲駕,千多百姓驚駭嘶喊。

    只有三個人還鎮靜,追隨掌門一同趕來的三位長老。

    樊長老捻髯微笑,望著空中'長絹':“我都忘記上次見師兄全力出手是什麼時候了,不虛此行、不虛此行。”

    紅長老的眸子明亮,不看天河只看沈河:“師兄...師兄...師兄!”

    “幹活吧!”一向古板的龔長老繼續古板,提醒兩位同門,隨即龔長老飛身湖底,長劍做筆在濕漉漉的泥巴中寫寫畫畫,劍下一道道符撰成形,每寫好一篆,那枚法撰就會烏光一閃,有虛變實、化作烏金形質的扣刻、從此烙印湖底。

    另兩位長老也隨之而動,三人成品字各佔大湖一角,同樣以劍升篆,不過紅長老的篆顏色朱紅、質似瑪瑙,樊長老篆色瑩白,彷彿脂玉。

    長老們忙碌的時候沈河也在施法,左手鋪'長絹',右手掐起劍訣,他的劍飛去、一樣向北,沿著長河鋪展的方向劃過......水成了布,真就被被沈河的劍裁下一條。

    寬三十丈,長不知的‘布條’。

    劍訣撤,右手輕輕、拇指中指拈住了'布條'一端,先做無聲心咒,再揚聲敕令:“晉州大旱,甘霖普惠,西北三千九百里,去吧! ”右手高揚,拋,布條似升靈,就此沖向高空,直飛千丈後一頓、再頓、三頓,一片大水就此化作沉沉黑雲,向著西北方向急急飛去;

    沈河劍訣再起,又開始裁第二塊布條,一般施法,但換了另一處受旱之地。跟著又是第三條、第四條、第五條......煌煌長絹,就這樣被沈河一條一條的裁剪下來,化作雨雲飛向東土需要雨水之處,到最後沈河手中只剩三百丈'幅寬'長絹。

    今年東土風調雨順,受旱的地方不多,都已經賑濟妥當了,沈河低頭沉思片刻,在確定沒有遺漏之後,他笑了,做了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笑容自然愜意,沈河暫時不再施法,低頭望向大湖:“怎樣了?”

    過了這一陣,大湖水位緩緩升起,三位長老的身形都被淹沒,看不見人了。

    “啟禀掌門,我以妥當,在等樊師弟和紅師妹。”龔長老的聲音最先傳來。他的聲音未落,樊長老的聲音也自水下響起:“啟禀掌門,我也妥當了,就差師妹了。”

    紅長老聲音隨之而起:“再等會!”

    當年離山中修為最差的長老,紅長老不是浪得虛名,不過任奪出山、三位新的真傳弟子頂上來後,紅長老就讓出了個名頭。

    等了盞茶功夫,紅長老聲音快活:“成了成了,趕緊的!”法術還未完,還缺一步,之前她最慢,現在她最催。隨她催促,湖底水中三位長老各自亮出一枚長長令鑑,口中動咒,並不響亮,但也還是把淺淺湖面震得顫抖搖晃。不久咒成法生,三位長老同時將手中令箭深插湖底。

    湖底的泥巴稀軟,可令箭插下時,分明是銳金入頑石的淬烈之響!

    法篆凝、諭令落、由三位長老施展的陣法也即刻成形,不聞風雷咆哮不見靈元起伏,只有濃霧升騰。

    湖中升起了大霧,但這霧氣不向四方瀰漫,而是扶搖直上,一路向著天穹去了,抵達上上高空後,罡風滾滾,吹散了它們......

    深藏地下的水脈接連地海,堵則崩,難保不是另一場大禍;地下水脈不竭,大湖永無寧日,永遠都會漲,堵無可堵只能引流以疏;周圍無可洩洪之處。

    難解之事,但再難落入離山高人的手中,也照樣拆解得開:法陣行轉,無熾烈高溫卻時時刻刻能蒸水成霧,霧升九霄毀於罡風:升霧速度,平齊於地脈注水之量。

    千秋萬載不敢說,至少能保這一方千年太平,只是從今日起離山又會多出一件差事:每隔一甲子,就要帶上品靈石來給湖底陣法充添靈元。

    三位長老破水而出,沈河將手中剩下的'長絹'重新填回湖中。至此這一趟賑災差事真正完成,但沈河卻又朗聲道:“三位師弟助我施法、打通陣上最後一關!”說話間大袖揮舞,青青煙霞瀰漫身周十丈方圓,絕除目聽阻隔靈覺,封出小小一方法域。

    法術什麼的,明明全都完成了,掌門​​人還喊著要施法?三位長老知道事情蹊蹺,同時飛入掌門法域內,入內後紅長老開口最快:“師兄有什麼算計?”

    從外看青色煙霞濃重,入內則一切正常,沈河真人站在三位長老面前:“哪有算計,我得歇會!”一邊說著,直接就坐倒在雲駕上​​,呼呼大喘、拉風箱似的......天宗掌門威儀非凡,哪能當著晚輩和外人面前滿頭大汗氣喘吁籲。

    鋪巨洪、分惡水、化**飛赴八方千萬里賑旱,沈河做得舉重若輕,可哪一樣不是仙佛神通!人力有窮盡,誰說離山掌門就不會累。

    紅長老笑出了聲音,趕忙取出自己親手採集、釀造的瓊朝露,沈真人不客氣,一口氣喝掉了大半瓶,放下瓶子不起身,坐在原地接著喘。等他休息的時候,龔長老問道:“那個女子是莫耶之人,此事該如何處置,還要請掌門定奪。”

    “四祖。”沈河兩字回答。

    言語不詳,但大家幾千年朝夕相處,三位長老都能明白他的意思:離山九位師祖中第四位,姓黃名藍,漢人名姓,但他其實出身契丹,孩童時候就流落漢境。那時候契丹是塞外強族,與漢家征戰多年,兩族不共戴天之仇,彼此視為豬犬,在漢人眼中,契丹個個該殺。

    契丹黃藍、莫耶不聽,有區別麼?

    何況少女今日所為功德無量。

    又過片刻,總算把氣喘勻了,沈河繼續道:“但總還要做些地方,樊師弟要辛苦些。”

    話說完,沈河站了起來,做了個表面功夫把一道玄光打入湖底,這才收了青煙重返眾人視線,離山掌門面色平靜目光清澈,遠處謝胖子、近處白羽成全都由衷佩服:施展浩大神通過後仍面不改色,果然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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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一章 出息

    樊長老先飛去三十裡外謝胖子的雲駕,對雲中百姓囑托道:“大霧升於夜晚、散於黎明,不會耽誤你們在水上的生計,但需記得,登湖打魚黃昏前一定要歸岸,否則夜晚濃霧彌漫方向難辯,怕是會有危險。

    掌門這邊,帶上另兩位長老和此間弟子,來到不聽身前,全不提她是莫耶人的事情,致謝、寒暄幾句,給不聽留下一枚木鈴鐺,請她有暇時隨時可去離山做客,不聽接了鈴鐺:“定會有機會,還請掌門耐心等待。”

    話又古怪了,沈河不追問什麼,笑呵呵地點頭,又和青雲打過招呼,問候了幾句後也不再逗留,就此離開小鎮,不受鎮民叩拜謝恩,轉眼消失天際。

    所有離山弟子都走了,但樊長老留了下來,跟著掌門離開的只是一道神識投影,他隱身遠處,靜靜注目小鎮。

    謝不到離山掌門,但能謝到那位明媚仙子,謝胖子雲駕回歸小鎮,千多鎮民,由鎮中長者長聲喊著號子、准備行叩拜大禮......事情前後經過所有人都看在眼中,若沒這位仙子,家園早都被洪水吞沒!不用背井離鄉,何異再造之恩!可沒有一個人跪得下去,身前一股柔柔的力道托著,讓他們再如何用力也跪不動。

    不聽閉起了眼睛,片刻後再張目,明媚少女平添妖冶!她散去了督目之術。

    鎮民一時間望不清楚,謝胖子卻看得一清二楚,驚呼脫口:“你是莫耶之人?!”

    不聽笑著點點頭:“不必驚疑。”

    小金蟾附和開口:“她若心存惡意。此間早已是另番景色了。”

    莫耶地,邪魔地,這認知自古流傳,不止是修行道上的說法。民間也是一樣的認知,聽到仙子竟是邪魔地方之人,鎮中百姓難免一陣騷動。

    可也僅只片刻議論罷了,普通百姓沒有那麼沉重的大義。浩劫之下親人安好、我安好、家還在便心滿意足,甚至可以說,得救即為福緣,又何必去管賜福的究竟是神佛天仙還是妖魔鬼怪。誰會為了一個神話故事似的傳說,就真的去和恩人反目。

    吃驚過後,謝意依舊。

    不聽搖頭:“若真心謝我,再簡單不過,兩件輕松小事。”說著,她的手掌翻開。一小包花兒種子:“院子角落、不打緊的地方。種下這花兒。不用刻意打理。這花兒耐活得很,開放時還挺好看的。”

    時至此刻,小金蟾終於恍然大悟。

    要著天下看遍‘笑語’。不聽行善,請受惠者種花......花兒種得多了。莫耶少女在人間的聲名也就流傳來開,她又哪裡是種花,她是要扭轉‘莫耶地邪魔地’這名聲、要扭轉中土世人對她的態度!

    有朝一日,笑語遍布四方,少女便再非邪魔,她是行惠人間的仙子。

    種上幾株鮮花又算得什麼?何況這花全不用打理,挖個坑把種子扔進去就算了事,鎮中長者從不聽手中接過花籽,恭恭敬敬地問道:“仙子的第二個吩咐是什麼?”

    “第二件事就更簡單了,”不聽笑了:“每逢初九清早,盼望有心人能望向東方朝陽,在心底念上一句‘蘇、晴好合、舉案齊眉’,我便心滿意足。若不用默念,直接把這句話講出來,我更是感激不盡。”在莫耶,不聽的族名為‘晴’。

    這件事是不聽臨時起意,她覺得好多人來念叨自己和心上人的好事,心裡舒舒服服的。

    等那一天,哪月初九,笑語花兒開遍中土,天下人舉目向東,她風光大嫁蘇景的那一天!

    她想紅花遍布人間,她想世人齊望東方。

    她的‘蘇晴好合,舉案齊眉’。

    仙子的要求奇怪但簡單,鎮上百姓也不敢多問,詛咒發誓地應下仙子,必定妥當完成吩咐。不聽揚臂對鎮中人擺了擺手,小金蟾沒再‘趴下衝天’,腳下雲駕升騰與不聽並肩飛起。眼見仙子要走,上前說話的那位本鎮長者急忙喊道:“還請仙子示下尊姓仙稱,小人也好奉起長生牌位......”

    莫耶少女堅決不說自己的名字,微笑著應道:“那種花兒的名字喚作‘笑語’。清甜聲音回蕩之際,雲駕升騰高空,很快消失不見。

    樊長老未在追蹤下去,他取了一枚花籽,追趕掌門一行返回離山取了......

    離開小鎮,兩個年輕女子向北而行,小金蟾忽然道:“我若是蘇鏘鏘,我也娶你。”

    不聽種‘笑語’於人間,是為了自己能風光大嫁,但又何嘗不是想要卸去蘇景肩上的擔子——陸角為藍祈、陸崖為淺尋都曾承擔在肩的那副重擔,不聽不要蘇景再擔。

    種花中土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蘇景,不聽舍不得不嫁,舍不得蘇景為了她與整座天下狹路爭勝。

    “蘇鏘鏘這個人,脾氣義氣都沒得說,和他做朋友是再好不過,”青雲嘮嘮叨叨,幾十個孩兒的娘,口舌早都碎得不能再碎,上一句還在贊不聽,這一句又再損蘇景:“可他那副小白臉樣子,咳,你怎麼就這麼想嫁給他?”

