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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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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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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09: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四九章 浮玉不夠,刻屍藏劍

雙刃交擊,打出個混沌!這是何等劍術!馭人侍衛大驚失色。

    ‘浮玉不夠’籠罩範圍並不算大,但若等那‘混沌’成形,至少戰團之中無人能活命!天大地大性命最大,誰也不願和一個莫名其妙的刺客同歸於盡,一時間叱喝聲迭起,眾多殺獼高手抽身急退。

    哪還來得及啊。

    雙劍已碎,陰陽已滅,混沌已生,現在才想逃命未免太晚了些,戰團中的殺獼才一起身,還未來得及真正竄去,就覺怪力湧來,仿佛身陷流沙一般,根本不存掙扎的餘地,越是用力就是沉淪.....吞、噬。

    光怪陸離的顏色擁入眼中、尖銳嘶吼的風聲灌入耳內,馭人侍衛逃不出,能做的僅只是:等死!

    下 一瞬,一切消失了。跳躍的光電,咆哮的風雷,撕扯天地的怪力,所有有關‘混沌’的一切,就那麼一下子消失不見,極度的寂靜降臨。場中馭人侍衛只道自己已然 死了,可是迅速清晰起來的視線、重新歸於身體的五感、經脈中游走的力量......皇廷內院還是皇廷內院,自己還是自己,皇帝還是皇帝、他老人家就在廊亭 裡站著。

    沒死,真沒死,因為:浮玉不夠。

    殺獼的浮玉大陣,被‘老人家’與墨巨靈修改後,添入此間乾坤萬年壽命,才能於陣法殺戮地方生成一片混沌,剿殺萬物;可是蘇景才什麼境界?所以這一劍喚作‘浮玉不夠’。

    浮玉不夠的意思就是:不夠浮玉陣那麼兇猛。

    其 實蘇景給自己貼金了,何止不夠。簡直差出了天地遙遠。他仔細算計過,若雙劍互擊粉碎。暴散出來的力量足以斬殺五六個馭人大修,不過以雙劍互擊散起的力量去 引動‘混沌’的話,混沌是能成形的,但那道‘小混沌’的力量會更小得多,大概能殺五六隻兔子,還別是太強壯的那種。

    混沌是真的,只是太小。凡事都有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小娃在水缸中攪水玩。很容易就能攪出一個漩渦,可這漩渦比得汪洋怒潮中的水殺凶眼麼?一樣的道理了。

    但,混沌雖小氣勢卻足,除了最後的剿滅,一切都來得真實無比。

    障他娘的眼法。馭人侍衛刹那就明白了,可是晚了,早都晚了。一截劍尖已然飛刺到皇帝所在小亭之內!

    雙劍互擊、引動‘混沌’,陰陽兩劍就此爆碎,其中一截劍尖飛射而去,同個時候‘浮玉不夠’發動開來,眾多侍衛盡懾于混沌之威,誰也不曾留意那短短一截劍尖。

    劍尖飛射雖快。想要殺傷皇帝卻還差得遠。

    不過要行刺不是斷劍,是蘇景。斷劍飛射亭前,突兀崩碎去,龐大獵戶又複顯身,上次行刺時候用過的手段。無雙絕學遁身于劍——藏金。

    刺客在顯,手中一柄雪亮長劍。入廊亭!

    襲殺近在眼前,這次狩元身上再沒了凶神藏匿,憑他的本領又怎麼可能逃脫刺客劍下,必死無疑了。侍衛雖眾卻都回援不及,連驚呼的時間都不存,只有眼睜睜地看著。

    可是生死一線時候,狩元皇帝面上並無驚駭、恐懼或者慌張,正相反的,他在笑,目光裡盡是嘲弄意味......就在刺客入身廊亭時,亭內突然炸起熾烈光芒!

    陣法動,亭內另藏殺陣!莫說侍衛首領、貼身太監不曉得,就連萬歲胞弟也不知情的,禦書房外、白玉長庭內那座不起眼的小亭子,暗藏了馭人先祖傳下的兇狠陣法。這樣的亭子,宮內一共有十七座,歷代皇帝口口相傳的機密。這就是皇帝敢留在原地、獨立小亭的依仗。

    全無徵兆,只待外敵入侵時,一瞬綻放,而殺劫乍起時刻,亭內另有一道白光閃動,柔和力道自陣心轉出、把以自己做餌的皇帝送出亭子、落腳於三十丈外。

    轟隆巨響,小亭轟碎!

    幾乎同個時候,正在阿骨王墟中靜靜等待的不聽忽覺眼前人影一晃,蘇景回來了。披頭散髮、滿身血霧,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再 精明的人也有大意的時候,蘇景確實沒去想亭中會有殺機,萬幸他做最後藏金刺殺時候,見了皇帝那副‘你要死’的神情時心中顯現警兆,不過只因‘萬歲演技不 好’還遠不是他能逃命的緣由,更大的助力來自於鬼袍內影子和尚,及時出手將陣中殺劫抵擋了一下子,蘇景急忙金蟬脫殼、舍了畫皮去吸引陣眼,這才得以及時逃 回地心冥宮。

    饒是心有警兆、影子相助、金蟬脫殼,蘇景也還是被陣力波及,狼狽不堪。好在都是些皮外傷,血留了不少但不打緊。

    蘇景回到地宮時候,凶神業已‘滄桑’了,滄桑成十幾段,死透了。滿頭小辮子的小賊正蹲看反復看著凶神留下來的法器,一副提不提精神的樣子,那支杵她看不上,可高人教導過她‘賊不走空’,不能空手回去的。

    一見夫君的狼狽模樣,不聽登時翻臉,叱喝一聲:“小賊,隨我上去!”

    何 止小賊,矮賊屍賊鬼賊九頭賊全都橫眉立目的抄傢伙,倒是蘇景,最初氣急敗壞過後很快釋然,殺獼又不是泥巴捏的,打到人家老巢裡哪能永遠不吃虧,擺擺手攔住 了同伴,笑道:“上面還留了一劍,殺不了他也能嚇他個魂飛天外...今晚就這樣子了,明天才是正日子,回去了!”

    ......

    地面,馭人皇宮,殺陣暴發小亭轟碎,支離破碎的畫皮散落,除此之外難見刺客真正伏誅的證據,狩元皇帝豈肯甘休,立刻傳令:“入地,哪怕挖傳厚土也要毀他老巢!”

    聖諭才落,不料皇帝身後突然惡風來襲!

    刺客已經逃了,但他留下了屍體:二十七具馭人屍體,之前追隨凶神遁地想要去尋找地心冥宮的殺獼屍體。之前刺客從地下鑽出來時,曾把這些屍體當成了‘暗器’,後被打落,散落各處。

    屍體都死得透了,但誰說死人就不會再動了,正道小師叔,火風劍喪,四絕在身!從他狙殺遁地殺獼,到他沖出地面做第二次行刺,短短半盞茶功夫裡,已然草草煉化了屍煞,留待此刻發難!

    不遠處一具只剩半個腦袋的屍體猛跳起來,獨眼赤紅、口中呵呵怪叫撲向皇帝。

    屍煞的祭煉火候差勁,縱是爆起突兀也休想傷到皇帝。可是要殺皇帝的也是不是屍煞,是它肚子裡的劍——撲起半途,喪物的肚子砰然炸碎,一道黑氣自腹中射出,並且射向皇帝,黑氣直接向下、鑽入了地面。

    電光火石,黑氣入地去。旋即皇帝只覺殺機顯現,犀利氣意自身下地面沖起,刺得他足心巨痛。狩元帝應變奇快,怪叫聲中飛快前撲,就在他雙腳離地一瞬,那道黑氣從他腳下鑽出地面,氣凝真形、已然化作一柄黑色長劍。

    因為陽火剛烈蘇景領悟‘鐵馬’,因金風陰柔他領悟‘繞指’,因身著鬼袍他領悟‘冥王不動’,因身具陰陽天烏之術、他得天魔指點領悟‘忠義一劍’...蘇景悟劍,大都因地制宜、拓己所長,既然自己身懷煉屍秘法,自也專門用過心思,去煉一道‘屍家劍’。

    劍名:刻屍留劍。

    一劍落空,未能傷到皇帝。

    狩元拼出全力前撲、勉強又勉強地躲開地下一劍,逃得性命、少不了驚出一身冷汗。

    屍煞撲起、肚子炸碎、肚子裡的黑氣鑽地又鑽出,變成了劍......‘刻屍藏劍’的那頭屍可還在半空裡飛著,狩元帝為了躲劍向前竄去,人在半空,就正正迎向了那具屍煞。

    皇帝的保命一竄竭盡全力,人在空中一口氣提不上來,想要躲已然無能為力,只有合臂抱肩護助頭臉和胸膛要害;屍煞飛身途中肚子炸開,身體受力後仰,從飛撲變成了飛踹、踹中!

    不過它的用處就是‘藏劍’,本身不具什麼力量,傷不了皇帝的。

    傷不了皇帝,不耽誤屍煞的大腳底子在皇帝的肚子上留下個腳印,它死前遁地,一鞋底的黃泥巴,扣在皇帝的青色袍子上,異常醒目。

    狩元帝沒受傷,心裡可膩歪壞了,堂堂天下之主、在自己家中,被人踹了一腳,肚子上有腳印為證!

    狩元帝活到現在,只遇到過兩次行刺。

    兩百七十年前第一次,藏金,宿器,換刃,冥王不動,點睛,游刃,忠義一劍,七劍之後臉上被抽了一耳光,左臉。

    今晚第二次,繞指,寶囊,鐵馬,浮玉不夠,藏金,刻屍藏劍,六劍之後肚子上挨了一踹,滿是黃泥巴的鞋底子。

    同一個人刺客!

    先七劍、再六劍,下次呢?

    先不用想下次,今晚事情尚未完結...先前被蘇景拋上來的屍體何止一具,一共有二十七具。就在狩元帝雙腳落地時候,餘下二十六具屍煞盡數躍起!

    連番驚變,侍衛們早都回過神來,哪還能容屍煞再作亂,當即分成兩隊,一隊蜂擁而上護衛萬歲,另一隊法術祭出轟滅屍煞。

    才跳起來的屍煞被盡數打碎,不過這些屍煞都不曾‘藏劍’,就是跳起來嚇唬人的...侍衛們法術落進後,一隻不知屬於那頭屍煞的手掌落在了地上,指間捏著一枚木鈴鐺。

    斷手最後的一點力氣,手指一緊,鈴鐺碎了。

    突然,大笑聲響起,還有,少不了的,笑聲過後,三個字的馭言惡罵響亮。通譯做中土漢話,意同:傻筆。

    行刺一回罵一次,刺客漸漸養成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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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零章 萬劍枯定,三尸神靈

中土,離山。

沈河盤膝靜坐。

掌門人的眼睛是張開的,他未入定。而且少見的,他的神情并不安詳,眉頭微微皺著,雙眸深處隱透擔憂不多時,一道金色劍訊突然躍出虛空。

掌門立刻伸手捉住劍訊,一道神識行轉閱讀內中詳情。

沈河身邊幾位長老在座,一如既往,紅景最耐不住性子,不等掌門開口她就已追問:“可是虞師兄的消息,他沒事吧?劍冢那邊情形如何?”

劍冢,江山劍域遺址。自從蘇景采劍過后,這片遠古修行圣地大多時候都是封閉的,偶爾開放、長則月余短則十天,內中萬劍做氣意吐納,與大天地交換銳元真靈,今日修家再想采劍就只有趁著這樣的機會。

它開放時采劍無妨,但關閉時候,各大天宗會排遣弟子留守周圍,一是開放時候能夠及時知曉、盡快安排門宗晚輩采劍;另則怕新晉修家不懂事,在劍冢自閉時冒險進入,搭上自己的性命不算,再惹出什么大禍可就麻煩了。

差不多前天這個時候,留守劍冢的弟子傳訊回來,說是劍冢又告開放。這本是好事,正道修宗家家得訊,排遣弟子趕快過去;可是轉過天來,還不等晚輩們趕到,守冢弟子又傳回了一個新消息:

冢內萬劍突然爆起淬厲光芒,彼此匯聚、纏繞,以銳利劍氣結成一座肉眼能見的巨大劍光漩渦,瘋狂旋轉開來。將附近靈元源源不絕抽入劍冢內。八個時辰后,漩渦消失,但冢內萬劍也告消失不見。

正巧離山虞長老出山辦事,人在劍冢附近,知此異象后暫時放下手中事情。趕去劍冢查探。

劍冢暗藏大玄機,虞長老修為深厚劍術超群,但也保不得萬無一失。掌門知他前往后立刻又調遣龔、樊、風三位長老去做支援。

剛剛消息就是虞長老傳回的,沈河點點頭:“虞師弟沒事,他已從劍冢出來了,冢內萬劍并未消失,而是沉入了地下深處,另又結布了一道陣法自封。做更深沉睡了。”

離山長老,情同手足,紅長老問訊長舒了一口氣,笑了:“沒事就好,好一場揪心,影響我修行了,等虞老兒回來。掌門師兄得幫我討個說法。”

玩笑話,但沈河真人未笑。眼中的憂色不見絲毫減退:“虞師弟仔細辨過冢內萬劍在地下行布的陣法,太詳細的東西不敢確認,但他覺得那道封陣有些像...五枯定關。”

五枯定關,五感枯、定身不動、哪怕滅頂之災臨頭也全無反應,除非自身得以突破否則永遠自封的閉關。

紅長老愣了下,很快想到了什么,秀眉也告蹙起。可還不等她說什么,山門處有值守弟子傳續回來:掌門愛徒魚苗兒從幽冥回來了。

沈河聞訊稍顯驚訝:差不多三個甲子前,魚苗去往陰間做第五境沖煞修行。這次天才弟子為求一個真正扎實,著實‘浪費’了大把時間,足足用去百年才破掉第五境,隨后由二品判賀余賀大人親自安排,尋得一處上好天罡再做奪罡修持。

沖煞用了百年,道理上講,奪罡修行的時間只會更長。但才八十年他就回來了?

等不多時魚苗兒進山,向師父與諸位師叔行禮。一問之下,魚苗毫不隱瞞,果然,他的第六境未曾修行只完成了一半,只因他的慧心有重大領悟,不惜冒險中斷修行,抽身回山

魚苗兒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嘴巴笨,翻來覆去好半晌,才算把自己為何中斷修行、究竟感悟到何事說清楚。

沈河聽罷面沉如水:“當真?”

魚苗點頭很用力,可說話卻又猶豫:“弟子以為...當真,真的,不可不防...萬一要是真的呢。”

片刻過后,一道道離山掌門劍訊沖起于離山九靈星峰,散去各大天宗與正道名門!

馭人皇宮內院,刺客逃走后又有一波尸煞興風作浪,雖然很快就被剿滅,但尸煞還是耽擱了追擊地宮的最好時機,待木鈴鐺里的笑聲、罵聲散去時,地心深處已經沒了阿骨王墟的氣息。

少不得,殺獼調兵遣將、上天入地去尋找刺客蹤跡,奈何為時已晚,錯過最初一刻,后面陣勢來得再大也只是大海撈針了。一個時辰過后,京南神廟總壇內,外圍偏荒角落中雜役房內,任勞任怨為神廟燒火的瞎子老漢躺在光板床上,奄奄一息、等死。

脫離險境,蘇景真正輕松下來,心識投映于黑石洞天,問同伴:“都長本事了。”

這個說法是從紅帽子兇神來的,第一次行刺時候,蘇景和馭人兇神正面打過交道,知道這半人半尸的怪物不好對付,但這次行刺他在上面一會功夫,再回來時候兇物已被碎尸,足見同伴手段了得。

不聽小小得意:“紅帽子也不算太厲害,那么回事吧。”

三尸拉著蘇景走開幾步,煞有介事:“明天是大陣仗,說不定殺獼中那個篡改世界的厲害人物也會顯身。你不可怠慢,來來來,咱們‘東天劍尊’來祭告神靈,賜福下來,保佑一戰功成,咱們大伙都平平安安。”

蘇景很有些好奇,三尸心中也有神靈?

果然有,三尸連神位都刻好了,取材阿骨王墟中的青石,雕刻成三塊端正精致的神牌,三尊神位都無

,只有圖畫刻繪。

大尊雷動手中神位,正中刻了一枚包子,包上還有三縷煙霞,看來是熱氣騰騰;

二尊赤目手中神位,正中刻了一定金子,元寶上還有幾道神光。看來是金光閃閃;

三尊拈花手中神位,正中刻了一個女子,女子身周還有幾道熏風,看來是肉香陣陣。

蘇景失笑,不跟他們拜。怎么說也是正道弟子,哪有去拜包子金子和大屁股小妞的道理,不料雷動早有準備,又從自己的小棺材里摸出一尊神位,微笑道:“已然給你準備好了,你看看,可還滿意。”

蘇景接過來一看就懵了,神位上亂七八糟。密密麻麻全是小人,所有小人基本都是一個樣子:上一個圈是腦袋,下一個圈是身子,身子四邊伸出四條杠杠是胳膊和腿,腦袋圈里再有三個小圈是眼睛和嘴。

雷動耐心不錯,挨個給蘇景解釋:“這個,額頭上有個‘三’的。是咱爺爺,‘三’是皺紋;這個。身子后面豎著九根道道的,這是天真大圣,他老人家不是九尾狐貍么;這位是閻羅神君,你看他頭上四周放光的,看見沒,那些小道道;這倆手拉手的是師父和師叔,師父頭上頂著的是太陽,師叔頭上頂著的是月亮,你仔細看。月亮比著太陽太陽小了一點......”

