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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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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9:36:0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10:20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五十九章 人生在世,全憑演技(上)

  文明元年,陳子昂第三次科舉,進士及第。

  也就是在這一年,楊承烈帶著失去母親,癡癡傻傻的楊守文從均州離開,來到昌平。

  算算時間,兩人已經有十八年未曾相見。

  兩個人上次見面,是在薊縣的幽州都督府。

  不過那時候太過倉促,幽州都督張仁願剛上任,身為右拾遺監軍的陳子昂協助他穩定局勢。而楊承烈當時也公務繁忙,以至於兩人匆匆重逢,又匆匆的分別。

  在那之後,楊承烈和陳子昂再也沒有見過。

  一晃又是大半年過去,直到月初,陳子昂突然派人送信,說是要找楊承烈賞月。

  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

  人生有四大喜,楊承烈和陳子昂的這次相聚,也可以算做是其中之一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楊守文總覺得陳子昂有點古怪。

  他和楊承烈既然是故舊,這大半年了卻沒有任何聯繫,卻突然間跑來昌平聚會?

  而這段時間,正是昌平多事之秋,未免太巧合了吧。

  雖然陳子昂說,他過些日子就要離開幽州,返回梓州射洪老家為父守孝,辭官不做了。可楊守文還是無法安心。直覺告訴他,陳子昂來昌平,一定有別的目的。

  +++++++++++++++++++++++++++++++++++++

  八月十四,一輪明月當空。

  雖然還不是中秋,可是在虎谷山上,卻好像已經觸摸到了月圓的氣氛。

  楊承烈可能是太高興了,下午喝了不少酒,結果連晚飯都沒有吃,直接醉倒榻上。

  而陳子昂的情況則好些,晚飯時露了一臉。

  「大兄,這位陳先生有點怪怪的。」

  晚飯後,楊瑞偷偷摸摸找到了楊守文,把他拉到了僻靜的地方。

  楊守文道:「陳先生是阿爹的好友,你為何要這麼說?」

  「不是啊,我不是說他壞,只是說……大兄,你不知道。剛才陳先生拉著我,一直問我那天晚上發生在這裏的事情。他還向我打聽了那個獠子,問我獠子在這裏的情況,還問我有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之處……反正,我覺得他有點不正常。」

  楊瑞好像不太喜歡陳子昂,從一開始都不喜歡。

  他是一個很傲的人,可是見到陳子昂之後,楊瑞才知道,什麼叫做高傲。

  那是一種即便對你和顔悅色,滿臉笑容,可是依舊會在話語中流露出不屑之意的高傲。

  對於這種人,楊瑞不知道該怎樣面對。

  論名氣,陳子昂名滿天下,一首登幽州台歌傳遍神州,又怎是他這種毛頭小子可以比擬?論出身,陳子昂雖不是什麼名門望族,但即便是那些豪門貴人也不會怠慢。

  論官位,陳子昂是右拾遺,監軍幽州軍事。

  而他呢……

  面對這樣一個全方位碾壓他的大叔,楊瑞哪怕是有再多不滿,也不敢輕易表露。

  楊守文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二郎不用多想,明日就是中秋,大家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就早一些睡吧。」

  「嗯!」

  楊瑞也只是找楊守文抱怨,事實上他也找不到人傾訴。雖然楊守文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有的時候,楊瑞覺得自家這個兄長,可能要比他親生老爹還要靠譜些。

  夜色,越來越濃。

  山間在入夜之後,雲霧繚繞,把整個小彌勒寺籠罩其中。

  可能是都累了,所有人在入夜不久之後,就早早休息去了。從禪房方向,傳來一陣陣若有若無的鼾聲,小彌勒寺裏可說是靜悄悄,沒有半點聲息。

  楊守文躺在禪床上,突然睜開了眼睛,翻身從禪床上下來。

  趴在門口的菩提被驚醒,呼的站起來。

  楊守文輕輕噓了一聲,示意菩提不要動,然後輕手輕腳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雨勢不算太大,纏纏綿綿,無聲而來。

  楊守文翻身從窗戶跳了出去,菩提旋即趴下,不過那雙帶著幽光的眼睛,卻在黑暗中若隱若現。

  禪院內,空無一人。

  氣溫在入夜之後再次下降,再加上綿綿細雨落下,楊守文立刻感受到一種莫名寒意。

  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之後,便如同一隻靈貓般穿過禪院,躲到了堆放柴火的棚子下面。

  「誰!」

  一個低沈的聲音從暗中傳來,緊跟著寒光一閃,似有兵器的冷芒。

  楊守文二話不說,反手就按在刀把上。

  沒等他回答,從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來,輕輕出了一口氣,「兕子,你怎麼還沒睡?」

  「阿爹?」

  楊守文看清楚那人,不由得大吃一驚。

  原來,躲在棚子裏面的人,竟然是他老子楊承烈。

  楊承烈拉著楊守文躲到了柴堆後,然後惡狠狠問道:「這大半夜的,你跑出來作甚?」

  可沒想到,楊承烈這一句話,卻惹得楊守文噗嗤一聲輕笑。

  「阿爹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

  「我做什麼?」

  「嘿嘿!」

  楊守文故作神秘的一笑,讓楊承烈頓時說不出話來。

  他把短刀收好,輕聲道:「你以為我真吃多了酒?哼,我告訴你,你老子我文采或許比不得那個家夥,可心眼不比他少。若不如此,當年你阿娘又怎會選擇我?」

  說著,楊承烈嘿嘿笑了兩聲,便扭過頭,不再說話。

  看著老爹的背影,楊守文的眼睛不自覺眯成了一條線。

  誰說楊承烈是個粗人?

  老爹別看平時咋咋呼呼,似乎沒什麼心眼似地,可實際上呢?

  一個外來人,在昌平做了十年縣尉,並且穩如泰山。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唐代的地域觀念很強,甚至比後世的地域觀念更加嚴重。可整個昌平縣的人,似乎對楊承烈沒有任何排斥,只這一點來說,就不是一個沒有心眼的人能夠做到。

  楊承烈那一口幾乎於本地人沒有區別的昌平口音,絕不是什麼語言天賦。

  可以想像,在剛來昌平的時候,他怕是付出了不少的努力。也正是因為這樣,昌平人才會像現在這樣接受他吧。

  嘴角微微一翹,楊守文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話來:人生在世,全憑演技!

  這句話用在楊承烈的身上絕對沒有半點突兀,甚至連陳子昂這樣的大牛也被楊承烈騙過。

  看起來,以後還真不能小覷了自家老爹。

  「阿爹!」

  「嗯?」

  「有件事我想問你。」

  楊承烈躲在柴垛後面,目光卻盯著禪院。

  他輕聲道:「兕子,有些事情到了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與你說。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就算你再怎麼問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現在告訴你,等於是害了你。」

  他頭也不回的說道,停頓了一下之後,又輕聲道:「好了,你問吧。」

  楊守文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後才開口道:「阿爹,我只是想問,你怎麼會來昌平?」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你道我想來嗎?」

  楊承烈縮回身子,示意楊守文代他監視外面。

  他在地上,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然後道:「當初我本打算帶你回老家弘農,可是你阿翁卻不同意。他找了你叔公,正好族裏憑餘蔭求來了一個縣尉的職位。只是由於昌平遠離京畿,我那族弟不願意來,於是你阿翁就讓我頂替出缺。

  昌平苦寒,又地處偏荒,不過遠離京畿,就算咱家的大仇人,也休想找到咱們……」

  楊守文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楊承烈出身弘農楊氏,那可是關中豪門。

  若論歷史,恐怕不遜色五姓七宗,甚至還要久遠。

  遠的不說,近的只說隋朝開國九老之一的楊素,就出身於弘農楊氏。而楊氏族人中,更不泛皇親貴族。就比如楊素孫女,後來還嫁給了李淵,只是聲名不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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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9:36:3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10:22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章 人生在世,全憑演技(下)

  楊承烈縮回身子,示意楊守文代他監視外面。

  他在地上,用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來,然後道:「當初我本打算帶你回老家弘農,可是你阿翁卻不同意。他找了你叔公,正好族裏憑餘蔭求來了一個縣尉的職位。只是由於昌平遠離京畿,我那族弟不願意來,於是你阿翁就讓我頂替出缺。

  昌平苦寒,又地處偏荒,不過遠離京畿,就算咱家的大仇人,也休想找到咱們……」

  楊守文聞聽,露出恍然之色。

  楊承烈出身弘農楊氏,那可是關中豪門。

  若論歷史,恐怕不遜色五姓七宗,甚至還要久遠。

  遠的不說,近的只說隋朝開國九老之一的楊素,就出身於弘農楊氏。而楊氏族人中,更不泛皇親貴族。就比如楊素孫女,後來還嫁給了李淵,只是聲名不顯。

  總之,弘農楊氏人才不少。

  距離楊守文最近的,莫過於那初唐四傑之一的楊炯。

  楊承烈正因為是出身於這樣一個豪門家族,才能夠得以順利的迎娶了楊守文的母親。

  這個,叫門當戶對。

  相比之下,陳子昂的出身……

  「不過,當初你阿翁讓我接手這昌平縣尉的時候,就已經說好,與楊家劃清關係。」

  楊承烈靠著柴垛,露出悵然表情。

  「兕子,若將來你能出人頭地,定要記得重歸家族,也算是全了你阿翁心中遺憾。」

  楊守文心裏一怔,扭頭看向楊承烈。

  在這個親族觀念濃重的時代,與家族劃清關係,絕對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他越發肯定,當年他老爹得罪的仇人是武氏家族的成員。

  若非如此,爺爺楊大方又怎可能為了這小小的昌平縣尉,甘願與楊家劃清關係呢?

  那,絕對是一個連楊家都不願得罪的對手!

