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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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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4:36:2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44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十章 大生意(下)

  楊守文目送楊瑞離去,這才收回目光,走到幼娘身邊。

  「幼娘這是怎麼了?一臉的不高興,是誰欺負你了。」

  「兕子哥哥不要和二少爺好,他昨天還欺負阿娘和幼娘,兕子哥哥怎可以這樣子。」

  幼娘撅著小嘴,一臉'我不高興'的模樣。

  楊守文笑了,蹲下來想要去抱她,卻見幼娘一閃身,躲開楊守文,一溜煙跑到了花圃前。楊守文搖搖頭,走到花圃前,抱起幼娘。這一次,幼娘沒有再去閃躲。

  「幼娘莫不開心,兕子哥哥是在使喚二郎,所以才對他親熱。

  兕子哥哥最疼幼娘了,等使喚完了二郎以後,一定想辦法收拾他,為幼娘解恨,好不好?」

  「真的嗎?」

  「當然!」

  幼娘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兕子哥哥一定要為幼娘報仇。」

  「知道啦。」

  楊守文見幼娘開心了,這才鬆了口氣。

  「嬸娘呢?」

  「阿娘在生火,給兕子哥哥準備晚飯。」

  「那正好,我也有事想要找嬸娘打聽呢。」

  楊守文說著話,便走進自己的臥房,從床桌上拿起一摞紙,牽著幼娘的小手,直奔伙房。

  他向楊氏打聽了村中可有工匠,楊氏告訴他,村口的老胡頭,便是附近最好的工匠。楊守文聽了之後,便帶著幼娘走出家門。此時,已經是晌午後,陽光斜照村中小路,沿途不見行人,整個村子靜悄悄的,透著幾分令人心醉的靜謐氣氛。

  老胡頭住在村口,是個鐵匠。

  看模樣,大約在五十出頭,黑亮亮的面膛,說起話來底氣十足,聲音也格外洪亮。

  「大郎做這些家甚,做什麼用處?」

  老胡頭看了楊守文遞給他的圖紙,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我恨'大郎'!

  楊守文強笑道:「胡公休要喚我大郎,叫我兕子就成。」

  「那怎麼可以,大郎是楊縣尉的大公子,尊一聲郎君也理所應當,有什麼當不當得?再說了,你喚我胡公,才是折煞了老漢。不如就隨這村裡人,叫我一聲老胡頭就成。」

  「那怎麼可以?」

  「怎不可以!」

  老胡頭也是個執拗的人,為了個稱呼,又和楊守文爭執了一番。

  唐代,依舊是一個等級森嚴的時代。

  楊家雖然不說是什麼高門大戶,可楊承烈畢竟當了十幾年的縣尉,在昌平的聲望不低。老胡頭不過是個工匠,又怎可能擔得起'公'字?傳出去,只會被人笑話。

  最後,兩人終於達成協議,楊守文叫他老胡頭,而老胡頭則稱呼楊守文做'兕子'。

  不管怎麼說,總算是擺脫了'大郎'這個充滿了魔性的稱呼。

  楊守文拿著圖紙,一邊讓老胡頭看,一邊向他解釋。

  「這些家甚做倒是可以做,不過卻需要費些周折。

  整套做下來,至少要一貫足三百文……若要完成,需要兩日,兕子看可不可以呢?」

  兩天,似乎能夠接受。

  楊守文當下把楊瑞那五百文留下做定金,和老胡頭約好了提貨的時間,這才起身告辭。離開的時候,他才發現幼娘縮在一旁的榻上,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睡著了。

  看看天色,也差不多酉時。

  和老胡頭解釋了一下午,難怪幼娘會睡著。

  楊守文心疼的抱起幼娘,辭別了老胡頭之後,又沿著村中小路返回家中。

  晚飯時,楊瑞精疲力竭,氣喘吁籲的回來。

  他把一個皮兜交給楊守文,「一共三貫足四百文,大兄清點一下。」

  「清點個什麼,自家兄弟,我還不信你嗎?

  之前你給了我五百文,價錢來一共三貫足九百文,算你四貫就是……我已經找人做準備了,最遲三天就可以開始。二郎,到時候可能還需要你出面,做些首尾。」

  「這是應當,這是應當。」

  一不小心,變成了和楊守文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

  楊瑞的態度,也隨之發生了改變,對待楊守文更是畢恭畢敬。

  晚飯之後,兩人坐在正堂說話。

  楊氏帶著幼娘去收拾房間,準備過兩天宋氏母女的到來。

  「二郎,今天那件兇殺案,你可有看法?」

  說實話,面對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楊守文真的很難找到共同話題。在聊了一會兒之後,他突然把話鋒一轉,扯到了白天發現的那具屍體上面。

  楊瑞聞聽,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我能有什麼看法……這裡地處邊塞,打架鬥毆的事情也時有發生。說出來也不怕大兄笑話,我隨阿爹做了一年執衣,單只是死人的事情便聽了無數次。去年,我聽管班頭說,縣城裡死了人,連屍體都沒個完整。」

  唐時,民風剽悍,遊俠兒盛行,也最為人所推崇。

  楊守文記得,唐代曾發生過一件事,有一個富豪是個遊俠的腦殘粉,但凡有俠客登門,就會熱情招待。一天,一個相貌粗豪的俠客,拎著一個血淋淋的袋子前來,說他殺了一個貪官,準備跑路,希望向富豪借十萬貫,可以把那貪官的人頭做抵押。

  這原本是一個很荒誕的事情,可那富豪最終竟同意了。

  俠客拿著十萬貫不知所蹤,富豪後來發現不對,打開袋子才發現,裡面是一個豬頭。

  這聽上去有些可笑,但也從某種程度上,反應了遊俠兒的風行。

  也正是在這種環境中,才有了李白那首俠客行的問世。

  楊守文見楊瑞沒興趣,眼珠子一轉,立刻計上心來。

  「話是這麼說,可為人子女,終究是要為父母分憂才是。

  出了這麼一個案子,到最後肯定要落到阿爹手中。若阿爹抓到兇手也就算了,可萬一抓不到,勢必會被上官責罰。我聽說,如今的縣尊可是個眼中不揉沙子的人。」

  楊瑞聞聽,不由得連連點頭。

  「說起這個,倒也沒錯。

  阿爹也說,王縣尊和以前的縣尊不一樣。以前那些縣尊來昌平,大都是想要混個資歷,可王縣尊卻好像是真想做些事情,上任以來,非常勤勉,而且斷案如神。

  聽阿爹說,王縣尊出身名門,好像是什麼太原王氏的子弟。

  來到昌平兩年多了,居然從不回家省親,逢年過節的時候,也留在縣裡與民同樂。到現在,他都是一個人住在縣衙裡,也不去尋花問柳,好像一個苦行僧似地。

  大兄,什麼是苦行僧啊。」

  「苦行僧啊,就是對自己嚴格,一心求道之人。」

  楊瑞搔搔頭,似懂非懂。

  楊守文則沉聲道:「縣尊既然是這樣的人,一定會重視這件案子。

  二郎,不瞞你說……上午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些線索,所以想要幫阿爹一回。」

  哪知道楊瑞卻連連搖頭,「大兄,這件事你最好別管,我聽阿爹說,兇手人多,而且身手不弱。阿爹晌午時,曾帶著我去了一趟羊尾巴,說那裡才是殺人的現場。

  這件事,不是你我兄弟能夠摻和進來,阿爹既然已經委託了管班頭,一定有他的想法。」

  楊承烈,早在自己告訴他之前,已經找到了案發現場?

  楊守文頓時愣住了,感到非常驚訝。

  看起來,我倒是小覷了阿爹。阿爹能夠在昌平縣尉的位子上一坐十年,必有他的手段。怪不得我之前和阿爹說的時候,阿爹雖然吃驚,卻沒有表現的迫不及待。

  原來,他發現了案發現場是在羊尾巴。

  可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是感到好奇。

  「二郎,我告訴你,這對你可是個好機會。」

  「怎麼說?」

  楊守文指了指楊瑞,沉聲道:「你雖然已經成了執衣,可所有人都知道,你之所以能做執衣,是因為你是阿爹的兒子,而不是你有真才實學。而你的年紀又小,更不會被人重視。你今年才十三歲,如果沒有令人信服的功勞,定會被人恥笑。

  你看,我如今找到了線索,如果你我兄弟聯手,把這案子破了的話,阿爹一定會誇獎你。到那時候,你在衙門裡也能挺起胸膛,便是管班頭也會對你高看一眼。」

  楊瑞臉色陰晴不定,他低著頭,顯然有些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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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47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十一章 夜探彌勒寺(上)

  楊瑞有楊瑞的驕傲!

  他想要擺脫那個庶子的身份,想要獲得別人的認可。

  之前,他靠著小手段,成為楊承烈身邊的執衣。可這並不代表,他真的得到其他人的認可。似管虎這種跟隨楊承烈五六年的老人,靠著真本事從普通的快手做到緝捕班頭,如果沒有真才實學,就很難讓他接受。誰都知道,捕班快手的收入高,月俸八百文,加上各項例錢收入,一個月下來差不多就是一貫多錢的收入。

  楊瑞如今年紀小,做不得快手。

  可如果……

  不可否認,他有點害怕。

  但楊守文說的不錯,如果他真能破了案子,也許用不得十八歲,就可以成為快手。

  嗯,值得拼一下。

  他在猶豫許久後,最終決定,拼上一回。

  其實,楊守文並不想帶著楊瑞,畢竟夜探彌勒寺畢竟存有一定的風險。

  可如果楊瑞不去,終究是有些不太方便。楊瑞畢竟有官身,到時候可以出面和寺院的人進行交涉。這件事若辦得好,對楊瑞也有好處;就算沒有收穫,楊守文相信,以自己的身手,保護楊瑞當不成問題。而且,彌勒寺裡面也有僧人駐留。

  「二郎,記得跟著我,別離我太遠。」

  天色已晚,夜幕降臨。

  由於楊瑞的關係,晚上幼娘也沒有纏著楊守文。看得出來,小丫頭對楊瑞還是心有餘悸,或者說懷著怨念。

  也正是因為這樣,楊氏和幼娘早早便休息。

  等她們屋中的燈熄滅之後,楊守文便和楊瑞來到庭院中,兩人穿過後院的花圃,越過木柵欄,沿著小溪而行走了一會兒,在一座小木橋的橋頭,停下了腳步。

  過了河,再往前走,就是入山的山口。

  彌勒寺坐落於雀兒澗,距離山口大約大約有十二三里的路程。

  月光,灑在溪水上,只見鱗波蕩漾。秋蟬鳴叫,更為這寂靜的夜色平添幾分神秘氣息。

  往山裡看,黑漆漆,靜悄悄。

  楊瑞突然停下腳步,顫聲道:「大兄,要不然咱們天亮再去?」

  「天亮了,管班頭他們就會過去,到時候不管發現什麼,都會和你沒有關係。」

  楊守文看了楊瑞一眼,展​​顏一笑。

  他拍了拍手中的大槍,沉聲道:「二郎休要害怕,我練武十年,保護你綽綽有餘。」

  那桿大槍,是楊守文的爺爺楊大方所留。

  槍長六尺七寸,較之制式大槍要短很多,也就是在兩米出頭。

  楊守文今年十七歲,身高在175公分上下,比那桿大槍要低一個頭還多。槍很沉,重有十四五斤。硬棗木製成的槍桿有嬰兒手臂粗細,槍身上更纏繞銀色絲線,在月光下泛著一蓬淡淡的銀光。槍頭是用上好的鑌鐵打造,呈梭子形狀,上面還有兩個倒鉤。月光下,槍刃泛著一蓬暗紅色的光,似乎在說,它曾飽飲鮮血。

  這桿槍,名為虎吞!