    蘇景只算得是比較清秀,但妖精看來,只要不是粗聲大氣滿嘴惡語、胡茬滿腮獰眉凶眼,統統都是小白臉。

    不聽笑了,不和妖精矯情,提及蘇景時美滋滋得全不掩飾自己的喜歡:“蘇景的好處你又哪裡曉得。”

    小金蟾側頭看了不聽一眼...然後又看一眼:“你流鼻血了。”

    小妖女伸手,在鼻端輕輕一蘸,拿到眼前看,果然。皺了皺眉頭,似是想說什麼,身體卻突然一軟,直接摔進小金蟾懷裡。

    小金蟾大吃一驚,扶好不聽同時,一道妖元送入不聽經脈,片刻後她就放松下來:無大礙,小妖女只是累壞了。

    把一道洶湧大河當成長綾舞了幾個時辰,就算不聽修為精湛也消受不起,消耗過劇以至經脈受震,鼻血也是因此而來。

    算不得傷,休養幾天就能恢復如初。

    不聽沒事,小金蟾放下心來,再次笑了起來:“下次提起蘇鏘鏘的時候,你能不流鼻血麼?晴族不聽,出息得你啊。”

    不聽彎起了眼睛,笑眯眯的樣子。第一次種花,很開心,累一些也心甘情願!

    ......

    小妖女笑的時候,滑頭大王面色鐵青,問面前阿二:“好端端的,她又怎會不見了?究竟是怎樣的情形?”

    蘇景走後,阿二阿七進駐陰陽司,少主離開前認真囑托,請兩位屍煞猛將為小主母護法,阿二阿七不敢絲毫怠慢,可萬沒料到,不久前忽然天陰如墨,一道無聲雷光劃過陰陽司後宅,再趕去查看,小主母已經不見了。

    阿二阿七聯絡鬼王,是為發動他們的勢力去尋找不聽,雖知這樣找人希望渺茫,但除此之外也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了。

    滑頭王接到消息立刻傳下大令,一時間瓶中城靈訊飛散、偵騎四出,撒開大網似的去尋人,他自己則與其他幾王急匆匆來到陰陽司詢問詳情。滑頭小鬼心懷義氣,弟妹丟了比自己媳婦丟了更要緊。

    到現在,距離小妖女失蹤已經過去十六七個時辰,仍沒有絲毫消息,滑頭王坐不住了,帶上幾位歸降鬼王急匆匆趕來不津,直接向駐守陰陽司的兩位屍煞詢問緣由,以期能找到多些線索、方便找人。

    阿二大概把事情交代了兩句,不用第三句、兩句就足以說完事情經過。

    滑頭小鬼眉頭大皺:“如此簡單...後宅中,她失蹤之處可又線索留下。”

    “只有這個。”阿二伸出手。

    “花?”

    阿二手上,一朵嬌艷紅花,正盛放,不存於中土只生在莫耶。

    ......

    “花?”

    同個時候,陰褫海中,妖霧和滑頭小鬼說出了同一個字。小鬼差瞪大眼睛,使勁盯住了蘇景的頭頂。

    解釋過自己一定要為廿一鏈除掉墨色之後,蘇景就再未說話,由一道心神主持、催動一重罡天與一座大竅,全力洗煉銅環上絲絲‘污濁’。陽火轟蕩於洞天之內,從外面看他一切如常:神情平靜、端坐雲駕、目光與靈識不存絲毫松懈遠遠地巡梭四方......不知不覺裡快二十個時辰,路途平安不見凶險,蘇景的頭上卻忽然生出了一朵‘花’,惹得鬼差吃驚不小。

    還好,那花不是生芽、開葉、長蔓,若真在他頭頂來這樣一番景像未免也太嚇人了些,‘花’是突然跳出來的。

    悄無聲息,一小團淡金色光芒氤氳著,蘇景天靈頂蓋之上一尺地方,小小的花兒出現。

    是‘花’還未綻開,只能算一枚花苞。嬰兒拳頭大小,玄光蘊透於花苞,靜靜懸浮著,顯得有些嬌弱,也顯出了幾分空靈。

    戚東來聽蘇景說過最近一段的修行,見了花苞不似妖霧那般吃驚,而是對蘇景笑道:“又有進境。這便是金烏羽花了吧?恭喜。”

    寶瓶修行三重境界,‘地歸’煉七十二片太陽鱗葉,來褫衍海前蘇景便告完成;‘天擎’修三十六枚金烏羽花,蘇景剛剛開始修行這道小境界不久,之前還一朵花都不曾煉成,直到此刻,一盞花蕾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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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二章 墨靈精

    人家有恭喜,蘇景自然要‘多謝’,口中向戚東來致謝,眼中略顯喜色。// 歡迎來到閱讀//◎◎一旁的小鬼差妖霧卻老大的不痛快,對蘇景抱怨:“救人同時,你還在修煉麼?一心莫二用,當先全力救護廿一大人才對......”

    不等說完蝕海就搖頭打斷:“這便是你孤陋寡聞了,你家蘇大人有小小突破,不是他重修行不重救人,正相反了,他突破才說明他救人用心。”說著,蝕海望向蘇景:“只憑‘鬥戰助修行’這一重,你金烏正法便是一等一的好修法,惹人羨慕啊。”

    大聖的目光果然不差。

    黑石洞天內祛除墨色,絕非陽火隨便燒一燒了事那麼簡單,廿一鏈何等神奇的人物,連他都能侵蝕、致命的墨色豈同凡響!若蘇景修習是離山其他正法,就算他也有今日成就也沒辦法除掉墨色,因這世上就只有陽火才能克制‘墨色’,有了這一重‘生克’在手,他才能有勝算。

    而墨巨靈一脈玄法委實驚人,那些‘墨色’明明只是一份力量,卻仿佛身帶靈智一般,受陽火煉化時,‘墨色’不會安安靜靜地等著對方一點點燒下來,絲絲縷縷的黑線或集結成群、擰成一股繩頑抗,或游散出極細難辯之線,尋找陽火空隙去反攻骨金烏和黃金屋!它們有守、有攻,甚至還有兩次‘墨色’企圖放棄鏈子、轉而去侵蝕蘇景的洞天:‘它’曉得,敵人是什麼,敵人在哪裡。

    正如蘇景所說。這又哪裡是什麼洗煉,根本就是一場鬥戰,惡戰。

    天烏喜戰,鬥中突破。

    小鬼差妖霧較真。且他追隨尤朗崢多年,別看自己的修行差勁,了解的修行道理卻是不少,搖頭:“不可能!鬥中突破只是蒙鬼的人話。”

    這次大聖沒反駁。反倒是咦了一聲,笑道:“小小鬼差,能有這番見識很不錯啊。”

    妖霧的話沒說完,繼續道:“修行是修行,鬥戰是鬥戰,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卻又都得耗用同一份本源真力,便仿佛只有一盆水,你又想口渴想喝。又足心癢癢想要拿來洗腳......不是說這盆水不能一邊喝一邊洗腳。但你非得說喝得痛快了就能把腳洗得更干淨。這就不像話了。”

    “是夠不像話的,”蘇景笑了起來,小鬼差那個例子確是惹人發噱:“所謂‘天烏喜戰、鬥中精進’並非我修法的捷徑。這個說法其實是一重‘意境’。”

    無論如何,打架都會占用精力、元力。對修行必然有所妨礙。但是修行之事決不可片面而論,依照書本運氣行元,是修行之人強化身體、增強力量的辦法:力量大了,能夠登得更高跳得更遠,身體強了可以活得更久經歷更多,不過強身也好、增力也罷,都只是‘准備’,身為心、命為性做好的准備、打下的基礎。

    身為重,心為重中之重;命為本,性則是本根中那一點靈犀。

    打架會影響修行運氣,而戰入極、心中暴漲求勝之意時,就扣合了金烏正法的境意,前為一害後則一利,利勝於害,是為凶猛推進、巨大助力。

    墨巨靈的黑暗玄力會讓蘇景心生厭惡,與之相鬥,蘇景的爭勝之心遠勝當年光明頂門內比劍,此刻升一朵花落於頂不奇怪。

    若把話說開去,其實金木水火土,無論哪一屬的修持,上乘修法也都會有一個共通之處:意境。

    修上上法門,不是煉氣了、變強了就了事的,還須得體會修法蘊藏的意境,唯有會其意,才能精其道。這便是修行道上名門大派與淺薄小宗的區別所在,前者的弟子,與修行中身心俱進、性命共長;後者的門徒煉得了皮囊卻煉不出神髓,初時兩三個境界或許分別不大,可隨著修行的層次越深,兩下裡的相差也就越大了。

    這份區別放在求仙路上,前者自然走得更遠,因為他們修來的不知是力量,還有靈性。

    這份區別放在鬥戰之中...最簡單不過的例子,離山內門,第五境衝煞弟子,能夠輕松擊敗普通散修門戶中六境奪罡的修家;而離山的精修真傳弟子,即便剛剛結成寶瓶身,遭遇等閑的元神境界修家也有一戰之力。

    境界越高修為越深是不會錯的,可這只是自己和自己比較。

    師門不同、修法不同的兩家弟子,雖同處一個境界,戰力未必就差不出幾重天地;不同境界的兩家修士也是同樣道理,境界淺薄的那個不一定就會輸給境界高深的,陽世裡修行道,自古以來小境斬殺高階的事情層出不窮。歸於蘇景,南荒時五境小修力擒大妖,西海六境才圓滿便惡戰邪佛:是他有奇遇,煉得五竅三重天;是他有機緣,身負上乘劍術外加一兜子好寶貝;是他有運氣,大難不死才能轉回頭去反咬一口......也是他修得了上上真法,讓他的性融於命、他的心附於身、他的精氣神絲絲扣扣合於金烏正法。

    戚東來伸手,指了指蘇景的頭頂:“花骨朵有了,怎麼不開?”

    蘇景跟著他的手抬頭,看了看花苞,應道:“還差了一點,所以花未開。”

    “差在哪裡?”戚東來追問。

    “鬥戰不夠,沒能撐到花開的火候就打快完了。”

    啊呀一聲怪叫,小鬼差直接跳到蘇景面前:“快打完了?便是說你已除掉廿一大人身中‘墨毒’?”

    “還差一點點,但已無關大局,咱再聊上幾句,廿一鏈身上的殘墨就能抹個干淨。”蘇景點頭,另外挑眉、聳肩、攤雙手,得便宜賣乖之相冠絕幽冥:“我還沒打夠呢,這就快完了。看,花都沒開......哼!”話沒說完。變作悶哼,蘇景神色微微一變,面色陰沉了下來。

    妖霧擔心廿一鏈安慰,見蘇景面上變色。妖霧心中猛跳:“怎麼了?”

    戚東來也關心同伴,憎厭魔時時刻刻討人嫌,免不了一聲怪笑:“話說得太大,遭報應了?”

    蘇景未回答。愣愣片刻後,伸出手在戚東來腕子上輕輕一搭,虯須大漢身形微震,被他拉進了黑石洞天。

    黑石洞天不受妖孽進入,大聖來不了,蘇景遭遇怪是須得找人詢問,自然戚東來更合適......