蘇景指著另個人像:“拿棍的這是誰?”

“是小師娘,她手中拿的是劍,不過太小了,不好畫,我就畫了根棍,反正棍子鏟子什么東西在她老人家手里都是劍,邊上沒拿劍的是大師娘。這一拉溜七個是離山另外七位師祖,他們都拿棍兒。”

七位師祖都不好畫,好在離山劍宗,大家都用劍的,是以雷動讓這七個小人一人拿了一根棍。

一尺高、三寸寬的小神牌,上面刻了十好幾個人,雷動刻包子還不錯,刻人像的手藝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大天尊有心,神牌反面,又專門刻了一輪紅日和一柄劍。紅日也是一個圈了,不過劍就是劍,不是棍。

這讓蘇景拜是不拜......

好在敬意只存于心,刻得再差但躬身拜祭只要虔誠便不會錯,東天劍尊三株清香,奉于包子、金子、美人和諸位前輩。

一番熱鬧過后,洞天安靜下來,包括三尸在內,所有人都盤坐于礁石,靜靜呼吸,條理心情,分不清等待還是期待,明日將有大戰!

時光晃晃,轉眼天明,不久外面鐘聲響起,神廟僧侶于主持帶領下進行著諸般法事。又一個時辰過去,唱道喝駕之聲隱隱傳來,帝王與滿朝權貴駕臨神廟,萬年才一次的馭人隆重典儀很快開始。

瞎子老漢孤零零地躺在床板上,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并無起身之意,這場典儀要持續入夜,蘇景不著急。

且昨晚他們見到葉非闖宮,雖然沒看到這狂人留下的血書,但以蘇景對他的了解,這個人多半會來湊這場熱鬧的,洞天內眾人商量過了,等等他,這場大戲的開場鑼最好能由他去敲。

時至午后,瞎眼老漢正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忽然‘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了,一個滿身水銹、漁夫打扮的馭人,輕得彷如一道影、飄身進屋。

輕輕關好房門,‘漁夫’走到床榻前,低頭看著瞎眼老漢,過了片刻漁夫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笑道:“我說怎會有股子熟悉味道,原來是你啊,小瞎子,你還沒死么?”

葉非的修為不再,但他的記性不是普通的好,還有,或許是混種之故,他的鼻嗅異常敏銳。蘇景是修行人,寶瓶境界后就是無垢之身,除非他刻意涂胭脂抹粉否則身上不會有絲毫味道,可是這張畫皮被紫霄高人炮制時,留下了一股細不可查的藥味。

就憑著這點藥味和兩面之緣,已然潛入神廟的葉非,在屋外路過時覺出‘似曾相識’,進來看看。

又盯了老瞎子片刻,漁夫接著笑道:“你小時候我未留意,待你老了再看,居然和挺像我的一位故人,小瞎子,可還記得我么?”

蘇景真有些佩服葉非的。捫心自問,行刺時候自己也能保持心境輕松,可是輕松成葉非這個樣子、大敵環視時候還有心情來和一個不相干之人廢話幾句,蘇景做不來。

葉非經歷過陸角八的追殺,天上地下最最可怕的經歷過后,他還真不太會緊張或者氣急敗壞了。

就快老死了的小瞎子面露迷惘,嘴巴動了動,似是想問一句‘你是誰’,但力氣虛弱未能出聲。

似乎面前這個瞎子老漢要比皇帝的性命還重要,葉非一點也不著急離開,笑呵呵地提醒:“你小時候,秋疆去春境的官道上...有個獵戶...你罵他‘賠你爹’來著,好好想一想,看能不能記起來。”

尋常人,一輩子能經歷幾次命懸一線的大難?是以瞎子老漢思考不久,很快就露出了恍悟神情,而恍悟之后便是恐懼,嘴巴顫抖著,用力再用力,似乎想說什么。

見了他的樣子,葉非就知道他想起來了,由此笑得更開心了:“不用怕,既然饒你一次,以后也就懶得殺你了,只是覺得有趣,居然能見你三次,這也算是有緣了。將死之人,可還有什么未了心愿,不妨說來聽聽,我去幫你做好它。”

大聲的喘息、渾濁的咳嗽,瞎子老漢在用力、以至全身都顫抖起來,幾經努力、用盡最后的力氣終于開口、出聲:“有刺客...有刺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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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一章 事難兩全,我早來了

(二合一章節)

    漁夫愣住了。

    這麼多年的修行、歷險,葉非很少會發愣......

    確確實實沒想到,老瞎子居然會喊出‘有刺客’。而發愣片刻,漁夫並未發怒或驚慌,反而笑了起來,也分不出他是氣笑的還是真覺得有趣開心。

    老瞎子喊了兩聲又開始呼呼喘息,躺在床上好像一團亂泥。畫皮下的蘇景則暗暗蓄勢,他可吃不准下一刻葉非會不會一劍紮進自己心窩。

    但漁夫一不動手二不逃走,就站在窗前,從發愣到展顏、從呵呵低笑到哈哈大笑,搖頭道:“原來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啊...哈哈,果然有緣,我也是!”言罷葉非出劍,三十一劍!

    三十一劍,穿窗、穿窗、穿牆穿門穿屋頂,散射四面八方,偏就無一劍去紮盡在咫尺的老瞎子。

    劍光射出地方,牆裂石破血光暴現,慘叫聲迭起!今日神廟戒備何其嚴密,剛才老瞎子一聲喊立刻就引來殺獼護衛,短短一會功夫已然這間雜役房形成包圍之勢。

    可惜,刺客是葉非...三十一劍,殺盡第一撥合圍馭人,葉非也不再停留,就在笑聲裡飛身衝破屋頂,昂首開聲,一聲大喝:“今日豬祠,狩元俯首!”

    八字如雷,直轟天穹!

    旋即劍鳴聲大作。管那馭人凶兵洶湧,葉非挾劍沖向神廟深處,今日來此間。必殺六耳皇帝。

    頃刻,喊殺聲、破空聲、示警號角聲諸般大響彙聚一處。還有一間破爛房間裡,一個就快老死的瞎子迴光返照似的、又來了怪叫的力氣:有刺客...有刺客啊......

    三百丈急沖,葉非身裹劍團,普通的馭人精兵與護衛修家遠非對手,縱然悍不畏死、願以血肉之軀結屍山血海擋路,卻又哪裡攔得住他半步!但三百丈過後,一群馭人精修高手從天而降,個個目光如炬凶威彌漫。手中法器綻放奇光,顯身後不存半字直接動法圍攻上來。

    葉飛卻不做纏鬥,雙手合掌用力一拍,圍攏身邊的長劍齊齊爆起精光,啪一聲脆響盡數爆碎開來!類似邪妖自爆同歸於盡的手段,劍爆碎但劍氣暴漲數倍橫掃四方。

    以前行刺,幾乎每次脫身時候他都會用上這一招。馭人不是沒有防備,可是誰也沒想到他才沖了三百丈就施展此術,剛趕到的精修殺獼有半數猝不及防,頓時被殺傷一片,再開葉非,業已消失不見。

    刺客消失了。殺獼兵馬四下搜索,更多精修高手顯身,或置身半空或落足地面,嚴加戒備。

    老瞎子徹底沒力氣了,不再喊。躺在床上一抽一抽地捯氣。黑石洞天內,拈花很有些納悶。問身邊蘇景:“葉非居然沒拔劍紮你?”

    蘇景笑了幾聲,搖搖頭未回答。老瞎子喊叫時候,葉非若殺他不算意外,可是葉非由得他喊卻不做誅殺,也算不得意外。

    雷動又問蘇景:“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蘇景想也不想:“再等等。”

    大宗師有些無聊了,三個湊到一起,各自取出神牌,又開始叩拜祈願,口中喃喃不知念叨的是什麼,但他們面色虔誠得一塌糊塗。

    ......

    外面亂,但神廟中央大殿法事不停,聽聞葉非在外吼喝時候,狩元皇帝曾眼角微跳,但不等他說話,跟在他身邊的一個黑衣殺獼就微笑道:“跳樑小丑,萬歲不必理會,安心入禮做祭便是。”

    皇帝密語:“孩兒曉得了。”

    昨夜行刺事後,狩元帝入幽冥求見‘老人家’,老人家不知再忙些什麼,並未見他,只派出了一個鬼官問其何事,待皇帝把事情經過說完,鬼官回去覆命,過不多久回來傳話,告訴狩元:老人家已經知道了,你回去吧。

    待到今日黎明時份,一群黑衣馭人入宮見駕,貼身衛護於萬歲身邊。

    著黑衣,但未帶紅帽,他們不是屍煞凶神,而是惡鬼。論淵源,皆為易姓皇族長輩,都是狩元皇帝的老祖宗,早年在神廟中修行,趕在天治前就舍卻陽身入幽冥侍奉‘老人家’。

    陽間馭修會受天治誅滅,死後魂飛魄散、一身修為‘以果養樹’,但因‘老人家’與天理篡改了此間輪回,這些心腹鬼煞在幽冥中可逃過輪回制裁,無需再轉世重生,由此也不再受天治管轄,可以萬壽無疆的修行下去。

    不過世事無圓滿,十一王造出的世界本就扭曲,再被邪魔動過手腳後,整座幽冥都變成了**冥火煞風糾纏翻滾的煉獄之地,環境惡劣、靈氣暴躁難馴,惡鬼想要修成氣候千難萬險。

    是以‘老人家’帶下陰曹的殺獼無數,真正能修成模樣的寥寥可數,比著凶神更稀少也更珍貴,這一回老人家未露面,把手下頂頂兇惡的猛鬼派出來了些,暫時充當皇帝護衛。

    這次登上陽間的為首鬼物名喚易鹹,狩元帝直系向上第十七代、親生的祖宗。

    惡鬼祖宗說什麼就是什麼,狩元帝收攏心思,隨著祠中主持僧侶指點,一步一步地行禮做祭。

    皇帝穩如山嶽,場中貴族自也不亂,大群貴人跟在萬歲身後,該鞠躬的時候鞠躬,該叩首的時候叩首,該宣喜喝聖的時候就氣貫中元大聲喊喝,但也熱鬧。

    那漁夫刺客消失後,就再沒了動靜...直到半個時辰之後,九霄雲上,隱隱傳來一聲鷹隼啼鳴。

    皇帝身邊黑衣猛鬼易咸聞聲微微一笑。

    其他人都聽不到,只有易鹹能聽到的啼鳴,來自豔赤梟的示警。

    豔 赤梟是他的坐騎,幽冥世界中出名凶禽。三千年前易鹹吃盡苦頭、險險丟掉了性命才擊殺了大梟。搶得七枚嗷嗷待哺的小梟回去,但並不餵食。而是將它們封閉於煉 骨缽盂內,由得它們自相殘殺互相吞噬,活下來的那一頭才算寶貝,三千年仔細餵養、秘法加持,這才煉化成了一頭好凶物。

    剛剛葉非來去突兀,惡鬼易咸收起輕視之心,密語傳訊著豔赤梟升天,監察八方。

    易鹹輕聲傳令:“要來了。這次得留下他。”

    命令傳下,與易鹹一起登入陽間、始終追隨其身後的五個黑衣馭鬼身形微微一晃就此消失,不知隱匿於何處佈陣去了。

    易鹹不走,依舊跟隨皇帝身邊,面上微笑從容,他在等:等豔赤梟的第二聲啼鳴,一聲叫。凶禽發現敵人氣息、示警;二聲叫,便是凶禽確定刺客具體藏身所在了。

    可是,第二聲鳴叫遲遲未至,不知不覺裡小半柱香的時間過去,高空上仍是安安靜靜。

    易鹹微皺眉頭...莫非刺客察覺高空的凶禽監視、知難而退了?但很快他的眉頭又複舒展,推翻了自己的猜測。豔赤梟煉得融天秘法,它藏身九霄,不露絲毫氣意,除非它自己顯身,否則除了主人無人能探知凶禽存在。豔赤梟未再啼鳴。想是刺客謹慎、半晌未做稍動吧。

    可也就在他剛剛把事情‘想通’的時候,九霄天上、視線極限。忽然跳出一個小小黑點。

    ‘黑點’急追,迅速擴大,身形輪廓越來越清晰,赫赫然,一隻四翅、四爪、三頸三頭的怪鳥,不存半根翎毛、周身長滿黑癩似的鱗甲,正是猛鬼坐騎豔赤梟。

    豔赤梟現身、降落了?

    三顆腦袋裡,兩棵癟的好像柿餅、另一顆頭完好無損但長長的頸子被反擰成了麻花。凶鳥死了,自然現身摔落。

    死得無聲無息。

    那是易鹹三千年的心血所在!就這麼死了?怎麼死的?易鹹又驚又怒,身形如煙直竄高空!不是去接應鳥屍,而是敵人弄死了他的坐騎,此刻還來不及遠遁,應該還在天上。

    易鹹飛天去,才飛起百丈,忽聞聽身下一聲慘叫淒厲,急忙垂首望去:刺客顯身、從地面下撲出,周身水銹的漁夫手中劍光綻放,正把易鹹那五個隱藏起身形中手下中的一個,一斬兩段。

    不可能!天上的鳥屍身還未落下,敵人只能還在天上,怎麼可能從地下鑽出來。

    沒什麼不可能,連陸角八的追殺都能逃過之人,還有什麼不可能。

    就憑他叫‘葉非’,便皆有可能。天上殺凶禽、一瞬入地再破土斬匿藏殺獼,葉非有這個本事。

    刺客爆起,劍光爆起,一晃七十劍逢人便殺。怒斥聲陡然響亮起來,大群精修撲向刺客,刹那之間、風雷火木數不清多少法術齊齊向著葉非轟殺而至。

    煉劍、休養近三百年,雖然那盆水煉不回來,可今日葉非傷勢盡愈、精神飽滿,再不是初到馭界時的狼狽模樣了,口中哈一聲大笑,七十劍齊齊崩碎、銳氣自殺暴射四方,刺客又告消失。

    惡毒且無賴的招式,葉非使得得心應手且開心無比。再就是快三百年裡,他著實鑄了許多劍,隨便揮霍!

    只是這一次,碎劍銳氣才告暴散,馭人群中忽然閃現四頭黑衣鬼物,晃身化作滾滾黑煙圍攏過來,將所有劍氣收斂一空。葉非‘炸劍’之術被敵人接下了,未能傷到太多人。

    同個時候眾人頭頂傳來一聲怒叱:“走不了了!”

    叱喝聲中剛剛撲上半空的易鹹折回,向著一處空曠地方揮掌打出黑色煙霞。

    黑煙之下劍光再起,十三劍護身絞殺黑煙,漁夫又複顯身,不驚反笑:“好惡鬼,能看破我的身形,算你眼光不錯。”

    易鹹森森冷笑,左手亮鬼符右手執烏幡,周身玄煞陰元行轉,雙方正面相對,必是一場絕殺死戰了!不成想,漁夫根本沒有和他打的意思,身裹劍光破煙而出,直接沖向著貴胄人群,他的做派仍是那四個字:逢人便殺!

    甩開頂尖高手不看,一心一意地去殺普通馭人。

    易 鹹眯起雙眼,冷哼一聲手中鬼符打出。符撰脫手即化飛煙,鬼法成形、葉非腳下三十丈方圓地面玄光閃爍。一群群惡鬼憑空鑽出,這些怪物並無特殊法術,但勝在力 大無窮且周身劇毒,百煉長劍才一沾身立刻被污濁、威力大減,即便奮力斬殺惡鬼,鬼血劇毒也會在眨眼間將長劍腐蝕成煙。

    隨易鹹同來那四頭馭人惡鬼飛身而起,各自亮出一根丈八白骨刺,同聲叱喝之中。四根骨刺釘入葉非身週三十丈、東南西北四正位。骨刺直沒地面,冥冥鬼叫響徹天地,葉非只覺身體一緊,滾滾煞氣湧動在他身邊。

    這 煞氣來得詭異莫名,能夠瘋狂吸斂他身上的陽氣、生機,即便葉非自閉毛孔和體竅,也擋不住自身陽氣的飛快流逝。那四頭惡鬼手中各自亮出一條烏黑鐵鍊。縱身入 陣中。古怪煞氣能傷敵,對惡鬼卻是再好不過的滋補,四鬼身形快如閃電,率領著易鹹喚出的那些劇毒大力喪物,圍住葉非猛打狠擊。

    一時間葉非再難移動,護身群劍不斷被腐蝕或擊落。劍光籠罩的範圍越來越小,但當他只剩五劍、劍團縮小到只剩兩丈後,就此穩定了下來。

    再無長劍掉落,劍光再不退縮半分,任惡鬼與毒物攻擊如暴風驟雨。劍光巋然不動!