  這年頭,能夠讓一個關中豪門都要退避三舍的對手,除了武氏還能有什麼人?武曌心狠手辣,而且登基之後,不但對李唐舊臣大加屠戮,對以五姓七宗為首的豪門貴冑,同樣是極盡打壓。在武則天執政的時期,門閥實力可謂是被削弱了太多。

  楊守文還想再問,卻突然間神色一凝。

  「阿爹,來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停了。

  烏雲散去,一輪皎月重又出現在夜空中。

  靜謐的禪院在清冷的月光裏,更透出一種難言的詭異氣息。

  一個人影從禪房裏出來,悄然來到大雄寶殿的門外。月光照在大雄寶殿門外的廣場上,距離雖然有些遠,但不管是楊守文還是楊承烈,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陳子昂!

  那位在後世享有文名的才子,此刻卻鬼鬼祟祟站在大雄寶殿的門外。他向左右看了一下,然後輕輕推開了大殿的門,高擡腳,請邁步走進大殿裏,然後關上大門。

  緊跟著,大雄寶殿內有燭光跳動,如同鬼火……

  楊守文向楊承烈看去,卻見楊承烈正扭過頭朝他看來。

  父子兩人相視,不約而同的笑了。

  「阿爹,怎麼辦?」

  楊承烈搖搖頭,「當什麼都不知道……從現在開始,這件事你我都不要再去插手。」

  「啊?」

  楊守文還想告訴楊承烈,他已經拿到了那個東西。

  可沒想到……

  楊承烈壓低聲音道:「兕子,我知道你聰明,可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如果伯玉沒有出現,我一定會嚴查到底。但現在,伯玉牽扯其中,咱父子最好別再管了。

  想起來,還是縣尊厲害。

  你別看他比我小,但恐怕是早就猜到了什麼,所以從一開始就打算把這案子壓著。」

  楊守文不傻,雖然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可是聽楊承烈這麼一說,頓時清醒了!

  拾遺,也就是後世所稱的言官。

  唐代進諫使命,是有門下省和中書省共同擔當。門下省設給事中,中書省則有右諫議大夫。除此之外,唐代還創立了補闕和拾遺兩個職務,均為諫官,正八品。

  官職不大,但卻很重要。

  陳子昂才名滿天下,又是從京都而來。

  他現在居然為了一個獠子的事情,親自跑來這荒郊野嶺,說明事情一定是很重要。

  這種事,牽扯到了神都洛陽,牽扯到了朝堂,那就一定不簡單。

  以陳子昂的名氣,居然來做這種事情……想想就知道,那油紙包裏的東西關係重大。牽扯到了朝堂上的事情,楊承烈可不敢碰觸。這種事弄不好就會得罪某一方勢力!要知道,如今在昌平縣城裏,就有至少三股勢力,在暗地裏進行較量。

  假獠子和陳子昂,應該是一夥人;殺死假獠子的兇手,以及襲擊縣衙的刺客,是另一夥人。還有那些來曆不明的神秘人……盧永成現在很可能是那些刺客背後的主使!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些神秘人的來曆,想必會更加可怕,來頭不小。

  想明白了這其中的種種機巧,楊守文突然長出了一口氣。

  他看看老爹,眼中露出一抹無奈之色。

  沒錯,這種事情,絕不是他們這些小人物可以參與。若冒然參與進去,且不說得罪了人,就算沒有得罪人,萬一他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情,也是死路一條。

  嗯,的確是不該再追查下去!

  就在這時,大雄寶殿的門開了。

  陳子昂從裏面走出來,向周圍又看了一眼,便輕手輕腳,折回禪房。

  楊守文起身想要走出去,卻被楊承烈一把拉住。他正準備開口,卻聽到遠處禪房的門再次響起,緊跟著就看到陳子昂走出來,站在門廊上左顧右盼,好半天才返回房間。

  楊守文嚇得,額頭冒冷汗。

  「看到沒有?」楊承烈壓低聲音道:「那小子可是幹過毀琴求名的事情,小心眼多了去。哼,不過想騙我?想當初老子我陪著他返回梓州,他是什麼人我還能不清楚嗎?想騙我……」

  楊承烈冷笑兩聲,話鋒卻突然一轉,「不過,他不會就此罷手。

  明天他肯定會繼續找你和二郎打探消息……你這小子,我倒是不擔心。可二郎……有機會,你就想辦法告訴他,咱們沒有找到什麼證據,縣衙裏的不過是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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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9:36:5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10:24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一章 噩耗(上)

  楊守文明白楊承烈的想法:他準備徹底放手那件案子!

  前世,那位後來偵破了案件,並因此而得到陞遷的好友,在破案之後曾來探望楊守文。

  兩個人聊了很多,但楊守文記憶最深刻的,莫過於他臨走時的那句話。

  這世上,沒有不能破的案子,只看願不願,能不能,敢不敢……

  願不願,楊守文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敢不敢,說穿了就是你能否承擔那後果;至於能不能,卻包含著很多種意思。不過楊守文理解的是,你有沒有那個能力。

  眼前這案子,錯綜複雜。

  現在看來,裏面的牽連也很廣。

  對於一個縣尉而言,這基本上已經超出了楊承烈的能力範圍。要知道,這可不是後世的法治社會,在這個時代,上有所命,下必隨之。弄個不好,楊承烈一家滿門都要因這案子受到牽連,甚至有可能滿門被害……楊承烈當年為了躲避仇家,不得已隱居昌平。好不容易過去了十幾年,實在沒必要為此而付出代價。

  窗外,月圓。

  楊守文靜靜坐在禪床上,在月光中,看著身前的油紙包。

  他猶豫了良久,伸出手想要把油紙包打開,可是每次當他把手放在油紙包上的時候,又立刻縮了回來。

  這油紙包,就如同一個潘多拉魔盒。

  誰也不知道打開之後,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楊守文非常好奇,但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因為他很清楚,一旦打開了這個油紙包,很可能會帶來極為嚴重的後果。而這後果,他和楊承烈恐怕都無法承受……

  老爹已經決意放手不管,那麼接下來,一定是儘量置身事外。

  楊守文用力搓揉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臉,擡頭看去,不知不覺中窗紙已經發白。

  他枯坐了一整晚,天竟然快亮了。

  楊守文最終下定了決心,暫時不打開油紙包。

  也許等風頭過去之後,他會把這油紙包打開。但是在這之前,還是儘量不要去碰觸為好。

  想到這裏,他突然感到一陣釋然。

  把油紙包塞進了隨身的挎包裏,楊守文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只覺一陣莫名疲憊。

  +++++++++++++++++++++++++++++++++++++++

  不過,楊守文睡了沒多久,就被幼娘喊起來。

  他在幼娘和青奴的拉扯之下,來到廣場上打了一趟拳,練了一會兒的功,天就完全亮了。

  也許是淋了雨的緣故,加上一夜沒睡,楊守文的精神不是很好。

  他沒有強撐著,練了一會兒之後,感覺不太舒服,就一個人坐在大雄寶殿的門檻上休息,讓幼娘和青奴一邊練功,一邊監視楊茉莉趴在地上,繼續聯繫金蟾引導術。

  腦袋昏沈沈的,楊守文閉上眼睛。

  就在這時,他感到有人走過來,然後在他身邊坐下。

  「陳先生!」

  陳子昂一襲青衫,依舊如昨日那樣,整個人看上去溫文如玉,令人頓生親近之心。

  「兕子臉色看上去不好?」

  「哦,昨夜沒有睡好,所以有些不太舒服。」

  楊守文倒是沒有隱瞞,笑著解釋了一下。

  陳子昂點點頭,輕聲道:「是啊,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昨天晚上肯定沒有睡好。」

  心裏激靈靈一咯噔,楊守文扭頭看去。

  「你看你那黑眼圈,太明顯了。」

  陳子昂手指著楊守文的眼睛,臉上透著一絲古怪的笑容。

  楊守文強笑一聲,又把頭轉過來。陳子昂似乎話裏有話,讓他頓時生出警惕之心。難道說,陳子昂已經覺察到楊守文昨天在監視他?亦或者,他發現了什麼?

  「對了,前些日子,聽說這裏發生了命案?」

  「是。」

  陳子昂笑道:「我聽二郎說,那天晚上你還殺了一個刺客,果然是少年英雄。」

  楊守文心裏的警惕性越發強烈,他輕聲道:「先生說笑,我那算得什麼少年英雄,只是當時情況險惡,不得已才出手。也是我運氣好,若不然就死在這彌勒寺中。」

  說著話,楊守文還露出了後怕之色。

  陳子昂笑容更盛,「說的也是,這世上最怕的莫過於強出頭。有一些事情能避免就避免,若是強出頭,反而會惹來殺身之禍。以後兕子可不要再像那日般莽撞。」

  他絕對是話裏有話!

  楊守文這時候如果還聽不出陳子昂話有所指,那就真的是白搭了穿越衆的名頭。

  眸光一凝,他剛要開口,卻見陳子昂已經起身。

  他環視禪院,最後目光落在了廣場上正嬉笑著的幼娘和青奴身上,目光隨即變得更加柔和。他歎了口氣,「煩惱皆因強出頭,有的時候,你一旦站出來,也就等於沒了退路。有的時候,我真希望你阿娘還活著,至少能給我不少的警醒。」

  說完,陳子昂施施然離去,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楊守文聽得出來,陳子昂這是在警告他,或者是想要通過他,來警告楊承烈……煩惱皆因強出頭嗎?楊守文眯著眼睛目視陳子昂的背影消失,心裏卻感受到巨大的壓力。

  難道說,陳子昂覺察到了什麼?

  他想了想,猛然站起身來。

  「兕子哥哥,你要去哪裏?」

  幼娘在廣場上叫他,楊守文朝幼娘和青奴擺了擺手,「幼娘你們玩,我有事與阿爹說。」

  看得出,幼娘有些失落。

  如此大好陽光,正是嬉戲的好辰光。

  幼娘突然覺得有些不太美好……以前兕子哥哥沒有清醒的時候,會經常陪著她一起玩耍。可是現在,兕子哥哥清醒了,陪她玩耍的時候也就變得少了很多。幼娘說不清楚,兕子哥哥的清醒到底是好還是壞,只是覺得這心裏面,不太舒服。

  不過沒關係,我和兕子哥哥有一個秘密,別人都不知道!