    洞天內,巨大銅環橫陳礁石,環身上再不見一絲墨色。光澤程亮、銳金顏色隱透著幾分犀利。乍看上去無甚感覺。但看得稍久便會覺得刺痛:光色如針,自眼中扎入心地,那疼痛不劇烈。更多的是冷。

    戚東來眯了下眼睛:“拉我進來作甚,洗煉好了給我顯擺?”

    洞天內的蘇景搖頭。伸手指向礁石一角:“這個東西。”

    礁石角落,黑漆漆的一塊圓石。

    海中礁石也是黑色的,是以那塊圓石全不起眼,甚至以戚東來的眼力,開始時都忽略了它。隨著蘇景指點,戚東來才察覺到:同為黑色沒錯,但圓石比著礁石更純粹,更清透。

    青瓷與青玉的區別。

    為銅環洗煉墨色的過程,蘇景陽火與墨巨靈玄力之間的一番惡戰,連‘金烏羽花’花苞都打出來了一支,足見爭鬥激烈。最後蘇景勝出,墨色被層層煉化。

    蘇景勝局已定,正准備一鼓作氣把最後殘存的那幾絲墨色徹底洗淨,不料它們忽然流轉開來、游出了巨大銅環,化成了這樣一塊黑色圓石。

    解釋到此,戚東來納悶開口:“你管它化成什麼樣子。”

    蘇景搖了搖頭:“莫說化成了石頭,就算它變成另一個蘇景,我也不當回事,照樣一把火燒過去煉了它......可是煉不了。”

    變成石頭之後的‘墨色’,竟再不受陽火所制!又何止陽火,金風、劍羽、骨金烏甚至三屍的殷天子,諸多手段輪換,全都傷不了石頭半分!

    戚東來詫異:“會有這麼結實?”說話同時,揚手一道神通打了過去,隨後他便明白了:不是結實,而是不受。

    靈識相探、目力細查都真實存在的黑色圓石,竟好像一方惟妙惟肖的幻像,神通法術、法寶利刃打上去,輕輕松松穿其而過,傷不到它分毫。戚東來皺了皺眉頭:“幻像?”

    “騷人你看!”拈花接過話題,快步跑上前去,彎腰撿起了石頭,還在手中拋了幾次,最後一下沒伸手去接,圓石落在礁石上,咚咚有聲。

    神通打不滅、力量無可落的圓石,能被人撿起來。

    戚東來直接搖頭,對蘇景坦言:“我也不曉得怎麼回事。”

    話剛說完,忽然嗒嗒嗒的怪響頻頻,石頭於原地急促震動起來,眨眼之後圓石變成了爛泥巴,就那麼一下子攤軟,黑乎乎的一攤堆在了島礁了。不等眾人疑惑,下個眨眼功夫,黑泥巴又忽然‘鼓脹’起來。

    像極了吹糖人,軟塌塌的一塊皮糖,迅速鼓脹、變大、變飽滿、變得有了形狀、變得栩栩如生、變成了一個人。

    戚東來冷哼一聲:“蘇鏘鏘,打嘴了!”

    巨靈墨色、黑色圓石、黑色泥巴,連番變化到最後...蘇景。

    泥巴鼓脹、化形,最後竟變成了蘇景,從五官眉眼到身形衣著,全都一般無二,唯獨兩重區別:

    ‘泥巴蘇景’是黑色的,黑袍黑靴黑束帶,就連皮膚顏色也是黑的;

    另則,蘇景的目光一向清清透透,明亮中總是投著一份積極意味;黑蘇景的眼神卻沉沉垂暮,蒼茫且荒涼......就是這目中神采的區別,所以蘇景是人間蘇景;黑蘇景則是仙佛蘇景!

    想也不想,蘇景直接出手,金風陽火外加一片劍光,他一動手,三屍、騷人全都加入猛攻,可惜全無用處,打中、穿過,仍和方才的圓石一樣。

    打過沒用,蘇景又把心念一轉,想把黑蘇景扔到體外,留著這個東西在身體內,蘇景隱隱覺得心中不安。而且外面還有大聖坐鎮,不怕收拾不下這個不受法術的黑怪物。

    但心中念頭轉動過後,黑蘇景巋然不動!

    來自扶乩的黑石,既是認主的寶物、更是蘇景體內大竅。此間真正是他的地盤,萬事隨他心意做主,想讓誰走誰就得非走不可,到這時蘇景的臉色真正變了。

    ‘黑蘇景’忽然笑了:“扔不出去的。莫白費力氣了。”

    平平常常的三個字,三屍齊齊悶哼了一聲:見到一個和蘇景一模一樣的的人,心中已經覺得怪異非常,但好歹兩者有個顏色差別;可黑蘇景開口說話,從語氣到聲音、甚至占了上風時話裡那份隱隱的‘小人得意’的味道,都和真正蘇景全無兩樣。

    三屍與本尊同命共生之故,乍遇如此詭怪的情形,他們真就覺得毛骨悚然,脊背上跑了數不清多少雞皮疙瘩。倒是蘇景。自己聽自己說話和外人聽時不是一樣的聲音。聽到黑蘇景之言沒太多反應。

    看著不遠處的‘黑蘇景’片刻。蘇景的身體放松了下來:“先莫急著打,聊幾句?”

    話說得好像他從來不曾動手似的,而‘黑蘇景’仿佛也真的了解‘自己’說話方式似的。非但不覺怪異,反而笑得輕松愜意。點了點頭:“有教無類。你有問,我必做回答。”

    這種調子蘇景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一哂後開口:“你是什麼...東西?”

    “我就是你啊。”似是覺得對方問了個傻問題,‘黑蘇景’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可隨即他又把話鋒一轉:“但你卻不是我。”說著他伸手在坐下礁石上輕輕一敲,敲下來雞蛋大的一塊,抬手向著蘇景扔了過來,力量不比凡人擲石更大。

    蘇景不動不搖,石頭砸到、砸中、穿身而過、落到了地上,發出連串響聲。

    ‘墨蘇景’的把戲,真蘇景也會。

    戚東來見狀似是想到了什麼,也不打招呼,抬手將一道法術打向蘇景,這法術威力平凡,若在外面真正蘇景隨手便能化解,不會傷到他。

    魔家傳人的法術,一樣從蘇景身體中穿了過去,落空。

    戚東來若有所思,‘墨蘇景’對虯須漢贊道:“你是個聰明人。”說話中他站起身來,走到蘇景面前:“你別用修元真力,只憑自己力量,咱倆對上一拳。”

    蘇景全不廢話,抬起一拳打向對方,‘墨蘇景’舉拳相迎,‘啪’的交擊聲響,墨蘇景後退了兩步,蘇景更慘些,仰面朝天摔倒在地,比拼之下他吃虧了。

    但一次對拳,真正的關鍵不在誰輸誰贏,而是:兩個都不受外力所傷的蘇景,只用‘自己本身’之力能夠打到對方。

    三個矮子看得滿頭霧水,一個比著一個更糊塗,戚東來卻恍然大悟!

    ‘墨蘇景’看懂虯須漢的表情,先對戚東來點點頭,再對蘇景說道:“外人都明白了,你自己還不曉得麼?”

    洞天內的蘇景不是真實存在,只是一道心識化形而已,他是‘虛’的,雖然因為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穴竅,讓這心識在洞天內催元動法能喝酒打牌能做任何事,但歸根結底心識仍是心識,為虛,無論法術法寶都打不壞他,便如飛矢寶刃再如何鋒銳也割不傷影子——兩個蘇景都不受外力傷害,便因為他們都是‘虛’。

    可是以高深修家的見識,再換個位置來想,心識為虛沒錯,可心識的本根也是一道‘力量’,不過這力量的行運辦法特殊,它的表現不同於那些猛士力拔山河、飛劍萬裡取命的方式,‘虛’並非不存在,只是存在的方式區別其他——兩個蘇景能做互搏,也是因為他倆都是‘虛’,一模一樣的虛。坐擁同一種力量,自能彼此對抗。

    ‘墨蘇景’沒去追打蘇景,向後退開幾步重新做回礁石,勝券在握所以好整以暇,暫時岔開話題:“既敢與神祇為敵,總該知道些神祇的手段吧。”

    蘇景如實回答:“見識過兩重:侵神、奪字。”

    ‘墨蘇景’挺開心的樣子:“你還見識過奪字?是有眼福之人。”

    蘇景一笑:“嗯,奪字的那個讓我斬了。”

    ‘墨蘇景’全無怒氣:“人嘛,總會犯傻,犯傻就會做錯事,難免的。我不怪你,以後你多做些事情將功折罪好了。”

    “說點正事,”三屍中赤目有些不耐煩了,紅眼睛瞪住‘墨蘇景’,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你怎麼來的?”

    墨蘇景果然‘有教無類’,不做隱瞞痛快給出的答案:墨巨靈的法度玄妙,他的力量蘊藏點點‘智慧靈精’,便如蘇景為廿一鏈洗煉墨沁時所見所感:那黑色力量是活的。

    與這等力量為敵,身體與神識會同時遇襲,好像躺在盆景山中的王靈通,他為救護晚輩、獨自斷後迎抗強敵,激戰中被一道墨力侵入體內,之後還不等他的身體受傷,王靈通的心神就被墨力中的‘智慧靈精’蠱惑,從仇敵變成了信徒。

    “我就是那一點‘智慧靈精’了,”墨蘇景指了指自己,微笑:“但世上總有食古不化之人,不是誰都肯聽我教化的,就好像他。”說著,他指向自己的手指變了個方向,指向不遠處那一環巨大銅鏈。

    跟著,仍是那根手指,再次轉向,墨蘇景指向蘇景:“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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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三章 純鏡

    對凡俗生靈、普通的修行之輩,墨靈精的蠱惑無異仙音神唱,幾乎不存抵抗之力就會被‘侵染’,繼而‘皈依’,但它對付不了鏈子。

    不能侵染鏈子不奇怪,可對蘇景也無法‘侵染’,就連墨靈精自己也覺納悶:“能不能收為虔誠信徒,我入他身體後稍加感受便可知曉,我曉得,你不會拜奉於神祇...有些想不通,很奇怪,以前不曾遇到過你這樣的。”

    是奇怪,蘇景的修元渾厚,可他境界淺薄,這就好像一個懷揣萬金的稚童,他有巨賈的身價卻不存人家的精明,想要騙他個傾家蕩產再容易不過......可若是這個稚童,曾經江山劍域留下的天無常丹淬煉心神、智慧竅開心花盛放呢?可若這個稚童曾被摩天剎神僧奪舍、又得大聖玦內眾多巨妖元魄添入魂火、煉得一只小金烏元神呢?

    蘇景的心神,是江山劍域、摩天寶剎、天真大聖玦先後、聯手打磨出來的!