    易鹹觀戰片刻,森然道:“不錯!”人在半空不動。手中鬼幡一晃,一陣古怪鈴聲自幡中傳出。鈴聲算不得如何響亮,鈴韻則詭怪非常,旁人聽來不覺得什麼,可葉非的護身長劍突然顫抖起來,隨著鈴聲搖搖擺擺,好像被異士笛聲控制的蛇子。

    惡鬥聲、怪鈴聲,自神廟深處傳說,飄飄搖搖,傳入週邊角落、一間搖搖欲墜地雜役房中,房內有張床,床上躺了個馬上就要死、可總也不肯死的老瞎子。

    聽著鈴聲,老瞎子起床了,小夥子似的、跳下地,抻腰踢腿揮胳膊,活動身體。

    洞天內相柳提醒:“葉非是敵非友,現在你出手,時機不好。”

    蘇景笑了笑:“想湊熱鬧又怕事兒太大?事難兩全啊。”

    什麼時候出手最好,道理明白得很。不過明白道理,也不是說就一定能忍耐得住的,蘇景是坑不了再打的離山小師叔,可他也是風疾火烈喜戰愛鬥的金烏弟子。

    破屋中老瞎子開始活動肩膀、脖頸......

    神廟中心,大殿前場,葉非長劍受鈴聲困擾,劍勢稍有些亂,四頭殺獼惡鬼與諸多毒物凶魔趁勢猛攻!

    葉 非顯然壓力極大,身形都在微微搖晃。不過‘漁夫’眼中並無驚慌,口中‘咦’了一聲,對敵人的古怪鈴術稍顯意外,跟著‘漁夫’的衣袖輕輕一抖,霎時間劍鳴聲 大作,六十劍出袖,劍光猛漲擋下了敵人突襲,而後只見漁夫雙手一搓......肉掌,搓動中竟是一聲金屬轟鳴,真正洪鐘大呂之聲,賁起于葉非雙掌、砸碎於 神廟天空。

    洪浩金聲、淬烈金聲響起,易鹹幡中怪鈴立刻爆出一聲破鑼裂鳴,再沒動靜了。

    短短幾下相鬥,易咸已知刺客非凡,與地面上的‘漁夫’頗為相似的,他也不驚,反而透出些興奮,口中怪笑:“有些意思的小東西。”手中烏黑長幡再搖,一道黑色光芒自幡中射出,直落地面。

    下一刻大地隆隆動搖,嘎啦啦的泥土碎裂聲中,一棵巨樹拔地而起,黑杆黑枝黑椏黑葉,樹幹堪百人合抱、葉蓋十裡方圓,樹幹上密密麻麻盡是扭曲的人形木瘤、每一片葉兒都烙印著一張痛苦人面!

    噬魂陰桐,幽冥中的怪樹,中土陰間也有,但異常罕見,此物非天然生靈,是兇猛喪物修持破鬼仙最後一境,迎天劫但未能成功破劫,被轟滅之際一縷怨恨執念所化。

    此樹的來頭雖大,可天劫下仍能殘留的執念必定弱小,是以噬魂陰桐初生時羸弱渺小,此樹不受自然滋養,只能靠吞噬遊魂野鬼存活,且因先天不足,它成長極慢,噬鬼三百、長一寸。

    這 棵樹冠蓋十裡、粗壯無比,足見它吞噬的鬼物何其數量、足見它身內積攢了多少力量!憑著易鹹的本領,想要奪下這樣一棵樹純屬做夢,就是他們殺獼的‘老人家’ 也不敢輕易招惹。不過‘老人家’與墨巨靈圖謀‘破封’大事。想要抽奪力量,打上了這株鬼樹的主意。以有心算無心、又經過好一番佈置,終於找到機會害死了 ‘陰桐’。

    奈何,把樹害死之後他們才發現,這樹中藏蘊的力量與他們的破印陣法全不相合,根本沒用處。

    不止破印陣法用不上,老人家的修為和天理的本源也和陰桐力量相悖,用不上,好大的功夫都打了水漂。只是就那麼扔開一旁實在可惜。是以‘老人家’又廢了一番手腳,將這棵十裡冠陰桐,煉化成易鹹法幡的幡靈。易咸平白撿了個天大便宜。

    煉化草草,幡靈本領遠遠比不得陰桐活著時候兇猛,可即便如此它的力量也足以橫掃一方,此刻易鹹發動幡靈,陰桐顯現本性。落地後巨枝狂搖如天棍錘殺、藤椏揮舞好似神鞭千盞,更有無數鬼面葉飄零,輾轉呼嘯比著修家飛劍毫不遜色。

    葉非人在樹下,才一接戰便悶哼半聲,呼吸功夫六十劍就被打爆大半。

    眼看易咸大展神威,已然從廣場退入大殿的眾多馭貴人眉飛色舞。可還不等他們喊出一聲‘老祖神威驚仙、妖孽還不束手就擒’,突然轟隆了一聲怪響,廣場正門後一方巨大香爐炸碎,香爐有香,香上有火。只要有火金烏弟子便能穿遁自如。

    就自香爐之處,一行人怪人顯身。

    糖人?

    糖人。

    但從未見過這等怪模樣的糖人:頭頂光禿又圓又亮。上面九點疤痕,身著寬大蓑袍,頸下掛著長長一串珠子面帶微笑之人。

    隨便一個中土娃娃都能認得:這是和尚。可馭人哪裡見過東土僧侶。

    仙祖祠也有僧侶,不過此僧非彼僧,只是是對侍奉神祇、精修神意仙經的修行者的統稱而已,中土僧與殺獼僧扮相迥異。

    “妖魔除盡、玉宇澄清、揚手歡慶、心花怒放......羅漢歡喜。”

    東 土僧,十八人,右手背擎烏黑長棍,左手捏一盞明輝印當胸,個個微笑和藹。眾僧如雁翅排開,為首僧侶年紀輕輕,帶隊邁步前行。歡喜羅漢是為蘇景的一般變化, 化身羅漢時他的樣貌會隨之改變,且這樣貌變化頗有趣意,若知他是蘇景,一眼就能看出來;若不知他是蘇景,根本想不到這兩張臉會是同一人。

    歡喜羅漢變行邊唱,當佛偈落、十八羅漢同時駐足,手中法棍往地面輕輕一頓,咚一聲輕響中,金色佛光徐徐彌漫,端的莊嚴、遁地神聖!

    羅漢老爺不去看葉非和怪樹的苦戰,逕自望向大殿:“我自中土來,跨十萬里,走三百年,總算趕到了、趕上了。”

    以前迦樓羅顯身都是半人半鷹的怪物,蘇景或是驕傲漠然夏離山、或是心狠手辣六耳仙、或是陰狠刁鑽胖獵戶,十八羅漢慈悲從容的扮相是第一次登場,周身氣質迥異於別次,是以狩元皇帝心中懷疑頗深但也不敢就此篤定他們的身份,冷聲問道:“你等究竟何人,趕上了什麼?”

    “幾個時辰前剛與陛下歡聚廊亭,相見甚歡,不想陛下這麼快就忘記我是何人了。”歡喜羅漢的笑容果然是歡喜的,繼續回答皇帝第二問:“趕上了超度陛下,趕上了為陛下送終。”

    皇帝怒笑一聲:“妖孽葉非,好膽,果然來了!”昨晚通名時候,胖獵戶曾自報家門‘我名:葉非’,皇帝記住了。

    忽聽得一聲冷冰冰的聲音自陰桐樹下傳出:“我早來了。”

    與鬼樹苦戰的葉非開口,稍頓,忽然他笑了起來,居然是開心的:“蘇景,居然還未死?好得很,好得很...你自己沒名字麼?要冒用我的。”

    歡喜羅漢不提‘借名字’的事情,笑問葉非:“用幫忙麼?”

    “不用管我,你去忙你的吧...對了,要不要賽上一場:看皇帝死在誰手中。”樹下,葉非只剩三劍了,身形縱躍左突右沖想要衝出怪樹控制,但始終尋不得空隙,眼看他堅持不住多久了,居然還有‘比試’之說。

    蘇景哪會拒絕:“你若輸了,回中土後束手棄劍,隨我去離山請罪。”

    葉非想也不想就答應:“你若輸了,不用麻煩,自裁就好。”

    蘇景想也不想痛快點頭:“好!”

    兩人所說皆為中土漢話,狩元眼見兩個刺客放著皇帝不理竟自顧聊天說笑,當即面露凶光,叱喝:“拿下!”

    皇命即天命,諭令出,早已蓄勢的馭人修家飛身撲起,十八羅漢齊聲叱吒,擰身、舞杖,手中羅漢法棍轟一聲空砸地面...一擊動地、神殿巨顫,佛光爆起、鎏染羅漢金身!十七妖物外加一個‘天真傳人’,十八妖僧結伏魔法陣,迎襲強敵而去。

    就於惡戰暴發一瞬,幾乎就快被鬼樹擊殺的‘漁夫’身形一轉,就是一轉,全無花俏、全無古怪,可也全無道理的,他就轉出了陰桐圍困!

    葉非脫困,身形如電,不理易咸不理皇帝不理所有馭人,他直撲蘇景。人在半空,葉非大袖再震,九十劍散出,銀光燦燦如龍、必殺蘇景。

    馭人豬玀,漢人豺狗。于葉非而言:都是敵人、皆可殺!

    先殺哪個後殺哪個他無所謂的,是以只要看心情就好了,他想先殺蘇景。

    以前在中土的時候他曾放過蘇景......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現在他想殺蘇景了,所以他說要和蘇景‘賽一次、看誰先殺皇帝’。葉非為人驕傲,但誰說驕傲之人就不會耍陰謀詭計麻痹敵人了。

    何況,坑那個‘坑不了再打’的蘇景,看他死前驚訝、委屈、納悶的神情,何嘗不是另一份驕傲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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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10:44 |只看該作者
第八五二章 劍上空明,離山翹楚

(二合一章節)

    葉非突施辣手,蘇景又怎么可能沒有防備,歡喜羅漢收棍、褪相,擎劍,化歸蘇景本來模樣!另外十七羅漢同時消失,被蘇景收回鬼袍。

    皇帝自大殿中看得清清楚楚,口中‘啊呀’一聲怒叱:“夏離山!”

    根本不理會皇帝驚詫與殺獼駭然,蘇景舉劍縱身,迎上半空葉非。

    飛身時候,蘇景劍袍抖動,劍鳴清朗銀光綻爍,九十劍護身飛旋!

    葉非九十劍,蘇景九十劍。叛徒、真傳,兩人皆為離山一代弟子,劍出離山的離山。既然真正相對相對相殺,不用劍又有什么。無論真傳還是叛徒,只要是離山下來的修行之人,手中長劍便是驕傲所在,手中長劍便是意氣風發!

    兩道劍團天空相遇,霎時間劍氣縱橫,長劍驚鳴、金鐵交擊之聲響徹云霄。

    真就不存其他任何法朮,只有劍。

    葉非,少年天才,曾經的離山驕傲,年紀輕輕就被眾多天宗請去講劍,他以劍名動天下,玄天之戰中他觀九位先祖封存陣中劍法又得大領悟,到得今日,他的劍朮何其驚人;

    蘇景,得陸崖九、淺尋兩位當世劍術奇才啟蒙,又因身屠晚劍魂,身中自然生出純透劍意,為修劍悟劍請教八方名師、得歸仙試劍錘煉,更在如意胎第一段修行中以實如虛、以筆做劍斗神雷三個甲子有余,這段因陸九、屠晚而起的劍緣磨煉至今,業已大成!

兩人,一百八十劍,于三息之中,自半空斗入云霄,又自云上落回神廟,兩團劍光猶未分解,竟是個不相上下之局。

葉非全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口中‘咦’了一聲:“我一直都說,陸崖九的眼光絕不會錯,他替兄長挑選的弟子定能長成一方風元人物...不過我可當真未想到,你劍上造詣竟也如此了得,陸崖九啊,了不起。”

蘇景搖頭:“我占了大便宜,還打成這個樣子,師叔見了怕是會生氣,有什么造詣可談。”

他有風火雙元、十成修為在身,蘇景的劍都是真正意義上的‘飛劍’,劍上有靈犀,與主人神識相牽,動手時是以意御劍;葉非卻不然,他的修元有限得很,九十劍翻飛身側靠得是他的把握——真正把握,一拿、一揮、一放,每一息,他的九十劍就會經歷這樣三個‘動作’。

這其中的差別何異天地,卻只能打個平手。

“劍之長,本為長人之長,你有力氣是你的本錢,憑著力氣把劍使得更快更好,何愧之有?”葉非聲音漠然:“憑九十劍,讓我殺不了你,已然是你的本事了。”

蘇景笑了:“嗯,其實我也有這樣的想法。”

“再來!”葉非未理會蘇景的笑言,突然開聲振喝,兩

落下周身劍光暴漲,九十再九十,一百八十劍!

憑九十劍殺不了面前這個離山小子,那就一百八十劍。

蘇景全不示弱,同聲做斷喝,同樣、一百八十劍,不退半步、挾帶劍逆沖、斗葉非。

同為一百八十劍,但雙方御劍之勢迥異,蘇景御劍如龍,劍光如梭,圍住葉非團團打轉上下翻飛;

葉非則持劍成圓,一百八十劍結陣身周,十余丈方圓、寒光迸綻的一枚巨大劍團,葉非人在中央,身形來回急轉如電,駕馭著自己的劍群。

銀色劍龍,金鐵鳴嘯,于蘇景主持下瘋狂沖撞!

同樣是銀色的劍團,仿佛永遠不會抹滅的寒光,于葉非把持下層層自旋,一次次化解劍龍猛攻......

看上去蘇景主攻大占上風,葉非只有結劍固守的力氣全無反擊余地。可蘇景自己明白,哪里占到了上風,攻得如此猛烈只因為:不得不攻!自己的劍龍已然被葉非劍群牢牢牽住,不知不覺里就跟著人家一起旋轉了,只要攻勢稍弱一點,劍龍頓時就會崩碎。

洞天之中,小相柳戴花抱琴,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沖出去了。但身邊不聽輕輕搖頭:“劍上輸贏,蘇景都認,斗劍的時候他不會想我們出手的。”

小妖女是了解自己夫君的,眼前一戰無關正邪、無關天下,只是離山的門內事情、劍上事情!或者說,這是蘇景的意氣之爭,這一仗打得有些傻,不過想想以前棲霞山一劍自穿胸膛,這等傻事蘇景也不是沒做過。

相柳點了點頭,但不收勢:“須得小心提防馭人,尤其那棵樹,不簡單的。”

蘇景到場前,馭人猛鬼易咸的陰桐幡靈把葉非都壓制住了,足見其威力可怕。提到陰桐,不聽得眼睛亮了:“小賊說,樹不錯,她看上了...小賊還說,可惜了這么好的六角鈴鐺,被煉化的亂七八糟,她得還寶貝本來顏色。”

神廟正殿內,狩元皇帝面色古怪,兩個刺客自己打起來了?這算是藐視君王么?不過見那兩個絕頂兇人自相殘殺,他還是很快活的,是以皇帝傳令手下嚴加戒備,同時密語場內本領最高強的一人易咸:眼下的狀況古怪,您老自己看著辦,什么樣的時機、怎樣的出手,都您自己拿主意。

易咸退開了些,全神關注戰團。

突然,劍龍之中爆起一聲兇狠吼喝,蘇景雙手急揮、又是一百二十劍!劍龍維持不住了,只有再加劍,百八再百二,整整三百劍。

劍龍陡增四成,威力暴漲,可蘇景不肯停手,連串大吼愈發響亮,劍袍一震再震,又接連多出了兩百劍,前后五百劍!九百歲,放在修行道上還是青年的年紀,以一人之力,獨御五百劍!

劍龍瘋長,劍龍瘋癲,剿殺葉非。

葉非沒有表情了......

蘇景與葉非見過多次了,這個離山叛徒并非永遠冷冰冰的樣子,有時陰冷肅殺,但也經常微笑贏面,可無論什么時候,哪怕他身負重傷、最最落魄之時,此子眼光深處總是藏著一份不屑,仿佛于他心中根本就沒有敬畏二

。所以他想殺誰就殺誰,不看緣由只問心情;所以他言出無謂,隨口百年諾轉眼扔一旁,心無敬畏,諾言算得什么。

這便是葉非了,什么天地人間,什么生靈自然,他統統看不起,甚至連自己也看不起!

可是唯獨今次,乍見蘇景五百劍時候,他的神情不見了,就連永遠深藏眼中的不屑一樣消散去、不存分毫。

不屑散去,卻并非重視或者驚訝,真真正正,什么都沒有,這個人就那么一下子,沒了情緒:

不驚也不怒、無喜亦無嗔。

那是空明,劍上葉非,劍上空明!就只有劍逢敵手時,他才會忘記不屑!

隨后,葉非散劍,一模一樣、百八再百二、三百又兩百,五百劍。

劍鳴與交擊,寒光與劍氣,于此一瞬暴散、暴散、仍是暴散!兩位來自中土離山、癡于劍也同樣精于劍的出色傳人,于陌生世界之中于萬古神祠之內,御千劍、絞殺!

葉非五百劍起,他的‘劍圓’就此散開,每五劍收尾相銜,如銀蛇,五百劍即為百道銀蛇,葉非再不是居中穩守,四面八方‘銀蛇’躥騰,圍攻蘇景劍龍。

相持片刻‘巨龍’漸呈散亂之勢,長嘯聲中蘇景變招,心念急轉主動崩碎劍龍。

劍龍崩而群劍未散,所有長劍都聚于蘇景身周,五百劍分作內外兩層:外層每三劍相籠、結做鐵叉之形,三百十六劍化一百二十‘銀叉’;內層每七劍結轉‘逆北斗’之陣,一百四十劍化二十陣‘北斗逆施’。

內外兩層劍陣,甫一結形便做相融,每一陣‘逆北斗’統馭六‘銀叉’,由此再結‘六裁反天斗’劍陣,二十劍陣仿若星盤,呼嘯急旋,斗銀蛇。

蘇景、葉非兩人,各自化身疾風,駕馭自己長劍,迎擊敵人兇刃同;躲避敵人飛劍襲殺,揮出自己劍陣尋隙擊殺敵人......