  想到這裏,幼娘又變得開心了!二字鉗羊馬紮起,她揮舞著小拳頭,開始練起功來。

  楊守文並不知道,幼娘的心裏産生了這許多的想法。

  他急匆匆找到了楊承烈,卻發現楊承烈才起床,正在門廊上洗漱。

  楊守文走過去,在楊承烈耳邊低語了兩句。

  楊承烈則顯得一愣,用毛巾擦了一把臉,而後深吸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最好……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兕子你也不要再繼續追查,咱們接下來,要把目光落在粟末靺鞨人的身上。至於那幾樁命案,我們就不要再管了,自有人接手。」

  「阿爹,你的意思是……」

  「伯玉不愧是才子,在官場上曆練十載,也算是練出了真本事。

  他這次來,其實未必是想要查案,更多恐怕還是想要提醒我們,不要再追查下去。」

  「是嗎?」

  楊守文露出愕然之色,低頭沈思。

  想想,還真的是很有可能!

  若不是這樣,他怎麼會一上來就露出破綻,拉著楊瑞打聽事情?

  他怕是想要通過楊瑞的口,來提醒楊承烈。而後再通過楊守文,來警告楊承烈。

  自從清醒之後,楊守文總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

  可是在發生了這件事之後,他才發現,他好像有些小覷了古人。

  沒錯,這些古人或許沒有他的前瞻性,但是能成為一代人傑,哪個又是好相與的人物?說起來,陳子昂在後世更多還是以他那首《等幽州台歌》為廣為人知,但是對他的權術和智謀,卻少有人傳頌。所以楊守文也就先入為主,以為陳子昂是個書呆子。可現在看來,陳子昂絕不是什麼書呆子,他的心思怕也不輕。

  不僅是陳子昂,還有楊承烈!

  楊守文覺得,他有必要調整自己的心態,以免日後面對這些人的時候,栽了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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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7 09:37:2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7 10:29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二章 噩耗(下)

  不過,經此一事之後,氣氛似乎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午飯的時候,楊承烈和陳子昂之間依舊顯得很熱絡,可是彼此間卻好像隔了一層什麼似地,不複昨日那樣自然。楊守文在一旁看在眼裏,卻心知肚明。倒是幼娘和青奴因為年紀小的緣故,依舊如昨日那般,對陳子昂充滿了好奇的心思。

  楊守文覺得,怕更多還是因為陳子昂那張英俊的大叔臉吧。

  吃過午飯,陳子昂和楊承烈跑到了禪院後面的觀景台上去下棋。

  而楊氏和宋氏則在廚房裏忙碌,為晚上的賞月做準備。楊守文有些頂不住,所以在午後美美小睡了一覺。醒來之後,他便帶著幼娘和青奴在禪院前面遛狗嬉鬧。

  「大兄,怎麼感覺著,有點不對勁?」

  楊瑞湊過來,輕聲問道。

  「什麼不對勁?」

  「阿爹,還有那位陳先生。」

  楊守文左右看沒有別人,拍了怕楊瑞的肩膀,低聲道:「這件事不要再問,也不再管。」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因為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會掉腦袋。」

  楊瑞聞聽,嚇得一縮脖子。

  「大兄,不是吧……」

  他正打算開口,卻聽到禪院下的山路上,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跟著,就看到管虎帶著兩個差役出現在山路上。他們遠遠看到楊守文兄弟,管虎立刻大聲喊道:「大郎、二郎,楊縣尉呢?」

  楊瑞看了楊守文一眼,卻發現楊守文沒有回答的意思,就連忙站出來說道:「管班頭,發生了什麼事?我阿爹在裏面陪客人說話。」

  「快帶我去。」

  那管虎滿頭大汗,一臉的緊張和焦慮之色。

  楊守文眉頭一蹙,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幼娘,你和青奴帶著茉莉在這裏玩,記得不許跑遠,聽到沒有?」

  「聽到了!」

  幼娘嬌聲回答了一句,和楊青奴相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而這時候,楊守文和楊瑞則帶著管虎走進禪寺山門,直奔禪院後門而去……

  「縣尉,大事不好了!」

  管虎一看到楊承烈,就連忙走上前,惶急說道。

  不過,他旋即看到了陳子昂,頓時一愣,又立刻閉上了嘴巴。

  楊承烈眉頭一蹙,沈聲道:「這是右拾遺陳子昂陳伯玉,監軍幽州軍事,有什麼事情,只管說就是。」

  管虎聽聞陳子昂的身份,也隨之放鬆了警惕。

  他沈聲道:「剛得到消息,突厥可汗默啜起兵作亂,扣押了淮陽王等使團成員……靜難軍軍使慕容玄崱於前日率部五千歸降默啜,並偷襲清夷軍,攻破媯州。」

  「什麼?」

  楊承烈和陳子昂聞聽,都不由得大吃一驚,齊刷刷站起身來。

  管虎接著道:「如今,默啜先鋒已兵進檀州……據居庸關傳來消息,居庸關外的契丹人以及粟末靺鞨人更蠢蠢欲動,似乎有集結的跡象。縣尊命我前來,招縣尉即刻返回縣城,商議對策。」

  楊承烈這下子,可真的是不淡定了。

  「慕容玄崱,何以歸降蠻虜?」

  陳子昂蹙眉,一臉不解之色。

  靜難軍使,若放在後世,就是靜難軍的基地司令,權力很大。這麼一個大將,居然歸降了默啜,的確是讓人感到不解。

  管虎連忙道:「目前具體情況還不是特別清楚,只知道那默啜在淮陽王等人抵達黑沙之後,突然反目。而後,他集結人馬,於五天前起兵,偷襲平狄軍,隨後慕容玄崱便起兵造反,與默啜夾擊清夷軍,致使平狄軍和清夷軍同時潰敗而逃。」

  靜難軍的基地,大約就位於後世北京延慶附近。

  慕容玄崱這一歸降,也使得昌平縣的壓力,陡然倍增。

  楊承烈閉上眼睛,沈吟片刻後道:「既然如此,我立刻下山。」

  身為昌平縣尉,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這個軍事主官就不能再閒著。

  楊承烈面露苦澀笑容,與陳子昂道:「伯玉,本想與你今天在此賞月,可現在看來……

  我要立刻返回縣城,實在抱歉。」

  而陳子昂則道:「文宣休要客套,這種事……罷了,我也隨你一同下山,去昌平查探消息。」

  「你……」

  楊承烈看了陳子昂一眼,想要勸阻。

  陳子昂則笑著說:「我雖已卸去監軍一職,但還是朝廷命官。如此時刻,我又怎能獨善其身?」

  說完,他便匆匆離去,回到禪院禪房裏,片刻功夫拎著一個小包裹,手中還持一口寶劍。

  「兕子,你就留在這裏。」

  楊承烈也不敢耽擱時間,匆匆換上衣裝,便準備下山。

  臨走之前,他叮囑楊守文等人道:「如今發生了這種事,只怕這裏也不會太安全。你保護大家下山,回去收拾一下之後就搬去縣城。我擔心,虎谷山會有危險。」

  「孩兒明白。」

  楊承烈對楊守文很放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準備離開。

  「阿爹且慢!」

  楊守文喚住了楊承烈,而後回房取出斷龍寶刀,走上前遞到楊承烈手中,「這口刀,孩兒用著不太習慣,想必還是在阿爹手中才有用處。如今既然發生了大事,阿爹更要有一口趁手的兵器防身。孩兒有虎吞足矣,阿爹就把先把這口刀收走。」

  說完,他不等楊承烈反應過來,猛然向前湊了一步,貼在楊承烈耳邊輕聲道:「阿爹留意管班頭,他似乎與陳先生認識。」

  楊承烈接過刀,本想要誇獎楊守文兩句。

  可是聽到楊守文這句話,他心裏咯噔一下,臉色先一變,旋即又恢復到了平常。

  「嘿嘿,我早就說過,你哪能使得這種寶刀?」

  楊承烈點點頭,在外人看來,好像是讚賞楊守文的孝心。

  可楊守文卻知道,楊承烈這是回答他:我知道了!

  「茉莉!」

  「楊茉莉!」

  「楊茉莉在,楊茉莉在呢。」

  「你立刻收拾東西,雖阿爹一起回縣城。」

  「好!」

  楊茉莉倒是非常爽快,飛奔會房間之後,拎著那一對洗衣槌就走了出來。

  「那你也趕快收拾一下,我在城裏等你們過來。」

  楊承烈意有所指,楊守文輕輕點頭。

  他和楊瑞站在山門口,舉目目送楊承烈一行人沿著山路匆匆離去,臉上的笑意也隨之變得越來越淡。

  「兕子,咱們怎麼辦?」

  宋氏和楊氏走到了楊守文的身旁,面露緊張之色。

  楊守文笑道:「阿娘,嬸娘不用慌張,叛軍雖然逼近,但是還隔著一個居庸關,那容易殺到昌平?不過,看樣子咱們今天是不能賞月了!立刻收拾一下,咱們下山。」

  「那村裏的人……」

  「和村裏人說一下,願意進城的進城,不想進城的,可以來這裏避難。」

  楊守文說完,嘬口一聲口哨,菩提帶著悟空四個就跑過來,蹲在了山門之外。

  「幼娘,青奴,收拾東西,咱們下山。」

  楊守文一聲令下,衆人隨之忙碌起來。

  他回到房間裏,抄起了虎吞大槍,把皮囊斜跨身上。

  「可惜了這許多吃食。」

  楊氏有些不捨,但也知道不是心疼的時候。至於那剩下的四罈子清平調,楊守文一槍一個,把酒罈子砸的粉碎,任由那酒水流淌一地。而後,他背起了青奴,牽著幼娘。楊瑞則攙扶著宋氏,楊氏走在最後面,一行人急匆匆,離開禪院。

  +++++++++++++++++++++++++++

  傍晚時分,斜陽夕照。

  楊守文一行人回到山下,就立刻把田村正找來。

  把情況與田村正說明了之後,田村正也慌了手腳。兩年前,契丹人作亂時的景象還曆曆在目,才不過安生了一年多,這粟末靺鞨人又要造反,他怎能不慌張?