    而更要緊的,他的第十一魂,屠晚。

    早在修行之初,蘇景就得了屠晚劍魂,那柄神劍正是墨巨靈的死敵,有它在,莫說面前一點墨靈精,就是真正的墨巨靈來三萬八千個,圍蘇景說法講道三萬八千天,也休想把他變成狂信弟子。

    這幾重緣由蘇景心知肚明,語氣坦誠:“我也不明白怎麼回事。”

    “宇宙無限怪事幾凡,用不著樣樣追究,會累死的。不明白就算了。”墨蘇景揮了揮手,混不在意,又把話鋒轉回前提:“不能收做信徒的,像鏈子...嘿。這寶物開通靈智,真正是逆天的事情,在靈智真正成形前,它們那份混沌心識會受過靈光瑞氣無數年頭的熏陶和錘煉。一旦覺醒,心神之強比著它們的寶身猶有過之,沒辦法,再覺得怎麼可惜,也只能抹殺了它的身體。但像你這樣的,倒是可以打個商量。”

    墨靈精像極了蘇景,明明是要害人卻在語氣裡帶了些不甘,好像讓對方占到了大便宜似的:“畢竟你的神識羸弱,剛剛對過那一拳你也能明白。你不是我的對手。”說到這裡。這黑色的蘇景突又放聲大笑了起來。一手捂著自己的肚子,另只手指向蘇景:“哈哈,我實在納悶。你怎麼會...怎麼會把我擺進自己的身體裡來煉化...哈哈,忍不住要笑。勿怪、勿怪......你不曉得神祇法度,除了你見識過的奪字、侵染之外,還有一門‘純鏡’之術。”

    說了這麼會子話,蘇景漸覺得面前墨靈精的腦筋、思路很古怪,用民間俚語講干脆就是‘缺根弦’:仿佛一個人,在街上忽然見到不共戴天的仇人,忙不迭轉身跑回家去拿菜刀准備去殺仇人,可那菜刀的時候看到案板上有根黃瓜,他又開始切黃瓜做飯...這個墨靈精,想起什麼就是什麼,話題來回亂竄,他說的每句話都沒問題,都不算廢話,可串在一起未免太跳躍了些。

    和墨靈精講話,蘇景非得專心致志去追他的思維不可,否則無法把握重點。墨巨靈的力道侵入身體,靈為先力為後,能蠱惑便蠱惑,如王靈通;蠱惑不來就以力量摧毀敵人體魄,如廿一鏈。

    蘇景本有陽火護體,如果他外面世界洗煉廿一鏈,墨靈精什麼都做不了,但它被蘇景放了進來、且它身具‘純鏡’之能。

    “純鏡?”蘇景問。

    “不錯,我至純我極淨,能倒映玄虛,是以我為鏡!還不明白麼?我能倒映心識,所以我變成了你的模樣。”說到這裡,墨靈精收斂了笑容,伸手指向蘇景,語氣陰沉下來:“你最最重要的那樣本事,已經被我映了下來。”

    洞天中的蘇景只是一道心識,心識的本領又是什麼?

    答案再簡單不過:控制身體!

    墨靈精的聲音緩慢:“我帶墨力而來,你將我的力量煉化,很了不起,但你煉化墨色的功夫裡,也足夠我施展‘純鏡’,把你仔仔細細地倒影下來了,由此,我變成了另個你...或者說,我變成了你的另一道心識。”

    黑色蘇景現在,也是蘇景的心識了,所以蘇景自己的陽火金風都難傷他分毫。

    墨靈精的話越說越明白,一旁的戚東來臉色漸漸青佞。

    戚東來擔心的事情,蘇景也有警惕,不過蘇景面色不變,口中問道:“你這是...奪舍?”

    墨靈精搖了搖頭:“不算奪舍,差別很大。我這樣的情形應該叫做‘欺身’。”說到這裡,不遠處的戚東來身形突兀一震,瞬間的模糊過後,虯須漢重新清晰起來,臉色愈發凝重了......蘇景轉念想把他送出體外,但沒有用,送不走了!

    似是沒看見兩人的小動作,墨靈精無動於衷,繼續說道:“奪舍是吞噬你的魂魄、奪下身體為我所用,成術後完美一統,你之所有盡歸於我;欺身只是騙過身體,讓它以為我是你,我能調運你的身體,但沒經過身魂祭煉,我用不了你的真元和法寶。所以...”墨靈精望向戚東來,道:“你大可放心,我用不了蘇景的那些手段,所以殺不了你,你不用急著逃走,這裡很安全。”

    說完,稍頓,容蘇景想了想,墨靈精接著向下說道:“不過於這副皮囊而言,你我皆心識,無甚差別,你我是一樣的,你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反過來一樣,你想做的事情,我若全力反對你就做不成。之前你想把我扔出去卻未成功,剛剛你想把這個娘兒大漢送出去也告失敗,就是因為我全力阻撓之故......還有,你也走不了的。”

    這次真正明白了對面那個黑色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了,蘇景點了點頭:“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再簡單不過的一筆賬和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選擇,道理我來講,賬目咱倆一起算,選擇你自己來做,”墨靈精微笑著:“剛說過的,從指揮皮囊這一重來看,你我力量相當,沒有強弱之分;但你我本根卻是仙凡差別,我乃神祇智慧、仙佛靈精,你只是修家心識,莫看我只是神祇萬一智慧,論起本身力量,還是勝你一截,先前對過的那一拳,你心裡有數。”

    洞天內蘇景能動用真元神通,但傷不了墨靈精,要想打他只能靠心識自身所蘊力量,打得過麼?蘇景心裡有數,對拳時自己已經全力出手,對方穩穩勝出他一倍有余。

    “道理講完了,現在算一算賬目,你我一起?”墨靈精語帶詢問,勝券在握之人,耐心總是很好:“心識被打滅,魂魄如蛇斷靈信、人傷五聽,雖不會魂飛魄散,但幾十年的重傷沉睡總是免不了的。”

    蘇景很聽話,真就和對方一起算賬:“我打不過你,同伴也幫不上忙,若和你相拼,死定了。”

    三屍或愁眉深鎖或咬牙切齒,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聽到本尊那句‘同伴也幫不上忙’的無奈之言,他們三個齊齊向戚東來怒目而視,赤目罵出三兄弟的心聲:“要你何用!”

    沒人理會三個矮子,墨靈精繼續算賬:“你被我打死,身體淪為傀儡,被我拿去欺瞞你的朋友、宰殺你的親人...或許不等幾十年後你的魂魄蘇醒,我就玩得開心忘形,把這具皮囊毀掉了;就算那時你還未死,能生出一道新的心識,照樣打不過我,還是會被我再殺滅一次,這種事情對你凄慘得很。”

    蘇景接口:“可我還有一身大好修為,你用不了,最最要緊的,我身穿大紅袍,我是一品判,你調運不了這件寶物,太多大事都做不了。所以打滅我這一道心識,不是最好的辦法。”

    “哈哈!你算賬很好,”墨靈精笑得歡快:“你開敞魂魄、受我一道禁制,以後你還是你,不過幫我做上幾件事情,我不是你的主人,只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互相照顧。”

    “你的禁制,非得我心甘情願,否則無以成法?”蘇景好奇。

    墨靈精點了點頭。蘇景又問道:“還有最後一問,我以前和墨巨靈信徒打過交道,但從未見過你。”

    南荒鬥伏圖,蘇景一度深受重傷,身體受墨家元力侵襲,但那只是單純力量的傷害,沒有‘智慧靈精’這回事。

    “那些信徒拜奉的是隕落神祇,既已隕落,靈精難免混沌,未必能再結形,更毋論如我這般施展‘純淨’。”答案清晰且淺顯......死的、活的;陽間所遇的已死,而這褫衍海中,有活的。

    墨靈精不容蘇景再多想什麼:“道理講得明白了,賬目算得清楚了,此外還送了你幾問,差不多了。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別耗得太久,外面就快打起來了...那幾個怪物死在你手中,比死在我們手裡有趣得多。”他毫不隱瞞目中盼望之色,他想看蝕海、妖霧等人死在蘇景手中時那滿臉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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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四章 你可莫回頭

    “哦,最後再嘮叨一句,”墨靈jing目光掃過三屍和戚東來:“這裡有四個知情人,可他們誰都不出去,只能一輩子留在這座洞天裡了。無論你怎選,外面的人都不會知道今ri此間,發生過的事情。”

    蘇景也轉頭去三屍,剛剛還在磨牙的三個矮子,迎上自家蘇景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變得嬉皮笑臉了,對蘇景嬉皮笑臉,對墨靈jing擠眉弄眼。

    “外面要打起來了麼?先去通傳大聖,請他多加小心。”蘇景吩咐,語氣裡稍稍有些遺憾,他來還想多聊會的。

    三屍答應一聲,翻身縱躍、殷天子出鞘。墨靈jing搖了搖頭:“話都說到如此透徹,怎麼還如此執迷啊,出不去,誰也出不去咳,”話說一半,墨靈jing被眼前所見給逗笑了:“他們這是作甚?以身殉主麼?看他們的為人,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

    三屍取劍在手,居然互刺,眨眼屍體到底死了個干淨,這讓墨靈jing又吃驚又好笑。

    蘇景也微笑:“你再仔細看看。”

    再仔細看,黑se蘇景的笑容陡然消失:三具屍體橫陳不會有錯,可他們的劍和棺材呢?墨靈jing事先又哪裡知道三屍的事?喪命同時重生於尊身後,就算蘇景的穴竅洞天也封閉不住這一道聯系!此刻三屍妥妥當當離開黑石,來到褫衍海,眾人雲駕之上。

    墨靈jing不知三屍底細,但至少能明白,這三個人矮子有‘命遁’之術。他們從容離去了。

    有人出去了?便是說此間事情很快會為外人所知,蘇景的‘選擇’也就再明白不過:要以心識之力與墨靈jing一戰,就算輸了、身體被傀儡,這具身體也休想禍害他的同伴。

    墨靈jing又看了蘇景一眼。並不著惱。就算傀儡了這具身體再難有其他作為,至少他也都重創了蘇景,單以此役而論他必勝無疑。既然勝了又何必懊惱。

    蘇景長身肅立、深吸氣,再開口時聲音扎實。對墨靈jing道:“盡我所能,願與你公平一戰。”跟著蘇景又轉目望向戚東來:“戚兄做個見證吧。”戚東來盯了蘇景片刻,穩穩一點頭:“好!”

    墨靈jing只覺眼前情形說不出的好笑,似是覺得惋惜似是覺得無聊,搖了搖頭對蘇景道:“執迷不悟,你可莫後悔。”

    蘇景的回答有些古怪,語氣和墨靈jing一模一樣:“自以為是,你可莫回頭!”

    到了此刻哪還有不動手的道理,洞天中蘇景飛身撲起。舉拳向著墨靈jing奮力打去。

    莫回頭?

    疑兵之計?聲東擊西?蠱惑旁人正是墨靈jing的拿手好戲。又怎麼可能被這等小伎倆騙到。同樣抬手一拳迎向蘇景,口中笑道:“聽你的,不回頭!”

    兩拳交擊。仍和上次一樣,蘇景氣力不敵仰頭摔倒在地。墨靈jing只是被力量反震退後兩步,可是他全不曾料到的,還不等自己站穩身形,忽覺腦後生風、怪力襲來足以傷到自己的力量!

    唯一能傷到自己的蘇景心識就躺在面前、地上,又怎會再有奇襲?墨靈jing心中驚疑,但應變不受影響,急忙回頭大吃一驚:自己身後,竟也是個蘇景!

    兩個蘇景?

    人的思緒復雜,會有千萬心識,單以墨靈jing所知,以蘇景現在的境界,想要在自己的寶物或身體中‘投影結形’,非得是全神貫注、以所有jing神做全力觀想不可,不可能再有第二個蘇景。

    不可能有的、第二個蘇景的拳頭,劈頭蓋臉、疾風撲面。兩個蘇景異口同聲:“不是說不回頭麼?”