凡人看來一片混亂的戰局,大修眼中彩虹難逢的好劍斗!

‘劍’一道,貫穿三千世界,馭界諸族不乏用劍好手,可是劍法的傳承與發展脫變于修者對自然的感悟,這‘自然’兩

術等等等等無限玄機,不入自然天地,劍再快再鋒銳也永遠是死物。而這‘十一世界’本就殘缺扭曲,它連四季變化都是以地域劃分的,有談什么自然之道,在這座世界里繁衍、傳承,注定領悟不出真正精彩的劍術。

此刻,兩位離山奇秀斗劍,落入馭人劍修眼中,何異神技。

“好!”皇帝身旁,一頭殺獼劍修看得心馳神往,忘情之下脫口喝彩,旋即反應過來,自己何以如此失態,可還不等他向皇帝告罪,身邊眾多殺獼侍衛、大修中竟又響起了十余聲喝彩,最最自然不過、也再再刺耳不過的:好!

忽然,蘇景開口了:“劍上斗,做個賭、添個彩頭如何。”

葉非的聲音與神情一樣,不存絲毫情緒:“什么彩頭。”

“我輸我便死,我贏,只說幾句話,盼你能用心聽好。”

葉非笑,卻不存什么歡喜意思,他不開心,只是想笑所以才笑:“贏我、說幾句話?”話音落,長袖甩,又再五百劍!

蘇景虎吼,啪一聲發髻爆碎,全力、真正全力施展,新又喚起三百劍,極限已至,八百劍。今時蘇景的至高本領,八百劍。

蘇景八百劍,葉非一千劍。

一千劍?

這一次葉非再無停頓,長袖接連三振,第三個五百劍,第四個五百劍、最后一次...整整一千劍。

人如驚鴻,三千劍。

霍然大笑、如癲如狂,這才是葉非的本領,他有三千劍!馭界三百年,他突破再突破,一人之力,可馭三千劍!而這突破的緣由正是:修為不再。

修為在時,再如何努力總也破不了瓶頸,總也跨不過‘劍障’,但來到馭界、修為難回,當他手中只有劍時,一切障礙都變得那么‘順理成章’,荒僻山谷鑄劍、煉劍、修劍,葉非劍法突飛猛進。

    滿天飛劍,炫目迷離。其實哪里還有天,當天空被劍氣割裂、被劍影遮蔽,劍就變成了天。那是葉非的劍,葉非的天。

    馭人頭頂的天。蘇景頭頂的天,就是葉非了。

    蘇景八百劍,葉非三千劍。蘇景修元滿滿、他以氣御劍,葉非真元不足、他以身運劍。這便是兩人之間的差距。

    劍朮相斗,肯定不是誰的劍多誰就能贏,若真如此賣劍的商販和鑄劍的鐵匠一定是天下第一、第二劍術高手。

可是落在這場拼斗,比得遠非單純

千柄劍每一柄都是活的,每一柄都藏蘊大力與飽滿殺意,當單獨每劍都銳意相當力氣伯仲時候,八百劍又怎能抵擋得住三千劍。

終于,叮叮當當的交擊聲中,摻雜入長劍哀鳴,蘇景的劍陣被層層擊落,葉非三千劍已成欺天之勢,如驚濤駭浪!蘇景卻做不來那巋然不動的巨礁,他的劍不過是一片正茁壯成長的秀木幼林,在風暴的轟襲中搖搖欲墜。

“你輸了之后,肯定不舍得死的,到時候狐貍長弓、風法火法、金烏黑獄外加你那柄丈一長劍,亂起八糟的手段就該一股腦扔出來了...還有你那群亂七八糟的幫手。”葉非的聲音平靜,沒語氣的,不得不說他還真是了解蘇景。

以離山真傳身份,憑手中長劍惡斗葉非,蘇景有這樣的豪情,可是劍法不敵的時候就不用其他手段甘心就戮?那可不是白馬鎮蘇記老鋪少東家的姓子。

葉非聲音不停:“你輸了不肯死,但憑劍法你又贏不了我...剛剛你說的賭斗、彩頭根本都是廢話,沒影子的事情。要是有話想說你干脆直接說了,聽不聽得進,我自己做主。”

說話時,葉非劍上壓力不減,蘇景還有沒有力氣說話是蘇景的事,葉非管不著。

葉非兩句話的功夫,已然掃蘇景近百劍,哪還有對攻的局面,只剩苦守余地,可蘇景還是深吸氣、自全力統御劍陣的心神中分出一道:“我不知當年師尊追緝你的細節,但我大概能猜出:是他饒你,而非你自己逃出升天。”

    師尊陸角八巔峰時候,究竟有多強的本領,蘇景至今不得而知;若葉非十成修元在身,他會有怎樣的戰力,蘇景從未見過。

    但是再明了不過的事情:葉非叛逃時,修為雖精但遠遠未至巔峰,而那時陸角如日中天,葉非拿什么和八祖斗!

    才剛說了一句話,遽然崩裂怪響連綿,來自葉非劍群的力量暴漲,頃刻崩碎蘇景兩百劍有余,足見、蘇景一言引動葉非心中怒火。

    蘇景悶哼一聲,劍團再做縮小,勉強抗下了葉非這一道狠擊,再開口時他轉開了話題:“我初入修行時候,在那片血天白地小世界中,陸師叔曾對我說過修行事情。”

    “修行事情,一千步,從懵懂僮兒到破道飛升,便是一千步行走,走對了、走好了,千步之后証道飛仙......但、只要踏錯一步,哪怕半步、半寸,正邪殊途、仙魔殊途、人鬼殊途...半步、半寸之差,便是生死相見!”

    又是一百劍被打飛、打碎,蘇景的身形開始搖晃起來,但他說話不休,即便聲音都在輕輕發顫:“差不多的道理,我家鄉私塾老夫子也曾講過,這道理有些太大了,就是因為它太大,所以與我無關,當時師叔教誨,我聽過就是了,并未心上。直到后來,我立威南荒、我揚名西海,我在離山成了主掌刑罰的長老。”

    “離山刑罰,小題大做,著實可笑的...但蘇景何其有幸,有同門賀余待我如手足,他給我講了一場:值得。人間信義莫過托妻獻子,人間正道莫過執劍律身,不想、不愿、更不敢教壞一個弟子,能教好一個弟子,哪怕付出再多也是值得!否則,辜負九祖、辜負人間、更辜負天地!離山之義,莫過這場‘值得’。”

    又是二百劍碎,前后几句話中。八百劍折損七成有余,蘇景身邊只剩不到兩百劍。于這場劍上拼斗中蘇景已然陷入必敗之境,可他的聲音反倒愈發響亮:“葉非,仍是之前所說,我不知師尊追緝的經過,但我還有一件事敢篤定,你聽我道來......”

    話說到此,金烏弟子猛開聲,字字如雷吼喝:“清理門戶。絕非快事!就是這八個字了!為何你能從我師尊劍下活命,為何你葉非仍能活在人間,只因吾師以為:清理門戶,絕非快事!”

    “你傷六祖,傷他身傷他心,但并未傷他修行,他最后未能飛升與你無關;你行事不分善惡。多有無辜命喪你手,但遠古聖宗摩天剎尚能寬恕絕世邪魔‘毗摩質多羅’,只因他回頭是岸!一樣事情,一樣寬恕,離山也能!蘇景以阿爺在天之靈立誓:你若收手,隨我回山。你曾犯下罪孽,蘇景一力承擔!我領悟兩重天道,其一是為‘現世報’,但你若收手我便不報!”

    何為一力承擔?以后千年不做修行,行走于人間、把所有精力都用來匡扶良善。唯有如此、否則無以承擔;

    何為我便不報?那現世報是他領悟的天道,是他破無量、成就小乾坤、乃至修行元神的基礎。不去‘現世報’于葉非,絕非以后不和他打架那么簡單,而是自破自道,會讓修為大損......

    清理門戶,絕非快事!

    若有的選,寧愿敵對滿天神魔,只要能把他領回去...賀余如是,蘇景亦如是。

    為何如此?只因八祖未殺葉非。這個理由足夠充分么?哪里充分,前人事情與今人何干。可蘇景以為足夠了......這便是蘇景了。

    甚至蘇景明白,就憑几句話絕決全不回葉非,可是不管能不能勸回,該他說的他就一定要說。

    葉非,蔑視一切也蔑視自己,他連自己都看不起。蘇景,敬畏天地更信任前輩,師父饒過了葉非,他就敢去擔下葉非的所有罪孽,只要葉非回頭...哪怕是自不量力。

    兩位離山翹楚,各領風騷各展風云,能遠勝同輩修修家,不是沒有道理的。

    而蘇景說完,葉非隱遁于劍群中的身形突然凝止,直到此刻眾人才發現,狂傲葉非竟然淚流滿面。

    流淚,可眼中、臉上依舊不存絲毫表情,一字一頓著,他緩緩開口,說話的話卻和蘇景的相勸之言全不搭界,莫名其妙之言:“你曾斗志昂揚,雖死無悔,寧死也要前行...卻有天突然發現:你只是螻蟻。不是我不想斗戰,而是我突然發現,我只是螻蟻...這便是人間至痛了。”

    蘇景搖頭,他聽不懂葉非的意思,葉非口中‘螻蟻’指的到底是誰。就在此刻,遽然一聲驚雷轟動乾坤,自從葉非與蘇景激斗之后就在無動靜的那棵‘噬魂陰桐’突兀暴漲,眨眼之間縱穿云霄,將兩名離山弟子盡數冠蓋之下,隨即萬葉飛旋枝椏橫掃,陰桐發難,仿佛要湮滅天地的凶猛攻殺!

    馭人猛鬼易咸躲在旁邊觀戰已久,苦心尋找時機...真正的聰明人從來不會把別人當成傻瓜,兩個刺客自己先拼命了?他們傻么?易咸是聰明人,所以他不覺得蘇景與葉非傻。

    兩個刺客只見的恩怨和淵源易咸不知道,但他至少能曉得,求他們自相殘殺到兩敗俱傷的局面几乎不可能出現,所以他要及時出手,不等他們真正分出勝負...時機何在?糖人夏離山劍團不斷散落,人已搖搖欲墜;漁夫葉非淚流滿面心緒翻騰心思不穩,這便是最好的機會了,一道心咒打出,蓄勢已久的陰桐爆起,務求擊殺兩個刺客。

    這是蘇景第一次對葉非說出‘回歸’之言,正說道要緊時候突然被邪魔打擾,他又怎能不怒,可還不等他出手反擊,對面不遠處便已爆起一聲怒嘯,再、拔劍!

    自從逃脫陸角追殺以來,葉非第一次聽離山弟子對自己說出‘回歸’之言,不是敷衍言辭,葉非聽得出蘇景的心意,更震撼于那句‘清理門戶絕非幸事’,這么久以來,葉非一直覺得:離山之人,個個欲殺我而后快。

    他這么想,他也為此得意......葉非數不清自己見過過少風浪,便如蘇景所料,葉非不回頭,但不回頭并不妨礙他心中唏噓,至少,他今天不想再殺蘇景了。

    葉非凶人,心中既起唏噓,當以劍傾瀉,就在此時,馭人動法,那可絕難對付的鬼樹......厲嘯沖霄,葉非拔劍!

    三千劍棄之不用,他自掌心處另有抽出的一劍。

    劍起時,無光無聲。

    劍落時,天搖地動、冥冥哭號。

    于幽冥生長無數年頭,被易咸引為重寶、以為就算真正仙家來了也能以之周旋一二的幡靈鬼樹,就在葉非長劍一挑之下,連根拔起摔飛天外!

    掌心、命紋一劍,葉非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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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三章 兇焰滔天,今日陣仗

莫說馭人猛鬼,就連蘇景都吃一驚,脫口:“什麼劍?”他早都在防備著這棵陰桐,心裡明白,鬼樹不好對付。

    哪成想,葉非一劍破之!

    劍就在葉非手上,鍔上無銘篆,劍身無符刻,普普通通的一柄劍。葉非眼中閃過一層詭怪緋紅,他搖了搖頭:“不值一提。”

    話音才落,突然一聲驚怒、痛苦的咆哮震耳欲聾,馭人惡鬼易咸雙目血紅滿面猙獰,暴怒之中,惡鬼將手中長幡‘啪’地一聲從中折斷。

    長幡斷成兩截,斷口鋒銳如矛,易鹹不存絲毫猶豫,雙臂舉起雙手翻轉,竟把兩截長幡刺入自己頭顱!

    斷幡入腦一瞬,被葉非一劍拔起、猶在高空翻滾的幡靈陰桐突然模糊了形狀,化作一道濃稠黑煙,自天空向下射落。黑煙落速快速光電,沒入了猛鬼額頭。

    下一刻,自殘、將死的惡鬼身上猛掀起無邊兇焰!凶威壓頂而來,就連最最不怕鬼物的蘇景都不自禁倒退兩步。全不掩飾自己的驚詫,蘇景瞪大了眼睛,望向正層層拔高、身形暴漲的易鹹

    自毀法器、配以秘咒、引幡靈融入鬼身,此法可讓惡鬼法力大漲,身擁三倍幡靈之力!易鹹的身體本來承受不了如此浩瀚力量,施展此法後,重傷一場是最好結果,甚至修為盡喪、魂飛魄散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馭人性情暴躁嗜殺,當幡靈受葉非重創。易鹹想也不想直接發動這門秘法。

    魔焰滔天,轉眼間易鹹已經化作千丈巨大、半人半樹的醜陋怪物。獰笑聲音仿佛兩塊朽木互擊於天,坑坑怪響傳遍八方:“無知小輩,妄撼天威,可見冥王之威!”

    確是冥王,殺獼在於幽冥中的王公,槊妖加封給易鹹的。

    這名頭可笑,但三倍於幡靈的怪力卻是貨真價實,身形如此巨大的怪物。動作敏捷可比清風,縱身躍起,手中鑽天巨錐一甩向著蘇景與葉非重重打來。

    巨錐尚在半空,捲動起的風雷已然催壓得恢弘神廟搖晃不休。

    金紅光芒一閃,蘇景腳下淺淺陽火流轉來開,可是這一次仍未等得蘇景出手,不遠處那一團劍光就已爆起。迎向怪物打下的巨錐。

    葉非舉劍迎錐,金木交擊、綻放開來的竟是雷鳴般的淬響...巨錐崩碎、劍光仍在!繼續疾飛、疾飛...眨眼之後那小小一團劍光沖上千丈、飛到怪物面前。

    易鹹絕非等閒鬼物,葉非來得快、它的應變也不慢,葉非到時惡鬼的法術也告成形:左手凝法、結木之陽剛,化青罡神雷三盞,打出;右手結印、聚木之陰祟。化百丈噬魂**,潑灑;口中咒言響亮,嘴巴大張之際,另又一道幽綠光芒閃出,如箭激射!

    青罡神雷。飽蘊命氣之韌,憑此一雷能穿天洞地。而天大地大性命最大,命氣罡雷暗藏天眷,可逆五行,專殺專克銳金,什麼劍在此雷面前也是泥捏面塑;

    噬魂**,萬鬼怨念凝化實質,下品為石、中品為玉、上品為木、極品為水,專破陽間生氣與陽身修持,是幽冥鬼物對付人間修家的上好寶物,便是那下品的‘噬魂陰石’,陽身大修都要忌憚三分,何況是祭品水煞;

    惡鬼口中噴射幽光,則是最最純粹的:力!這鬼木在陰間生長了漫長年頭,吞吃的凶魂惡鬼多到無以計數,終鬼法元迥異修為不同的,但無論怎樣的修元,最終都被陰桐煉化做單純、至簡的蠻力,正是怪物口中幽光一道。

    易鹹極怒,引幡靈融體,但它心中對‘漁夫’再不存半分輕視,一出手便極盡全力,必殺葉非!

    神雷自左、**自右、幽光居中當頭,三道殺滅齊降。

    便是殺劫襲來時候,一聲叱吒自葉非口中綻放,全無半點徵兆的,他手中那團平平常常的劍光變作橫掃天地的強光,真就仿佛一輪驕陽炸碎在他的手中、他的劍上。

    不見火、不存熱,只有光芒,本來森冷卻因太過強猛所以變得熾烈、似要把這一方天地都熔煉掉的劍光。劍、光!

    只有金烏神目才能洞穿這無盡強光,蘇景看清楚了,葉非再出劍,一劍一劍皆自掌心抽出......命紋養劍,掌紋如‘川’,之前拔起幡靈鬼木他只動用了一劍,但荒僻山谷三百年修行裡,他在雙掌養下了六劍。

    就在此刻,葉非掌紋六劍盡出,劍化奪天之光!

    劍縱劍橫劍斬劍刺,馭六劍,‘漁夫’如神!于強猛光芒中六盞命紋之劍,在葉非手中手中盤旋翻飛,斬斷神雷、掃滅**,又再硬生生擋下幽光誅滅,葉非哇一聲大口鮮血噴出。

    血出口,人卻不做絲毫停頓,提劍縱上,斬妖孽!而那一口鮮血,何嘗不是葉非的另一劍,直噴敵面、洞穿敵目!