  據說是早年間,楊大方所使用的兵器,而且是殺人無數。

  只不過楊守文已經記不清楚爺爺曾說過的那些故事,而楊承烈更不可能告訴他。

  之前他拿著槍出來,楊瑞還覺得他大驚小怪。

  可是現在,當他看到楊守文手中這桿大槍的時候,眼中不由得卻流露出羨慕之色。

  楊大方寵愛楊守文,對楊瑞卻很冷淡。

  小時候,楊瑞曾想要跟隨楊大方習武,可是卻被楊大方拒絕。

  「我楊家槍法,傳嫡不傳庶,傳子不傳女。」

  楊大方一句話,便堵住了想要為楊瑞求情的楊承烈的嘴。雖然之後楊承烈也教過楊瑞一些拳腳,可是在楊瑞看來,不管他如何練得如何,始終比不得楊守文。於是乎,楊瑞也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對習武變得不再熱心,也對楊守文非常嫉恨。

  這也是楊瑞去年為什麼陷害楊守文的原因。

  他一方面討厭楊守文,同時又渴望得到楊承烈的重視。

  你武藝好有什麼用,跟在爹爹身邊做事的人是我,在外人眼中,我才是阿爹的兒子。

  只是現在……

  「大兄等等我,我也去。」

  看到楊守文走上木橋,楊瑞一咬牙也跟了上來。

  內心中,他對楊守文有些畏懼,但同時又有些好奇。

  楊瑞知道,楊守文做了十七年傻子。可沒想到他清醒過來後,竟好像什麼都知道似地。

  且不說楊守文能揣摩阿爹的心思,更猜出了那首童謠的出處。

  他膽子很大,同時又好像懂得如何賺錢。

  他這十七年究竟在做什麼?楊瑞非常奇怪。按道理說,一個傻了十七年的人清醒過來,怎可能懂得那麼多的事情?而且,楊守文能說會道,也讓楊瑞感到吃驚。

  山路崎嶇,但是對於常走山路的楊守文而言,沒有任何問題。

  他手持長槍,一手拉著楊瑞,沿著山路走了近一個時辰,就見前方霧氣瀰漫……

  穿過那層薄霧,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山巔一座寺廟。

  楊守文喘了口氣,從腰間取下水囊,灌了一口水,然後把水囊遞給楊瑞。

  「再加把勁,咱們馬上就到了。」

  楊瑞狠狠喝了幾大口,總算是緩過來一些。

  近兩個小時的山路,對於年僅十三歲的楊瑞而言,絕對不輕鬆。如果沒有楊守文一路關照,他可能走到一半,便不想再走下去了。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楊瑞問道:「大兄,這麼晚了,僧人們怕是早已經睡了,咱們該怎麼進去?可要翻牆嗎?」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翻牆作甚?」

  「啊?」

  「咱們是來查案,而且你又是堂堂昌平縣尉的二公子,自然是光明正大的上去叩門。咱們又不是來做賊,好端端翻什麼牆?而且,有僧人相伴,也能安全一些。 」

  楊瑞呵呵笑了,「大兄說的是,我卻想多了。」

  「走吧!」

  楊守文恢復了一些體力,便拉著楊瑞,大步流星走去。

  兩人穿過薄霧,很快就來到寺廟門前。

  月光下,只見那寺廟山門緊閉,大門上方有一副黑色橫匾,上書'大彌勒寺'。

  這寺院的歷史不算長,大約興建於七年前。當時正值聖母神皇改國號為大周,有人獻出祥瑞,言聖母神皇是彌勒轉世。那時候,正處在關鍵時刻的武曌立刻認可了這個說法,並命人編撰大彌勒經,在全國各地修建彌勒寺,以宣揚她的正統。

  僅昌平縣一地,就修建了兩座彌勒寺。

  其中一座在縣城裡,是由官府修建;而虎谷山上這一座,則是由昌平縣縉紳修建。

  「二郎,敲門。」

  楊守文看了楊瑞一眼,楊瑞立刻點頭,挺起胸膛走上台階,抓起門環,叩響門扉。

  「誰呀,這大半夜的來敲門。」

  過了一會兒,山門裡傳來一個含糊的聲音,並且隱隱有燈光閃動。

  緊跟著,山門打開,從裡面探出一個光頭。

  他迷糊著眼睛,語氣中帶著幾分怨氣,「這半夜三更的,誰在敲門?上香不能等天亮嗎?」

  也難怪,現在已經過了子時。

  對於山上的和尚而言,也沒有什麼消遣,自然早早休息。

  「我是昌平縣尉身前執衣,奉縣尉之命,連夜趕來這邊查證一件事情,還請師父方便則個。」

  「昌平執衣?」

  那僧人看到楊瑞,露出幾分疑惑之色。

  也難怪,楊瑞雖然故作成熟,卻終究是個孩子。

  他身高不過160公分,比僧人低了大半個頭,整個人看上去,就顯得那麼不靠譜。

  對於僧人這種目光,楊瑞已經見怪不怪。

  他從腰間取下一塊木牌,遞給僧人。

  那是他的腰牌,上面有他的名字,身份和年齡。

  僧人把山門打開一條縫,接過腰牌在燭火下查看。

  楊守文則站在一旁,突然間,他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悸動,猛然轉身,橫槍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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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4:37:2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50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十二章 夜探彌勒寺(下)

  外面,黑漆漆,靜悄悄。

  「大兄,怎麼了?」

  楊守文眉頭一挑,旋即轉身道:「沒事,怎樣,我們可以進去嗎?」

  那僧人已驗明了楊瑞的身份,聽到楊守文問話,也清醒了些,態度也變得和善了些。

  「既然是縣尉差遣,兩位施主辛苦了,不知有什麼吩咐?可要通報法師知曉?」

  唐代寺院,有方丈、住持、知客僧等等級。

  不過,他們並不是直呼其職務,而是多以'法師'代之。

  「那倒不用。」

  楊守文持槍,領著楊瑞邁步走進山門。

  「法師,我們這次來,是想要請教一件事。」

  「哦?」

  「敢問昨日,可有善男子前來進香?」

  這座大彌勒寺位於山中,其實香客並不是很多。

  聽了楊守文的話,那僧人想了想便回答道:「不瞞施主,我們這座寺院地處偏僻,平日裡沒什麼人來,香火也不是很旺盛。平日裡得以維持,也是靠著本地的居士加以施捨。不過昨日……哦,應該是前日了!的確是來了幾個人在此借宿。」

  「借宿?」

  僧人點點頭,「前日正午時,來了一個善男子,說是想要在敝寺修行幾日,還給了掛單的香火錢。以前這寺中,十天半個月未必會有人來借宿,可是前天卻來了兩撥人。

  在傍晚時,有來了三個人說要借宿。

  不過當天晚上,那四個人就不見了蹤跡。我第二天打掃寺院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走了。」

  「四個人,可看出是什麼人?」

  僧人笑道:「這如何看不出來?那四個人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獠子。

  先來的那個獠子能說一口流利的官話,後來的三個獠子,卻好像是突厥人……嗯,就是突厥人。他們官話很生硬,私下交談的時候,用的好像就是突厥話。我早年曾去過塞外,和突厥人打過交道,雖然不會說,但也能聽出他們端倪。」

  突厥人?

  楊守文眉頭一蹙,感覺有些不妙。

  昌平周圍主要是以契丹人和奚人為主,突厥人並不是很多。

  那些突厥人千里迢迢跑來,就為了殺一個人嗎?這件事情,似乎不是那麼簡單啊。

  他看了一眼楊瑞,卻發現楊瑞正無聊的打量寺院。

  很顯然,他並沒有聽出這裡面的問題所在。

  楊守文想了想,沉聲道:「那個孤身掛單的獠子住在哪裡?當天可有什麼異常舉動?」

  「哦,他就住在那邊的廂房。」

  僧人用手一指,解釋道:「敝寺甚小,不過前後兩進。

  那獠子來了之後,一開始便在廂房裡,不見動靜。後來那三個獠子趕來,他便去了大雄寶殿,一直到晚課結束,才回了廂房。之後就沒見動靜……第二天我發現那屋子裡已經沒人了,而且幹乾淨淨,沒有任何痕跡,我還以為他臨時走了。」

  「法師,你這寺中有多少人?」

  「加上我,一共五人。」

  楊守文點點頭,雙手合十道:「敢問法師,能否帶我們先去禪房看看?」

  「當然可以……不過裡面也沒什麼好看的。我昨天專門打掃了房間,幹乾淨淨。」

  僧人一邊說著,便舉著蠟燭在前面帶路。

  楊守文跟在他身後,楊瑞則拉著楊守文的衣襟,顯得有些緊張。

  那禪房正如僧人所言,幹乾淨淨。

  裡面也沒什麼傢俱,只有一張禪床和一個蒲團。

  僧人道:「來這裡修行的人,大都要求不高,所以也很簡陋,沒有配備什麼家甚。」

  楊守文點點頭,目光在禪房裡掃了一眼。

  「法師,可不可以讓我們去大雄寶殿看看?」

  「這個嘛……」

  僧人想了想,便答應道:「可以是可以,不過還要請兩位施主輕一點,莫驚擾了佛祖。」

  「那是自然。」

  楊守文當下又隨著僧人來到大雄寶殿外。

  僧人輕輕推開大門,發出吱呀呀一陣輕響。

  大雄寶殿的面積不大,正中央供奉著彌勒佛祖的金身佛像,兩邊則是羅漢菩薩的彩繪。

  楊守文不清楚昌平縣裡的彌勒寺是什麼模樣,但是眼前這座大雄寶殿,比起他記憶中那座少林寺的大雄寶殿,面積至少小了一半。

  「這就是大雄寶殿了。」

  「法師可還記得,那天那個獠子在這裡都做了些什麼?」

  「這個嘛……」

  僧人苦笑搖頭,輕聲道:「小僧確是不太清楚。

  那天我倒是從門口路過了一次,看到那施主跪拜在佛前……嗯,就是跪在這裡。」

  僧人說著,便走到蒲團前,然後扭頭對楊守文道:「至於他還做了什麼,我就不清楚了。那天寺裡因為突然來了善男子,所以大家有些忙碌,只有晚課時才過來。」

  「施主,要不還是把法師找來吧,他可能知道多一些。」

  楊守文不置可否,慢慢走到了佛前,站在那蒲團的正前方。

  抬起頭,他看了一眼那座彌勒金身佛像,又低下頭,向蒲團看去。

  沉吟片刻,楊守文突然在蒲團上跪下,然後身體向前匍匐,雙手攤開,以頭觸地。

  好像也沒什麼!