    墨靈jing目光yin沉,不答話及時揮手架開第二個蘇景的偷襲,這時候第一個蘇景翻身而起,‘蘇一蘇二’並肩合力,大戰墨靈jing。

    初時是個勢均力敵的情勢,三個人縱躍生風,拳腳交擊砰砰大響不迭,打得難解難分。可惜鬥得稍久,還是被墨靈jing站到了上風,戰局清晰了然:‘蘇一蘇二’負隅頑抗,墨靈jing一時難以得勝,不過打到最後,兩個蘇景仍難逃毒手!

    墨靈jing聲音森冷,但他的聲音依舊帶笑、譏誚:“小看你了,淺薄境界居然能做分心兩識哪有怎樣?還是得死!”

    “你可莫回頭。”兩個蘇景一起開口,整整齊齊的五個字回答。

    墨靈jing哈的一聲笑,冷笑!

    兩段心識,顯一藏一,前者當面鑼鼓後者暗施偷襲,這倒扣合鬥戰道理,但若還有‘蘇三’為何不在蘇二出手同時突襲?那樣的話自己必受重創!何況若真有蘇三,蘇一蘇二也犯不著跟自己苦鬥剛剛那一場。

    墨靈jing心智清澈,把一番道理想得明明白白,篤定這次必是‘疑兵之計’了,不可能再有‘蘇三’腦後生風,兩個蘇景在面前一左一右,身後又有怪力襲來!墨靈jing心中大駭,趕忙縮身就地一滾,勉強再勉強地躲開這一拳,再跳起來一看:蘇三來了。

    三個蘇景並肩而上,這次情形翻轉了過來,以一敵三墨靈jing不是對手,但狼狽則已短時間裡不至落敗,能再奮力支撐一陣。

    打了片刻,墨靈jing又發現異常:三個蘇景,一前一左一右。既不講究身份也不顧及規矩,以多打少已經不要臉了,又用盡撩yin叉目抓頭發踩腳面之類下流招式,為打人無所不用其極,可他們無論怎麼打,都始終保持著‘前左右’的陣勢,沒一個會轉到背後去偷襲。

    這就不對了,三個蘇景都不去背後把敵人的背後空出來給誰?

    墨靈jing心中驚疑不定,大概猜到了一個答案,果然,見敵人面se微變,三個蘇景異口同聲,面上的笑容不算誇張,可他們的語氣樂不可支:“你可莫回頭!”

    笑聲落,第三次,腦後怪風呼嘯。

    蘇四?

    三個已經不是對手,再來個蘇四還怎麼打,墨靈jing心裡驚詫、憤懣、煩躁、疑惑、恐懼等等感覺糾纏一處,簡直想發瘋!可人在惡戰中,再如何煩悶也還是得先顧著滅頂之災,墨靈jing奮起力量崩開蘇一二三的圍攻,急急轉身,雙手橫架准備去當蘇四拳頭。待他轉過身來,腦子裡則是‘嗡’的一聲怪響:

    蘇四來了。

    但來得又何止蘇四?四五六,一下子來了三個!

    蘇四‘光明正大’,雙拳掛風轟敵頭顱,蘇五蘇六打得則是‘黑拳’,一個三指結鷹爪悄無聲息的去抓墨靈jing的喉嚨,另個起腿無聲去踹墨靈jing小腹。

    哪裡擋得下,墨靈jing只抵住了蘇四的拳頭,被蘇五扼住了脖子,然後被蘇六一腳踹中了肚子。胳膊扭不過大腿,蘇五手上的力道比不得蘇六的猛蹬,墨靈jing被蘇六從蘇五的手中踹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六個蘇景齊齊大笑,一窩蜂似的圍上去,狠打!

    值得一提的,金烏嫡傳、離山長輩、幽冥大判蘇景,jing修五百年,身負上乘修法、劍法,但他只在白馬鎮當候補捕快的時候學過一點粗淺無比的拳腳功夫,這點功夫用在此刻,根就是亂掄亂踹。

    墨靈jing,自詡神祇來歷,什麼時候受過這等村婦莽夫打法的圍攻臭打,真的瘋了,氣瘋了。不過他自己也沒注意,一群蘇景的打法‘通俗’,深陷十二枚拳頭十二只腳下的自己,手段也不怎麼高明:

    六個蘇景圍攏一圈拳做王八錘,口中連連喝罵;智慧靈jing摔倒地面腳做兔兒蹬,嘴裡哇哇怪叫,此時此景,這般高人風範實不足為外人道,還好這裡也沒外人,只有一個sao、戚東來,抱著膀子站在一旁放聲大笑。

    數不清中了多少拳頭多少腳,墨靈jing打得頭昏腦脹,忽然覺得身上壓力微輕,好像是蘇五的拳頭砸到了蘇三的腿,蘇三的腿又撞了蘇二的身體,機會如白駒過隙,墨靈jing急忙縱身躍起。

    站起來的情形也不比躺著好多少,墨靈jing無處可逃,仍是要被六個蘇景圍攻,頭臉胸腹腿膝足接連遭受重擊,他被打得連連倒退倒退?一步一步倒真是退得挺從容,墨靈jing想明白這一重,心直直向下沉落:六個蘇景,兩前兩左兩右,仍給敵人背後留出了空子。

    六個蘇景全都笑了,打拳踢腿全不耽擱他們整齊開口:“你可莫”

    不等他們說完,墨靈jing口中發出分不清是慘嚎還是怒喝的一聲怪叫,轉身就跑。這是心智大亂之像,他驚極怒極也怕極,心中沒法不亂,再也聽不得‘你可莫回頭’。

    整整六個蘇景在側,又豈容他脫逃,墨靈jing才告轉身,雙膝便告一軟,蘇一蘇二各出一腳蹬他膝窩,同時六個人的說話、那最後兩字落入墨靈jing耳中,不再是剛剛的‘你可莫回頭’,而是:“下跪!”

    你可莫下跪。

    遍體鱗傷,氣力大損,膝窩中創,沒辦法不跪了。

    就在墨靈jing跪下瞬瞬,第七個蘇景輕飄飄地出現於面前,受了他這一拜,笑著:“太客氣了。別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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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五章 七十三

    墨靈精沒流淚,他不是陽三郎,沒有那份至真心情。心肺氣得要炸、憋悶得要炸,雙目血紅但全沒流淚的意思。

    不過想想之前,蘇景讓他莫回頭,他回頭了;蘇景讓他莫下跪,他跪下了;此刻蘇景讓他別哭...他不哭不行。

    蘇七之後又來兩個,蘇八蘇九閃出。

    左邊蘇八出右拳、右邊蘇景伸左拳,封墨靈精鼻梁骨兩側,那是脆弱穴竅,一旦中擊非得鼻酸流淚不可。蘇景在穴竅中的心識投影和真人一模一樣,墨靈精以‘純鏡’倒映投影,也映得絲毫不差,該有的他都有,包括鼻骨兩側大穴。

    又快又狠的兩擊,墨靈精眼淚長流。

    前前後後,一共九個蘇景顯身黑石洞天!

    心神十立,便有整整十道強大心識,能夠凝化結形十個蘇景。

    只是‘蘇十’主持者身體,要把黑石洞天裡的情形講給大聖、妖霧等人聽,他太忙,沒來。

    一枚墨靈精,比著兩個心識蘇景加起來還要再強一點,可他做夢也想不到,蘇景有‘十個蘇景’。

    墨靈精氣急敗壞,口中怒喝:“你......”只說出來這一個字,後面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墨靈精不知道該怎麼去罵面前那九個眉花眼笑的蘇景。

    “你什麼?”不遠處戚東來接口,聲音柔美但語氣莊重嚴肅:“我為公證,看得明白,果然是公平一戰!”

    公證不說話。墨靈精想不起該怎麼罵;公證開口了,墨靈精也脫口喝罵:“無恥之......”

    話沒說完,一群蘇景忽然齊齊一聲大喝打斷,其中八個身形一轉。八合為一!

    心神可分立,也可合一,‘蘇八一’騰身而起,真正凡人的好功夫鴛鴦腿。七腳連踢把墨靈精從地上踹飛起來又踹回地面...九個蘇景八個合身,旁邊還剩了一個未參與,戚東來不解:“你為何不去?”

    剩下的那個蘇景回答:“我從旁邊看看踢得好看不。”

    一次重擊過後,把式蘇景又變成八個,加上旁邊那個看排場的,大家又一擁而上圍住墨靈精亂打亂踹,身處戰外的戚東來無事可做,琢磨著墨靈精之前說過的話,問他:“你剛想說無恥之尤還是無恥之徒?”

    墨靈精全無還手之力摔倒在地。口中只剩哇哇怪叫。公平之戰如火如荼。

    墨靈精挨打的時間長了。身形漸漸變得‘透明’起來,蘇三隔著他的身體,已經能隱約看到蘇七的輪廓......被打得太疼。本能使然會努力逃跑,可又能逃到哪裡去?就算鴻運當頭、讓墨靈精衝出九個蘇景的合圍。他也逃不出這座黑石穴竅。

    分不清是蘇幾笑吟吟地開口:“先前你不是‘想不通’我為何要將鏈子納入體內做洗煉麼?”

    一個蘇景問,自有另一個蘇景來答:“我確未想到會跑出來你這樣一個蠢笨東西,但我曉得墨巨靈和被侵染之人,兩者之間如海川相連,收廿一鏈進來洗煉,就是怕他身上的墨色再逃回去。”

    又一個蘇景接口,繼續說道:“洞天為穴竅,深藏體魄中。兩重封閉當能隔絕於外,我納鏈入黑石,本就是為了關起門來打狗,就是沒想到打到後來,居然是只會叫的狗。”

    說話不停,狠打不停,話說完了,打得更狠,又過了一會功夫,九名蘇景中的幾個身形微震接踵消失,洞天內只留下蘇一蘇二。墨靈精骨折筋斷好像片爛泥似的癱軟在地,身形幾乎被打散,‘透明’得都快找不到了,大局已定,一群蘇景就此散去,剩下兩個做最後拷問。

    兩個蘇景暫時住手,蘇一先開口,和墨靈精初見面時說過的話:“先莫急著動手,聊幾句?”

    蘇二跟著發問:“先說說褫衍海,你們的情形吧。”

    墨靈精的聲音虛弱,但不答蘇景所問,而是抓著‘關門打狗’的題目:“關門打狗?你可知你關進來的是什麼?”

    “願聞其詳。”蘇一走到墨靈精身邊,蹲了下來......

    屠晚劍魂初次狂暴發作,附魂普通長劍,一夜之間殺滅白狗澗二十一個凶狠魔頭,此劍在世時又當何其凶猛?墨巨靈卻有資格做它的仇人;南荒伏圖,本為普通蠻子,只因接近了一具死了不知多少年頭的巨靈屍身,就險險挑動妖禍釀出巨災,修行至今蘇景遇到過的強敵不算少了,但讓他印像最深的便是此人;西海葵妖,本事不值一提,可是那一道黑風奪字、能夠輕松搶下三百裡碑林的妖法,玄妙之處怕是離山九位師祖都要佩服的;還有......實力不弱於中土的莫耶世界,陰陽莫耶皆已死!此刻蘇景看上去輕松得意,可他曾親身經歷過這些事情,心底又哪敢對與墨巨靈有關的‘東西’存下半分輕視。

    蘇一的目光認真。

    “你關進來的是一截鏈子。”墨靈精應了句廢話,跟著話鋒轉開,虛弱道:“你的火很討厭啊。我們本想直接毀了你,可又見你身著大紅袍,這著實讓人心動,商議之下,還是覺得能降服你更好,所以才施展了‘純鏡’之術。”

    蘇景聽出一重關鍵:“你們?”