    一彈指能有多長時間?從光起到光滅一彈指;葉非從千丈天空繞樹飛轉、層層旋轉中最終落足地面一彈指;沒人能數的清楚就只有葉非自己曉得,馭六劍,四千三百三十一次迅猛劈斬,一彈指。

    彈 指過後,漁夫落回遠處,六柄長劍未收,他的雙眸已變作妖冶血紅,根本再不去抬頭看一樣仍僵立身邊的巨大鬼物,猩紅雙眸一轉望向蘇景:“入我身邊十三丈境 地,我必斬殺於你。”話說完又是一口鮮血嘔出,落在地面、死氣沉沉的紅。人卻再無片刻停頓,帶上他的六柄劍,直直撲向狩元皇帝所在大殿。

    葉非現在的心情很糟糕,除了殺馭人皇帝,他再也想不出能讓自己稍微開心一點的事情了。可即便前方殺獼大修無數、即便馭人可能還藏有絕世凶物或機密手段,葉非也不許蘇景於自己聯手,至少不允蘇景近身十三丈內!

    不是開玩笑的,這次葉非言出必踐,蘇景未應聲、但點了點頭,那就各打各的吧,反正今日,狩元不死我不歸。

    葉非說完話、吐過血、再沖起時候,易鹹化身的巨大鬼物終於爆發出哀嚎,歇斯底里、滿滿的不甘與不信,可才嚎啕半聲,千丈法身轟然爆碎。

    死了。

    高高在上,不受天治做漫長修行,得造化煉化異寶陰桐入幡,深得槊妖栽培,被尋常馭人修家看做神祇,引幡靈入身時曾掀動無邊兇焰的易鹹,就在一彈指間魂飛魄散。誅殺此獠之人,一代真傳、欺師滅祖之、離山葉非。

    劍光再起,葉非沖陣!

    隨這兇悍刺客再起身,神廟之中大戰掀起,皇帝身邊隨行侍衛層層撲出,天上地下四面八方,潮水般撲湧過來。圍攻葉非,也剿殺蘇景。

    蘇景身周金光閃爍,剛剛隱去的十七羅漢又執棍顯身。

    佛光鎏金身,羅漢無垢而剛,極金剛,身堅如百煉玄鐵,長棍舞動、隆隆之聲仿若罡雷,十七羅漢四散去,一棍一棍打那血肉飛濺,打那慘嚎悲呼,打那一場腥風血雨!

    羅漢迎敵,滿頭小辮子的小賊迫不及待跳出來,奶聲奶氣地望著蘇景喊爹,眼睛的餘光對正崩毀散落的易鹹屍身一瞟一瞟:易鹹身死魂滅,幡靈元識也告磨滅,但陰桐的木罡真形與惡煞本元仍在,正自怪物屍塊中滾滾冒出,若不及時收斂它們就要消散去了。

    蘇景笑道:“去吧...對了,鏡子!”

    小丫頭歡呼一聲,蹦蹦跳跳向著易鹹屍身趕去,同時小小的嘴巴張開向著天空一噴,玄光沖霄起,又是一鏡天!夏離山歸來,當教天下齊知;糖人誅滅皇帝,這片血光景色,當教天下人齊做觀覽!

    明鏡懸天,但這寶鏡才告成形,神廟大殿中突然竄出一頭僧侶打扮的殺獼,顯身同時殺獼手中紫紅顏色長弓拉滿,‘嘣’的弓弦悶響,一道血色奇光直擊懸天寶鏡,旋即眾人耳中脆響尖銳,來自邪魔天上的遮天寶鏡竟被一箭射爆。

    殺獼僧侶再縱身竄上雲頭,手中長弓一轉又複滿弦,遙指地面蘇景。

    ‘嘣’,第二聲弓弦響亮,第二箭離弦,血色光芒於激射之中陡然擴散開來,化作一頭赤紅妖虎,肋插紫翅、目爍金光,血盆大口中隱隱還有一頭人形妖靈端坐!饒是蘇景見多識廣也不曾聽說過這等怪物。

    火光綻爍,背後天都火翼展開,蘇景一飛沖天,弓殺鬥法何足懼,飛縱時候白玉弓已然在手,暴射!

    厲嘯縱橫妖威彌漫,九尾白狐顯身天空,迎上飛虎、破!

    虎滅狐猶在,直撲執弓殺獼,那頭殺獼驚卻不慌,身形急急飛退,手中長弓連番急震,烏鸞、烈隼、鬼面青狼、金冠毒蛟.....殺獼接連十七箭,各做蠻荒凶獸化形,齊齊襲殺九尾妖狐。

    已然射出之箭,蘇景並不理會,趁殺獼專心應付妖狐之際,元吉天都火翼猛震,身化金紅光芒直沖高空,千丈後猛斂翅、於空中畫出一道閃亮之弧,蒼鷹搏兔之勢狠撲執弓殺獼!他的身法比著白狐之箭還要更快!

    但就在他急沖之際,神廟中忽又傳出一聲厲嘯,一道灰色身影激射而起,自半空裡攔住蘇景,一頭身形瘦弱、雙腿尤其短小的矮腳殺獼躍出,手執一根銀色短棒向著蘇景當頭打下。

    金烏翔空何其迅速,縱是以有心算無心,能夠攔擊、截殺蘇景之輩,也足見其身法了得。

    只憑易鹹、紫弓、矮腳這三頭殺獼,便知今日陣戰,遠非之前兩次宮內行刺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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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11:13 |只看該作者
第八五四章  四百法相,三箭絕滅
  

  矮腳殺獼獰笑,短棍落!
  
  中!
  
  但想象中的頭顱爆碎、紅白崩飛的情形並未出現,矮腳殺獼的短棍打中的不是頭顱,而是一只手。
  
  五指修長、掌心白皙的右手。
  
  戴花抱琴、青衣劍袍、面目森冷的男子,於短棒落下剎那從蘇景體內邁步而出,舉單掌迎上短棍。棍擊於掌心,隨即被相柳握住了。
  
  短棒不是等閑兵刃,那是經千年煉化、諸般祕法加持的寶物,輕輕一點足以讓堅硬石崗爆碎成粉的寶物,竟輕飄飄地被人用手接下、握住。矮腳殺獼大吃一驚,但鬥法搏命不容絲毫遲疑,此獠當機立斷,放棄寶物抽身急退,三百丈後凝滯身形,三目瞇起死死盯住小相柳。
  
  他後退時,相柳手上玄光一轉,掌中短棒哀鳴一聲,斷裂幾截,又被隨手扔掉。小相柳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虎口被震裂出一個小小的口子,流血了。他低頭、把虎口放入口中,吮血,雙眼則翻起,看了看矮腳殺獼。
  
  相柳出洞天,抵擋半途截殺,蘇景也沒想到他居然憑著肉掌去接敵人寶物,但蘇景身形不做絲毫停留,金紅色的弧光飛射,繼續扑向持弓殺獼!
  
  持弓殺獼正在神廟大殿上方天空,蘇景這趟扑擊,欲擒殺他後再從天空直落,直接入大殿去殺皇帝。
  
  葉非是從地面上過去的,正向大殿內沖,他不許蘇景同路,蘇景也不去觸他的霉頭,就從空中扑去。這時候,不遠處轟鳴暴散,白玉弓上九尾狐狸與殺獼弓修連珠十七箭打出的諸般凶荒惡獸同歸於盡了。九尾狐狸法相散!
  
  白玉弓,蘇景手上最好用的法器之一,多次狙殺強敵,幾乎無往不利。爆起的一擊竟被對手穩穩接下了……射落白狐,殺獼手上長弓急轉、滿弦、正對蘇景化身金光、而殺獼叩於弓弦上的右手頃刻枯萎:手上精血盡入長弓,無論能否狙殺強敵、今日之後他都再無法執弓。
  
  他以畢生修為凝聚一殺!
  
  若再直直前沖,等若將自己的性命送到敵人的弓箭上,蘇景實在做不出這種傻事,光弧陡止、人釘半空,手上白玉弓同樣滿弦。
  
  殺獼腳踏玄雲、糖人身背火翼。相距七百丈擎弓互指、相對。
  
  已然萎縮、全無生氣右手仍牢牢叩執弓弦,六耳殺獼緩緩開口:「老夫受先祖之命。守護神殿天空,修弓糖人,可知弓上桀驁?」
  
  修劍者傲於劍,修弓者傲於弓,殺獼問起『弓上桀驁』,再也明白不過的意思,願與蘇景鬥射於此間。
  
  糖人微揚眉,點頭。
  
  執弓殺獼沉身:「你牢記,今日射殺你之人:摩沾。」口中說著射殺,但弓弦並未松開。而是將身形游弋起來,奇快,如風,全無規律的上躥下跳。
  
  兩弓相對,不止要射殺強敵。還要躲避對方射殺,晃身動影是為讓對方尋不得自己的所在。可無論殺獼如何跳動閃爍,他的弓上鋒銳都穩穩鎖住蘇景眉心。
  
  『呵』,糖人一聲輕笑,蘇景一動未動,可就隨著這一聲笑,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就那麼莫名其妙的,兩個蘇景,皆持弓、相距七丈,遙對殺獼。
  
  『呵』,第二聲輕笑,兩人變四人,四個蘇景都手持長弓,彼此相隔十三丈、站成了一排。
  
  『呵』,第三聲輕笑,空氣突兀震顫,四個蘇景變作四十個、四百個蘇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盡是蘇景,全不存分別,每人皆挽弓滿弦、每一弓皆妖氣彌漫。
  
  「哪一個?」四百蘇景同時開口、微笑。稍頓,四百個聲音又同時詢問:「弓上桀驁?你拿什麼和我比?」
  
  七百丈外,摩沾額角見汗,哪一個?怎麼破?他忽然閉上了眼睛,身隨雲駕急行不休,三目緊閉不看敵人…但就在他閉目後下一瞬,摩沾口中遽然響起一聲大笑:「這里了!」聲落、弦振、血箭離弦!
  
  破空一箭,離開弓弦時便告消失,消失同時又告出現——現於七百丈外,四百蘇景正中央的那個蘇景。
  
  「錯了。」四百蘇景同時開口,殺獼一箭,穿透了他射向的那個蘇景身體,不見血光、不見屍體掉落,甚至連丁點漣漪都未曾掀起,飛矢呼嘯尖銳,飛向了遠處的重重山巒……遠山中箭,先是微微一震、隨即嘭地一聲輕響傳出,連綿山巒化作齏粉。
  
  今生此世,所有修為凝結、威力最最強猛的一箭,也是今生此世最最無用一箭。
  
  摩沾的面色黯如死灰,重新睜開了眼睛,粗重喘息中費力搖頭。四百個蘇景整整齊齊地笑了:「可笑吧。」
  
  殺獼目中精光突兀一閃,本已垂下的長弓猛又舉起,快如光電、第二箭!他的手廢了,但外人不會知曉,他以手上精元反哺魔弓,能夠換來三射,是稱『三箭絕滅』,第一箭本就是為了誘敵,果然,箭落空後糖人再開口說話時候露出了破綻,一絲氣意泄露,摩沾即刻發動第二箭,糖人必死無疑了!
  
  可摩沾笑容才告綻放,四百個蘇景的聲音再次傳來,整整齊齊、笑:「又錯了。你還成不?再猜一次?」
  
  蘇景的笑容、笑聲輕松,但是只有他自己曉得,背心已然被冷汗濕透!對面摩沾毀手弓殺威力,堪比離山長老全力一擊。金烏弟子以身法和火遁穿空稱絕,卻全無把握躲過對方那滿弓一射,若非如此蘇景又哪會與他『鬥弓修』,沒的浪費時間。
  
  尤其蘇景沒想到摩沾還有第二箭。
  
  萬幸蘇景足夠謹慎,故意露出一線破綻去做試探,若是直接收了滿天幻相,怕就要直面那奪命一箭了,能不能擋下?他沒把握。
  
  蘇景手上有弓、囊中有劍、洞天里有人,但只要動法必會有氣意泄露,對面摩沾舍卻最重要的右手,已是存了玉石俱焚之心。蘇景大概能猜到:就算自己一道白狐暴射殺滅了他,他也會在臨死前放出一箭來射殺自己……僵持。
  
  蘇景最不想要、卻不得不做的僵持。鬥戰便是如此了,不是什麼時候能夠激突猛進的。
  
  地面上殺聲四起。十七羅漢壓力極大,散去後又復聚攏,結陣抵御敵人猛襲,拼上全力為主公守住『下盤』,而葉非動命紋六劍,這一會功夫里仍還在沖襲途中,竟未能直接殺進大殿去。足見今次馭人實力強勁。
  
  突然間,一聲洪鐘響亮。巨聲自大殿中傳起、於半空里掀起巨大聲浪,橫掃天空。
  
  摩沾霍然大喜,終於等到了神殿馳援!此鐘為歷代駐祠『高僧』屍骨煉化,凝聚目邪、耳邪、思識邪三重『上上清透』神通,專破幻景幻聽法朮。殿中殺獼眼見摩沾為糖人幻法所困,立刻轟鳴此鐘,助他勘破真相。
  
  神廟總壇中供奉的上法宏器皆為馭人核心機密,瞎子小厮於此燒火三百年卻無從了解。鐘聲轟涌於天空,三百九十九枚身形迅速淺淡先去,唯獨角落處一個蘇景身形實在。
  
  異變突起、幻相破盡。蘇景猝不及防。摩沾畢生浸淫長弓,他一直在等著鐘聲響起,此刻動作何其迅捷,弓弦震、殺劫去!
  
  『轟隆』巨響,如天雷貫耳。這一箭終於落在了實在處,只見糖人中箭、面露痛苦,旋即身形爆碎開去。
  
  真的碎了,不過他的身體崩散後,那屍塊、鮮血立刻融於空氣,只剩下一塊血紅色的玉石,翻滾著向地面落去……無論中土第四圓還是瞑目王創造的十一世界,都不曾存在『蜃』這等凶獸,是以殺獼之中無人識得蜃玉。
  
  蘇景苦練劍法是為鬥戰,既為鬥戰,又怎麼不煉器煉寶?以他的性子,最最喜歡的寶貝莫過於南荒老蛤賜下的蜃玉,可惜那件寶貝因為自己當初修為淺薄、煉化不得法又發動的太頻繁,內中蜃元漸漸耗盡,廢掉了。他還在離山的時候,特意請小金蟾搭橋,以諸般靈丹妙藥和三道對本形古妖大有好處的洪荒法符,又向南荒老蛤求來了一塊好玉。
  
  再請教高人、以陽火重新做祭煉,剛剛那四百幻相皆從此寶而來。
  
  相比其它幻相、蜃玉本石凝結之像最是堅固,不為邪鐘所動…摩沾第三箭終於找到了『真相』——為何會有那麼多糖人的真相。可惜,仍是未能殺掉強敵。
  
  蜃玉中箭時,就在它不遠處、一個正漸漸消失、變得淺淡的蘇景,又突兀清晰起來,火翼振,蘇景再化金虹,直扑摩沾!
  
  蘇景看得清楚,第三箭後摩沾的右手徹底飛灰,他的修為已廢!
  
  也是這一刻,另一處天空里,也是對持了一陣小相柳與那頭矮腳殺獼同時動了……矮腳殺獼天賦秉異,他的修為不算太高,但修得一門祕法:身法。
  
  短棒被毀,他明白小相柳不可力敵,大家的力氣差得太遠了。但他不怕,他還有絕世身法,游鬥之中大把機會戳瞎那個冷峻糖人的眼睛、割掉糖人的耳朵、刺破糖人的心臟!矮腳殺獼一動便是滿天殘影。
  
  殘影才一彌漫開來,慘叫聲就告響起!
  
  殘影破散去,小相柳的手如鐵鉗、穩穩卡住了矮腳殺獼的脖子,冷笑聲里夾在了嘶嘶蛇信怪響:「分光化影?差得遠了。」
  
  分光化影,小相柳天賦本領,矮腳殺獼後天修成,這便是:差得遠!
  
  嘭地悶響,矮腳殺獼身軀爆碎,這是小相柳的另一門本領:掐脖子能把人徹底給掐爆了。
  
  身法對決,電光火石。
  
  矮腳殺獼血肉迸濺一刻,也是弓修摩沾人頭飛起之時,摩沾的弓修廢了,還拿什麼抵擋蘇景,一道劍光閃過大好頭顱飛起,翻滾之中,殺獼三目圓睜…不瞑目,死不甘心:弓上對決,卻未死在箭下。
  
  不瞑目就對了,蘇景就喜歡讓對頭不瞑目。
  
  蘇景、相柳連勝,再無片刻耽誤,同時縱起身形,自上而下向著神廟大殿穹頂撲去!這個時候葉非也殺開血路、沖到大殿門口,葉非的速度更快,搶在蘇景相柳之前,挾六劍、襲入大殿。
  
  下一刻,忽聞巨響沖天,就在蘇景與小相柳堪堪摸到大殿頂上瓦片時候,宏偉大殿轟然崩碎,屋頂四壁盡數炸飛!還有…搶前一步突入大殿的葉非口噴鮮血、倒飛出來,重重摔於地面,始終護衛身畔的命紋六劍,只剩半支殘劍被葉非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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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11: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五五章 百里天淵,千重寶索

大殿四壁炸碎,但內中情形不可見,團團青煙將殿中景色盡數遮蔽......