  楊守文直起身子,搖了搖頭。

  他抬起頭,正想要再打量那佛像,卻忽然間激靈靈一個寒蟬,汗毛在瞬間乍立起來。

  大雄寶殿的門敞開著,月光透過大門照在殿內,也照映在香案之上。

  楊守文清楚看到,一個人影映在佛像之上。

  「二郎,趴下。」

  楊守文大吼一聲,然後一個懶驢打滾。

  耳邊,只聽弓弦聲響,緊跟著傳來一聲慘叫。

  楊守文起身,順勢抄起大槍。

  楊瑞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楊守文喊叫的一剎那,他本能的趴在地上。而那個僧人,此刻正瞪大了眼睛向大殿外看去,眼中更透出一種驚駭之色。

  在他的胸口,插著一支木撲頭箭。

  箭尾上的鷹翎顫動,在月光下格外真切。

  「二郎,趴著別動。」

  楊守文二話不說,提槍便衝出大雄寶殿。他一隻腳才邁出門檻,就聽一聲弓弦響,一支木撲頭箭便向他射來。楊守文舉槍撥打,啪的一聲把那支木撲頭箭打飛。

  就在這時,從大雄寶殿門前的廣場台階下,竄出兩道黑影。

  兩個髡髮結辮的胡人出現在楊守文的面前,一人手持大刀,一人手持長劍,一左一右夾擊而來。果然是獠子!楊守文藉著月光,看清楚了那兩個獠子的長相。

  不過,他並沒有驚慌,腳下一頓,身體微微一矮,口中暴喝一聲,一槍刺出。

  那桿虎吞大槍快若閃電,令那持刀的獠子大吃一驚。他連忙舉刀封擋,耳聽得鐺的一聲巨響。獠子只覺一股巨力傳來,手中大刀再也拿不住,嘡啷便掉在了地上。

  他連忙大聲叫喊,另一個獠子連忙上前想要攔住楊守文。

  卻見楊守文一槍刺出之後,身隨搶走,腳步一滑,矮身便讓過那口寶劍,順勢又是一槍刺出。這一槍,比剛才那一槍的速度更快。使刀的獠子再也無法閃躲,就聽噗的一聲,虎吞大槍狠狠灌入那獠子的胸口,一蓬鮮血噴濺在楊守文臉上。

  錚!

  弓弦聲再響。

  從兩個獠子竄出,到楊守文出手擊殺其中一人,不過是三兩息的時間。

  躲在暗處的弓箭手顯然沒有想到楊守文如此了得,匆忙間再發一箭,只是心神卻有些亂了。

  從寺院裡的大樹上,傳來一聲呼喊。

  持劍的獠子不等楊守文回身,便三步並作兩步從廣場上躥下,健步如飛向山牆跑去。楊守文讓過那支冷箭,抬腳把使刀的獠子踹到在地,便轉身想要追擊過去。

  不過這時候,那樹上的弓箭手也冷靜下來。

  他縱身跳到院牆上,箭發三星映月。只見三點星芒飛來,楊守文不得不停下來閃身躲避。也就是這一停頓的功夫,使劍的獠子已經縱身跳上山牆,然後和弓箭手一起躍下。

  楊守文快步追到山牆前,手中大槍在地上一撐,身體借力騰起,也跳上了牆頭……

  只見山牆外大霧瀰漫,兩個獠子已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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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4:54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十三章 悶聲發大財(上)

  雀兒澗的霧,越來越濃。

  整個彌勒寺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被霧氣籠罩,朦朦朧朧,看上去顯得好像不真實。

  原本是來查找線索,卻不想枉死城中又平添兩個遊魂。

  鬧出這麼大動靜,也不可避免驚動了寺院中的其他僧人。住持法師帶著三個僧人趕到大雄寶殿的時候,楊守文正蹲在那獠子的身前,舉著蠟燭上上下下的打量。

  「你們是什麼人?」

  楊瑞此刻已經回過魂來,只是兩腿還在發軟。

  十三歲大的孩子,面對這樣的狀況,難免會感到慌張。好在楊瑞在衙門裡歷練一年,雖然沒見過什麼大場面,但是這拉大旗作虎皮的本事,也有六七分的火候。

  楊守文正全神貫注檢查那獠子的屍體,好像看出了花似地。

  這個時候,自然是楊瑞出馬,於是再次取出他那枚執衣的腰牌,大聲道:「我是昌平縣尉座前執衣,奉縣尉之命前來查案,不想遇刺客偷襲,現已擊殺其中一人。」

  住持法師名叫惠仁,聞聽之後也是大吃一驚。

  楊瑞年紀雖小,但卻有一股子公門中人的氣勢,令惠仁也不得不小心對待。

  哪怕惠仁已四十多歲,哪怕他是彌勒寺的住持法師,可卻沒什麼根底,在公門中人面前,更挺不起胸膛。這也是這座彌勒寺叫小彌勒寺的原因,和那有官府做靠山的大彌勒寺相比,這座坐落在虎谷山雀兒澗的寺院,顯然不會有什麼底蘊。

  「敢問施主,發生了什麼事情?覺明他……」

  覺明,便是那個被射殺的僧人。

  楊瑞的態度還算不錯,一五一十把情況講述了一遍。

  「射殺法師的人,是一個獠子。他們一共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已經被我大兄擊斃。」

  這時候,惠仁才留意到了楊守文的存在。

  而楊守文在檢查了獠子的屍體之後,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不免感到有些煩躁。

  他沒有理睬惠仁,起身後擎槍又回到大雄寶殿。

  僧人們也跟著走進來,一個個小心翼翼看著楊守文,更不清楚他在尋找些什麼。

  倒是楊瑞靈機一動,似乎明白了楊守文的意思。

  「法師,敢問還記得前日那個孤身掛單的獠子嗎?」

  「當然記得。」

  惠仁法師連忙道:「那位施主非常豪爽,還給了一鋌金餅的香火錢。

  他說準備在這裡借宿半個月,想要參佛修行。對於這等善男子,貧僧自然不好拒絕。」

  很顯然,惠仁法師對那鋌金餅的印象更深刻。

  唐代,以開元通寶為法定貨幣。但銅錢畢竟不好攜帶,而華夏自古以來缺銀,所以銀子也不能作為流通貨幣。如此一來,黃金也就變成了除卻銅錢之外的硬通貨。

  「二郎。」

  楊守文突然開口,招手示意楊瑞過去。

  他在楊瑞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楊瑞連連點頭,又來到惠仁身旁。

  「覺明法師說過,那獠子當天曾在這大雄寶殿裡待了很久,不知法師可有印象?」

  「哦,當然有印象。」

  惠仁法師面露笑容道:「那善男子很是虔誠,在大雄寶殿面壁參佛了許久。

  貧僧記得,他在左面那副壁畫像前打坐參​​禪,貧僧當時還說,善男子為何不參彌勒?

  他回答說:非是不參彌勒,而是他小時候曾生了一場大病,後夜寐長眉,於是才得以痊癒。從那天之後,他便拜入長眉門下,這次入寺參禪,自應當先拜長眉。」

  楊守文站在一旁,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可是惠仁法師的話,卻聽得真切。

  目光旋即落在了壁畫上,只見大雄寶殿左右兩面牆壁各有九尊羅漢,長眉便是其中之一。

  可這長眉,有何蹊蹺?

  楊守文摩挲手中大槍,看著壁畫上朦朧的羅漢影像。

  他隱隱覺得,日間發現的死者,絕不是無意前來,而是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

  他當時要藉宿半月,卻在當晚冒雨離開,和那三個後來出現的獠子一定有關聯。而那三個獠子殺死了那人之後,並沒有找到他們想要找到的東西,於是夜探彌勒寺。不想楊守文和楊瑞卻突然出現,也進了大雄寶殿……獠子擔心秘密洩露,於是想要射殺楊守文,卻不想被楊守文發現,更將那三人中的一員當場擊斃。

  這大雄寶殿裡,一定有蹊蹺。

  而那獠子參禪長眉羅漢,恐怕也有其他的用意。

  可是,他究竟留下了什麼線索?

  楊守文想不出一個端倪,於是便走到佛前的蒲團上,盤膝而坐,把大槍放在腿上。

  「法師,發生這種事情,已非我能夠解決。

  現在天色已晚,外面更有大霧,我與我兄長便在這裡借宿一夜。天一亮,請法師立刻派人前往縣衙,通報縣尉。我會留在這裡,法師更不必因此而感到擔憂。」

  「那便好,那便好!」

  一晚上發生了兩條命案,惠仁法師真有些擔心,楊瑞會一走了之。

  他現在既然要留下來,法師更不會拒絕。

  於是,他連忙讓人準備禪房,更找人把屍體搬走,卻被楊瑞阻攔。

  「屍體不要動,這是案發現場,就擺放在這裡,等明日捕班快手到來,也好勘驗。」

  「是,施主說的是。」

  楊瑞走到楊守文的身邊,輕聲道:「大兄,咱們去禪房休息?」

  可楊守文卻雙眸緊閉,呼吸平穩,好像睡著了一樣。

  「我大兄……」

  楊瑞向惠仁解釋道:「他武藝高強,只是脾氣有些古怪,就讓他留在這大殿裡吧。」

  「也好,也好!」

  幾個僧人手忙腳亂了半天,總算是安排妥當。

  楊瑞去旁邊的禪房休息,而惠仁法師也帶著其他人,回各自的禪房之中。只是,發生這樣的事情,惠仁法師他們還能不能再入定打坐修行,也就不得而知了。

  大雄寶殿,恢復了寧靜。

  大殿裡黑洞洞,靜悄悄,楊守文慢慢睜開了眼睛。

  覺明的屍體,就橫在一旁,鮮血早已染紅了身下的石磚。楊守文站起身來,走到那長眉羅漢的壁畫前,慢慢坐下來。他看著那副壁畫,臉上卻露出了疑惑表情。

  那人,究竟想說什麼呢?