  「兕子,那我們該怎麼辦才好?」

  楊守文想了想,沈聲道:「左右秋收已經結束,讓大家可以帶上糧食,到山上避難。山上的小彌勒寺已經空下來,估計容納三五十人,當不成問題。若城裏有親戚的,就去縣城。現在還說不準情況,也許叛軍根本過不得居庸關,大家有充足時間做準備。」

  田村正連連點頭,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

  這時候,楊瑞已經套好了牛車,他趕著車從院子裏出來,衝著楊守文大聲招呼。

  「田村正,這裏就交給我,我先護送我阿娘回縣城。」

  「好!」

  田村正點頭答應,楊守文則牽著三匹馬從田村正家中走出。

  來到村口的時候,楊守文正準備上馬,卻聽到老胡頭大聲喊道:「兕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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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三章 風雨欲來(上)

  老胡頭拖著一輛小車,正吃力地從小院裏走出來。

  楊守文連忙把韁繩遞給楊瑞,快步走上前,伸手拉住小車,手臂一用力就把小車從院子裏拉出來。

  「老胡頭,你這是幹什麼?」

  「嘿嘿,自然是進城。」

  「啊?」

  「剛才我看楊縣尉行色匆匆,感覺著有事情發生。

  前年,你還記得嗎?前年契丹人打過來的時候,楊縣尉也是那般表情,把你們一家從這邊接到城裏。我年紀大了,可不想再折騰下去。兕子,和你商量一件事,我打算投身到你家中,哪怕做個門房也好過像現在這般,整日裏提心吊膽。」

  有道是人老精似鬼,老胡頭就是如此。

  前年的事情,楊守文倒是還有那麼一點印象。

  當時爺爺楊大方已經過世,契丹人打穿了居庸關,兵臨昌平城下。楊承烈匆匆忙把楊守文三人接到了縣城裏,住了大概有十幾天。後來,那些契丹人離開,楊守文才又回到虎谷山。依稀記得,那一次虎谷山狼藉一片,好像死了不少人。

  如漢人視胡人為蠻虜,胡人視漢人同樣低賤。

  從匈奴開始,漢人和蠻虜之間的戰爭就不曾停止過。乃至於到了五胡亂華的時候,蠻虜兇殘,更把漢人視為兩腳羊,殺得中原十不存一,以至於漢人元氣大傷。

  李世民登基之後,開貞觀之治,號天可汗,令胡人臣服。

  如果如今還是李家天下的話,突厥也好,契丹也罷,包括吐蕃這些少數民族,都會安分一些。可偏偏如今是武則天當朝。用一句老話,這叫做牝雞司晨。邊塞異族對於中原再次窺覷,特別是這幾年來,叛亂不止,雙方的衝突也越發頻繁。

  「老胡頭,你……」

  老胡頭嘿嘿笑道:「兕子,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我覺得,你如今既然清醒過來,總要有個跑腿辦事的人跟在身邊。老胡頭我年紀雖然大了,但想當年也是胳膊上能跑馬,拳頭上能立人的人物。別的不說,打掃個庭院,看守好門戶總歸可以。」

  他隨即壓低聲音,輕聲道:「再者說了,我看兕子你奇思妙想甚多,也需要有人幫襯不是?」

  楊守文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老家夥喜歡吹牛,但要說他的手藝,的確不輸給城裏的那些工匠。

  「老胡頭,你可要想好了。」

  「哈,有甚想不好的?左右是個糟老頭子,有個安身立命的去處,高興還來不及。」

  楊守文還有些猶豫,卻見宋氏掀開車簾,探出頭來。

  「兕子,既然老胡頭願意來咱們家,自然是極好的事情。

  左右家裏也需要人手,就讓他跟來吧……二郎,牽頭牛過去,給老胡頭把車套上。」

  宋氏開了口,楊守文也就沒有再拒絕。

  的確,他是時候找個跟班,或者說,找一個家臣。

  楊家大公子,怎可能總是孤家寡人的一個人。雖然說有楊茉莉,可你能指望一個十三歲的傻大個做什麼事情?身邊能跟著一個老人,有時候倒也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裏,楊守文指點著老胡頭道:「老胡頭,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嘿嘿,只要兕子你不趕老漢走,老漢就不會後悔。」

  家裏兩頭黃牛,正好可以套兩輛車。

  待老胡頭把小車套好,坐在車上之後,楊守文示意菩提上車,又把四隻小狗抱到了車上,這才翻身上馬。

  「二郎,出發。」

  「好!」

  別看楊瑞年紀小,但是趕車卻很熟練。

  宋氏她們的車在前面走,楊守文則跟著老胡頭在後面。

  「老胡頭,還不知道你的大名呢。」

  老胡頭聞聽笑道:「老漢賤名胡璉,阿郎你還是喚我老胡頭吧,聽著也更順耳些。」

  從兕子到阿郎,老胡頭的改口沒有任何生澀,好像一切都很自然。

  「老胡頭,你不會真的是為了要什麼安身立命,所以才要投到我家吧。」

  老胡頭看前面宋氏的車有些距離,於是壓低聲音道:「果然瞞不過阿郎……實話實話吧,如果真要再打仗的話,我可不想再去做什麼徭役。以前每次做徭役,都好像死了一回。前年,我跟著朝廷的兵馬去了盧龍。若不是我聰明,便死在那邊。

  我已經這把年紀了,還想過幾天安穩的日子。

  能投到阿郎家中,正好可以躲過徭役……在縣城裏面,總好過在外面風餐露宿。」

  楊守文頓時明白了老胡頭的用意,卻沒有放在心上。

  這年頭,借賣身到官宦家裏躲避徭役的事情太多了,老胡頭的選擇也算不得錯誤。

  「老胡頭,東西都做好了嗎?」

  老胡頭眼皮子一翻,輕聲道:「阿郎昨日才吩咐下來,我本打算過了中秋去準備材料,不成想……不過阿郎放心,家夥事我都帶著,等進了縣城,說不得會更快。」

  楊守文聽罷,輕輕點頭。

  馬蹄鐵的製作勢在必行,以前他沒有馬也就算了,現在有了馬,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當下,一行人兩輛車,沿著官道直奔昌平。

  到昌平城外的時候,楊守文就看到城門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似乎是在等著進城。

  以前,由於縣衙被襲擊,縣城裏的氣氛比較凝重。

  可是現在,這已經不是凝重的問題,而是顯得非常壓抑。

  突厥起兵攻佔媯州,靜難軍慕容玄崱造反的消息,想必已經傳開。昌平距離靜難軍所在地並不是很遠,那邊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昌平縣很快就可以得到消息。

  「大郎,這是要進城嗎?」

  城門口的守衛,依舊是那個朱成。

  他看到楊守文一行人來到,連忙驅散聚在城外的百姓,快步走到了楊守文面前。

  「情況如何?」

  「剛才縣尉已經下令,要對進出縣城的人嚴加盤查。

  非本縣百姓,暫時不得入內……縣尊已經命人在城外設立營地,以方便從靜難軍逃來的難民居住。城裏面也是人心惶惶,大家都很害怕,不過還好沒出亂子。」

  楊守文聽罷,頷首表示稱讚。

  「那我們……」

  「大郎說得甚話,便是其他人不讓進城,大郎卻必須進得!

  大郎快些過去吧,這邊的人越來越多,我擔心會出亂子……對了,那批貨物已經清理完畢,昨日宋三郎的婆娘派人過來提走了。只是那宋家人忒不識好歹,竟然還無理糾纏,要放掉宋三郎。小人一怒之下,讓人把宋三郎的家裏人打了一頓。」

  楊守文笑了,輕聲道:「做得好,我回去之後,會讓那宋三郎在裏面多待上幾日。」

  說著話,兩串銅錢便無聲落入朱成手裏。

  朱成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熟練的把錢塞進口袋,而後轉過身大聲吆喝道:「讓開讓開,休阻了大郎的車馬。」

  城門口的柵欄立刻挪開,楊守文牽著馬,跟著馬車就進了城門。

  城門外,傳來一陣陣喝罵聲。

  「憑什麼他們可以入城?我等在這裏等了許久,為何不得入城?」

  「對啊,我們要進城!」

  城門口的門卒民壯們,對楊守文客氣,卻不代表會對那些普通人客氣。就見他們抄起棍棒,一陣狠打,把衝在最前面的人打散。朱成腆著肚子,厲聲喝罵道:「爾等瞎了狗眼,也不看看剛才那是誰?那是本縣楊縣尉的家眷,如何入不得城?

  都給我老實等著,若縣尊下令,自會讓爾等進城。」

  天色,已經黑下來。

  城門口堆放的篝火點燃,火光熊熊。

  楊守文上了馬,不由得啞然失笑。

  上輩子最恨那種二代,不成想自己重生一回,居然要享這二代的福利。

  他不敢怠慢,縱馬上前,「二郎,加快速度……咱們先回家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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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四章 風雨欲來(下)

  「好!」

  楊瑞連忙催趕牛車,兩輛車一前一後,沿著大街,朝著番仁里的方向急速行進。

  看得出來,昌平縣城裏,的確是有些騷亂。

  沿途不時可以看到巡兵民壯,各坊市大門口,更有武侯值守,一個個神色嚴肅。

  平日裏這個時候,坊門還不會關閉。

  可這一路走下來,楊守文卻發現,有好幾個坊市已經關閉了坊門。

  好不容易來到番仁里,坊門仍打開著。不過,坊門內外有四個武侯值守,看到楊守文兄弟,他們連忙走上前,簡單詢問了一下,便讓一行車馬進入了番仁里。

  這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楊瑞看上去有些惱怒,卻被楊守文攔住。

  「二郎,非常時期,不要節外生枝。那些人也是奉命而為,你不要去和他們計較。

  其實,人家已經很給我們面子,若不然還要打開馬車檢查呢。」

  「他們敢!」

  楊瑞回到了昌平縣城,那紈褲之氣似乎有些擡頭。

  楊守文舉起大槍,在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把脾氣收起來,現在可不是犯渾的時候。」