    “嗯,我們,”墨靈精點了點頭:“純鏡之術為上上仙法,只靠一點智慧靈精成術威力實在有限,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你有沒覺得,我很喜歡說話?”

    說到要緊地方,他忽然岔開了話題,蘇景微微皺眉,但沒有不耐煩地去做催促,點頭應道:“我遇到過的、你們這一脈的人都挺啰嗦的。”

    這是實話,從魔靈童到伏圖到王靈通再到現在這個黑色靈精,個個都話不少。

    “因為我們心性如此,”墨靈精傷得太重,已經維持不住‘純鏡’映影,五官模糊成一片,好像一個剛有雛形的泥塑:“我們會隱瞞、會騙人,但本根上我們不喜歡隱瞞、騙人,我們是仙神,心性純透遠勝你們這些凡人。”

    說到這裡他笑了,五官囫圇看不出形狀,可旁人就是能看出他在笑,沒道理可講,墨靈精又轉回原題:“我們...一共是七十三枚智慧靈精,七十三道靈精合體歸一,化作你面前這一個我。合七十三靈精之力,施展‘純鏡’之術、映你心識來占你身體。”

    “七十三,這個數聽著耳熟麼?”墨靈精問蘇景,但無需回答,他就自己給出了解釋:“再簡單不過,七十三鏈受重創之後,七十三道神仙法力散出、各侵一環、徹底摧毀這件魔物,七十三道神仙法力中,自有七十三枚智慧靈精。”

    墨靈精的身形越來越散亂、可笑容愈盛、氣若游絲的聲音中笑意越濃:“關門打狗?想法很好,若關進來其他信徒必定萬無一失,可你關進來的是一截鏈子。七十三鏈子環環相扣,它們是這幽冥生、幽冥養、幽冥壯大的魔物,只要在陰間,它們之間永遠都有冥冥聯系,永遠也不會被阻斷,把一截鏈子收入體內,你的門就永遠關不嚴。”

    “你扣住一枚鏈子,就扣住了整條鏈子;鏈相連,鏈為媒,在它一環一環上的智慧靈精自能通聯游移,這才有了七十三枚智慧靈精合力施法。可惜,我們沒想到你能有多道心神分立...你也是精修之輩,當能明白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法術,純淨雖為仙法也不例外,它有不足之處:純鏡只對玄虛心識反映,一旦施展開來,靈精就不能再動用自己掌握的那道仙家墨力;且這法術不可逆轉,我們變成你的心識,就沒辦法再做回智慧靈精。”

    “可現在我們就快死了啊!”說及性命隕喪,墨靈精不悲不腦,反倒是滿滿開心,他的笑聲因身體重傷而痛苦萬分,但也因心境開敞而愜意歡愉:“我們身死,便是仙家墨力發動的契機!蘇景,明白了?明白麼!”

    “我輩智慧靈精能沿鏈游移,我們的仙家墨力自也能隨鏈轉動。你洗煉得了一只銅環的墨色,還能洗得掉其他七十二環的墨色麼?它們...一起來了!仙家浩力已到!莫在徒勞掙扎了,從你將一截鏈子納入體內時便死定了,就算你再廿一鏈扔出去也沒用了,你我...哈哈...你我一拍、兩散...妖人授首!”

    從蘇景開始為廿一鏈洗煉墨色的那一刻開始,墨靈精就非殺蘇景不可了。再淺顯不過的道理,蘇景救下了其中一截,這枚銅環清醒後會離開帶下一環進入洞天,請陽火再做施救,一環一環的墨沁會被蘇景逐個擊破。

    墨靈精自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若它們直接集結力量猛攻,七十三環墨色齊攻,蘇景早已死掉;但墨靈精又貪圖他的大紅袍和判官身份,這才拖到了現在......陰褫海雲駕之上,蘇景身體猛震,一縷鮮血自唇角留下。

    身邊眾人都大吃一驚但不等發問蘇景忽然‘僵硬’了,雙目無神表情凝固,他已入定:何為入定?十道心神盡數集結於黑石洞天,再無神志主持身體!

    下一刻蘇景身邊人影閃爍,戚東來被‘扔’了出來:“七十二環鏈上墨色齊攻黑石竅,情形凶險,他非全神全力以赴,外人幫不上忙,只能為他護法。”

    話音剛落,前方、視線盡頭,雲海中突然衝起千丈巨浪,煞氣隨浪衝散四方,頃刻彌漫天地,一道道巨大身形自海面下升起,於雲海巨浪之間若隱若現,敵人終於現身攔截。

    前行到此,太平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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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六章 破繭

    褫衍雲海,大浪滔天。

    蘇景身邊劍鳴清亮,殷天子出鞘,三屍腳踏童棺執銳以待,平時再如何混賬胡鬧都無妨,關鍵時候蘇景身邊最最忠勇的三個人必是他們;

    顧小君素手微晃,威風大棍憑空而現、在握,再如何與蘇景不睦,候補女判也會顧全大局,誰是朋友誰是敵人她心中早有分辨,雖然朋友有時候讓她不滿意;

    戚東來未請寶物,但邁步上前,來到雲駕前端抱臂而立,不說話時的騷人游子,威風豪邁的大漢。

    就連小鬼差妖霧也高挽雙袖,攥起了自己那雙小得可笑的拳頭。只有大聖......一路上只嫌寂寥的洪蛇蝕海,此刻卻全無出手之意,蛇尾盤結端坐於雲駕,先對白哼雲哈道:“你們兩個現在走,莫攙和這件事,我不殺你們。”

    前方大浪橫中迸出的氣意明白非常,皆為屍。

    誰會豢養屍煞為兵?

    此地是褫衍海。

    前方攔路的全是陰褫的‘手下’。白哼雲哈這些外戚屬族一貫視陰褫為仙神,若蘇景一伙與屍煞開戰,他倆必會歸入對方陣中,依著洪蛇的狠毒性子,為絕後患現在就該一口吞了白哼雲哈,大聖讓他們離開已經法外開恩。

    白哼雲哈對望一眼,目光倉皇且遲疑,一路同行下來。就算兩頭怪物再怎麼不聰明,也從蘇景等人的說話裡聽出來前面可能出事了,這一行人是來幫忙的,且外來貴客中真正有一頭陰褫。此刻迎上‘褫家護衛’,他們兩個很是猶豫,最大願望莫過於大家千萬別打起來,可外戚地位低下。哪有他們說話的資格。

    ‘忽忽’叫聲柔和,十六躍上妖霧的腦袋,對兩頭‘半蛇’叫喚著,示意他們遵從大聖吩咐。

    大聖都懶得再看白哼雲哈一眼,轉回頭,蛇眸中陰冷目光掃過同伴:“前面的零碎交給你們了,有個正經像樣的家伙,我的。他現身前我養養神。”說著,凶蠻小子厲聲戾氣的笑了起來。陰狠毒辣的興奮......一道氣意若有若無。來自前方更遠處。和自己對上了!

    一場大夢跨越遠古,多少年他都未曾遇到過能讓自己興奮的對手了。

    雲駕上眾人點頭,全神戒備著前方。雲駕飛行的速度慢了下來,但並未停止。繼續向前。

    又再前行三十裡,十六仰身昂首,猛一聲吼喝:忽啊。

    再不是平時那種歡快呼喊,這一喝聲震八方,凌厲衝霄!

    是招呼、是警告,通告對方這雲駕上有它們的同類,更是告知對方:本座威嚴不容冒犯!

    顧小君也吸一口氣,准備開聲喊喝......廿一鏈被陰褫咬過,但陰褫不是他們此行的目的,這一仗能不打最好,不過還不等她開口,大聖便冷笑阻止:“白費心機!你死我活,避無可避。”而大聖話音未落,前方重重大浪之間陡然響起一聲凄厲長嗥,當頭一浪轟然散碎,一頭身形三十丈開外的青黑屍煞衝出!

    屍皮黑鐵,隱隱金屬光澤閃爍,青面獠牙頭頂獨角,身體強壯四肢與胸腹筋肌糾結著高高賁起,雙手雙腳長甲如刀,背後一對紫紅雙翼。

    這凶物不陌生,即便才來幽冥的幾年的戚東來也能識得:陽世間志異早有記載的怪物,鬼夜叉。

    此獠並非陽間游魂修煉,它們是這幽冥中的土著,吞屍噬魂,力大無窮來去如電,即便幽冥中它們也算得禍患,只是不想惡狼那樣成群結隊,從來都是獨來獨往。

    鬼夜叉是屍體,被陰褫煉成了護法座駕。

    不過這具屍體頗為殘破,屍身上傷痕凜冽,胸腹間破開大洞,背後左翼也被扯掉一半。

    翅膀被傷了,是以它飛不起來,它在跑...腳踏雲海,劈波碎浪,一步縱躍便是三裡有余,每一落足必定轟動如山大浪,轟轟烈烈衝向雲駕!

    見了夜叉屍,赤目忽然省起一件事,轉回頭望向正退向遠處的白哼雲哈:“陰褫在此極少出去,又如何收集大群屍煞?”

    出去少而已,又不是不出去,尤其古時陰褫出去算得頻繁,一旦在外面遇到像樣的屍體,陰褫都會將其帶回老巢,哪怕一時間煉化不了也無妨,留作‘儲備’給家族後代後來。

    敵人動,雲駕上也有人動。嬌柔聲音撮起的長嘯哪還有平時的嫵媚,只剩激烈、只有憤怒,魔家弟子搶在所有人前動身、動法!即便不論他與蘇景的交情,虯須漢也都牢牢記得,自己人在師門‘劫罰’中,遇鬥戰須當頭迎上,決不能退避!要什麼雲駕、用什麼遁法,大漢也和那夜叉一樣,憑我雙腳,踏浪疾馳。

    戚東來跨越而去、戚東來還在原地。

    虯須大漢一步飛越,落足於一裡半外,可他動身之處、雲駕之上,明明白白還有一個戚東來肅立;

    前一個戚東來跨出第二步,雲駕上的戚東來跨出第一步,同樣也是一裡半,雲駕上又有一個戚東來目光冷冽向前方;

    第一個戚東來跨第三步,第二個戚東來跨第二步,雲駕上第三個戚東來跨第一步......每一步,雲駕上都會出現一個新的戚東來......直到最前面那個虯須漢子跨出九步,人在十四裡外,雲駕上才再不存‘戚東來’。

    一個戚東來?九個戚東來。

    是殘像是幻境?是天魔弟子刻苦精修的莫大成就,天魔身相,九相天魔!