  +++++++++++++++++++++++++++++++++++++++++++++

  清晨,霧氣仍未散去,甚至越來越濃。

  楊守文從大雄寶殿裡走出來,站在被露水打濕,濕涔涔的廣場上,伸了一個懶腰。

  一夜未睡,他眼睛通紅。

  可是精神卻顯得很是矍鑠,絲毫感覺不到睏意。

  一個人在靜謐的寺院中遊走,發現這小彌勒寺的面積不大,在後院還有一個小門。

  推開小門,是一個面積大約在八百平方左右的平台。

  站在平台之上,他可以鳥瞰雀兒澗中,雲霧繚繞……

  倒是一個好去處,在這裡吟風頌月,想必是別有一番韻味。

  他突然想起,老爹說過,八月中秋他要在這小彌勒寺招待一位故人。八月中秋?距離現在不過十天……啊,馬上就要到了啊!正好待會兒和惠仁法師說一下。

  「大兄,起的好早。」

  就在楊守文站在觀景台,欣賞雀兒澗美景的時候,楊瑞從小門內快步走了出來。

  他其實也是一夜未睡,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會浮現出被射殺的覺明,還有被楊守文擊斃的刺客。當時他趴在地上,卻清楚的看到,楊守文是如何將獠子擊殺。那快如閃電的動作,果辣兇狠的刺擊,在楊瑞的腦海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一擊必殺,毫不拖泥帶水。

  楊瑞發現,楊守文的槍法並不複雜,但是卻顯得乾脆俐落,殺傷力極大。

  總覺得自己也練過,或許比不上楊守文,也不會相差太多。可是在親眼目睹了楊守文出手之後,楊瑞知道,如果他處在和楊守文敵對的態勢下,連一槍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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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十四章 悶聲發大財(下)

  想到這裡,楊瑞不禁後怕。

  前日晚上他如果是面對持槍的楊守文,會是什麼結果?

  楊守文昨晚沒有出頭,而是讓他出面交涉。楊瑞不會不懂,不是楊守文不能出頭,而是不想出頭。這樣做會有什麼結果?以後在衙門裡,那些人至少會對楊瑞高看一眼。不管怎麼說,就憑他夜探彌勒寺的勇氣,就憑他敢面對刺客的膽色……

  想必以後,他在衙門裡的地位,會越發穩固。

  說穿了,楊守文是在成全他。

  所以,天一亮,楊瑞就跑出來找楊守文,卻不想楊守文沒在大雄寶殿。楊瑞當時就慌了,滿寺院的尋找,直到發現楊守文在觀景台上,才算是暗地裡鬆了口氣。

  不知從什麼時候,楊瑞發現,當楊守文在身邊的時候,他就很有底氣。

  也許,就是從昨晚楊守文面對刺客,果決狠辣刺出一槍的時候,令楊瑞心折。

  「大兄這一大早,在這裡看風景嗎?」

  楊瑞滿面笑容,小心翼翼湊上前。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搖頭笑了,「你我自家兄弟,有什麼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呃……」

  楊瑞險些被噎死,只得苦笑道:「大兄,接下來怎麼辦?」

  「涼拌!」

  「啊?」

  楊守文嘆了口氣,輕聲道:「先是一條人命,而後又是兩條人命……你以為咱們還能插手嗎?現在的情況,莫說是你我,恐怕連阿爹也做不得主。連續三條命案,更發生了刺殺偷襲,兩個刺客目前下落不明。我估計,縣尊怕會插手此事。」

  楊瑞聞聽,頓時呲牙。

  若是連縣尊也摻和進來,這事情怕是要鬧大了。

  「大兄,那咱們……」

  「你聽我說,估計阿爹會親自過來,到時候會讓你回城。

  你回城之後,再幫我做件事,若是做得好,說不定能查出線索,到時候少不得阿爹誇獎。」

  「請大兄吩咐。」

  「那兩個獠子雖然逃走,但我覺得不會離開。

  他們昨夜出現在這裡,顯然是沒有完成他們的任務,所以才會回來。現在,他們一時間不會再出現,最大的可能是留在城裡……對了,你在縣城裡有沒有門路?」

  楊守文看著楊瑞,輕聲道:「當了一年的差,你可別告訴我,你還是個睜眼瞎,那樣我會看你不起的。」

  「大兄這話說的。」

  楊瑞立刻挺起胸膛道:「這窮鄉僻壤之中,我兩眼一抹黑。

  可是在昌平縣……我有個朋友,名叫蓋嘉運,比我大兩歲,身手高明,非常勇猛。他爹便是蓋老軍,就是老軍客棧的團頭。這昌平縣大大小小的團頭,都聽老軍叔父的差遣。大兄想要打聽什麼事情,我去找蓋嘉運,他一定能幫我解決。」

  團頭,是唐代地下組織的頭目。

  不管是昌平這種窮鄉僻壤的小縣城,或者是神都洛陽、西京長安那樣的大都會,少不得會有一種存在,那就是地痞、混混。而團頭,就是負責管理這些地痞的頭目,也可以稱之為地頭蛇。這些人自成體系,霸佔一方,即便是官府也無可奈何。

  但不可否認,這些人一個個耳目通靈,最方便打探消息。

  楊守文沒想到,楊瑞居然還有這種門路。

  「老爹知道嗎?」

  「當然知道。」

  楊瑞笑道:「不過老爹沒有阻止我,有時候還會給我些錢,讓我找蓋嘉運去玩耍。」

  楊守文立刻就明白了:楊承烈這是在培養楊瑞的耳目。

  估計蓋嘉運和楊瑞結交,也有蓋老軍的意思。

  這,怕就是所謂的黑白勾結!

  「那好,你若是回去縣城,就幫我留意一下,最近一段時間縣城有沒有可疑人物。」

  「我明白了。」

  楊瑞不傻,馬上聽懂了楊守文的意思。

  不過他旋即問道:「大兄,那你呢?」

  「我?」楊守文笑道:「我要回去賺錢,否則你那四貫錢可就打水漂了。

  這件事情,你不要和別人說我參與了。若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是你發現了線索,又擔心一個人出事,所以讓我陪你過來。至於其他的,你什麼都不知道,明白嗎?」

  大兄這是要成全我啊!

  楊瑞心頭一熱,卻湧起無限愧疚之情。

  「大兄,以前我……」

  「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怪你。

  再說了,以前我那痴症沒有痊癒,就算進了衙門也是給阿爹丟人。你進去了也好,可以幫我照顧阿爹,他身邊也能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不過二郎,你要記住,從現在開始,你、阿爹、小娘、青奴、包括嬸娘和幼娘,咱們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當團結一起,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起擰,這樣咱們老楊家才能越來越興旺。

  以前的事情我不會與你計較,可如果有一天被我知道,你敢背叛咱們老楊家,到時候休怪我這個大兄心狠手辣,你聽懂嗎了?」

  楊守文說著,伸手拍了怕楊瑞的肩膀。

  那森冷的語氣,讓楊瑞激靈靈一個寒顫,忙不迭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好了,回大雄寶殿去看著吧,若咱們兩個都不在,只怕那些禿驢會急瘋了。

  記住我告訴你的話,這件事你要擔起來,我只是跟著你前來,順道保護你……若衙門的人來了,你不用通知我,只需要告訴阿爹,就說我在這邊就好,其他休得贅言。」

  「二郎,明白。」

  到這個時候,楊瑞算是徹底臣服了。

  看著楊瑞離去的背影,楊守文臉上的笑意更濃。

  這件事他不打算跳出來搶風頭,有楊瑞出面足矣。對外,楊守文痴症才痊癒,在許多人眼中,怕仍舊有些呆傻。而且這風頭對楊守文而言,沒有意義,也沒有好處。可若是讓楊瑞領了,他就可以在衙門裡站穩腳跟,對楊守文而言,意義更大。

  悶頭發大財,才是王道。

  而且楊守文覺得,家裡有一個撐場面的就足夠了,只要那個撐場面的聽話就可以。

  濃霧,漸漸散去。

  一輪紅日昇起,陽光明媚。

  霧才散掉,惠仁法師就忙不迭派人下山。不過沒多久,楊承烈就帶著衙門的差人來了。

  原來,天亮之後楊氏發現楊守文和楊瑞不在房間,頓時急了。

  她一大早,頂著濃霧跑去縣城告之楊承烈,楊承烈二話不說,就帶著捕班二十多個差役趕來小村。在路上,他們正好遇到了下山報官的僧人,於是直接趕上山。

  楊承烈當著差人的面,把楊瑞一頓臭罵。

  不過對楊守文卻沒有理睬,只是讓他趕快下山回家待著,更不許楊守文離家半步。

  「順便帶二郎下山,莫要再生事端。

  二郎下山後,立刻給我滾回衙門裡值守……我就是太寵你了,才讓你如此膽大妄為。」

  楊瑞好像受驚的小羊羔,根本不敢頂嘴。

  目送楊守文和楊瑞在兩個差役的護送下離開,楊承烈輕揉太陽穴,一副疲憊之色。

  「兄長,這有何必呢?二郎也是想為你分憂,你不要太過生氣。

  再說了,二郎找到了線索,也有功勞。若不是二郎昨夜趕來,說不定……這樣也好,至少給咱們了一個頭緒。這案子似乎有些複雜,並不是咱們想像的那麼簡單。」

  說話的,便是緝捕班頭管虎。

  楊承烈揉著太陽穴道:「這混帳小子膽子真大,竟然敢自己偷偷摸摸跑來。

  幸虧阿閦奴跟隨,若不然的話,他小命難保。這小子若不好好管教,日後必闖大禍。」

  管虎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孩子嘛,難免好奇,長大了自會改變,兄長不用擔心。

  倒是兕子,著實出乎我意料之外。以前只知道他力大無窮,卻沒想到他槍法過人……兄長可看了那獠子的屍體?一槍斃命,絕無半點拖泥帶水,實在是不簡單。

  兄長這也算是後繼有人了,文有二郎,武有兕子,他日何愁楊家不揚眉吐氣?」

  楊承烈臉上,不禁露出笑容。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嘆了口氣,輕聲道:「走吧,咱們再查看一下,莫辜負兩個孩子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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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十五章 人比解語花(上)