  如今的楊瑞,對楊守文頗有些懼意,同時又有些敬重。

  懼意是因為楊守文殺過人,救過他的命。不管那天晚上在小彌勒寺,楊守文是因為什麼而出手,但有一點楊瑞很清楚,那晚如果沒有楊守文,他必然小命難保。

  而在蓋嘉運的事情上,楊守文又幫他躲過了一劫。

  再加上楊守文釀製清平調,所有的一切,讓楊守文在楊瑞的眼中,變得格外神秘。

  楊瑞一咧嘴,不敢再反駁。

  他牽著牛車,一路來到楊府大門外。

  宋氏等人也跟著紛紛從馬車上下來,走上門階,叫開了大門。

  「老胡頭,你就住在前面的廂房吧……」楊守文進了大門,招呼老胡頭過來,指著一旁的廂房吩咐,「另外,我要你做的東西儘快做出來,需要什麼,只管開口。」

  「青奴!」

  楊守文突然喚住了抱著八戒往裏走的楊青奴,「讓人安排一塊空地,我要老胡頭做點東西。」

  楊青奴忙把八戒放在地上,蹦蹦跳跳走過來。

  「宋安,你安排一下。」

  哪知道,那宋安卻露出了為難之色,輕聲道:「小娘子,非是我不安排,是在是騰不出地方啊。」

  「騰不出地方?」

  楊青奴一愣,指著廂房旁邊的一個棚子道:「那不是空著的嗎?」

  「小娘子,那是柴房……過兩天要對付過冬用的柴火。」

  「過冬的柴火?」楊青奴露出愕然之色,疑惑問道:「柴房不是在廚房的邊上,為什麼要在這裏堆放柴火?這裏距離夥房那麼遠,堆放在這裏,豈不是很麻煩?」

  楊守文在一旁聽得真切,嘴角微微一翹,已經明白了宋安的心思。

  看起來,還是不肯老實啊!

  楊守文懶得和他計較,帶著老胡頭直奔廂房。

  「大郎且慢,那房間有用處。」

  宋安連忙上前阻攔,只是沒等他說完,楊守文擡手一記耳光抽過去,打得宋安滿嘴是血。

  他冷冷看了宋安一眼,走到那廂房門外,拉開房門。

  裏面的傢俱倒是很齊全,不過並沒有人居住的痕跡。

  「老胡頭,你只管在這裏住下……誰要是敢找你的不自在,你就只管動手,休要給我面子。你既然去過盧龍,想必手底下有些底子,該怎麼做,不用我來教你。」

  老胡頭先一怔,旋即咧嘴笑了。

  他看了一眼旁邊捂著臉,敢怒不敢言的宋安,嘿嘿笑道:「阿郎這話說得,老漢當年也是殺過人,見過血的。如今老漢跟著阿郎,絕不會讓阿郎落了臉面不是?」

  楊守文也笑了,拍了拍老胡頭的胳膊,轉身出來。

  「青奴,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說完,他提槍往院子裏走,甚至連看都沒有看那宋安一眼。

  大門口,楊氏母女見楊守文往裏面走,也連忙跟上。而菩提則汪的叫了一聲,八戒跐溜就跑過來,跟在菩提的身後,屁股一搖一搖的走著,更沒去理睬宋安。

  「小娘子,你看他太猖狂了。」

  楊青奴不是傻子,雖然以前她聽了挑撥,對楊守文存有敵意。但是在山上的幾天,楊守文救過她的性命,給她講過故事,楊青奴的心裏自然也就有了變化。

  目光,隨之變冷。

  楊青奴輕聲道:「宋安,自己掌嘴吧。」

  「啊?」

  「大兄是阿爹的兒子,是我與二兄的兄長,更是楊家的人。

  你又算什麼東西,整日裏在我和阿娘面前挑撥是非。今日大兄心情好,不想和你計較,可是我卻不能放任你如此失禮。你是阿娘帶來的人,所以更要嚴格要求。

  自己掌嘴,打夠二十下才可以停下來。

  對了,不響不算,我會讓人盯著你,你給我小心一點……別忘了,外面馬上會有戰事發生。」

  楊青奴在楊守文面前,如今是個乖乖女。

  可是在其他人面前,卻依舊是那個腹黑心狠的大小姐。

  「老胡頭,盯著他,不夠二十下,不夠響的話就告訴我,我會讓人打斷他的狗腿。」

  說完,楊青奴狠狠瞪了宋安一眼,便一溜小跑的往裏面走。

  發生了什麼事情?

  宋安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去虎谷山之前,小娘子對那癡漢還是恨之入骨;怎地這短短幾日,就變得言聽計從?

  他正發愣,老胡頭已經在門廊上坐下。

  他笑眯眯道:「老夥計,快著點,一會兒還等著開飯呢。」

  「你……」

  「你別瞪我!」老胡頭笑道:「我老胡頭可是本地人,有一百種辦法玩死你,信嗎?」

  宋安咬著牙,看著老胡頭。

  雖然老胡頭笑眯眯的,可是他卻實實在在感受到,在那笑容的後面,隱藏著何等的凶險。

  +++++++++++++++++++++++++++++++++++++++

  「阿娘,待會兒我要出去一趟。」

  晚飯的時候,楊守文突然對宋氏說道。

  宋氏聞聽一怔,驚訝道:「兕子這麼晚要去哪裏?外面快要夜禁了,你出去可是非常麻煩。」

  「嗯,我去打聽些消息。」

  宋氏蹙眉,沈思片刻後,點了點頭。

  說實話,她也不是很放心……日間聽說了要打仗的事情,她這心裏面一直很亂。

  偏偏楊承烈還在縣衙,至今沒有音訊。

  誰也不清楚,外面到底是什麼狀況,所以聽聞楊承烈準備出去,宋氏想了想,也就沒有反對。

  她聽楊承烈說過,楊守文如今在縣城裏,似乎也有那麼一些能量了!

  相比之下……

  宋氏歎了口氣,狠狠瞪了楊瑞一眼。

  楊瑞正拿著一根雞腿奮戰,感受到老娘的目光,他立刻放慢了速度。只是這心裏還有些委屈,好端端瞪我作甚?

  「你既然是去做正事,那為娘也不攔你。」

  宋氏想了想,起身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兒,她又回來,手裏拿著一塊腰牌,遞給了楊守文,「縣城裏不比虎谷山,規矩也多。待會兒夜禁開始,你身上若是沒有通行腰牌,被人武侯抓到,便是你阿爹也沒有辦法。帶著腰牌,別弄得和上次一樣,又躲進那水溝裏?我可不想待會兒你阿爹回來,沒有辦法向他做一個交代。」

  楊青奴噗嗤笑出聲來,而楊守文,則露出了尷尬之色。

  「青奴姐姐,躲進水溝了怎麼了?」

  楊氏沒有在席上吃飯,但是幼娘卻被楊氏叫了過來。

  聽到宋氏的話,幼娘頓時露出好奇之色,「兕子哥哥,你好端端躲進水溝裏面作甚?」

  「這個嘛……」

  楊守文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顯得頗有些尷尬。

  宋氏笑道:「順便帶上二郎,也讓他出去長長見識,免得整日裏不知道天高地厚。」

  「阿娘!」

  楊瑞一臉赧然。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宋氏,便站起身道:「阿娘放心,兕子心裏省得……二郎,收拾一下,咱們現在就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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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五章 老軍客棧(上)

  一般而言,夜禁自亥時開始,也就是晚上九點。

  不過由於是非常時期,戌時才過去一半,昌平城裏的夜禁就已經開始執行起來。

  如果換算成後世的時間,此刻也不過八點左右。

  可是當楊守文和楊瑞走出番仁里坊門的時候,街道上已經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行人。

  「大郎、二郎要出去嗎?」

  番仁里坊門關閉,當楊守文兩人準備出門的時候,被武侯攔住。

  「現在已經開始夜禁,若無通行腰牌,兩位最好還是不要出去。坊內走動倒是無甚大礙,我等兄弟自可以無視。但是若出了坊門,被巡兵民壯遇見就很麻煩。」

  那武侯也是好意,楊守文自然不會冷眼相待。

  取出宋氏給他的腰牌,遞到武侯的手中,「我們有通行腰牌,準備出去幫我阿爹做些事情。」

  「哦,原來是縣尉吩咐。」

  武侯檢驗了腰牌,確認無誤之後就打開坊門。

  「二位郎君出去要小心些,最近外面不太平靜。如果遇到麻煩,只管招呼民壯。」

  不管怎麼說,武侯也算是楊承烈的手下。

  這裏需要解釋一下武侯的性質,類似於後世的片警。總體而言,武侯歸屬於民壯,主要負責看守巡查職責。每一個坊市,都設有武侯鋪,安排有數名武侯輪值。

  楊守文笑著和那幾人道謝,然後帶著楊瑞走出坊門。

  「大兄,咱們去哪裏打探消息?」

  一到大街上,楊瑞就興奮起來,看著楊守文,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楊守文道:「咱們去老軍客棧。」

  「老軍客棧?」

  楊瑞聞聽,好像是炸了毛似地,頓時跳起來,「大兄,你瘋了!這時候去老軍客棧?」

  「去不得嗎?」

  「你忘了,之前老爹把老軍客棧給抄了,還差一點殺了蓋老軍一家。

  咱們現在跑去老軍客棧,豈不是自投羅網?別到時候消息沒打聽到,落得一身騷。」

  「你怕了?」

  「我怕?」楊瑞梗著脖子,「我會害怕?哈哈哈,別開玩笑了,我會害怕蓋老軍?」

  楊守文笑而不語,只靜靜看著楊瑞。

  楊瑞叫喊了兩聲之後,旋即好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慢慢低下頭。

  他輕聲道:「大兄,實不相瞞,我的確是有些害怕……那老軍客棧裏,魚龍混雜,多有亡命之徒,也是昌平縣最混亂的地區。莫說是我,就算是衙門裏的人,如果沒有特別的事情,也大都不願意去那裏廝混……蟒山坊,隨時都可能發生命案。」

  蟒山坊,以昌平城外的蟒山而得名。

  看著楊瑞有些發白的臉,楊守文輕聲道:「你若是怕了,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那怎麼可以!」