    葉非被人打飛出來,口噴鮮血、命紋六劍幾乎廢盡。

    蘇景洞天內一對細鬼兒,見葉非摔得狼狽,反應大相徑庭,囝仔口中嘎嘎大樂,他曉得這個葉非不是好人,離山叛徒、主公勁敵,平時狂得不可一世,看他今次吃了大虧,好像個滾西瓜似的讓人打飛出來,小娃心中痛快得很;

    丫頭六六卻皺起了眉頭,目光凝重、小臉上濃濃警惕,她曉得這葉非可不是等閒人物,掌心六劍彈指間擊殺馭人猛鬼,這麼大的本領這麼鋒銳的長劍,進了大殿后竟連一息都未能堅持就嘔血摔出,殿中敵人何等強大!

    其實從普通離山弟子心思來說,乍見驚變,大都也就是乖乖、六六兩人的心思了,要麼幸災樂禍于叛徒葉非吃癟,要麼驚詫警惕於神廟大殿敵人兇猛,可蘇景不是...當葉非摔出,蘇景口中一聲怒叱,同時周身‘嘭’一聲悶響,烈焰爆起、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不笑、不驚,蘇景怒!竟是真正的勃然大怒!

    就算葉非是叛徒,他也是離山的叛徒;就算葉非是白眼狼...哪怕他的眼珠子再白,他也是離山的狼!師尊八祖尚且放他一條生路,什麼時候也輪不到六耳殺獼來懲治此人。

    蘇景這個人啊,不知天性如此。還是與大小師娘相處太久沾染了魔性,也變得護短了。

    陽火動。金風起,長劍執於手,暴怒蘇景縱身就要往籠罩殿內的青煙裡沖。

    突然,一道劍光自斜刺裡打來,正正封阻了他的前進沖勢,蘇景背後雙翅一擺、向後退開三丈,轉頭怒叱:“你有病!”

    偷襲一劍並非來自殿內,蘇景看得清楚:殘劍、半截。正是葉非剩在手中的命紋斷劍。

    葉非飛劍,攔住了蘇景沖殿。

    蘇景叱喝未落,葉非已然重新站起,聲音平平淡淡:“殿裡那個怪物,我的。”

    葉非還沒死,輪不到別人給他報仇,誰打了他。他自己打回來。

    話說完、稍頓,葉非忽又笑了:“當是幫我個忙。”

    蘇景沉吟刹那,周身怒焰熾烈不變,但面上怒色斂去:“果然是有病。裡面交給你了,我對付上面。”說著,蘇景抬起頭。凝目望向天空,碧空青藍,浩渺廣闊,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蘇景冷聲開口:“既然來了,就請現身吧。”

    小相柳與蘇景共進退。並肩懸立半空。

    葉非不看天空,他的眼中只有重重迷霧籠罩的大殿。揮手抹去下頜血跡,而後雙袖揮舞...三十劍、三百劍、三千劍盡出,重重劍光中猛傳出一聲大笑,三千劍、化長龍,葉非催動劍龍,第二次沖入大殿!

    旋即法術轟動、銳劍呼嘯、金鐵交擊聲交織一起,猙獰大響充斥迷霧。命紋六劍被毀,但是這一次葉非有備而來,三千劍或攻或守調配有度,自不會像上次那樣被輕易中招,殿內頃刻打成一團。

    殿 內惡戰再起,天空異象突現,原本明亮的蒼穹猛地沉黯下去...天黑了,但不是一下子黑透、入夜:千里方圓天空,邊緣處湛藍依舊,越到中心處天光就越沉黯, 直至蘇景、相柳頭頂正對百里天,變作徹徹底底的黑暗——由此,一方天空變成深淵,深邃無盡的黑暗,不知通往何處。

    忽然間,叮叮噹當的撞擊聲大作,一條條磨盤粗細的鐵索從‘天洞’垂落下來!

    百里‘天淵’,千根粗重巨鏈,首端接連於天際遙不可見、尾端垂懸地面、相距百丈。不知是法術使然還是鐵索太過沉重的原因,這些鐵索垂下後並未劇烈搖擺,抖動幾下、微做晃動就再不動了。

    蘇景彈指,金光閃爍,一枚劍羽呼嘯去,正中他面前一根巨索,‘當’一聲響,劍羽迴旋、重沒于蘇景手中,鐵鍊紋絲不動。紫凰庚金打造的劍羽,未能給這鐵鍊留下一絲傷痕。蘇景忍不住揚眉:“寶貝啊!”

    地面亂哄哄的戰場中,那個滿頭小辮的小丫頭轉回頭,望著滿天鐵索吞了口口水,圓溜溜的眸子裡精光亂竄......

    小相柳正忙、懷抱琵琶輕撫弦,叮叮噹當地彈撥幾下、一點點地調弦、正音,頭也不抬的說道:“陣啊。”

    百里天淵,千盞巨鏈,平靜之中玄力暗暗流轉,靈元氣息變化無端,蘇景與相柳人在天淵正下、鐵索叢中,想要殺出去怕是要廢上些手腳了。

    蘇景的五感不見得比著相柳這等天生凶獸更敏銳,不過他有鬼袍在身,能感覺到的東西更多些:“鐵索是單獨一陣,但此陣氣意與大殿迷霧隱隱還有些呼應,若勾連一處,應能結做一道更圓滿、更宏闊陣法。”

    小相柳又彈了幾個音,‘嗯’了一聲:“守住這裡就是了。”叛徒于地面,真傳在半空,一攻神殿一守天淵,正阻住馭人大陣上下勾連,這倒是蒙出來的默契。

    而小相柳話音剛落,忽然一陣陰冷笑聲響起,這聲音來自四面八方,稚嫩聲音:“無知小輩,你以為冒用郎齊之名,便能於此呼風喚雨了?莫說郎齊區區後輩、不過九帝尊之一,就是那大祖親至,本座在此也不容他放肆。”

    當、當、當...小相柳緩緩掃了一弦,琴音已正,他滿意微笑,插口問道:“金鐘的師父?”

    “不 錯......”稚嫩聲音正想再說下去,卻被蘇景的笑聲打斷了:“這可再好不過了,正找您呢,有筆賭帳是金鐘生前欠下的,人死債不能滅,我也是代人收賬, 還好徒弟死了師父仍在。”說著,他自囊中拿出契據,迎風晃了晃。兩百七十年過去,紮姓債主早已死活不知,難得蘇景還把契據保存完好,新的一樣。

    取出契據同時,蘇景也把丈一神劍取出,可很快他又一笑,將神劍重新收好。

    槊妖不怒,聲音平靜:“金鐘是我親傳弟子,雖然資質差勁,但鞍前馬後為我做事多年,也算有三分苦勞...我本以為此仇已報,沒想到你居然能逃過浮玉之殺,更未想到有朝一日,你們還會闖入我的道場,哈哈...這還真是天意。”

    神廟為槊妖道場,但在此他不開壇不授業,常駐時只是不斷完善內中暗藏陣法,除卻身邊最最親近幾人,就連狩元皇帝都不知曉‘老人家’在此有一處道場。

    昨天深夜皇帝向‘老人家’求援,槊妖只派了易鹹和幾個‘小鬼’相護,看似托大了,其實外人不曉得,今日他會親自坐鎮!

    不過‘坐鎮’則已,至少蘇景未見其出手,不久前易鹹與矮腳、執弓等馭人高手被斬殺,槊妖都無動於衷。只是不知,現在葉非在殿上的對手會不會是此獠。

    槊妖說話不停:“夏離山,你已落入天淵,仙佛無救,但、本座愛才,看不得少年人大好仙途就此斷滅......”槊妖心中不存招攬之意,只是他想弄明白,這個糖人是如何逃過浮玉殺陣的,是以先穩住話題,再慢慢套話。

    “嘿,還錢。”蘇景又把手中契據搖晃起來,笑著、不和他聊。

    這一次,槊妖也笑了:“可惜、可惜啊。”就在他無處不在的笑聲之中,千根鐵索突然搖晃起來,霎時間當當亂響回蕩!隨巨鎖不斷晃動,黑漆漆的天淵中閃爍出點點繁星。

    星光‘下落’,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清晰,哪裡是什麼‘星’,分明一隻只巨眼!一頭頭皮膚漆黑如墨、身形七丈開外的獨眼巨猿,頭下尾上,正攀著鐵索自‘天淵’中爬出,順索而下。

    獨眼銀亮,遠處看顯得迷離璀璨,可接近些再看,就只剩濃濃混沌與死氣。

    蘇 景想也不想,抬手一劍激射而去,正射向千丈外、也是相距他最近的一頭獨目怪猿。掛金虹、劍如電,何其迅猛一劍,等閒修家都躲閃不開,那頭怪猿卻應變奇快, 長長的尾巴卷住鐵鍊,身體溜溜一轉避讓開飛劍。但躲開還不算完,讓過飛劍後巨猿身體又用力一蕩,自下而上撲去、滿是獠牙的嘴巴大張正咬中劍柄。

    跟著巨猿搖頸甩頭,哢哢聲響中竟將飛劍嚼碎、吞下了,那情形像極了一頭撲到魚兒的熊。

    劍只是凡品,可就這麼被吃掉也足以惹來蘇景驚詫,要知道,這只是一頭猿!天淵中,垂下巨索千重,每一根鎖鏈上,正攀援直下的、少在三五頭、多則十餘頭巨猿。

    蘇景想也不想,第二劍打出!仍是凡品長劍,但內中被蘇景藏蘊了一道陽火真力,看它再吃...燒不漏怪物的屁股,蘇景枉稱金烏弟子。

    第二劍呼嘯去,還是千丈外那頭怪猿,這一回不止巨猿動了,飛劍周圍三四條巨鏈突然甩動開來!

    鐵索一動、怪風卷揚,鏈子並不與飛劍接觸,但它們蕩起的怪風暗合陣法玄虛,風纏於劍,劍上蘇景注入的那道陽火真元不知怎地,竟被迅速洗淨。之後怪猿探出身子,第二次、又把蘇景的劍給嚼了。

    劍上法力沒了,火自也就燒不起來,怪猿吃得香甜、屁股未被燒漏。

    果然是不好對付的,蘇景微微皺眉,這個時候地面上‘咚’一聲巨響,葉非摔飛出來,狠狠戧摔於殿外地面,三千劍沒有一柄跟在身邊。

    這次葉非未再吐血,但身上的漁夫畫皮崩碎不見,胸口上一片血肉模糊。

    又被人家揍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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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11: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五六章 千倍偏差,我是刺客

  摔得狠,跳起來的也快,不等廣場中馭人侍衛殺到,葉非站穩當了,又亮出幾柄長劍護身,擋下敵人攻勢。

    葉非的脾氣變化無端,此刻居然一副心情不錯的樣子,好像很久沒挨過打、皮正癢一般,咳嗽幾聲,重新開始活動身體,同時舉目望向半空蘇景:“你還行不行?”這狂人恢復‘正常’了,語氣深處那份輕蔑再顯,明明白白的:蘇景鬥不過那即將行轉的天淵巨索萬猿大陣。

    接連被人打飛兩次,胸口爛得都看不見一點好皮膚了,居然還在藐視蘇景,蘇景立刻搖頭:“這陣詭怪,我不成,你快來幫忙。”

    葉非越挫越勇,誰打他他便打誰,打不過要打、自己打!

    蘇景一樣越挫越勇,挨了打一定打回去,打不過也要打、呼朋喚友請幫手,一起打!

    皆為中土奇葩,各有各的拍子、拍得響亮。

    “我沒空,你要實在撐不住就死在陣裡吧。”葉非直接搖頭,袍袖抖動,一柄接一柄的躍出、飛旋於他身邊。深深吸氣,葉非準備第三次沖襲神殿了。

    趁著自己身邊‘天淵’大陣尚未真正發動,蘇景及時追問葉非:“裡面究竟是什麼怪物,可是金鐘妖僧的師尊、那頭六耳崽子?”

    葉非如實回答:“不是,是個大傢伙,金身法相,挺有意思的。”

    “怪物好像出不來,你不成就歇歇。待我破了此陣與你一起進殿。”蘇景看不透迷霧籠罩中的神殿情形,但至少能看明白。葉非兩次飛出來,殿內怪物都未做追殺。

    “不用。你該逃就逃、該死就死,無需管我。”話音落處,身周長劍齊震顫,第三次、葉非動身,劈碎周圍馭人兵馬阻擋、沖入大殿!身入迷霧一刻,天空中蘇景喊喝入耳:“你斬殺了那怪物後記得出來幫我破陣......”

    沒什麼可客氣的,蘇景這個人從來不講究‘客氣’二字。

    也 在蘇景的喊喝中。自天淵爬出的巨猿中尤其強壯的一頭,昂首開口、發出連串淒厲嘶吼!隨首領吼叫,所有怪猿狂躁,尖銳四爪牢牢抓於鐵鍊,發瘋似的搖晃起來! 如此巨索,於怪猿手中並不比一根細藤更沉重,千道巨索揮舞翻滾。化作震裂天鞭,從四面八方向著蘇景、相柳狠狠打來。

    頃刻間,天淵下、半空裡風雷呼嘯,巨鏈飛鞭。

    千根長索,看似亂飛亂打,實則錯落有致、絲毫不亂。不見有一根長索會相纏或觸碰到其他鎖鏈。

    蘇景、相柳兩人皆以身法、遁法為傲,一見敵陣發動同時動身,兩個年輕男子,一般的輕靈飄逸,傳花蝴蝶似的。從容穿梭於鐵索之間。

    蘇景叱喝一聲,翻手亮出‘北冥’。迎著向他砸來的一道長索劈斬而去;小相柳戴花抱琴,不再亮出其他寶物,同樣不退反進,只憑右手、握拳,向著另一根打向自己的巨鏈打去。

    初入大陣,總要問一問這鐵索的本錢。

    雖不如丈一,但北冥也是神劍,古今兩次重創蝕海大聖,足見此劍神奇。北冥願意追隨蘇景,隨蘇景劍術漸漸精深,劍上威力也一點點被發掘出來。

    此劍不止暗藏鯤鵬兩變、且還存了一份鯤、鵬蠻力,看上去修長靈動的一柄劍,只要主人願意,隨時可化作劈天巨斧、斷海大鉞一類重器蠻刃來用。

    大開大合、大砍大殺的戰法,劍塚八劍王,非北冥莫屬!此刻蘇景如是,雙手持刃、口中吼喝,青青北冥遁化鎢鐵墨色、劍身拔長三尺拓寬七寸,好一柄破山重劍、斬巨索!

    就聽天淵下,‘當’一聲巨響,北冥正中巨鏈,旋即只聽蘇景一聲怪叫:“相柳不可!”

    蘇 景竟被巨鏈一擊抽飛開去!北冥未曾脫手,但蘇景雙手虎口同時崩裂,雙臂雙膀都被巨力反震得巨痛......要知道精修之人五感明清,剛剛蘇景穿梭於巨鏈之 間,識辨巨鏈劃過身邊時的破空聲、蘊風力,大概就對鐵鍊揮舞的力量有了個猜測,做不到分毫不差,但**不離十。

    巨鏈揮動的力量著實不俗,但絕非不可抗衡,蘇景還以為若運氣好些、憑北冥之斬能夠斷它一根巨鏈。卻萬萬不曾料到,當北冥真正砍上鏈子時候,鏈上傳來的力量比他預想足足超出了千倍!

    整整千倍,十斤與萬斤之差、一袋米與一倉糧之差、一塊岩石與一座小島之差!如此離譜的偏差,于金烏弟子的明銳感識裡、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萬幸北冥神奇,交擊時刻長劍自變、做急急波顫以卸力,加之蘇景的寶瓶修行扎實之極、三乾坤環環相套讓身體堅固若非常,這才逃得了小命。若非如此,他怕是會那巨力徹底打爆。

    蘇景吃了大虧,哪能再讓相柳重蹈覆轍,顧不得平息胸腹間逆竄元氣,急急出聲示警,話剛喊完嘴裡便是一口鮮血噴出。

    見血了,鏈上怪猿愈發狂躁,口中嗷嗷怪叫、再不肯安分於一根長索,開始亂飛亂跳,自狂舞鐵索間竄來竄去,一時間長嗥短呼、魔影飛竄,天淵大陣內亂成一團!

    相柳這邊,得蘇景及時提醒,他哪還敢再把拳頭打下去,分光化影避開眼前一擊,直接閃身到蘇景身旁:“還好?”

    “鏈子沒勁兒,跟吹口氣似的,想傷我差遠了。”握劍的還哆嗦著、嘴裡的血還沒吐乾淨,蘇景一副混不在意的語氣,不過被驚得煞白的臉色一時間還緩和不回。

    能吹牛至少說明沒大事,同個時候洞天內不聽、三屍、參蓮子、細鬼兒紛紛請戰,但蘇景搖頭拒絕,陣法詭怪,找出破陣關鍵前大家一起出來,也不過是跟著瞎撲騰,不存太大用處。

    蘇景不放人,身邊小相柳也不再多說什麼,眯起雙眼,隨道道巨梭天鞭急舞;蘇景展開雙翼,同樣開始飛舞於鐵索間,暫時不再硬碰。

    三轉吐納,理氣行元,真元躁動平復,蘇景目光重新明亮起來,頭頂處,大群怪猿亂竄,層層壓低、逼近,獨目銀眸中閃出絲絲血色,傷人之意再也明白不過,蘇景一抖手中北冥,在其輕鳴回應後,火翼擺動扶搖而上,劍指怪猿;

    小相柳全無鬥戰之意,與蘇景正正相反的,他緩緩閉起了眼睛,微垂首、雙手抱琴、身體全然放鬆,仿若一片青葉,於無盡天鞭呼嘯中搖擺、穿梭。

    陣中兩人各有所為,做的卻是同樣一件事件:摸索、試探、感受著古怪大陣。

    忽然,槊妖稚嫩笑聲傳來:“我一直奇怪,糖人的腦漿為何比著別族都要稀一些,不好吃...原來腦漿稀,便是人傻啊。只懂送死、不知逃命,有趣得很。”

    一個傻子、兩個傻子、三個傻子。

    葉非明知殿內怪物不肯外出,他一次次向神殿裡沖去;蘇景、相柳明知天淵大陣玄虛,卻不想著退走、反倒開始摸索破陣辦法。

    無論葉非還是蘇景、相柳,都在迎難而上......