  回到小村,剛過午時。

  楊守文走進院門,就看到幼娘坐在正堂門外的門廊上,雙手捧著下巴呆呆出神。

  以前,看到楊守文回來,幼娘早就迎上來。

  可是今天她卻是不理不睬,好像沒看到楊守文一樣,小身子一扭,撅著小嘴不看楊守文,似乎在和什麼人生氣。楊氏則在廚房門口忙碌,看到楊守文的時候,輕輕出了口氣,朝他笑了笑道:「大郎可回來了,且稍等片刻,午飯馬上就做好。」

  「嬸娘,我說過了,不要叫我大郎。」

  昨天好不容易把老胡頭給扭轉過來,卻沒想到家裡還有這麼一位。

  每次聽到'大郎'兩字,楊守文就會感覺非常非常的,整個人都似乎變得不好了。

  楊氏笑道:「確是把這事忘了,以後我會注意。」

  叫了十幾年的'大郎',想要一下子改過來,的確不太容易。

  楊守文把大槍靠在廊柱上,走到幼娘身邊,蹲下身子笑嘻嘻道:「幼娘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告訴兕子哥哥,幫你報仇……瞧瞧,瞧瞧,這小嘴都能掛油葫蘆了。」

  「兕子哥哥不好!」

  「什麼?」

  幼娘撅著嘴,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噙著淚。

  「兕子哥哥出去也不告訴幼娘,幼娘從早上起來就在擔心,兕子哥哥最壞了。」

  楊守文這心裡,卻暖暖的,坐下來把幼娘摟在懷中。

  「幼娘不生氣,兕子哥哥是出去辦事,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一定告訴幼娘,不要幼娘擔心。」

  「真的?」

  「當然!」

  楊守文說著,伸出小指頭,「來,拉鉤。」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幼娘用稚嫩的聲音說道,那張緊繃的小臉,旋即破涕為笑,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來。

  「幼娘知道你昨夜出去,就坐在這裡等你回來。」

  楊氏忙完了手中的活計,站起來兩手在腰間的碎花布圍裙上抹了抹,「兕子,以後可不要這樣冒險。山路難行,還有大霧,萬一出了意外,我和幼娘都會擔心的。」

  她的話語輕柔,顯得很平淡,卻帶著濃濃關懷之意。

  也難怪,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楊氏早把楊守文當做是一家人。

  楊守文連忙道歉道:「嬸娘放心,以後我會小心。」

  他決定,不告訴楊氏和幼娘昨晚在小彌勒寺的遭遇。若是讓楊氏和幼娘知道他在寺裡遇襲,而且還殺了人的話,指不定又會怎樣擔心,到時候少不得一頓嘮叨。

  家的感覺,真好啊!

  一整夜在緊張中渡過,回到家裡,頓時感覺輕鬆許多。

  楊守文吃過了午飯,便牽著兩頭牛,溜溜躂達的出門。幼娘好像小尾巴似地跟在他身後,於是他索性把幼娘抱起來,讓她騎在牛背上,更讓幼娘歡喜的笑個不停。

  還是那天的小溪,還是那天的山坡。

  兩頭黃牛輕車熟路的在溪畔溜躂,而楊守文則躺在山坡上。仲秋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很舒服。幼娘則學著楊守文,躺在他身邊的草地上,兩人一起看著碧藍的天空,就見白雲悠悠。從山裡吹來的風,很柔,很舒服,楊守文不知不覺,倦意湧來。

  一整夜沒睡,他著實有些困了。

  之前這精神緊繃著,如今吃飽了肚子,沐浴在陽光裡,柔風拂面,頓時撐不住了。

  +++++++++++++++++++++++++++++++++++++++++++

  依舊是那座巍峨的宮殿,美崙美奐。

  依舊是一片火海,到處是狼狽奔走的宮娥綵女太監。

  喊殺聲此起彼伏,忽遠忽近。那個看不清相貌的女人再次出現在楊守文的視線中,口中呼喊著'駙馬',踉踉蹌蹌向他跑來……而在她身後,持劍青年驟然出現。

  楊守文驀地睜開眼,大口喘著氣。

  「兕子哥哥,你怎麼了?」

  幼娘柔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令楊守文回過神來。

  他扭頭看去,就見幼娘一臉擔憂之色,坐在他身邊看著他。

  「幼娘不用擔心,只是做了個噩夢。」

  「噩夢最討厭了,幼娘也做過噩夢。」

  幼娘的語氣帶著幾分怒意,不過看她臉上的笑容,更像像是因為和楊守文一樣,也做過噩夢,有些開心。

  「幼娘也做過噩夢啊,夢到了什麼?」

  楊幼娘愣了一下,突然間露出茫然之色,輕聲道:「幼娘夢到哥哥不要幼娘了,幼娘一直在叫喊哥哥,可是哥哥卻不理睬幼娘,只管往前走……幼娘追啊追,可是兕子哥哥卻越走越遠。然後,然後幼娘就摔倒了,兕子哥哥也沒來扶幼娘……嗚嗚嗚嗚!」

  說著說著,她竟哭起來,眼淚撲簌簌流淌。

  那小模樣真真讓楊守文的心都碎了,連忙把幼娘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不哭,兕子哥哥怎會不理幼娘……夢都是反的,兕子哥哥不會不理幼娘,會永遠保護幼娘。」

  「可是,可是……」

  幼娘抽泣著,想要說什麼。

  楊守文把她緊緊摟在懷中,輕聲道:「幼娘放心,這世上沒人能阻止兕子哥哥保護幼娘,誰要是敢欺負幼娘,兕子哥哥絕不會饒恕他。放心吧,兕子哥哥就在幼娘身邊。」

  「一輩子嗎?」

  「嗯,一輩子。」

  幼娘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那梨花帶雨的小模樣,簡直讓人疼煞。

  楊守文眼珠子一轉,站起來向四面張望。

  在距離不遠處,有一片盛開的野花。他跑過去,把野花摘下來,飛快變成了一個花藤,然後跑回來戴在幼娘的頭上。

  「你看,幼娘這麼漂亮,比這些花還美,兕子哥哥怎麼會不理幼娘呢?」

  聽到這番話,幼娘頓時笑了。

  陽光裡,她的笑容絕美,真讓她花藤也變得黯然失色……

  +++++++++++++++++++++++++++++++++++++

  夜幕,將臨。

  跟著楊守文瘋跑一下午的幼娘也累了,在晚飯過後​​,便早早的回屋休息。

  楊氏在收拾伙房,楊守文則一個人持槍站在前院的田井之中。他沐浴在月光中,猛然振槍舞動。那桿虎吞大槍在他手中,變得格外輕盈靈活,彷彿有了生命一樣。

  楊守文的爺爺曾是一員猛將,後來隱居武當山下。

  他曾在武當山學道,學得金蟾引導術,並且傳授給了楊守文。據說,這金蟾引導術是武當山上一位道士,在偶然間觀金蟾吞月,於是創出這門引導吐納之術。

  楊大方家傳九路九子連環槍,殺法剛猛至極。

  但也因為槍法過於剛猛,殺氣過重,會造成諸多暗傷,以至於難以長壽。金蟾引導術,正可以中和那種剛猛之力。在楊守文看來,所謂的金蟾引導術,放在後世其實就是內家吐納之術。十七年來,他渾渾噩噩,卻在楊大方的督促下,將金蟾引導術和九子連環槍融為一體,更使得原本剛猛槍法,平添了幾分陰柔狠辣。

  「好槍法!」

  就在楊守文把身心沉浸在槍法之中,忽聽一聲喝采。

  他連忙收槍橫在身前看去,只見院門口站立兩人,一個是楊承烈,還有一個壯漢。

  那壯漢,楊守文並不陌生。

  事實上日間在小彌勒寺裡他已經見過,就是楊承烈的助手,昌平縣捕班緝捕班頭管虎。

  管虎和楊守文差不多,在175公分左右。

  他體型粗壯敦實,長著一臉絡腮鬍子,相貌有些兇惡。

  楊承烈眼中也流露出讚賞之色,只是臉上卻平靜如水,似乎並不在意楊守文的槍術。

  「阿郎怎地不提前通報一聲,火上已沒了吃食。」

  楊氏趕忙迎上來,臉上露出惶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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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05:07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十六章 人比解語花(下)

  唐代可沒有冰箱儲存食材,而楊守文他們住在小村裡,一家三口都是現買現做,很少留存食物。在這年月,浪費可恥!朱門酒肉臭說的是那些達官貴人,似昌平這種苦寒之地,糧食並不豐盛,哪怕楊承烈是縣尉,也要小心的打理生活。

  管虎笑道:「楊嫂不必擔心,我與縣尉帶了酒菜,楊嫂做些蒸餅就可以了。」

  說著話,他舉起手,揚了揚手中的酒罈子。

  而楊承烈則遞給楊氏幾個油紙包,沉聲道:「讓人從縣城裡帶來的酒菜,給幼娘留一些,剩下的便端上來吧。」

  楊氏聞聽,也就不再贅言。

  「兕子也來吃酒吧。」

  管虎跟著楊承烈走進正堂,招手示意楊守文過去。

  不過,楊守文拒絕了,「叔父不必管我,我不會吃酒,而且昨夜未睡,也有些乏了。」

  「那早點休息。」

  看樣子,楊承烈和管虎今晚不會回縣城。

  也難怪如此,這個時代可沒有不夜城的說法,似昌平這種地處邊荒的縣城,天一黑就城門緊閉,開始宵禁。哪怕楊承烈是縣尉,一旦城門關閉,也難叫開城門。

  這是規矩,與職位無關。

  「兄長,兕子說話挺正常的,可不像有病之人。」

  坐在正堂上,楊氏準備了兩個食盤,分別送到楊承烈和管虎面前。

  唐代的人,還保持著分食的習慣,不太喜歡大鍋飯彙在一起,眾人圍桌而坐。把酒菜擺好,楊氏便回到伙房,開始準備主食。而管虎喝了一碗酒,忍不住好奇問道。

  「說話倒是正常,不過有時候還是糊塗。」

  楊承烈道:「若他腦袋清醒,怎會跟著二郎胡鬧?也幸虧家父生前對他管教嚴格,特別是在習武上,從沒有半點馬虎,才練出如今的身手。否則,恐怕就危險了。 」

  管虎頗以為然,連連點頭。

  「兄長,這突然間連續發生命案,恐怕要驚動縣尊。

  王縣令可是個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人,如果他較真起來,咱們這邊的壓力怕是不小。」