  楊瑞擡起頭,努力挺起胸膛道:「阿娘讓我陪你去,若是見我回去了,一定會罵死我的。」

  楊守文哈哈大笑,輕聲道:「走吧,不會有事。」

  「可是……」

  「蟒山坊雖有些混亂,確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

  老軍客棧或許是有亡命之徒,但蓋老軍是個聰明人,這個時候絕不敢節外生枝。」

  說完,楊守文便大步而去。

  楊瑞嘴裏面嘀咕了兩聲,雖然有些不太情願,可是最後還是跟在楊守文的身後。

  兩人一路走去,在路上還遇到了一隊巡兵民壯。

  這一次,楊守文有通行腰牌,所以沒有像上次那樣跳進水溝裏躲藏。而民壯在檢查了他的腰牌之後,便叮囑了兩句,讓他們路上小心,而後就讓兄弟二人離開。

  「大兄,你說那慕容玄崱好端端的軍使不做,為什麼要投降默啜呢?」

  「大兄?大兄?」

  楊瑞喊了兩聲,才算讓楊守文回過神來。

  只是,他眼中透著一絲明悟,沈聲問道:「二郎,你可還記得那張地圖嗎?」

  「什麼地圖?」

  「就是那張飛狐地圖?」

  楊瑞想了一下,點頭道:「大兄說的可是從茉莉那對洗衣槌裏找到的地圖嗎?」

  「正是!」

  「當然記得。」

  「那你還記得,上面的數字?」

  楊瑞搔搔頭,露出苦惱之色。

  他想了想,輕聲道:「倒是記得幾個……810/826/828……上面數字很多啊,我實在是記不完整,只記得這幾個數字。大兄,你可是有什麼發現?何不說來聽聽?」

  楊守文搖搖頭,沈聲道:「我現在還不確定,等回去之後,要與阿爹商議。」

  「我可以參加嗎?」

  楊瑞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期盼之色。

  楊守文笑了笑,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廢話,你當然要參加,你可是關鍵人物呢。」

  「真的?」

  「當然了!」

  事實上,自從發生了蓋嘉運那件事情之後,楊瑞的狀態一直不是很好。楊守文可以感覺得出來,當他遇到事情的時候,就會顯得沒有信心,甚至想要退縮。

  也難怪楊瑞,畢竟只有十三歲。

  遇到這種事情,他哪怕再聰明,也會受到影響。

  楊守文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必須要設法給楊瑞增加信心,讓他慢慢恢復自信。

  見楊瑞的精神好轉許多,楊守文也很高興。

  不管怎麼說,他如今和楊瑞都是兄弟。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未來想要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靠他一個人絕無可能成功,身邊必須要有可以信賴的人。

  而楊瑞,無疑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

  蟒山坊位於昌平縣東北一隅,面積很大。

  這裏也是昌平的貧民區,治安非常混亂。昌平縣的地痞,大都出自於蟒山坊。而在昌平最具威懾力的幾個團頭,也都是住在蟒山坊,聽從蓋老軍的差遣調派。

  蟒山坊的坊牆很矮,夯土築成,甚至不到一人高。

  坊牆上,還有淩亂的雜草和樹枝,在夜色之中更透著一絲壞敗的氣息。

  楊守文敲開坊門,取出通行腰牌,交給那值守的武侯。武侯也沒有認真檢查,只看了一眼就把楊守文和楊瑞放了進去。

  「大郎、二郎若沒什麼事情,還是速速離開。」

  「哦?」

  武侯輕聲道:「最近這邊有些混亂,幾個團頭似乎想要尋老軍的麻煩,時常會發生毆鬥。如果沒什麼事,還是別再這裏晃悠。若想要找樂子,最近還是不要來。」

  武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楊守文點頭道謝。

  臨走的時候,他順手塞了一串開元通寶在武侯的手中,也喜得那兩個武侯眉開眼笑。

  這裏是蟒山坊,亂的不成樣子,也窮的不成樣子。

  有錢的人,武侯不敢招惹;沒錢的人,武侯也榨不出來油水。

  一下子得了一串錢,平分的話,兩個武侯每人也能有個四五十文錢,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大郎,你們沒帶防身的武器嗎?」

  「哦……出來時,擔心被巡兵民壯盤問,所以沒有攜帶。」

  那武侯相視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轉身進了武侯鋪,片刻功夫又走出來,手裏拿了兩口唐刀。

  「在這邊行走,若沒有武器防身,不曉得會出什麼事情。」

  另一個武侯說著話,還從身上取下來一枚哨子遞給了楊守文,「如果遇到那麻煩,二位郎君可以吹響哨子,我二人會儘快趕來。雖說我二人算不得什麼,但是在蟒山坊,大家多少也要給些面子。還是那句話,辦完了事情,儘快離開這裏。」

  楊守文點點頭,又向兩人道了聲謝,便拎刀而行。

  可這樣一來,楊瑞更緊張了。

  他拎著刀,緊跟在楊守文身邊,一邊走一邊道:「大兄,若沒有大事,咱們明天再來。」

  「怕什麼,跟著我就是。」

  楊守文瞪了楊瑞一眼,昂首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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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六章 老軍客棧(下)
               
  正如那兩個武侯所言,蟒山坊如今是滿滿的火藥味兒。

  沿途,就看到許多不三不四的人遊蕩,一個個雖衣衫襤褸,卻又顯得面目醜惡。

  他們看著楊守文兩人,就好像看到了兩隻肥羊。

  不過,楊守文明顯不是好相與的,那身上所凝聚的淡淡殺氣,令那些地痞也不敢靠上前。

  看著楊守文若無其事,楊瑞漸漸也膽子大了。

  「二郎,些許潑皮,不過是紙老虎罷了。

  在這裡橫行,你要學會強硬。你強他們就弱;可如果你露怯的話,他們會變得非常囂張。」

  楊瑞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

  「咦,這不是二郎嗎?」

  有的時候,不是你想找麻煩,那麻煩會自動找上門來。

  楊瑞在昌平大小也算是一號人物,所以少不得有人認出來。就在兩人準備直奔老軍客棧的時候,前方突然來了幾個人,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為首之人,倒是衣衫華美。不過這大冷的天,卻敞著懷,露著胸,一隻手還在胸口搓來搓去。

  「楊老三?」

  楊瑞認出那人來,臉色頓時一白。

  此‘楊’非彼‘楊’。

  這楊老三和楊承烈一家沒有任何關係,是昌平縣的一個小團頭。

  楊瑞輕聲道:「大兄,阿爹以前抓過此人,我認得他。」

  楊守文點點頭,抬手把楊瑞護在身後,沉聲道:「你是誰?為什麼要攔住我的路。」

  楊老三聞聽,三角眼一瞪,「你又算什麼東西,老子和你說話了嗎?」

  楊守文想了想,突然笑了。

  「一個潑皮而已,現在給我滾開,我兄弟今天來有正事,不想招惹麻煩。可你若是不識相的話,別怪我心狠手辣。」

  「呦,我還沒有發狠呢,你倒先威脅起我來了?」

  楊老三說完,指著楊守文剛要開口,卻見楊守文眉頭一蹙,緊跟著倉啷一聲唐刀出鞘。一抹冷芒掠過,鮮血噴濺。一隻手落在了地上,楊老三舉著光禿禿,猶自噴著鮮血的手腕,眼中透著不可思議之色,猛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什麼人,敢在蟒山坊惹事?」

  周圍本來看熱鬧的潑皮,見此情形先是一愣,旋即齊聲吶喊,便圍了上來。

  楊守文不慌不忙,厲聲喝道:「我乃縣尉楊承烈之子,今日奉我父之命前來公幹,哪個敢亂來,休怪我不客氣!如今昌平正值混亂,我更不介意報知我阿爹,調集民壯抄了你們這蟒山坊。等到了那個時候,你們就算是想要後悔,都晚了!」

  這一聲厲喝,令那些潑皮頓時駐足。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了看你,呼啦啦一下子散開。

  這裡雖然是蟒山坊,確是大唐之下。官府以前放任不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可如果真為了一個楊老三惹來楊承烈雷霆之怒,到時候誰都跑不了。

  可別忘了,前些日子楊承烈剛抄了老軍客棧。

  楊守文心裡鬆了口氣,自古民不與官鬥,果然如此!

  他充分感受了一把‘我爸是李剛’的感覺,說實話,這感覺有時候真特麼叫爽。

  「二郎,問他有什麼事?」

  楊守文收刀還鞘,面無表情。

  楊瑞剛才,緊張到想要爆尿。可是現在,他突然信了楊守文的那句話:對這些人,你必須要比他們更狠,更強。一群紙老虎而已,嚇唬普通人也就罷了,我堂堂縣尉之子,又怎會害怕?