    西海之後。他與蘇景分別兩甲子,師門中受盡冷遇,但他的精修從未停下過;小師叔的‘陽光’太醒目,與之為伍戚東來顯得黯淡無關。可即便再黯淡,他仍是、一直都是東土人間年輕一代中最最出色的三五人之一,天魔弟子,騷戚東來。

    每道身相都蘊著魔家弟子全力一擊。化一為九,沒人分得清那個才是真的——都是真的,也都不是真的,九身相九連環,施展開來便隨戚東來所願所選,他想做哪一個他就是哪一個。

    鬼夜叉,戚東來,迎面對衝。兩個人,十雙足。把這一方雲海踩得惶惶亂顫!幽冥惡鬼屍煞。人間天魔勇漢。身形相差遙遠,殺意氣勢卻勢均力敵。鬼夜叉為鋒眾屍之鋒銳,其他屍煞沒有追隨他一起衝鋒。而是紛紛縱聲長嗥...這些喪物都修得成精了,似有淺薄靈智。懂得昂聲吼喝為自家大將助威;

    相比蘇景雲駕,三屍、十六雖也喊得震天響,可就那麼寥寥三五人,再如何賣力到底也威風有限。忽然間,鼓聲自雲駕振起。

    小鬼差張口吐出來一面巨鼓,大若屋堂,妖霧掄拳擂鼓...咚,第一聲普普通通;咚,第二聲有了回聲隱隱;咚,第三聲,這倒轉了的天地就此躁動,腳下雲海深處,頭頂群山之中,天下地上四面八方,盡是這巨鼓回聲!只憑一面鼓,小小鬼差敲出萬鼓之威,再不聞其他異響,此間世界只有訓鼓轟蕩。

    九個魔家弟子列於一線,拉鋸十四裡,第一個戚東來翻手亮劍,其後八個虯須漢也自虛空一抓,各得寶物在手,有石有珠有書有畫還有一頭六蹄白牛,下一刻法寶催運,一道道雄渾法力破空、呼嘯,遙遙投向前方夜叉屍煞。

    鬼夜叉好像不會法術,只憑身體硬抗。戚東來全力出手,力量何其凶猛,就算真正一座雄山也得被他砸成齏粉!清晰可見,隨法寶猛擊,鬼夜叉身上接連爆開一個又一個大洞,一塊塊銅皮鐵肉爆碎......只有皮肉,不見血光,這屍煞沒有血。

    這樣打下去,不等兩人碰面夜叉鬼就會被徹底打碎,夜叉鬼卻不閃不避,仍猛衝向前,縱粉身碎骨也不肯停步。

    雲駕之上,大聖垂目斂神不觀戰;三屍見戚東來大占上風興高采烈;小鬼差妖霧一樣滿目興奮擂鼓急急;顧小君手扶長棍喜怒不形於色,專心行功以備後面惡戰,無論戚東來是勝是敗;唯獨小陰褫十六,似是想到了什麼,跳動著身體忽然開口大吼,語氣焦急,提醒戚東來小心。

    陰褫的忽忽大喊未落,鬼夜叉就已受不住戚東來的接踵狠擊,轟的一聲,殘肢碎肉四下暴散,三十丈開外巨大凶物崩碎在戚東來面前四十裡外。

    屍碎了,煞還在!一團黑氣自碎屍腹鑽出,旋即黑氣猛縮,吱吱怪笑銼入眾人耳鼓深處,一頭身形三丈凶物顯身。

    長相、身體,都與剛剛炸碎的巨屍一樣,但他的身體完後,周身上下如血色通紅,唯獨眉心一道純透黑線直衝天靈。

    三屍大吃一驚,不知哪個脫口而出:“一屍兩命?”

    一屍兩形,一命。只有十六曉得,陰褫煉屍到高深處,屍煞能以已喪之身做繭,全身陰血結於至純煞氣,於繭身中做歸靈真修,破繭日、歸靈時,一屍獨行萬裡枯骸!單以這一頭夜叉屍骸而論,它已煉到了極致。

    破繭夜叉大口張開,黑色長舌自獠牙間探出,三丈的怪物,舌頭卻長逾二十丈,伸縮如電,七八件戚東來的法寶躲避不及,被長舌卷中拉入口中,小夜叉猛嚼,法寶爆碎引動巨力,在它口中轟轟悶響,凶物全無痛苦之色,反倒是越發興奮,如梟尖叫中雙腿猛蹬,繼續向前撲去。

    繭身時大夜叉一步三裡,破繭後小夜叉一躍四十裡,直直迎上戚東來。

    猛虎撲中了稻草人。

    第一座魔身破碎,第二座魔身被毀,第三第四第五......頃刻間五座魔身便被撕扯得粉碎,第六身相即為戚東來,不停步,勇往直前迎上凶屍,他身後的三座魔身急衝、趕上,歸於本尊身體。

    嘭的一聲輕響,十六探親的那件花花衣裳崩碎,虯須大漢赤膊,露出比著頑石更硬朗的身體,‘劫罰’中,不可退!生平所遇最凶狠的敵人就在面前,戚東來決絕迎上,他要用手中最強的寶物秤一秤它的斤兩。

    夜叉撲到,屍煞獨有的熏臭氣味隨風撲面,飽蘊劇毒,戚東來吐氣開聲,手中瑩白光芒一閃:破繭夜叉眼中,凶猛大漢變成了頂盔冠甲的悍卒。

    不是一個,好多,密密麻麻,汪洋大海一般。

    一支大軍,軍中旗幟飄揚,一面鬼畫符一面有雞有槐樹......沉舟兵,三十萬!

    勇往無前憎厭魔,公平決勝戚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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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七章 見如本官親臨

戚東來剛來幽冥的時候,就用白玉瓦收了沉舟兵。蘇景本來琢磨著把他們再賣給削朱王一次,不過一直沒找到太好的機會,加上小九王從不缺香火錢,此事被暫時放下。一晃幾年過去,蘇景都忘了沉舟兵這回事。

蘇景忘了,戚東來可記得清清楚楚,今天遭遇強敵,想也不想直接打開了白玉瓦。

蘇景身邊的幾位好友,戚東來、小相柳、不聽也算上,大家總是能想到一處去,沉舟兵便是一例,被抓獲時的狀況如出一轍,被放出來的情形也差不多少,不過他們從玄空水晶中落地時遇到的是狼群;此刻面對的則是一頭兇猛屍煞。

沉舟兵在白玉瓦中向下摔,渾不知時光幾何,突然被釋放出來,一時間都有些迷糊。但破繭夜叉不管這套,一支陰兵出現面前,於它看來自是敵人軍馬,猛鬼兇威綻放大開殺戒。

沉舟兵又豈是好相與的,遇襲後立即結陣。三劃行、五結圓,三三成方五五成梅,三三再三如品,品品再品、破繭夜叉身東頃刻品布十一里,它西側雲海遍梅花,陣法一成眨眼發動,鬼夜叉迎來幽冥世界精銳之師的瘋狂報復!

戚東來不好過,他身邊又何嘗不是陰兵滿佈,且個個都輕鬆辨出了他是陽身人、認出他就是害大軍陷落不知多久的罪魁禍首。

對屍煞沉舟兵是遇襲後反擊,對戚東來則是直接出手。

戚東來身陷萬軍之中,身形來回穿梭躲避周圍陰兵猛攻。全不還手反擊,一時間狼狽不堪,口中連連分辨語氣惶急,對著不遠處沉舟大將楚三桓喊道:“上次爭鬥純粹誤會。唐突指出還請將軍恕罪,大家自己人啊!”

哪個跟他是自己人?沉舟大將楚三桓森然道:“你若真心認罪,先受本將禁制!來人,請符!”周圍情況不明不白。陽身人還不能殺,須得留下活口問個清楚。

隨著將軍大令,楚三桓身邊一群精修鬼衛高高躍起,同時向戚東來打出血色鬼符,戚東來也真就不抵抗、不躲閃,任憑符撰加身。

鬼符觸及身體,幽光猛做閃爍隨即沒入戚東來身體,就此消失不見。此乃封靈法術,身中此符。戚東來就算廢人一個了。除非楚三桓肯為他解咒。

沉舟大將笑聲陰冷:“拿下了!”

戚東來身邊陰兵應命。正待擁上前拿下陽身人,遠方突然傳來一聲怒吼:“陽身人為我封天密探、陰陽欽差,哪家鬼王狗膽包天。敢傷他一根寒毛!”

封天都密探,陰陽司欽差?送戚東來大好名頭的。雲駕之中巨鼓之上,尺半小鬼差妖霧!咆哮聲中,妖霧揮手將一方印鑑打向天空......迎風而長,大印遮蔽半座天空,印之上一枚枚鬼篆清晰:

封天

尤朗崢令

見如

本官親臨

妖霧一令出手,戚東來身邊眾陰兵都告驚詫,哪敢再動,齊齊轉回頭望向自家將軍,楚三桓何嘗不是大吃一驚:陽身人是封天密探? !

自古以來鬼王都有匡護陰陽司、維護判官之責,這是幽冥世界流傳了無數年頭的規矩,無人能夠悖逆。哪個敢忤逆判官,便是整座陰間的公敵,莫說區區一個鬼將,就是他家大王削朱惡鬼在此,見令也要恭恭敬敬。

更何況判官為鬼王封法花名冊、手掌遊魂發落大權,只憑這兩重陰陽司也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楚三桓急忙揮手撤去了剛剛的'拿人'大令。

小鬼差妖霧的叱喝再度響起:“還不速速為戚大人解開封禁!”

楚三桓點點頭,正待親自出手為陽身人鬆綁,不料戚東來大笑起來:“區區小事,就不麻煩將軍了!”笑聲之中,明明已被封了法力的大漢一飛沖天,魔家紫焰自天靈噴湧沖天,片片紫焰又化作三尺利刃。三千火、三千刀,瘋旋於虯鬚大漢周圍。

戚東來都不再看楚三桓一眼,向前疾飛而出,不理身邊大軍不等身後同伴,孤身一人向著前方遠處大群屍煞集結之處衝去。

虯鬚赤膊,跨刀三千,戚東來衝陣!

楚三桓心底一顫,若非親眼所見,哪想到人家根本都不受自己的封靈法術,這要是把他帶到近前,然後他頭頂噴火化刀......陽身人啊,果然個個詭計多端,防不勝防!

這個時候,雲駕之上顧小君也揚臂打出一盞令旗,朗朗高喝:“妖魔除妖,徵調天下軍馬!”

判官徵旗,所到之處幽冥四方大小鬼王莫敢不從,麾下兵馬隨旗而動。這是幽冥陰兵與生俱來的認知,烙印在心底深處的信條。令旗凌空,旗鋒直直點指前方,重重大浪後的大群屍煞。

哪還有什麼好說,楚三桓,沉舟兵口中就只有一字以應:

殺!

三十萬兵齊聲振喝,軍馬如潮,轟轟烈烈沖向夜叉、沖向前方屍煞。

吼!

鋒將被困雄兵陣中,這不是一對一的公平鬥戰,大群屍煞破浪而出,浩浩蕩盪殺向來敵。

......