  楊承烈撕了一隻雞腿,狠狠咬了一口。

  「這件事透著古怪,照今日盤問的結果來看,對方恐怕不會就此罷手。

  他們前日伏擊那個假獠子得手,卻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所以昨晚才會舊地重遊,卻不想被兕子和二郎破壞……老虎,我倒是有個想法,想聽聽你的意見。」

  「嘿嘿,兄長這話說得。

  不過我也有個主意,卻不知道是不是與兄長不謀而合。」

  「哦?」

  楊承烈抿了一口酒,看著管虎,露出了笑容。

  千萬不要被管虎那看似粗豪的相貌所欺騙。若他真的和他的長相一樣,也不可能做到緝捕班頭的位子。這緝捕班頭,就如同後世的刑偵隊長,要長著七竅玲瓏心才行。管虎的武藝高強不假,一口大刀,便是十幾個壯漢也休想將他留下。但他之所以能成為緝捕班頭,成為楊承烈的心腹,還是因為他心思細膩,機智百出。

  管虎起身走到楊承烈的桌前,蘸了酒水,在桌子上寫了一個'詐'字。

  楊承烈哈哈大笑,「老虎果然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兄長今日故意拖到最後才走,還把我留下來,我就猜出兄長的意圖。」

  「沒錯,那兇手既然沒有得手,恐怕還會行動。

  以我們手中的人力,不可能專門調撥一批人留守彌勒寺,那就只有轉移他們的視線,來個引蛇出洞。我準備明日回去以後,詐成找到了線索,讓那些人跳出來。」

  「若他們不跳出來呢?」

  「這個……」

  管虎沉聲道:「引蛇出洞固然是好計,卻未免有些被動。

  他們一天不出來,咱們就只能等一天,​​這世上只有千日做賊,卻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依我看,咱們還得查!不但要查,更要大張旗鼓的查,逼得他們跳出來。」

  楊承烈輕輕點頭,手捻鬍鬚。

  「怎麼查?」

  「城裡這邊倒是好辦,只需增加人手,盤查嚴謹。

  倒是孤竹那邊……二郎也說了,兇手是兩個獠子。咱們這裡地處邊荒,獠子本來就多。城裡面還好辦,但是孤竹那裡卻有些麻煩。那些獠子去年才到這邊定居,人員本就有些駁雜。若兇手藏匿其中,著實困難。最重要的是,孤竹是羈縻州。」

  羈縻州,大都是胡人自治。

  從縣令到縣尉,乃至最下面的差役,全都是胡人組成。

  楊承烈不禁輕輕敲打額頭,沉吟片刻後道:「這件事的確麻煩……這樣吧,老虎你先著手安排引蛇出洞的事情,同時加強縣城治安。羈縻州這邊的事情,最好是通稟縣尊知曉。此關係朝廷律法,你我就算想要有動作,也必須小心謹慎。」

  「我明白。」

  +++++++++++++++++++++++++++++++++++++++

  楊承烈和管虎一邊吃酒,一邊聊天,不知不覺一夜過去。

  他們不睡,楊氏也不能睡,就陪著他們熬到天明。天亮之後,楊承烈也沒有叫醒楊守文,就和管虎匆匆離去。楊氏這才收拾碗筷,不過緊跟著又要一天的忙碌。

  楊守文醒來後,幫著楊氏打掃了房間。

  他晌午沒有出門,陪著幼娘休整花圃。天涼了,冬天很快就會到來,需要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整理完了花圃,楊守文就坐在門廊上發呆。

  幼娘輕手輕腳走到他身後,伸出小手矇住了他的眼睛,「兕子哥哥,猜我是誰?」

  「嗯,讓我猜猜啊……這麼香,一定是我家的小幼娘。」

  說著,他猛然轉身,把幼娘抱起。

  幼娘忍不住嘻嘻笑起來,她摟著楊守文的脖子,嬌聲道:「兕子哥哥,給幼娘講故事嘛。」

  「講故事?」

  楊守文愣了一下,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來一道靈光。

  「幼娘,你可聽說過玄奘法師?」

  楊幼娘搖著小腦袋,一臉茫然道:「玄奘法師是幹什麼的?」

  「他是個和尚。」

  「和尚?就是好像山上的光禿禿嗎?」

  「呃……幼娘,這個咱們私下裡叫就好,當著人家的面,還是要遵一聲法師為好。」

  「可他們,的確是光禿禿啊。」

  和小丫頭講道理,有時候的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好在楊氏路過,聽到幼娘這麼說,立刻不滿道:「幼娘,怎可如此無禮,以後不許這麼稱呼法師。」

  楊氏好像是信佛的,但又算不上是那種狂熱的信徒。

  幼娘撅著嘴,小聲嘀咕,低著頭把衣帶纏在手指上,一圈一圈……似乎有些委屈。

  「嬸娘知道玄奘法師?」

  「哦,倒是聽說過,那似乎是太宗時的法師吧。

  我聽人說,他為了求取真法,不遠萬里前往天竺,經歷了很多危險。另外,他還著有一部《大唐西域記》,寫的就是西行路上所見所聞。不過,我卻沒有看過這本書。」

  對了,大唐西域記!

  楊守文突然明白,他想要做什麼了。

  「嬸娘,那大唐西域記,縣城裡有嗎?」

  「那就不知道了……待會兒我正好要進城買些布料,若兕子想要,我可以去博文館問問。

  不過,兕子你看得懂嗎?」

  楊氏不記得楊守文讀過書,所以也不太確定。

  楊守文道:「若有的話,煩勞嬸娘帶一本來……另外,嬸娘去縣城的話,還有些事情想要麻煩。我​​這裡有兩貫錢,嬸娘看著買些酒來,不用好酒,能買多少是多少。」

  「啊?」

  楊氏愕然看著楊守文,一臉不解之色。

  「兕子要吃酒嗎?兩貫錢多了!若是兕子要吃酒,我帶一罈回來就是。」

  「哦,嬸娘誤會了,我買酒來不是為了吃酒,而是另有用途,嬸娘不必多問。」

  「那好吧。」

  楊氏從楊守文手裡接過皮囊,繫在了腰間。

  她收拾了一下,又叮囑幼娘不許頑皮,這才走出院門,前往縣城。

  看楊氏走遠了,幼娘立刻復活了,「人家哪裡有頑皮,最不聽話的是兕子哥哥。」

  幼娘嘟囔著,一副委屈的模樣。

  楊守文忍不住哈哈大笑,抱著她坐在腿上,「既然如此,就讓頑皮的兕子哥哥,給聽話的幼娘講一個故事,好不好?」

  「好啊好啊!」

  「咱們今天要講的故事,是一個關於猴子的故事。」

  楊守文刮了一下幼娘的小鼻子,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詩曰: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自從盤古破鴻蒙,開闢從茲清濁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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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十七章 有那麼一隻猴子(上)

  楊守文講的,自然就是後世被稱作四大名著之一的《西遊記》。

  事實上,西遊記的故事,就是從玄奘取經的故事中衍生出來,最終在明代成書。

  幼娘年幼,跟她講紅樓夢,她未必能懂。

  楊守文前世讀《紅樓》,也是在他癱瘓之後才讀進去。在那之前,十幾次捧起《紅樓夢》,結果都是讀到一半就丟掉了,實在沒辦法讀進去。水滸,那是宋朝的故事;三國,女孩子絕對不會喜歡。思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部西遊最為合適。

  正如楊守文所預料的那樣,幼娘聽得入迷。

  那隻在後世令萬千人所喜愛的猴子,也成功把幼娘吸引。

  從靈根育孕源流出,一口氣講到了悟徹菩提真妙理。原書的字數並不算多,可是要講起來,就必須增加許多屬於自己的東西,著實讓楊守文費盡心思才算做到。

  不知不覺,已是正午。

  院門外傳來車轅聲,楊氏從縣城回來了。

  楊守文終於找到藉口停下來,把幼娘放下來,起身往外走。

  只是站起來之後,他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抱著幼娘講故事,腿都麻了!楊守文扶著廊柱,活動了一下腿腳,就見楊氏拎著一個小包,施施然從外面走了進來。

  「把東西放在這裡。」

  前院有一座柴房,楊氏進了小院之後,便對門外說道。

  楊守文走過去,才發現院門外竟然停了一輛馬車。車上裝著大大小小近二十個罈子,壓得車軲轆吱呀作響。趕車的是一個黑壯青年,聽到楊氏的吩咐,便從車上拎著兩個罈子走進來。

  「這麼多酒?」

  楊守文不禁有些吃驚。

  楊氏道:「兕子要的又不是什麼好酒,不過是些尋常酒水,能值得幾個錢?