  想到這裡,楊瑞的膽子一下子大了很多。

  他走到跪在地上,抱著手腕哀嚎的楊老三面前。

  「老三,你叫住我,有事嗎?」

  楊老三臉色蒼白,捧著手腕,帶著哭音道:「瞧二郎說的甚話,小人不過是想和二郎打個招呼。」

  楊守文眼睛一眯,把楊瑞拉到身旁。

  「現在招呼打完了,還有事嗎?」

  「沒了,沒了!」

  楊老三滿頭是汗,顫聲回答。

  而楊守文只看了他一眼,再也沒有理睬他,逕自昂首挺胸往前走。楊瑞連忙跟上,在楊守文身後輕聲問道:「大兄,為什麼不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事情?」

  「左右不過是想要逞威風……剛才在門口不是說了,蓋老軍如今情況不妙。

  想必這些小嘍囉有些耐不住,跳出來刷一下存在感罷了。對這種人,莫要理睬。咱們現在代表的是阿爹的臉面,就算是殺了他,也是給他面子,何必和他囉唆?」

  楊瑞此前,被蓋嘉運坑了一把。

  想必這蟒山坊一些不長眼的人,就覺得楊瑞好欺負,想要趁機在這裡怒刷存在感。

  不過,楊守文才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

  兩人一邊走,一邊若無其事的說笑,眨眼間就來到了一家客棧門口。

  這是一座簡陋的兩層樓客棧,門口聚集了很多潑皮,裡面則是吵吵鬧鬧個沒完。

  楊守文兄弟來到客棧門口,那些潑皮呼啦啦散開。

  很明顯,剛才楊守文那一刀,給這些無賴地痞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平日裡他們打個架,欺負個老實人還可以,但如果面對楊守文這種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狠角色,卻是有多遠避多遠。雖然很多人不認識楊守文,但是現在,他們怕了。

  「大兄,這就是老軍客棧。」

  正說著話,從客棧裡走出一個人來。

  「楊大郎,你們來這裡作甚?」

  來人,楊守文認識,赫然正是蓋嘉運。

  這也是楊瑞自前兩日過去後,又一次見到蓋嘉運,頓時眼睛都紅了,破口大罵道:「蓋二郎,你還敢出來?」

  蓋嘉運看到楊瑞,先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我有何不敢?」

  「你……」

  「二郎,住嘴。」

  楊守文淡淡一聲喊喝,邁步走上前。

  也許是被楊守文剛才那狠辣一刀給嚇到了,楊瑞立刻閉上了嘴巴。

  楊守文則看著蓋嘉運,一言不發,上上下下打量,直看得蓋嘉運心裡一陣陣發毛。

  他很清楚,眼前這位可不像楊瑞那麼好打發。

  「你看我作甚?」

  「我找蓋老軍,他應該在這裡。」

  「我阿爹的名字,也是你能隨便叫的?」

  楊守文眼中,閃過一絲冷意,輕聲道:「蓋二郎,不要給你臉不要臉,我找你老子有事情,休要惹怒了我,到時候我再抄了你老軍客棧,你可別想著我會心慈手軟。」

  「我……」

  蓋嘉運絕對是一個桀驁之人,但不知為什麼,在楊守文面前,卻桀驁不起來。

  楊守文一把推開他,邁步往裡面走。

  楊瑞在他身後,樂得連牙花子都露出來,輕聲道:「蓋二郎,你也有今天。」

  「哼……要不是你大兄跟著,我要你好看。」

  「好啊,來啊?」

  蓋嘉運氣呼呼把頭一扭,不再理睬楊瑞那狐假虎威的模樣。

  老軍客棧的大堂上,亂成一團。

  二樓,圍著一群衣裝各異的人,亂鬨哄的在看熱鬧。而在大堂裡,一群人則聚在一起,正在爭論著什麼。正中央一張榻床上,斜臥著一個壯年人,看年紀應該是和楊承烈差不多大。只是容貌略顯蒼老,兩鬢都已經透著花白。

  不過,他斜臥榻床,卻猶如一頭猛虎。

  腳邊,一名衣裝略顯暴露的胡姬,正在給他捶腿。

  而在他面前,幾個形容不同的男子揮舞著手臂,大喊大叫,似乎正在和他爭執。

  「那個臥在床上的,就是蓋老軍。」

  楊瑞在楊守文耳邊低聲道了一句,便退到楊守文的身後。

  而蓋嘉運這時候則走到了蓋老軍的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蓋老軍眉頭一蹙,從榻床上坐起。

  「好了,這件事咱們明天再說,我今天來了客人。」

  如果是在以前,蓋老軍這句話出口,那些人會老老實實散去。

  可是今天,這些人卻沒有聽從蓋老軍的吩咐,更有一個人站出來道:「老軍,你不要找藉口,不過是兩個小崽子,算得什麼客人?最近一段時間,兄弟們聽從你的吩咐,沒有在外面惹事生非。可這日子總要過不是?你總要給我們一個交代,什麼時候才能繼續討生活……現如今昌平是有些亂,但是與咱們有什麼關係?」

  「是啊,大傢伙也不是什麼奉公守法的人,沒事兒何必向官府裝扮成為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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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七章 各有心思(上)
               
  老軍客棧的大廳裡,人聲鼎沸,亂成一團麻。

  楊守文站在人群邊緣,聽了一會兒之後,就聽出了大概的端倪。

  其實說穿了,就是蓋老軍被放出來後,變得非常謹慎。他嚴厲約束昌平大小團頭,更不許手下的地痞潑皮在外面為非作歹,於是就引發了昌平地下團體的集體反彈。

  當然,這只是一個誘因。

  說穿了,就是昌平的團頭們早已經不滿蓋老軍的統治,想要尋找機會把蓋老軍掀翻。這次楊承烈把蓋老軍捉拿,從某種程度上也給了那些團頭們一個契機。他們認準了,蓋老軍如今被官府盯上,雖然暫時被釋放,但遲早都會被官府收拾。

  而在這種情況下,蓋老軍自然要謹言慎行,不能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

  於是……

  楊守文突然笑了,饒有興趣看著蓋老軍。

  蓋老軍能夠統治昌平地下社團這麼多年,絕不可能是那種眼睜睜,束手待斃之人。

  他想看看,蓋老軍要如何渡過這個危局。

  果然,面對著手下大小團頭義憤填膺的叫囂,蓋老軍始終神色如常,更看不出一星一點的惱怒之意。他朝楊守文看過來,卻見楊守文朝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蓋老軍那是什麼人物?

  昌平地下世界的皇帝,統治了十數年時間,令整個昌平地下世界穩如泰山的存在。

  只見楊守文的笑容,蓋老軍立刻讀出了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諸位兄弟的想法,老軍已經知道。」

  多年積威猶在,蓋老軍一開口,大廳裡頓時安靜下來。

  就見他從榻座上走下來,面帶笑容環視四周,目光最後在幾個人的身上停頓了一下。

  「非是老軍我想要斷了兄弟們的財路,實在是如今的局勢太過混亂。

  此前,縣城連番發生命案,已經使得官府盯上了咱們;如今又有消息傳來,說是那蠻虜酋首默啜起兵造反……呵呵,風雨欲來啊!兩年前,契丹人打到了昌平城下,造成何等慘況大家想必都還記得。所以,老軍就想著,這個時候大家都謹慎一點,免得被官府找到藉口,到時候趁機把咱弟兄給滅了,反而得不償失。

  只是我沒想到……」

  沒等蓋老軍說完,就見從人群中走出一個彪形大漢。

  那大漢身高約有六尺出頭,身材雄武壯碩,膚色黝黑,面貌兇殘,長著一臉絡腮鬍子。

  「老軍,別說這好聽的。

  便是沒有蠻虜打過來,官府就不盯著咱們了?老軍,聽說你前些日子被抓了,別是進了一次大牢,連膽子都給嚇沒了。你莫空口白牙的和我們說這些沒有用處的廢話。我只問你,我手下百十號弟兄不能出去,每日兩餐,誰又能夠保證?

  老軍,你如今家底豐厚,可別忘了這都是咱弟兄幫你打下來的。

  你想要躲太平沒關係,可弟兄們還要討生活……這一天天的,你總要給個說法。」

  大漢聲音洪亮,言語中更充滿了挑釁之意。

  「這是誰?」

  楊守文低聲問了一句。

  楊瑞湊上前輕聲道:「這廝名叫東門九郎,是和平坊的大團頭,一向和蓋老軍不和。」

  「倭人?」

  楊瑞一愣,連忙搖頭,「大兄說笑,咱這裡又怎會有倭人?就算有,也輪不到他們做主啊。」

  「他不是叫東門九郎嗎?」

  「東門是他的姓,此人家中行九,故而喚作九郎。」

  也就是說,這廝叫東門九?好端端的名字,偏要加個‘郎’,弄的好像倭人一樣。

  楊守文曬然,旋即輕輕搖頭。

  而蓋老軍已經坐下來,認認真真聽了那東門九郎說完,臉上甚至還帶著些許笑容。

  待東門九郎說完,蓋老軍嘆了口氣。

  「那九郎以為,我該怎麼做?」

  東門九郎一怔,心裡有點發毛。

  他跟隨蓋老軍也有年頭了,知道這蓋老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原本以為,蓋老軍會惱羞成怒,可不成想蓋老軍卻和顏悅色,讓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過左右看了兩眼,他膽氣隨之又壯了起來。

  「老軍,別說咱們為難你,實在是手下人也要討生活。

  你若是拿不出章程,弟兄們便只有自謀生路。但是,還請老軍莫怪罪,到時候別又拿出大團頭的身份命令我們。我這也是為大家著想,弟兄們覺得我說的對不對?」

  幾個大團頭竊竊私語,更有人低聲響應。

  蓋老軍點點頭,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九郎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老軍我老了,的確不如你闖勁十足。不如這樣,我蓋老軍以後只管這老軍客棧裡的事情,外面的事情,就交給九郎來打理?」

  「啊?」

  東門九郎萬萬沒想到,蓋老軍這麼爽快的要交出權力。

  雖然這是他一直想要的結果,但幸福來得太快,讓他一下子激動起來,那張黑臉頓時變成了醬紫色,印堂發亮,整個人甚至都有些顫抖,顯得非常興奮和激動。

  「九郎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每年你手裡的和平坊交上來的抽頭,也是昌平八坊裡數量最多的。前些日子我從大牢裡出來,就考慮著是不是把龍頭印交給你。

  今天各坊團頭都在,我也正好了了心事……九郎,龍頭印在這裡,以後昌平就交給你來打理吧。」

  「老軍,這怎使得?」

  東門九郎雖然興奮,但嘴上還是要客氣一番。

  蓋老軍笑了,「自家弟兄,哪有那許多客套,當著這許多兄弟的面,你過來吧。」

  說著,蓋老軍從木枕旁邊拿出一個檀香木製成的盒子,打開來之後,從裡面取出一個龍頭印。這龍頭印是用鑌鐵打造而成,上面有一個龍頭的雕像,雕像裡吐出一根短劍,長約一尺。而在龍頭的下方,則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生鐵印……