    葉非在大殿裡打得轟轟烈烈,小相柳神遊天外,只有蘇景應了句:“我是刺客、皇帝未死啊。”

    是刺客,而非逃犯!還未殺皇帝,刺客怎捨得離開,是以不逃不退,仙魔擋路殺仙魔、法陣合圍破法陣...皇帝不死,今日事情絕不算完。

    隨口應了槊妖一句話,蘇景迂回穿插,已然靠近一頭怪猿,北冥寒光綻爍、急刺!怪猿不知死活,面對神劍竟不躲不避,大口一張直接咬中了劍鋒。

    就在凶猿咬中長劍一刻,與之前迎擊長鞭時一模一樣的巨力,自巨猿的獠牙間卷揚而起,透過長劍狂襲蘇景!

    之前蘇景挨的那一下有多重,此刻怪猿的一咬便有多重。

    只是一頭猴子,怎可能有如此力量!若獨眼怪猿都這麼兇猛,馭人還養什麼兵,只憑萬餘巨猿,足以掃滅天下。

    同 個時候,‘隨波逐流’靜心悟陣的小相柳也悶哼了半聲,原本輕盈飄蕩的身形忽然變得滯澀起來。層層天鞭揮舞破空,引蕩怪力扭轉四方,這大陣行轉得漸漸流暢 了,陷入陣中之人受陣法影響,時時刻刻可能會陷入‘亂空’,身形刹那凝滯片刻無妨,但失去了靈活躲避,滅頂打下的天鞭就只能去硬擋。擋得住麼?

    也是這一瞬,地面上巨響轟動,一道人影飛退如箭,自神殿迷霧中摔出,好像條死魚似的,重重摔在地上,砸裂幾塊巨磚、戧起諾大土坑。

    葉非,第三次。又被人家打飛出來。

    血流披身,頭皮也裂開了幾道大口子,連頭髮都被心血浸投,這樣的失血法,常人怕是早就死了,葉非卻還沒事人似的,摔出時像死魚、落地後又成了活魚,翻身跳了起來。

    竟還在笑。全身上下都是血,頭臉自也不會例外,由此,一笑之際,兩排白牙特別顯眼。

    不 管怎麼說,葉非摔出來,至少算是脫離險境,陣中蘇景與小相柳卻同遭滅頂之災......決難抗衡的巨力奔襲而至,蘇景當機立斷,舍卻神劍抽身急退;小相柳 猛開目,手上急急撥動琵琶琴弦,琵琶動聲一瞬,凝滯身形重歸靈活,及時後撤避讓開當頭打下的巨鏈天鞭,但逃過了腦袋未讓開髮髻,頭巾碎玉簪崩斷。

    小相柳披頭散髮,蘇景連北冥都丟了,葉非乾脆變成了個血葫蘆,血葫蘆還在對蘇景笑:“居然還未死?”

    蘇景猿口脫險,渾身冷汗,一邊躲避著鐵索追打一邊回答:“你摔上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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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11: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五七章 相柳自在,魔女昭彰

(二合一)

    “沒上癮。”葉非笑著回答了一句:“但也不是全無收穫,至少把我摔明白了。”

    天下修法百門千 宗,但究其根底,大都生衍自陰陽、五行。各行法術各有所長,不過單以體魄相論,受傷後恢復最快的非木行和水行兩宗修家莫屬,尤其葉非修持精湛, 已入‘至木生菁’之境,修得水之巔木之純,雖修為不再但體魄長存,一身傷勢肉眼可見都快迅速痊癒。

    他傷得重,但好得也快。

    莫名其妙之言,蘇景避讓開幾道天鞭轟襲,口中還不忘追問:“你明白什麼了?”

    “明白不能再小氣了可惜了,可惜了”說到這裡,葉非突然大咳起來。

    隨大咳劇顫,葉非身上剛剛收攏的傷口又盡數崩裂開來,無數傷口、那鮮血根本不是流出,乾脆就是噴濺出來。於他立足幾尺地方,地面鮮血浸染,變得泥濘不堪。

    蘇景皺眉:“撐不住就走吧。”

    “我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牽掛,顧好自己的性命就是了。”大咳,濺血,葉非仍費力回答。劇烈咳嗽與強烈痛楚讓他連腰都難以繃直,但他的雙足穩,留於原地,不退半步。

    想走時候拔腿就走,哪管別人笑話;不想走時,雖死不退,哪怕身崩魂散再無來生。姓葉的。

    蘇景不再去管葉非,也管不了了,人在怪陣中,陣中玄力行轉越來越明顯,身周時時刻刻都有‘亂空’成形,雖未曾真正陷落其中,但為躲避這些‘陷阱’也讓蘇景失去了身法從容,此時再應付巨鏈天鞭吃力異常。

    稚 嫩笑聲又複響起,轟轟浩浩如洪鐘巨鼓,驚動一方天地,槊妖開心得很:“地上那個,咳吧、咳吧,雖死不退?人都站不直了,退不退的還有什麼意思,不退最好, 不退最好!天上那倆,躲吧、躲吧,躲得過一時還能躲得過一世麼?現在還能蹦蹦跳跳,待會天淵籠罩之下、整座大陣之內都會結做‘亂空’,那時候你要還能跳, 我就替金鐘還你賭債”

    提到‘還帳’,槊妖忽覺可笑,由此放聲大笑起來。

    稚嫩聲音,滿滿童趣。

    但就因稚嫩、因童趣,反映襯得這笑聲淒厲無盡、殘忍無盡。

    突然間,大陣中一聲淒慘長嗥傳來,一下子切斷了槊妖的笑聲:

    一頭獨目怪猿喪命陣內——之前奪去蘇景手中長劍的那頭猿。

    長劍被怪物奪去,是蘇景自己學藝不精,並非北冥不夠神奇。怪猿貪心不足,擊退蘇景後先要吞吃神劍。北冥若是隨隨便便就能讓怪物嚼碎、吞吃,那中土的江山劍塚趁早關門算了。

    結果長劍在大猿口中輕輕一轉大大頭顱,自嘴巴一分兩段。

    憑藉一咬之力險些讓蘇景喪命的怪猿,死得如此簡單。

    怪猿慘叫、慘死,蘇景伸手一招,北冥回歸重新入掌。不過那頭怪猿的屍身並未摔落,它所在巨鏈微微一抖,連同怪猿兩斷的頭顱在內、屍體化作點點玄光、盡數相融於巨鏈。

    常人也許看不明白,不過以蘇景等人見識,見狀便告恍悟:怪猿與鐵鍊是為一體,或者說,這些獨眼大猿本就是巨鏈古鎖的器靈,又難怪這些猴子能夠輕鬆晃動鐵鍊。

    陣內怪猿慘叫才落,陣外叱吒沖霄!

    就在劇烈咳嗽中,葉非猛然爆發出一聲吼喝,俯身抄手,很有些詭怪地,就在他身前、腳下,被自己鮮血侵染的泥濘中拔出了一柄劍。

    嚴格以論,是大半把劍,兩尺七寸長,比著三尺青鋒短了三寸、少了一截劍鋒。且劍身軟塌塌,透著一股‘虛弱’勁。

  精血養劍。

    掌紋六劍,是葉非來到馭界後才養下的;可是早在蘇景尚未出世時候,葉非就以體脈精血養下了一劍,至今千年有餘。

    千年滋潤、時刻淬煉,到得如今此劍已然養得九成,只差最後一截劍尖、至多再有三個甲子就能大功告成但葉非不等了,劍未大成,但也足以殺人!

    劍未成,為殺人半途而廢,這便是葉非剛才說的:可惜了,可惜了。

    ‘不是我不想鬥戰,而是我突然發現:我只是螻蟻’,這句話是葉非的魔,劍未成就使用,一次惡戰之後便會廢掉,實在可惜,可是比起‘我非螻蟻,我可鬥戰’而言,一柄劍又算得什麼,千年心血又算得什麼?

    殘袍披血、長髮亂舞,執半劍,葉非第四次殺入神殿!

    就在葉非入殿時候,蘇景也在揚聲斷喝,周身上下、陽火烈烈燃燒開來,北冥化作重砍墨劍,挾蘇景全部修為,迎向當頭砸下的一頭鐵索、斬!

    當!巨響若洪鐘大呂。劍、鏈交擊。

    與前次全無分別,與自己抗衡不了的力量去較量,蘇景雙手染血、身形橫飛出去可他在笑,眉飛色舞。摔得亂七八糟,狼狽不堪,蘇景問:“察覺到沒?”

    “刹那停頓。”小相柳的聲音冷冷清清,應道。

    ‘哈’一聲笑,蘇景點頭,又急忙縮頸,讓過橫掃頭頂的鏈子:“便是如此,千索歸一。”

    於陣中‘遊弋’多時,摸索、領悟,尤其北冥斬殺一頭鎖靈怪猿後蘇景若有所悟,明知不是對手還要冒險再做力抗以求印證此刻終於清楚了這大陣的威力何在。

    亂空為困,天鞭為殺。前者沒什麼可說,後者‘天鞭’,千根長鏈狂舞亂揮,根根力道十足,但於真正發力抗敵一瞬,所有鐵鍊的力量會被大陣盡數抽調於正‘打人’的那根鎖鏈上。

    千根鏈,凝力於其一。

    這就是之前蘇景的金烏感識會‘偏差千倍’的緣由。不管那些鎖鏈揮舞得再怎麼亂,迎敵刹那裡,這天淵垂索、詭怪大陣的力量永遠都會集中於一點!

    第二次迎擊巨猿也是一樣的道理,猿與器靈,它和鐵鍊根本就是一回事,咬住北冥時候,大陣力量都與猿口暴發,這才逼得蘇景棄劍。其後蘇景退走,怪猿身上集結的大陣法力散去,只剩下它自己的力量,就被北冥割裂了嘴巴砍斷了頭顱。

    不是所有鐵鍊都那麼厲害,不是每頭怪猿都那麼兇猛。不過對陣中人來說,有區別麼?這大陣‘千索歸一’變化僅在對敵一瞬。

    一瞬為多長?

    時間綿延無盡,到得細密小處根本就無法再計算,二分之一瞬是一瞬,萬分之一瞬也是一瞬,真要看入細微之處,這世上就不會有真正‘同時’發生的事情。蘇景與相柳同時攻擊兩根鎖鏈?就算再怎麼保持一致,也會有極細微的前後差別。

    只在這個‘極’細微間,大陣足以做前後兩次‘千索歸一’、從從容容打翻兩人。

    也是這個‘極細微’,才是天淵陣法真正的利害之處!它的‘快’,遠勝蘇景對時間的把握。

    蘇景抬頭,望向深邃天淵千鎖歸一,巨力流轉於頃刻,而力如水,以玄法讓其流轉、匯合不難,可是要轉得那麼快那麼穩,單靠法力是做不來的。除非,千根巨鏈本為一體,它們是相連的。

    千 道水脈,若控制它們此消彼長起落有度,須得仔細計算、設裝無數閘門,以閘門起落控制水流變化,這是人力干預的一重。但光有人力遠遠不夠,還須得有個重要前 提:這千條水脈須得在源頭處彼此交融,否則裝再多水閘,也休想靠著一條水脈去控制另一條不相干的河流。有自然為基、再添以人力控制,才能成事的。

    千索如千川,同源而來,弄明白了天鞭殺劫的行運道理,自也就明白破陣關鍵就在諸連結連之處溯源而上,天淵深處。

    時至此刻,蘇景能明顯感覺到,陣中玄法層層勾連,東一塊西一塊的亂空彼此融合,如槊妖所說,整座大陣正迅速變作一座巨大‘亂空’,可供陣中人躲避的空間已經少得可憐。

    尤其上方天空,幾乎盡數亂空籠罩,鐵索於其中橫行無阻,要是蘇景鑽上去怕是立刻就會動不了。

    這個時候槊妖的笑聲再次響起:“少年英才,總能給我這種老傢伙驚喜,這麼快就能摸索出此陣關鍵,不錯不錯。不過天淵剛出現、神鏈剛垂落時,你不捨得向上沖,現在再想去,晚了些啊。”

    陣法一開始,天淵就‘明晃晃’地擺在頭頂,可是陣分生死殺滅多門,初陷怪陣誰敢不理不問直接沖上去?萬一要是喪滅陣眼豈非送死?到得現在再想去沖,亂空幾近成形,比之前要難上千倍了。

    蘇景未應聲,神情裡卻並不存太多懊惱,就算大羅金仙也不可能每次都能把握先機,何況區區九百年修行的年輕小子,錯了就是錯了,認了、改了、想辦法扭轉局勢,懊惱無用。

    修行也好,做人也罷,這一路都崎嶇難行,誰能不摔跤。跌倒後無論還能不能再爬起,至少莫去怨恨那塊絆倒自己的石頭,因為這條路上沒人逼你走。蘇景如是,面色平靜。

    不理會槊妖,由得他去笑,蘇景問小相柳:“你那邊怎樣?”

    半晌‘飄零’,蘇景又打又飛,弄清楚陣力變化;小相柳的心思則主要放在了‘亂空’之中小相柳的聲音很輕,神情裡少見的祥和平靜,只有小孩子躺在阿姆懷中時才會有的神情:“亂空交給我,但能撐多久我不曉得,你儘快向上吧。”

    話說完,手急揮,琴動弦。阿骨王墟精修兩百七十年,其中一百五十年、小相柳彈琴不輟,修琵琶。遠古邪魔傳承,摩天刹精心收藏,阿修羅琴!弦動魔音起,魔音震血波,血波破亂空。

    琵琶聲聲,如刀淬烈,開空宇之障,為蘇景開路。

    蘇景只覺周身一輕,四面八方亂空破碎,哪會有片刻耽擱,元吉天都火翼展開,身化流光,逆沖大陣!

    七聲琴響,相柳大咳;十四聲琴,相柳嘔血;三十響後,撥弦右手血肉模糊,再過兩次弦動,臉色已然蒼白如紙的小相柳突然面露猙獰,而那兇殘神情之下,卻是他的大笑大唱:九頭九殺,九命九劫,生死無定,相柳自在!

    十六字短謠反復,管它生死管它性命,此刻縱琴高歌,便是相柳自在。

    那琵琶,不停!

    似是呼應,或是巧合,陣外地面上,葉非的長嘯聲再起,不知何時籠罩於神殿的迷霧變得淺淡了,隱約可見一道犀利劍光上下翻飛,如惡蛟怒龍,正圍住一頭身形三十丈開外、多頭多身多手足的金色怪物做兇狠攻殺!

    金色怪物開始怒吼、開始慘叫,利劍游龍,於其身體不斷割裂出巨大傷口,金色血漿噴湧如泉

    魔琴破亂空,蘇景如電疾馳向上,而亂空被破,千鎖仍在!

    長索發瘋一般揮舞開來,盡數打向蘇景,無論哪根擊中,必是全陣之力。

    魔琴破出的‘天路’也不過十丈寬窄,千道磨盤粗細大鎖一擁而上,蘇景又還能有多少穿梭餘地,依靠金烏身法蘇景急急穿行千丈,迎頭一根巨鎖打下,再也躲避不開了,唯有舉劍相迎。

    打不死,也會被打回去,沖不上去啊就在長劍將要迎上滅頂之鏈時候,突然一個女子顯身在側。

    俏麗、明媚的女子,五官精致身形玲瓏,看長相還是少女,但因已成婚是以她扮作婦人打扮。

    小婦人,目套三瞳、妖冶且迷離,不理夫君阻撓、趁他無暇旁顧時,不聽出洞天。參蓮子與細鬼兒追隨與她。

    不聽顯身同時,陣外剛把‘陰桐’成功掛上鈴鐺的小賊立刻遁身、化青光,匯合主人。

    大陣阻出不阻入,不聽素手翻、青光入掌,皓腕揚,那一條青色長鞭搖擺如蛟龍,破裂風雷,倒卷而起,搶在蘇景之前替他擋下了滅頂之索!

    鞭、鎖交擊,那是怎樣的一聲脆響,毫無意外的,不聽‘噗’一口鮮血噴出!

    人受傷,但手中青鞭不放突然間,叮叮噹當清脆鈴聲大作,青藤長鞭上,一枚枚金色的六角鈴鐺搖晃起來阿骨王墟修行兩百七十年,不聽唯一的成就是為自己‘煉化’了一條長鞭:小賊化長鞭。

    金鈴顫顫,鈴動四方,本已無力的青藤長鞭遽然繃緊,死死纏住了那根巨鏈。

    上為千索歸一、下為乾坤根脈,兩下較量中,頓時引動周遭空氣暴鳴,啪啪啪巨響驚人。不聽自貝齒間擠出一字,對蘇景:“上!”