  一共花費了一貫又四百錢,另有五十錢是車馬錢,我已經給了車伕。這還是那個酒肆的酒水不多,如果把兩貫錢都花完,至少還能再添加十罈酒……兕子,這些夠嗎?」

  「夠了,足夠了!」

  楊守文不清楚外面的物價,更不知道兩貫錢可以買多少酒水。

  其實,楊氏買的這些酒算不上好酒,但是就昌平的消費水平,對普通人而言已算的是好酒。

  「兕子,你買這麼多酒,究竟做什麼?」

  楊守文笑道:「嬸娘不必多問,到時候你就清楚了。」

  「故作神秘!」

  楊氏笑罵一聲,把手裡的包裹遞給楊守文。

  「快去吃飯吧,回來的晚了,來不及開伙,就在城裡買了些巨胡餅,你先墊墊肚子,晚上再給你做好吃的。」

  巨胡餅,是唐時一種極有名氣的食物。

  用一斤麵做成餅,然後在裡面加入半熟的羊肉繼續烤製,代表皮金黃即可食用。一張巨胡餅,差不多有兩斤重,也是胡人最喜歡食用的食物,就是腥羶味偏重。

  楊守文也不講究,把兩張巨胡餅拿去廚房,用刀切開,放在盤子裡端到門廊之上。他把幼娘抱在腿上,遞給她一塊餅子。只是沒想到,幼娘卻一本正經道:「兕子哥哥,我不要吃這個,我要吃桃子。」

  「幼娘休鬧,這時節哪兒來的桃子?」

  「我不管,我就是要吃桃子。」

  幼娘罕見的頂嘴,讓楊氏頗有些驚訝。

  楊守文暗道一聲,還是低估了西遊記對小孩子的吸引力。

  他連忙低聲哄勸,總算是讓幼娘改變了主意,安安靜靜吃完了餅子之後,就跑到天井中間做勢跺腳,口中還'變、變、變'的叫個不停,逗得楊守文不禁大笑。

  「瘋瘋癲癲,莫不是得了痴症?」

  「嬸娘不必擔心,只是剛才給她說了個故事,可能太入迷了,所以才變成這樣子。」

  楊氏忍不住也笑了,看著瘋瘋癲癲玩鬧的幼娘,只得無奈搖頭。

  午後,楊守文帶著幼娘放牛,又給她講了兩段西遊記。

  晚上回到家中,瘋鬧了一整天的幼娘很快就睏了,早早爬到了床鋪上,乖乖睡覺。

  楊守文這才得空,拿起那本大唐西域記,在燈下閱讀。

  只是這時代的文字,著實讓他頭​​疼,看了不一會兒就有些睏了,於是準備上床休息。

  就在這時,忽聽外面傳來楊氏的聲音,「兕子,快起來,阿郎來了。」

  阿郎,是唐代僕人對家主的稱呼,也就是楊守文的父親,楊承烈!

  老爹這麼晚過來,難道出事了?

  楊守文聞聽,連忙翻身爬起來,披衣走出房間。

  「阿爹怎麼來了?」

  「不知道,阿郎剛到,在正堂等你。」

  楊守文點點頭,沿著門廊而走,很快就來到了正堂。

  不過走進正堂之後,楊守文頓時愣住了。楊承烈一身皂色衣衫,儼然一副商人模樣。

  在唐代,屠、商以皂,也就是黑色,庶人著白,士卒以黃。

  楊承烈正襟危坐,身前還放著兩個包裹和兩頂笠帽,看上去似乎是要遠行的樣子。

  「阿爹,你這是……」

  「楊嫂,你在外面盯著,我有事和兕子說。」

  「喏!」

  楊氏其實已經很累了。

  昨天折騰的一晚,今天又忙碌一天。不過楊承烈既然吩咐,她自然會照辦,於是拿著針線活,坐在門廊上縫補。

  「阿閦奴,你坐下。」

  楊承烈一指身前的席位,沉聲說道。

  楊守文連忙坐下來,疑惑看著楊承烈。

  看得出,楊承烈其實也很疲憊,眉宇間更帶著些許睏倦之意。

  想來那兇殺案把他折騰的不清,弄不好有可能已經驚動了縣令,甚至被縣令斥責。

  「昨天的事情,你做的好。」

  楊承烈閉上眼睛,沉吟片刻後道:「若非你臨時趕去彌勒寺,說不定會發生更大的案子。不過,想你也知道,兇手沒有得手,甚至被你擊斃一人,必不會甘休。」

  「孩兒知道。」

  「所以我擔心出岔子,就和你老虎叔父定下計,準備引蛇出洞。」

  楊守文眼睛一瞇,沉默不語。

  「我已宣稱,在小彌勒寺找到了一樣重要的證據,相信那些兇手一定會出現。不過單純等待也不是個事情,我們還要再設法暗地裡調查。你老虎叔父如今坐鎮在城裡,以調動民壯進行查找。不過,兇手未必會躲在城裡,也可能躲在其他地方。」

  楊守文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過來。

  「阿爹的意思,他們會在孤竹?」

  楊承烈點點頭,輕聲道:「孤竹非我昌平所屬,且情況複雜,一個不小心就會打草驚蛇。所以我準備秘訪孤竹,懇請那邊官府給予幫助。衙門裡的人不適合輕舉妄動,所以我準備帶你前去……你如今痴症痊癒,膽大心細且隨你阿翁練得一身武藝。最重要的是,你以前沒有拋頭露面,所以去了孤竹,也不會有人認識。

  怎麼樣,你可敢隨我前往?」

  記憶裡,從四歲搬來昌平之後,就沒有走出過村莊周圍。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能為阿爹分憂,孩兒求之不得。」

  楊承烈滿意的笑了,把身前一個包裹遞給楊守文,「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衣服,你去換一下,咱們連夜動身。」

  「喏!」

  楊守文二話不說,伸手接過包裹,便起身返回房間。

  包裹裡,是和楊承烈身上著裝相同的衣物。楊守文穿上之後,卻發現那衣服的大小正合適。看起來,楊承烈並不是想像中那樣對楊守文不聞不問。否則的話,也不可能拿出正好合身的衣服。

  換上衣服,楊守文抄起虎吞大槍,便來到前院。

  「兕子,跟隨阿郎出門,要千萬小心,且不可以莽撞。」

  臨出門的時候,楊氏拉著楊守文的手,反覆叮囑。

  「嬸娘放心……只是明日幼娘起床,還請嬸娘代為安撫。

  告訴她等我回來再給她講故事,讓她最近一段時間不要出門,老實待在家中。」

  楊守文別的不擔心,最怕幼娘起床看不到他,又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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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十八章 有那麼一隻猴子(下)

  楊氏笑道:「兕子放心,幼娘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不會怪你,你要早去早回。」

  楊守文答應一聲,提槍走出院門。

  院門外,停著一輛馬車。

  楊承烈頭戴笠帽坐在車上,朝他招了招手。

  等楊守文上車坐好,楊承烈便揚鞭催馬,趕著馬車緩緩向​​村外走去。

  回頭看,卻見楊氏站在院門口,正朝他揮手告別……

  ++++++++++++++++++++++++++++++++++++++++++++

  月色,朦朧。

  繁星在夜幕中閃爍,彷彿頑皮的精靈。

  官道上沒有人,楊承烈趕著車也不說話,楊守文只好坐在車上,好奇向兩邊張望。

  大約走了十餘里,楊承烈突然開口。

  「兕子,你可在怪我?」

  「啊?」楊守文一怔,忙搖頭道:「阿爹說得那裡話,我又怎會怪你呢?」

  「這些年,你渾渾噩噩,我一直不曾關照你。

  按道理,去年我本該讓你出缺執衣,卻被二郎替代。至於二郎做的那些事情……若我換做你,必然會心懷怨念。可是你卻識得大體,卻讓我感覺有些為難。」

  「阿爹這是什麼話?」

  楊承烈沉默了,揮鞭催馬。

  良久之後,他突然道:「兕子,你可知道,有時候我更希望你能繼續瘋癲下去。」

  這句話出口,也讓楊守文目瞪口呆。

  他有心詢問,卻被楊承烈攔住,「你不必問我原因,該告訴你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

  我想說的是,明年開春後,我打算送你去滎陽。」

  「去滎陽?」

  楊承烈點點頭,「你若是繼續渾渾噩噩,我會很樂意你留在我身邊,住在這昌平。

  可是從這兩天的事情來看,你有膽識,也很聰慧。

  留在昌平這小地方,會耽誤了你,我也不希望你一輩子在這小地方,像我一樣過活。明年我會送你去滎陽,你母親的家裡。到那時候,你會換一個身份,開始新的生活。等這件案子破了之後,我會找人教你讀書識字,免得到時候被恥笑。」

  離開昌平,開始新的生活,換一個身份?

  楊守文越聽越感覺糊塗,更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受。

  我不會是皇家私生子吧,亦或者有某種高貴的血統,以至於阿爹要為我這樣安排?

  「阿爹,我娘是誰?」

  「你娘……是天下一等一賢淑美麗的女人。」

  楊承烈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裡竟帶著一種楊守文從未見到過的幸福感。

  他嘆了口氣,輕聲道:「你阿娘出身名門,是滎陽鄭家之女。只是你阿娘過世之後,咱家又惹了麻煩,所以少有聯絡。不過,我與你舅舅一直沒斷了書信往來,他也知道你……你以前渾渾噩噩也就罷了,我只求你能夠這一輩子能平平安安。

  可你現在……

  繼續留在這裡未免有些可惜,倒不如去你舅舅家中求個身份,將來若飛黃騰達,也可以重振門庭。」

  滎陽鄭氏?

  楊守文聽了,不禁嚇了一跳。

  他可是知道這滎陽鄭氏代表的意義,那是中古時期,也就是宋以前,華夏大地有名的名門貴冑,或者稱之以門閥。唐代,有五姓七大家之說,分別是太原王、趙郡李、隴西李、滎陽鄭、范陽盧、清河崔、博陵崔,也是中原最大的望族。

  沒想到,母親竟然出身滎陽鄭氏!

  當然,自武曌登基以來,對望族打壓非常嚴厲。

  五姓七宗比之鼎盛時期已經大有不如,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望族始終都是望族。

  不過,楊守文旋即就聯想到,自己這個'楊'恐怕來歷也不會小。

  能夠和鄭氏通婚,並且始終和鄭氏保持聯繫……

  我不會真的是流落在民間的私生子!一時間,楊守文不禁胡思亂想,腦袋裡更變成了一鍋粥。

  楊承烈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趕著車,任由楊守文平靜下來。

  「阿爹,咱們家到底惹了什麼禍?」

  楊承烈看了他一眼,苦笑道:「這件事你不用問,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

  我只能說,咱家的仇人勢力太大,大到咱們招惹不得的地步。雖說當初就是個誤會,可是招惹了就是招惹了。也正是這個原因,我和你阿翁才不得已帶你來昌平隱居。

  總之,到了該告訴你的時候,我自然會說。

  現在你只需要老老實實聽從我的安排,等到來年開春之後,你舅舅會派人來接你。」

  「我不去!」

  楊承烈話音未落,楊守文就激動得叫喊起來。

  「阿爹,說好了做一家人,一輩子都是一家人。

  我不去滎陽,我要留在昌平。這裡有爹,有嬸娘,還有幼娘……我寧可一輩子沒出息,也不會去做那改名換姓的事情。你是我爹,一輩子都是我爹。若為了榮華富貴,我連爹都不認了,就算有朝一日能飛黃騰達,也會一輩子都感到愧疚。

  我不去滎陽,除非你和我一起去。」

  楊承烈的眼眶紅了,眼中閃爍著一種晶瑩的光亮。

  好在天黑,楊守文也看不清楚,他連忙低下頭,偷偷將眼角的淚水拭去。

  「兕子……」

  「阿爹,你別說了,我絕不會拋下你們不管。」

  楊守文也犯了倔勁兒,頭一扭,不再理睬楊承烈。

  楊承烈苦笑道:「好吧好吧,你說不去就不去……反正距離明年開春還有幾個月的時間,你慢慢考慮。」

  「不用考慮,我-不-去!」

  楊守文越是這樣堅決,楊承烈也就越是堅定。

  「好,你不去就不去,但我告訴你,這次去孤竹你要小心點,別惹麻煩。」

  他把話題轉開,可是心裡已拿定了主意。

  這麼懂事的孩子,留在昌平會耽誤他一輩子……雖然楊守文現在態度堅決,但到時候由不得他。回中原吧,只有回到中原,他才有施展才華的舞台,而不是留在昌平,整日裡和一幫獠子打交道。留在昌平,他難有出頭的機會,會耽誤了他。

  楊承烈想到這裡,突然揚起鞭子。

  長鞭在空中耍了個鞭花,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拉車的那匹馬,也立刻加快了行進速度。

  經此一事,父子兩人之間突然冷場了。

  楊承烈想著心事,而楊守文同樣是心事重重。

  從老爹的話語之中,他聽出了很多有用的信息。首先,他並不是他想像裡那種流落民間的貴公子。其次,家裡早年間惹了厲害的仇家,以至於不得已搬到昌平。

  那仇家是誰?