  這龍頭印,怕是有年頭了,外表沒有絲毫鏽跡,光亮薦人。

  那東門九郎一邊客套著,一邊走過去。

  也許是因為太激動的緣故,腳底下一個踉蹌,差點栽到地上。蓋老軍一把攙扶住他,沉聲道:「九郎,做大事,腳底下的盤子必須要穩,你連走都走不好,我怎麼把這基業給你?」

  「啊?」

  蓋老軍的聲音發生了變化,帶著一股子生冷之氣。

  東門九郎激靈靈一個寒蟬,頓時冷靜下來。

  他抬起頭,失聲道:「老軍,你……」

  可沒等他說完,就見老軍抬手抓著龍頭印,狠狠就砸在了東門九郎的頭上。這一印砸下去,砸的東門九郎頭破血流。他慘叫一聲,剛要掙扎,可是蓋老軍手裡的龍頭印一轉,短劍就穿透了東門九郎的手掌。劇烈的痛楚,令東門九郎慘叫不停。

  而大廳裡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更包括剛才叫囂不停的地痞團頭們。

  蓋老軍抓著東門九郎的頭髮,把他的腦袋按在榻床上。

  東門九郎還想要掙扎,就見一直靜靜坐在蓋老軍身邊的胡姬,突然間手裡出現了一口匕首,抓著東門九郎那血淋淋的手掌,匕首落下,就把他的手釘在榻上。

  胡姬面色平靜,就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而蓋老軍手下更不停,蓬蓬蓬,龍頭印一下又一下的砸在東門九郎的頭上。

  鮮血混著那黃白且渾濁的事物噴濺在蓋老軍的身上、臉上。火光裡,蓋老軍面目猙獰,咬著牙不停的砸下去,直到東門九郎聲息全無,軟慢慢癱倒在了地上。

  楊瑞只看得目瞪口呆。

  剛才還處於弱勢的蓋老軍,突然間變成了吃人的老虎。

  那兇殘的模樣,與楊瑞以前印象裡的蓋老軍完全不同,顯得是那麼兇殘和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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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8 19:01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八章 各有心思(下)
               
  扭頭朝楊守文看了一眼,卻發現楊守文神色如常。

  腦海中,再次迴響起了楊守文在進入蟒山坊說的那句話:在這裡,你要更狠,更強。

  蓋老軍鬆開了東門九郎的腦袋,把龍頭印交給胡姬。

  胡姬早就準備好了一塊雪白的布匹,接過龍頭印之後,把上面的血污認認真真擦拭乾淨,然後把那塊布,就蒙在了東門九郎的頭上。鮮血,迅速浸透了那塊白布,在火光中顯得是那麼醒目。而蓋老軍則扶著榻床的扶手,喘息了片刻。

  「老了,才打了幾下,就打不動了。」

  蓋老軍說著,又從胡姬手上接過來一塊白布,把臉上的血污擦了一下。

  「好了,弟兄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只管說,老軍我喜歡聽大家說,有意見別藏著掖著。」

  恍惚間,蓋老軍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在昌平大殺四方的蓋老虎。

  各坊團頭齊刷刷閉上了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說蓋老軍被官府盯上之後,就變得束手束腳了?眼前的蓋老軍,除了年紀大了些,依舊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蓋老虎。

  「大郎,二郎!」

  蓋老軍見沒人開口,於是擺手喝道。

  就見蓋嘉運陪著一個青年從後堂走出來,在他們身後跟著幾十個人,抬著八個箱子。

  箱子分左右,放在榻床兩邊,一邊四隻。

  蓋老軍招招手,就見蓋嘉運和那青年走上去,挨個把箱子蓋掀開。

  剎那間,眾人眼前一陣金光閃閃,大廳裡頓時傳來一聲聲驚呼……

  原來,箱子裡放著的,是一鋌鋌黃金。

  唐代黃金,一鋌10兩。

  若按照聖歷元年黃金和開元通寶的匯率,一兩黃金差不多就是4貫500文。也就是說,一鋌黃金能換四十五貫。當然,黃金算不得流通貨幣,只不過是在進行大宗交易時才會使用的貨幣單位。

  蓋老軍看了大廳裡眾人一眼,沉聲道:「這些時日,弟兄們日子艱難,老軍都看在眼裡。可是民不與官鬥,這種時候,弟兄們在頂風而上,那不是不給我老軍面子,那是不給官府面子,不給朝廷面子,不給聖母神皇面子……呵呵,結果會如何?想來老軍我不說,大家心裡也都清楚。

  以前,大家散漫慣了,不會覺得官府有什麼了不得。

  我老軍告訴你們,不是官府收拾不了咱們,是願不願意,想不想收拾咱們……直娘賊,這昌平縣有多少弟兄?加起來不過幾百人,絕不會超過千人。可是官府呢?且不說居庸關兩千兵馬,就說這縣城裡的民壯巡兵,加起來也有幾百人。

  如果再算上捕班快手和站班皂隷,想要動咱們,易如反掌。

  好,你們不覺得這些人厲害……那屯紮薊縣的朝廷大軍厲不厲害,幽州都督府下轄的官兵,厲不厲害?以前官府不想和咱們較真,大家自然過的逍遙快活。可現在……官府要想找麻煩的話,一個藉口,就能讓滿城的弟兄全部都進大牢。」

  蓋老軍一反先前有氣無力的模樣,聲色俱厲。

  大廳裡,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一個個站在原處,不敢輕舉妄動。

  蓋老軍說完,長出一口氣。

  他用手一指身前的八個箱子,沉聲道:「這裡面,是我蓋老軍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家當。我知道弟兄們生活不易,所以就想著把這些錢,分給大家,熬過這些日子。這裡,一共有一千二百兩黃金,還有一千五百貫錢,各坊團頭分一下,把這些錢拿回去,該安家的安家,該討生活的討生活,算是老軍我給你們的禮物。

  但老軍我把醜話都說在前面,在這段時間裡,若讓我知道有那個混蛋在外面惹事生非的話,可別怪我心狠手辣。你們傳個話出去,就說有我蓋老軍在昌平一天,弟兄們就不會餓著。但前提是,大家要聽話,聽話了,老軍我才能心平氣和。」

  蓋老軍說完,看似有些疲乏。

  而一干地痞團頭,則齊聲呼喊:「老軍高義。」

  這個時候,再也沒有一個人提什麼讓蓋老軍退位的事情,更沒有人去看那東門九郎的屍體一眼。

  楊守文輕聲道:「二郎看到沒有,蓋老軍這才是真梟雄。

  從今天開始,他蓋老軍一句話,昌平縣城裡的團頭們,絕不會有一句反對的言語。軟硬兼施,一手黃金一手屠刀,蓋老軍這一招玩的漂亮,倒是讓我吃驚啊。」

  楊瑞這時候,已經懵了!

  他先是被蓋老軍那兇殘的手段所震驚,而後又被那金晃晃的黃金給眯了眼睛。

  以至於那些團頭們告辭離開,他都沒有留意。

  腦袋裏,不斷閃現著蓋老軍殺人,以及分金的場面。

  +++++++++++++++++++++++++++++++++++++++++++

  老軍客棧,突然安靜下來。

  蓋嘉運和那青年,也就是蓋老軍的大兒子蓋嘉行命人把東門九郎的屍體抬走,而胡姬則把龍頭印放回了盒子裡,靜靜站在榻床旁邊,就好像一個不存在的人。

  蓋老軍面帶笑容走上前,拱手道:「讓兩位郎君久等了!

  家門不幸,出了幾個跳蚤,需要清理一下,以至於耽擱兩位郎君的時間,請多包涵。」

  楊守文躬身道:「老軍客氣。

  呵呵,剛才我兄弟進來的時候,也遇到了一個跳蚤,不過我已經處理了,還請老軍莫怪。」

  蓋老軍一愣,旋即一擺手,胡姬飄然離去。

  「這位,想必就是大郎君嘍?」

  「大郎君不敢當,若老軍不棄,就叫我兕子吧。」

  蓋老軍哈哈大笑,「大郎君說笑了,老軍我不過是個吃江湖飯,討生活的下三濫,又怎敢高攀大郎君呢?」

  「老軍,你這是看不起我。」

  楊守文面色一冷,露出不快之色。

  蓋老軍則一怔,旋即大笑道:「看大郎君說的甚話,我老軍怎會看不起大郎君……也罷,既然大郎君說了,那老軍就斗膽喚大郎君一聲兕子,還請大郎君莫見怪。」

  說完,蓋老軍一擺手,正色道:「兕子,咱們屋裡說話。」

  「有勞老軍。」

  楊守文帶著楊瑞,跟在蓋老軍的身後,逕自走進了一間房間。

  而蓋老軍直接坐在了主位上,肅手請楊守文兄弟坐下,有兩個大漢奉來了蜜漿。

  看得出,蓋老軍倒是個懂得養生之人。

  如今已是中秋,最易體燥,喝點蜜漿水,正好可以潤一潤身體。

  蓋老軍抿了一口蜜漿水,沉聲道:「好了兕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此前二郎得罪了二郎君是他的不對,令尊將我父子抓起來,我也沒有意見,是罪有應得。

  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恕我不明白,兩位郎君也算是千金之軀,為何來這糟粕之地找我呢?」

  楊守文道:「我來,是想請老軍幫忙。」

  「幫忙?」

  蓋老軍哈哈大笑,「兕子,你是官,我是賊,自古咱們都是對立的……老軍我有些糊塗了,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什麼能幫上你。若兕子你是來這裡玩耍,或者想要和老軍做朋友,老軍舉手歡迎。但要說幫忙兩個字,還請恕老軍做不到啊。」

  「老軍,我說你能幫,一定能幫。」

  「是嗎?」

  蓋老軍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那張俊朗的面容上,隨即浮現一抹殺氣,眼中凶光一閃。

  「我怎麼覺著,兕子你這是在威脅我?」

  「哈,老軍雄霸昌平十數載,連我阿爹都稱讚,老軍你是一個好漢,我又怎敢威脅老軍呢?」

  楊守文似乎毫無覺察,一臉平靜。

  「我說幫忙,老軍你也可以理解為互相幫忙。」

  「笑話,我蓋老軍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早就沒有了爭強鬥狠的心思。

  莫說你一個小娃娃,就算是你阿爹來了,又能幫我什麼?老軍我無慾無求,哪裡需要你個小娃娃幫忙?哈哈哈哈,兕子你真是有趣,說的話,也是這般的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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