    好友破路、愛妻阻敵,蘇景扶搖直上。

    陣法靈活,一根重鏈被為敵人纏住,力量立刻行轉旁移,由得小妖女去困住一鏈,其他巨索再做翻飛,只求打落蘇景。

    陣力已轉,不聽獨擒一鏈全無用處,小妖女皺著眉頭、笑了好古怪的神情了。皺眉是因為未能替夫君掃清前路;笑則是因為她另有想到了一件事——好久了、好久都沒瘋過了。

    古怪神情之後的古怪動作,空著的那只手揚起,解發釵。玉釵被拿下、一頭青絲垂落就在滿頭長髮落下時,魔女長嘯動天,大陣中、半空裡,不聽身周青木靈元散出,滾滾蕩蕩如怒chao翻卷呼嘯,旋即青藤層層鑽出青木靈雲!

    千千藤,出靈雲,鑽天去!

    妖女厲嘯不停、長藤瘋長不落,一根根搖擺開來,鬥巨鏈纏天鞭。

    噗!又是一口鮮血噴落,撒於腳畔靈雲、潤於沖天長藤!小賊所化藤鞭重歸青光,指揮萬藤,鬥大陣。

    破空怪響、巨力傾軋,而三息過後天地寂靜。

    所有來自天淵的長鏈,無一例外盡數被青藤死死纏住!管它如何流轉、管它力量從哪裡轉去哪裡,所有巨鏈一併抓住,任而如何‘千索歸一’,也還是要被糾纏在小妖女的長藤天!

    小妖女搖搖欲墜,但她長髮飄搖、她獨立藤田、她展顏大笑,此刻無人能見她的虛弱,這女子身上只有無盡昭彰:魔焰昭彰!

    就連隱遁暗中的槊妖也是一聲驚呼:“怎可能!”

    小妖女,一個人,一片藤,硬是拖住了所有天鞭,何等神通、神力!沒什麼不可能,她有青燈藤,傾盡全力逼迫再逼迫,壓榨出自己與寶物所有力量,一力承擔大陣殺劫,助蘇景破天淵。

    傳承先祖血脈,心懷莫耶乖張,她本為惡魔地越界而來的惡魔女,小小年紀時候,她敢一人入南荒;修行小成時候,她敢陽身入幽冥;見過小師娘與陸九糾葛,她為了自己的風光大嫁敢讓人間開遍笑語花卿卿本就是個妖魔女,只是這些年跟在蘇景身邊,收斂了性子而已。

    亂空破、天鞭滯,體內真元瘋狂流轉,蘇景只求一個‘快’字,向天空急沖。

    千根‘天鞭’受困,但鐵鍊上無數巨猿器靈仍能活動,嘶吼怒嘯、四面八方繼續攻向蘇景。

    巨鎖天鞭的陣力已然被不聽死死拖住,器靈巨猿沒了有‘千力歸一’的支持,但它們還有自己本身的力量,身若精鋼、尖牙厲爪和來去如風。

    群猿殺到,擋路、撲擊,它們的目的再也清楚不過,拖住蘇景蘇景上去的慢了,不聽、相柳又能再撐多久?

    相柳動琴但身形飄零無定難以捕捉,不聽一人鎖住大陣,人藏於藤陣內,身邊還有參蓮子和細鬼守護,想要近她的身絕非易事,是以怪物們都去奮力阻攔蘇景。

    巨猿縱躍起落,奇快且難以捉摸,大是礙事。但就在它們蜂擁沖來一刻,突然一聲清冽叱吒:“孽畜!”隨呼喝,蘇景身邊劍氣縱橫白髮秀女,一百八十三魅兒奴,著白裙子執長劍,顯現蘇景身周。

    不是蘇景的人,瞑目王麾下宮靈兒,為首女子額帶紫魔駁天寶石,寶石上兩字鬼篆‘瞑目’,正是瞑目宮執事,那個名喚瞳瞳的漂亮女子。

    是宮靈,更是劍姬,在瞑目王手下做事,即便平時不事鬥戰,又怎能沒有幾分本領。她們修劍。

    眾劍姬出王袍,助阿骨王斬怪猿、開天路。

    無需吩咐,叱吒一刻便是顯身一刻,顯身一刻便是入戰一刻!劍姬本領,比起蘇景的鬼兵要高強得太多了,轉眼間蘇景身邊劍光斜橫,身影飄飄,三百宮靈結劍陣,為蘇景擋下所有怪猿衝擊。

    不是寒暄時候,蘇景咬牙,繼續急沖,而再起三百丈後,頭頂處傳來一聲冷哼,一頭殺獼自天淵內顯身,迎頭急撲下來。

    著黑衣、帶紅帽,半生半死馭人凶神。

    這種凶物的厲害之處蘇景早都領教過,平常時候自不會懼怕,可現在卻是和他糾纏不起,蘇景心念急轉香風飄動中,紅紅身影一閃而出。

    蒙喜蓋、穿吉服,蘇景身中飛出個新娘子。

    新娘煞,只一人,搶上天空迎住飛來凶神。

    凶神體魄詭怪,與敵人尚有百丈距離時,凶神右臂暴漲,鷹爪似的鬼手竟一把抓住住了新娘煞的頭頂,隨即鬼手發力,‘嘭’一聲悶響中,新娘煞的腦袋被直接抓爆。

    但頭顱爆碎時,新娘煞的身形忽然氤氳了一下子,一個新娘煞猛變成十二人,其中一具屍身,還被凶獸抓在手裡,另外十一頭新娘煞已然包抄而上,各自將長長*甩出,二十二盞長袖如流雲飛轉,纏住敵人的頭、手、腳、身體隨即十一凶煞齊齊發力、後拽。

    凶神慘嚎半聲,被新娘煞四分五裂,煞骨屍血崩飛亂濺,殺敵後一眾新娘煞又把身形一晃,歸入慘死同伴的屍體中。

    那具碎了頭顱的新娘煞,屍體古怪抽搐片刻,又一顆頂著紅蓋頭的腦袋從腔子裡長了出來。

    蘇景早已遠去高空,新娘煞追不上主人,轉回頭去助紫魔瞳瞳一眾劍姬對抗怪猿

    身周光線層層沉黯,蘇景已然沖入天淵,仍未見長鏈源頭。

    身法徹底發動開來,千丈高遠彈指而過,又再急沖片刻,蘇景陷入無邊黑暗,即便金烏神目也無法洞穿的:黑。

    當光明徹底泯滅,方向感覺也迅速消失,恍惚間蘇景甚至有個錯覺,自己不是向著天上飛,而是在沉落、正摔入無底之淵。突然,濃稠黑暗中稚嫩怪笑出來:“還真能沖上來,小看你了。”

    笑聲之中,遠處一點光亮顯現,不足三尺高的殺獼小娃,手中提著一盞油燈、自天淵深處顯身。

    怎麼看怎麼還是個小孩子。三眼六耳滿口獠牙的小孩子向蘇景咧嘴一笑。下一刻,它的笑容陡然擴大、擴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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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0:12:05 |只看該作者
第八五八章 怪猿怪馬,大拿小拿

  很古怪的情形。

    三尺殺獼先是咧嘴歡笑,隨即笑容擴展,真正的擴展笑容在臉上,笑容擴展便是臉擴展。蘇景上空,整座天淵、百里方圓,三尺殺獼的一張笑臉。

    殺獼的笑臉變成了蘇景頭頂的天。

    而那笑容的展闊不停,眨眼間,眉目不見了,耳鼻不見了,天淵深處就只剩下一張滿是獠牙的猙獰大口!

    笑聲轟蕩仿佛天雷響亮,血盆大口向著蘇景吞來。

    那嘴巴就是天,蘇景根本無處可躲。突然間,一道禪光輕靈,一聲佛偈靈動,一個和尚走出。

    惡戰之中始終未曾出手的影子和尚終告顯身,自鬼袍中走出來,搶在蘇景之前,迎上了那鋪天蓋地的巨口。

    佛偈自影子和尚口中唱響,‘阿彌陀佛’四個字,在也熟悉不過、就是和尚的念佛聲,可是這一次,全沒道理的,蘇景聽在耳中,覺得是鳥兒在叫,是花草在生長,是身邊的小溪流淌,是遠方的大海潮汐一聲佛偈,四字玄音,竟包含了一座天地的生動。

    禪 光來自法器,敲木魚的槌兒。既然是和尚,做修行的時候總少不得一副木魚,影子和尚也不例外,絕非上品,甚至都不是修行門宗裡來得,只是中土人間、普通寺廟 旁邊小攤子上買來的,蘇景一度覺得太怠慢,摩天古刹的神僧怎能用這種小孩子的玩具,但影子和尚說這就很好了。還這麼便宜,難得難得。

    就是這副木魚,槌兒在和尚手中握著,槌頂地方透出淡淡禪光一點,不比著一根蠟燭更明亮。

    然後,和尚用手中的槌兒,好像敲木魚似的,對著撲天而來的那張巨口輕輕一敲猛一道佛光暴漲,猛一串淒厲慘叫!

    金色佛光,自和尚落槌地方暴射迎空。直入天淵深處。和尚一槌,打穿了那張嘴!

    “沿著佛光去,這裡交給我。”和尚的聲音平和慈悲。蘇景振翅沖入佛光,繼續疾飛向上。再回頭望時那張巨口已然崩碎。三尺殺獼也並未現身。而是化作千道紫金厲風。圍住影子和尚滾滾相鬥。

    似是明白蘇景的擔心,和尚的聲音又傳入耳中:“無需惦念,不是妖孽本人。只是一道封印於此的真仙陣靈,我能對付。”

    一道佛光,一條金色天路,綿延十余裡,蘇景振翅急行,片刻後佛光散去了,但周遭也不再是沉沉黑暗,這天淵至深處透著一份淺淡幽光,很古怪,看上去有些像幽冥顏色,可是感覺完全不對。

    沒有陰間蕭殺陰冷的感覺,更非陽間生機昂然溫暖氣意,很古怪也很陌生,蘇景從未有過的感覺。

    蘇景分出一道心識,牢牢盯住身邊巨鏈,此行破陣找的就是這些巨鏈的源頭。

    再向前行不久,就在毫無徵兆中,一道道巨鏈消失不見,就那麼一下子、沒有了。

    同個時候留守於洞天、隨時準備幫忙的三屍急急大吼‘小心’,蘇景護身靈識未能探得絲毫異常,但又怎敢有絲毫遲疑,心念急轉中,九九劍羽爆起護身。就是這一刻,蘇景只覺腦中轟隆一聲怪響,靈識盡滅、心識淪喪,直接昏厥過去!

    蘇景之能,甚至都不知發生了什麼,連敵人的影子都沒能摸到,就失去意識了

    再醒來時,是被吵醒的,噠噠的馬蹄清脆。

    張開眼睛,心思還是模糊的,一時間連自己是誰都記不清了,不過目力已然恢復,只見前方不遠處,一頭長毛猿猴騎在白馬上,一路小跑著向他趕來。

    白馬肋下插著雙翅,翅膀是斂著的,只跑不飛。翅馬雖罕見,但修行人見多識廣,不會太過奇怪,但真正讓蘇景驚詫的是,白馬嘴邊,竟還生了四對龍鬚。

    馬上的猴子並非鐵鍊陣中那種獨目怪猿,身形矮小得多,兩尺還不到,天生雷公臉、一雙眼睛紅中透金炯炯有神,這長毛猿頗為肥胖,蘇景見過的猴子中,成精妖物與山中野猿全算在一起,肥胖而論以它為最。

    更醒目的長毛猿周身上下掛金帶銀,幾乎快被亮晶晶的貴重首飾埋起來了,端坐在馬背上、隨坐騎顛簸身上的金銀飾物叮鈴叮鈴的響著,也分不清是吵鬧還是悅耳。

    怪猿騎怪馬,看著是顛顛小跑,實則來得奇快,不等蘇景有所反應,它們就來到近前。對著蘇景,怪馬打了個響鼻、怪猿扮了個鬼臉,然後就跑進去真的跑進去了,從外面世界直接跑進了蘇景體內。

    元神境界,精修之人,內外兩重‘視力’,外查天地內窺己身,就在猿、馬到來時,蘇景只覺時間被拉長了,內外兩重‘目光’看得清清楚楚>

    外一重,騎馬向前、馬頭消失在真實世界,隨後馬頸、馬身、馬上猴子、馬臀、馬尾,徹底消失;

    內一重,白馬顯身,馬頭出現在識海天地,隨後馬頸、身、猴子、臀、尾,全部顯現。跟著馬蹄聲噠噠清脆,在蘇景的識海世界中,長毛猿帶著無數金銀首飾,喜滋滋地馳騁。

    是奪舍?可它們來得也太‘自然’了些,仿佛出一門進一門,全無半點阻礙,蘇景自己也沒有絲毫‘外魂入體’的陰冷感覺。而體感、神識也沒有異常,身體還是自己的。

    吃驚莫名,但也不敢怠慢,正要凝神識結內像去對付怪物,穿金戴銀長毛猿忽然又扮了個鬼臉,笑嘻嘻:“你別鬧。”

    阿嚏!龍鬚馬則好像人一樣,真真正正打了大噴嚏。

    猴子三個字外加白馬一噴嚏,古怪感覺橫掃蘇景!

    不是虛弱,明明有力氣;不是混亂,思識清晰得很。可有力氣卻使不出,思識清卻難凝神,這感覺有些像小時候做夢和人打架,又急又怒偏手軟腳軟,有勁使不出握拳又打不出去。

    就在此時,洞天內雷動聲音傳來,從未有過的,大天尊聲音裡滿滿緊張:“你莫動,我們來應付。”

    話音剛落,識海中的怪馬怪猿就察覺到三屍存在,馬頭一轉,向著斜刺裡跑了兩步,不存半分道理卻又自然而然地,它們從識海跑進蘇景的黑石洞天。

    長毛猿騎馬,看著三屍眨眼睛,紅彤彤的眸子裡盡是詫異;

    三屍站成一排,與對面怪猿怪馬大眼瞪小眼,也在眨眼睛。

    一掃平時模樣,既沒有不正經也不裝大宗師,雷動天尊開口了:“蘇景身內、三屍兄弟,見過大拿。”說著,上前走了兩步,來到高頭大馬面前,奮力跳起來、用手抓住一根白馬龍鬚、拽了拽。

    被人揪鬍子,白馬非但不怒,反倒咧開嘴巴,好像人一樣地笑了,厚厚厚的笑聲,很開心。

    赤目、拈花有樣學樣,對長毛猿口稱‘大拿’,排著隊上前跳起來去揪馬鬍鬚。

    抓鬍子,應該是和馬匹打招呼。

    大拿咧嘴巴,坐在馬背上也笑了:“少見啊,少見啊。居然還有活過來的小拿不對,活過來了就不再是小拿,你們也是大拿也不對,你們沒有馬啊。沒有馬還是不能算大拿。”

    “啟稟大拿,我們兄弟情形特殊,全因機緣巧合才轉做活人模樣,‘大拿’之稱絕不敢當,‘小拿’又名不副實,咱們咱們算是怪拿。”雷動一邊想一邊說,煞有急事的樣子,全不覺這些古怪稱呼有什麼可笑。

    大拿想了想,點頭,同意了三屍的‘怪拿’之稱:“怪拿,你們要和天理作對麼?”

    “天理是誰?”雷動怪拿反問。

    “小怪物一個,”大拿撇撇嘴巴:“不過這小怪物對我不錯,看我身上,”大拿抖了抖身體,金銀珠玉當當亂響:“他給我的。大拿我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幫他做了這一道陣法。”

    說話的功夫裡,赤目已經圍著龍鬚馬轉了兩圈,問:“大拿怎麼會在這裡?天理是個什麼東西,能指使大拿幹活?咱把他皮扒了,有多少金子銀子都給大拿乖乖拿來!”

    大拿對三屍和藹得很,笑眯眯:“都說是個小怪物了,懶提他。我這不是快死了麼,又出不去,就趁著死之前弄些金銀,掛在身上,沒事照照鏡子,快活快活。”

    聽聞一個‘死’字,三屍大驚失色,拈花失聲:“大拿怎麼可能會死?”說話時眼淚都淌下來了。小胖子心思柔軟沒錯,但對頭次見面的陌生猴子如此動情,委實古怪了。

    大拿嘿嘿嘿的笑,搖頭;龍鬚馬厚厚厚的笑,搖頭。

    笑了幾聲,大拿道:“死就死唄,沒事,只要子子孫孫,綿延傳承就好了,咱們拿一族,圖得不就是個子孫福祿麼。莫說我,就是咱家的太上元始拿老祖不也會死麼,沒事,別哭得跟苦筆似的。我死了,這一身金銀都送你們。”

    大拿愛駡街。蘇景已然聽得懵了,全不明白怎麼回事。

    還好,大拿愛說話,安慰過拈花,又把話鋒轉回赤目之問:“前陣子,我受傷了,沒得救,只能鑽進法器裡求續命;過陣子,法器被人撿到了,那時候我渾渾噩噩的,具體事情記不清了,應該是有轉了幾手,反正最後落入一個小子手裡。”

    “這小子心思可大,想要別開天地另創乾坤,所以好好的王爺都不做他有個名字,叫明什麼明來著”

    “覓明覓明?”三屍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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