  楊承烈能夠和鄭家結親,本身就說明出身不俗。

  一個有著不俗出身的人家,為了躲避仇人,竟然隱姓埋名?

  而且他家還有一個非常大的家族親戚,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動作?實在是很奇怪。

  這也就說明,仇家很厲害,很牛逼!

  楊守文心裡輕輕嘆了口氣,已隱隱約約猜出仇家的來歷。

  能夠讓兩大家族噤若寒蟬的人,除了如今坐鎮神都的聖母神皇,還能有什麼人呢?

  不過,鄭家猶在,而楊承烈有希望楊守文能出人頭地,說明並不是聖母神皇。

  不是聖母神皇,千古第一女帝的武曌武則天,那就只可能是武則天的親眷家屬和族人。

  楊守文可是依稀記得,武家在武則天執政的時候,實力非常龐大。

  武承嗣、武三思……

  對了,聽說武承嗣前一段時間因為沒有坐上太子的位子,抑鬱而終。

  武承嗣死了,可是楊承烈仍然這樣小心翼翼,難道說自家的仇人,會是那武三思?

  有可能哦!

  楊守文忍不住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虎吞大槍。

  如果是武三思,那還真是一個招惹不起的大仇家呢……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停下。

  楊守文回過神來,疑惑向楊承烈看去。

  楊承烈神色凝重,馬鞭遙指前方,輕聲道:「兕子,孤竹到了,記得不要去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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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十九章 突厥獒(上)

  孤竹,後世又名太舟塢,距離百望山五里之遙,與黑龍潭相呼應。

  貞觀十九年,唐太宗在此設立帶州,聚契丹、奚人與突厥等塞外歸化遊牧部落居住。

  雖依照著唐代的官制律令,但從上到下,都是有胡人自治。

  這裡沒有高聳巍峨的城牆,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卻見湖泊如星羅密佈,河道縱橫交錯。這裡的水草肥美,是放牧的天堂。想當年,太宗在位時,號稱天可汗,四​​夷臣服。大批胡人向中原遷居,給中央政權造成巨大的壓力。太宗也擔心,這些胡人居住在長安周圍會有威脅,於是又下令胡人返回邊塞,並創立羈縻州制度。

  楊守文站在馬車上,舉目眺望。

  太宗的能力不俗,但是在民族問題上,似乎也犯下了如當年東漢政權犯下的錯誤。

  遙想東漢時期,漢人擊潰匈奴,平靖北方。

  原本是一個開疆擴土的大好時機,卻因為南匈奴來降,東漢政權將河套地區交給匈奴自制,養虎為患最終演變出五胡亂華的糟糕局面。太宗的羈縻州制度,在某種程度上雖然可以暫時穩定胡人。但這些胡人盤踞水草豐美之地休養生息,只怕到最後,又會演變成養虎為患的局面。歷史上,契丹人不就是這樣在塞外崛起?

  不能說李世民能力不夠,也不能說他身邊的謀臣智謀不足。

  只能說,在這個時代,人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華夏文明的偉大之處,更不清楚華夏文明那巨大的包容力。只有在經歷過無數次磨難之後,華夏文明的光輝才會閃耀蒼穹。

  「整個孤竹,有胡人大約六萬人,是昌平人口的五倍之多。」

  楊承烈眼中閃爍著一抹精光,輕聲道:「這裡匯聚了契丹、突厥、奚人以及鮮卑等諸多種族,彼此間更矛盾重重。朝廷之所以能容忍他們的存在,一方面是因為居庸關駐紮萬餘守軍,同時昌平縣更是他們南下的一道天塹。為了安撫他們,從太宗陛下開始,朝廷准許他們保留自己的風俗習慣,任由他們在這裡生活。」

  說到這裡,楊承烈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揚鞭催馬向孤竹行去。

  「到了孤竹之後,我會去拜會孤竹縣令。

  你可以在四周走走,觀察一下情況。不過你要記住,千萬不要和他們發生衝突。」

  楊守文點頭道:「阿爹放心,兕子曉得輕重。」

  馬車從山坡上緩緩駛入孤竹駐地,沿途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整個孤竹,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集市。

  不過天色已晚,集市也顯得有些冷清。當馬車進入之後,雖有人向這邊張望,卻沒有人出來盤查詢問。也難怪,往來孤竹的人員很雜,其中不泛從中原趕來的商人。

  似楊承烈楊守文父子這樣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個小商人,根本引不得人們關注。

  父子二人,在一個帳篷前停下。

  楊守文下車拴馬,而後手提大槍跟著楊承烈走進了帳篷。

  帳篷的面積很大,裡面擺放著許多桌椅。在帳篷的一邊,是一排長有十米的條案。

  兩個胡姬坐在條案後打盹,聽到聲音,便睜開了眼睛。

  「還有沒有乾淨安靜的帳篷?」

  楊承烈一開口,楊守文心裡卻笑了。

  原本在昌平的時候,楊承烈開口就是幽州話,甚至還會帶著一點昌平地區的口音。

  可這時候,他卻是一口流利的官話。

  胡姬本來已經睏倦,可是一聽楊承烈的官話,頓時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年頭,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話,絕對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就好像後世一口流利的外語能夠被人高看一眼一樣,對於這孤竹的胡人而言,中原官話便是高貴的代名詞。

  「客人要什麼樣的房間?」

  「只我父子能休息,就足夠了……不過若能乾淨些,安靜些,便更好。」

  說著話,楊承烈取出一塊金餅,放在條案上。

  胡姬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她連忙道:「客人放心,我這裡是整個孤竹最好的住處,若是我這裡沒有客人滿意的房間,便是整個孤竹,都不能讓客人感到滿意。 」

  「綠珠,呆坐著作甚,快帶客人去看住處。」

  那胡姬大約有三四十的樣子,笑的時候可以清楚看到臉上的粉,在撲簌簌掉落。

  那名叫綠珠的女子,年紀也不小了,約摸著在三十上下。

  素面朝天,未施粉黛,卻透著清秀之氣,想來年輕時應該是一個絕色的美人。

  她答應一聲,提了一盞燈,在前面領路。

  楊承烈父子就跟在綠珠身後走出帳篷,很快來到了一頂小帳篷外。

  綠珠挑起簾子,邁步進了帳篷,並且點上了油燈,而後站在門口道:「客人看這裡,可還算合意?」

  楊承烈走進去,掃了一眼之後便點頭道:「就這裡吧,煩勞姐姐。」

  綠珠微微一笑,便躬身退出帳篷。

  楊守文把大槍靠在門邊,看了看帳篷裡的擺設,忍不住笑道:「阿爹,這環境還算不錯。」

  「那是!」

  楊承烈撩衣坐下,笑道:「孤竹是關內最大的羈縻州。

  塞外的胡商,中原的商人大都會在這裡進行貨物的轉交。如果環境不好,又怎可能吸引人呢?」

  說著,他從席上拉起一條褥子,便躺倒下來。

  「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去找人,若順利的話,差不多明天就可以把事情辦妥,後天一早就可以回家。」

  「喏!」

  楊守文答應一聲,在另一張榻床上躺下。

  楊承烈吹滅了燈,帳篷裡隨即陷入漆黑……

  楊守文仰面朝天的躺著,腦海中卻仍就思索著楊承烈在路上的那一番話語。

  若楊家得罪的是武三思,又是怎麼得罪的呢?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竟使得楊家一家老小遷來昌平,在這邊荒之地,一住十年?

  唉,感覺還真是有些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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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駙馬,救我;駙馬,快來救我!」

  那熟悉,同時又陌生的聲音再一次迴響在耳邊。

  楊守文睜開眼睛,卻發現眼前的景象,和從前的夢境有些不同。

  一處荒野之中,一群人正在捨生忘死的搏殺。突然間,一個老人從天而降,只見他手持一桿大槍,槍如蛟龍,人似猛虎,在人群之中左突右衝,眨眼間便到了楊守文面前。

  咦,虎吞?

  楊守文一眼認出,老人手中的槍,赫然就是虎吞大槍。

  而老人……

  若沒有記錯的話,那不就是爺爺,楊大方嗎?

  一個婦人懷抱著一個剛出生的女嬰,躺在不遠處。一個幼童走到了婦人的身邊,把棉袍脫下來,蓋在女嬰的身上。楊守文順著那幼童的目光看去,卻頓時愣住了。

  「幼娘?」

  那女嬰竟然長的和幼娘一模一樣,她看著楊守文,卻露出陌生的表情。

  忽然,女嬰手裡出現了一口長劍,惡狠狠向楊守文刺來……劍光四射,楊守文的身體好像僵住了似地,眼睜睜看著那口利刃到了跟前,竟連動都沒有辦法動。

  「幼娘!」

  楊守文大喊一聲,呼的睜開眼睛。

  刺眼的陽光從帳篷的小窗照射進來,他感到有些刺眼,於是連忙閉上眼睛,伸手阻擋。

  「小官人醒了?」

  一個柔柔的聲音在帳篷門口響起。

  楊守文連忙坐起來,順著聲音看去,卻見一個胡姬正在打掃帳篷門口的席榻。那胡姬,楊守文倒也認識,正是昨日領他和楊承烈來帳篷的那個名叫綠珠的胡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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