褫衍​​海上大戰暴發之際,黑石洞天裡尖聲大笑迴盪,墨靈精癱軟在地,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就在用這最後一口氣來笑。

沒人理會他。

十個蘇景分別置身於十座礁石,盤坐、靜靜等待著,整座洞天都在微微顫抖,外人無以察覺,只有蘇景自己才能感受的:巨大壓力正從冥冥中轟盪,即將湧入。風雨未至,天勢卻已催城。

不久前便是這份威勢,引得他心神巨震,以至一時間氣血難調,吐出了一口血......洞天之內,海中礁石如星羅棋布,十個蘇景所在島礁自東向西,列做一條直線。

東方第一礁上,蘇景雙腳懸空三尺,雙臂微撐隱透沖天之意,在他身後,骨金烏穩坐黃金屋,化形金輪一盞,驕陽四周陽火湧動,金紅光芒照射四方,染得整座島礁燦燦如金;

東方第二礁上,重重陰風繚繞,偶爾會有一絲金光劍氣浮現,蘇景人在風中,身形隨著陰風飄搖不定;

東方第三礁,陰森大獄橫陳島上,一座座巨大煉魂爐中火光熊熊,烈焰燃燒正猛烈。整座大獄緩緩旋轉,蘇景就端坐黑獄正中央,一動不動。

三重罡天盡入穴竅,蓄勢以待。

第四礁,蘇景長身肅立,北冥刀螂兩劍分執於雙手;第五礁,蘇景弓步穩紮,手中一盞白玉弓,結化盈盈光潤的妖氣於弓身見輕盈流轉;第六、第七礁上,蘇景面前各懸浮著七盞令旗,前七旗顏色金紅後七旗森森慘白,一為陽火令一為金風符,除了三重罡天,蘇景的風火修元大都凝聚於這十四盞旗,靜候主人之命。

寶物、修為,由四個蘇景執掌。

第八、九兩礁上的蘇景空著手,雖也面色嚴肅但他們並無出手之意,另外這兩個蘇景與其他人有些區別:他倆的身形有些模糊,好像蒙霧之鏡子照出的人像,很不清晰,勉強能分辨出身形罷了。

第十礁,最後一個蘇景盤膝結坐,不望天不看地,他的目光低垂看著自己的腿——長丈一、身繡龍紋的長劍橫置於他的雙膝。當前面所有蘇景聯手尚不能抵擋時,憑此'丈一君王',至少至少,蘇景能讓對方贏不了!

目光看劍,第十個蘇景口中咒唱細不可聞,不遠處島礁上那巨大銅環,周圍層層陽火繚繞,大劫將至之際,蘇景還分出了一道火元為鍊子療傷......

“煞有介事啊!”墨靈精咯咯地笑著:“憑你本事,洗煉一節鍊子差不多就已是極限,算上你那些寶物,再算上你行元調配得當法、器配合嫻熟,最多...算你能擋五節...乾脆大方到底,算你能擋十五節鏈上的仙家墨力,剩下來的呢?做人做狗做王八,做什麼都一樣,做重要的一重是須得:識時務。莫再強撐了,剩下這會功夫想想此生的快樂事情,落個含笑而死豈不是好。”

第八礁上的蘇景轉頭向他望來。

這個蘇景身形模糊,但墨靈精還是勉強找到了他的雙眼、迎上他的目光,繼續笑著:“怎麼?被我說得不甘心,那就再來打我,以我現在,你一拳就能將我徹底打滅,不過...哈哈,我死之時也是仙神法力攻來一刻!”

墨靈精七三歸一,施展純鏡秘法映化作黑色蘇景神識,但施展此術他們就再無法指揮墨色力量,只有身死才能引發諸節鏈上墨色來攻殺蘇景。之前在對蘇景講明此事時候,墨靈精已然自斷生脈,生機斷滅、死定了,不過並非立刻死掉,還能在殘喘片刻。

算算時間,墨靈精可能還能再活半盞茶,這是他最後的時間,又何嘗不是蘇景的餘生。

第八個蘇景居然笑了:“太著急,忽略了,我試試看。”

“試試看什麼?”墨靈精不解。

問話出口,第八個蘇景忽然散去,但了不得呼吸功夫,蘇八又回來了,重新現身時他的身形再不模糊了,清晰於己與其他同伴無異,在他身邊還多出了一個人,一個和尚。

四十出頭微有些發福、膚色白得欺霜賽雪、眉目漆黑雙唇嫣紅、乾淨得不像個活人的和尚,只是他的雙眼迷茫無神,目光散亂,好像再看著四面八方,偏有什麼都不在他的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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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七八章 十二魂

來幽冥幾年光景,大大小小的惡戰蘇景打過不少,但即便情勢凶險,有兩件寶物他始終不曾動用:劍魂屠晚、影子和尚。

不是不想用,而是這兩枚'神魂'在蘇景西海之行中都傷得太重,始終沉眠不醒。

直至最近,屠晚與和尚先後現出甦醒之兆,逢巨靈黑暗法力,劍魂於沉睡中漸顯躁動,隨時都會醒來;和尚也是一樣,對那'黑',他的反應雖不似屠晚那樣強烈,但也敏感異常。

仍在沉睡,不過情形不一樣了,以前是叫也不醒,如今則是不叫不醒

蘇七、蘇八兩道心識投影為何模糊?因為這兩道心識'人'在黑石,'神'卻分別相連於屠晚、和尚,隨時準備喚醒這兩道強援。

屠晚、和尚,丈一神劍之外蘇景最強的手段,君臨一劍前蘇景最後的手段!

剛剛蘇八去把影子和尚喚醒、帶來了。

蘇景伸手指向礁石上癱軟一團的墨靈精,問和尚:“大師可有辦法保他不死?”和尚煉化的金玉菩提救了這個救那個,那他自己的救人本領毋庸置疑。

墨靈精聞言一愣:剛才陽火妖人說要'試試看',就是請人來試試看能不能救我?

而愣過之後,墨靈精恍然大悟:我不死,仙家墨力就無從發動......墨靈精又錯愕又好笑:“難為你想出這個辦法...姓甦的小妖,我已自斷生脈,除非神仙下凡否則我必死無疑。怎麼,你請來的這個呆和尚是仙佛麼?還有...哈哈哈...小妖你被那仙家浩蕩法力嚇傻了麼?我乃玄虛心識之體,莫說救護,除你之外旁人想要摸到我都是做夢!救我...哈哈...看你如何救我。來來來,快來救我。”

墨靈精的瘋笑之中,影子和尚邁步來到他身前,低頭看了看。忽然面露厭惡之色,抬腳便踹。

瘋笑戛然而止,墨靈精被影子和尚一腳揣在了臉上。

不止踹中了,而且還...疼,刺入骨髓、燒沸腦漿的那麼疼!

笑聲止住剎那,就是慘叫響起剎那。

和尚是什麼‘東西’?他的本根就是影子,是真正的從無形到有質、從混沌到智慧的影子,這黑石洞天裡的十二人個個都是影子,以質而論和尚最為純粹。他能踹、踹得狠狠的。即便拋開影子之說。和尚現在也是魂身。當初為進剎天摩降服'反面'他拜入鬼袍成了袍子的器魂,袍子又認主於蘇景,這幾層從屬仔細計算下來。和尚與蘇景的關係也就再明白不過:身屬下、三魂七魄外,另一魂。

屠晚。十一魂;和尚,十二魂。

第十二魂想要踹一枚冒充蘇景的黑暗心識,比著打個噴嚏還要更容易。

墨靈精的慘叫越淒慘,和尚踹得就越起勁,那模樣彷彿他腳底板著了火似的,有多大力便踩下去多大力。跟在和尚身邊的蘇景'咳'了一聲,尊敬使然他沒伸手去拉,苦笑:“是請大師救人,不是踹人...要想踹他也無需勞動您老。”

“腌臢之物,人人可踹,你也來踹,不必慈悲。”和尚腳踹不停。

蘇景無奈搖頭:“我就不踹了,踹死他後會有惡力侵襲......”

和尚翻起眼皮向著天空看了一眼,目光至於洞天蒼穹,禪家眼識卻遠透於天外:“我有察覺,晦暗法力,同樣腌臢,和尚與之不兩立!!”

“腌臢力襲來之初,以我修為難以抵擋,還請大師施以援手,晚輩感激不盡。”

蘇景的話說得有毛病,果然和尚轉過頭,把痴癡呆呆的目光投向他:“來襲之初我幫忙?之後就不用了麼?”

“我也說不好,”蘇景應道:“我曉得大師與劍魂都在休養之中,能不動法最好不動,不得不動時也盡量少動...或許過上一陣,我能有抗衡墨力的辦法。”

“嗯,看你年紀輕輕,還懂得疼人,很好。”和尚的記憶未復,全無措辭本事,想到什麼說什麼,反正是那麼個意思:“我現在不怎麼好,正蓄集法力衝'九官',已經有了些鬆動跡象,若動法入戰難免前功盡棄......就這麼說吧,能不打我就不打,非打不可時哪也沒什麼可說了。”

至於‘九官’是什麼和尚未解釋。言罷和尚左右看了看,又問蘇景:“那隻鳥呢?不在你身中,去哪了?”

蘇景心裡登時警惕起來,和尚見狀笑了:“隨口一問,不用擔心,我再不會奪舍於你。”說話時他的腳總算停下了、不再踩。

看著墨靈精現在的樣子,蘇景忍不住笑了下,墨靈精的身體其他地方徹底被踩碎了,只剩下那麼小小的一塊:被腳不停踩的那一塊,所以墨靈精現在是個鞋印的形狀。好像在連番猛踹下,這一塊'鞋印'還被踩實了,看起來挺結實的。

和尚俯身把墨靈精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片刻,抬起頭對蘇景道:“一時三刻死不了了,我回去繼續衝擊九官,你不成了隨時喊我。”言罷,將手中'鞋印'丟回地上,和尚就此消失不見。

一個生機斷滅的'人'被和尚一頓亂踩,硬生生踩成個'腳印',然後...他暫時死不了了?

蘇景愣了愣,和尚已經離開,他只好低頭去問墨靈精:“真的?”

和尚不說,墨靈精自己都未曾察覺,此刻靜下心思做體內觀,這才悚然發覺,本已被自己運力崩斷的那幾條命脈,不知何時又被重新接駁起來,只是勉強搭住,不算真正活命,但也正如和尚所說:一時三刻死不了。最最可恨的是,剛剛那一頓亂踹,打散了他體內所有力量,如今想再自斷生機,墨靈精也提不起那份力道!

“妖僧...妖僧!”墨靈精咬牙切齒。

聽他語氣,蘇景自然明白影子和尚所言非虛,這一來心中由衷佩服,笑道:“高人行事啊!”

蘇景的敬佩之言,落在墨靈精耳中無異天大譏諷,可墨靈精的怒氣很快就散去了,聲音淡漠:“早死或晚死,了不得幾天的差別吧,那妖僧雖強...但看他雙目散亂的樣子,怕是靈智有半數混沌吧!憑一個半傻子,你以為能擋下七十二道墨色齊攻麼?就算你擋下了此劫,你也早已精疲力竭,你又可知,前面還有什麼再等著你們麼......”說到這裡,'鞋印'忽又大笑起來。

前面有什麼?墨靈精決計不肯吐露的,蘇景也不追問,加大火候繼續為廿一鏈洗煉。

陽火內斂,洗煉進行的寂靜無聲,黑石洞天中只有墨巨靈的瘋笑迴盪......三個時辰不知不覺中過去,墨靈精口中瘋話不見片刻停歇,真是個瘋子一般,邊笑邊說,來來回回始終是'瀆神者必遭天譴''小妖下場淒慘無比'之類幾句,執掌艷陽天的蘇一轉回頭望向墨靈精:“恁地聒噪,端的煩人。”

“哈哈,不耐煩了?殺我啊,一拳打死我,乾淨省心!”

“嗯。”十個蘇景齊齊相應。

“嗯?”墨靈精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他也無需反應了,一個蘇景飛身撲來,揮手拳頭砸下。

墨靈精喪。

死瞬間,怪力轟動引起的咆哮震徹海天,洞天蒼穹頃刻漆黑,墨色力量洶湧浩蕩,攻入洞天!

死瞬間,墨靈精解脫、心中滿滿愜意,他為神祇榮光而生,能為這榮光而喪也是他唯一歸宿,死而無憾,他篤信,這修煉陽火的小妖也絕活不了. .....可也是在這死之一瞬,他最後的目光中,忽然閃入一個熟悉的身形,旋即解脫變作錯愕、愜意變作不甘...他死了,眼睛瞪得很大。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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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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