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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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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01:19:0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9 01:23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六十九章 不動如山(上)
               
  尼瑪,你們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累?

  楊瑞發現,他的智商好像有點不夠用了。聽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楊守文要怎麼幫蓋老軍;蓋老軍為什麼又要拒絕。從兩人交談的表面話語來看,他都能明白。可是再仔細一想,又弄不清楚兩人究竟是什麼目的。一時間,楊瑞感覺很喪志。

  蓋老軍笑得很愉快,可是楊守文卻好像很平靜。

  他正襟危坐,雙手放置在腿上,只靜靜看著蓋老軍,一言不發。

  蓋老軍笑了兩聲,突然間停止下來。

  他看著楊守文,而楊守文則看著他。兩個人好像一下子變成了兩尊石像一樣,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動,就這樣靜靜的坐著,靜靜的對視著,目光也變得有些針鋒相對起來。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

  楊瑞本來感覺口渴,正端起水碗來,準備喝一口蜜水。

  可是這突如其來的凝重氣氛,讓他一下子變得不知所措了。嘴裡含著一口水,手上端著水碗。他看看蓋老軍,又看看楊守文,然後咕嚕一聲,把水嚥了下去。

  楊守文和蓋老軍猛然目光一轉,落在了楊瑞身上。

  把楊瑞嚇了一跳,怯生生道:「我是不是不應該喝水啊……」

  楊守文頓時笑了,而蓋老軍也隨即笑了。

  「文宣兄有子如此,果然令人羡慕。」

  蓋老軍嘆了口氣,而後話鋒一轉,沉聲道:「想必兕子剛才在外面,已經看出了什麼。」

  楊守文點點頭,「其實,我阿爹那邊的情況,與老軍何其相似。」

  「你是說……」

  楊守文道:「有人不安分,想要破壞如今昌平來之不易的局面。」

  楊守文說完,停頓了一下,沉聲道:「想來老軍能看得出,剛才外面那些人,並非隨意的跳出來與老軍作對。我阿爹說過,老軍執掌昌平大團頭以來,賞罰分明,手下人都很服貼。可現在一下子跳出這麼多人,想必老軍也該知道,這裡面的玄妙。」

  蓋老軍沉吟一下,點頭道:「兕子說的不錯,是有人在挑動下面的人,想要把我取而代之。

  老軍執掌昌平大團頭一職十七年,同樣的情況不曉得遇到過多少次。

  可是這一次,來勢洶洶……一幫子下三濫,最後逼得我只能選擇破財免災。他們背後若沒有人支持,老軍就挖了這對招子。今天殺了東門九,也只是權宜之計。和平坊是整個昌平縣油水最豐厚的地區,其他七坊團頭一定會拚命爭奪和平坊的利益。

  我也是想要趁此機會,能夠喘息一下,弄清楚到底是誰在對付我,然後再做打算。」

  楊守文輕聲道:「偌大昌平縣,要說能夠動老軍你的人,不超過一巴掌之數。

  縣尊、縣丞、我阿爹以及盧主簿。我阿爹不可能對付你,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縣丞以臥床多年,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斷氣……而且他根基不在昌平,也沒必要找你麻煩。所以要對付老軍你的人,無非縣尊與盧主簿兩個,你以為如何?」

  一旁楊瑞倒吸一口涼氣,駭然看著楊守文。

  我的哥哥啊,你怎麼什麼話都敢說?

  蓋老軍沉默片刻,也點點頭道:「若說文宣要對付我,大可不必這樣大費周章。他前些日子只需要把我關在大牢裡久一些,我這老軍客棧也就徹底灰飛煙滅了。

  事實上,文宣只關了我三天,時間不長不短,所以不可能是他對付我。

  如兕子你所言,如今要對付我的人,只可能是縣尊和盧主簿兩人。可我卻不明白,我不過一個混下三濫的鄙夫,又不可能影響到大局,何至於要對我動手呢?」

  房間裡,再次沉默了。

  良久,楊守文道:「老軍,現在昌平的情況,絕非你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我阿爹身邊,似乎也有奸細,但是還不太清楚,那幕後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以我阿爹執掌昌平縣尉十三年之久,仍不免被人算計,可見對方的來頭不小。

  這也是我今晚來找你的緣故……我可以代表我阿爹答應你,官面上會儘量給你照拂,只要你做的不過分;相應的,這昌平縣若有什麼風吹草動,或者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情,我希望你能設法通知我,這樣大家也能彼此扶持。」

  原來,大兄下的是這麼一盤棋。

  楊瑞終於明白了楊守文的意思,有些驚訝的看著楊守文。

  自己兄長的這種心思,果然不是自己能夠揣測。

  原來阿爹身邊已經有如此多的危險,我日日跟隨阿爹,卻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楊瑞到這個時候,終於是心服口服。

  他再也沒有和楊守文爭勝之心,只覺得在楊守文身上,似乎有太多需要他去學習的東西。

  蓋老軍看著楊守文,「我如何信你?」

  「呵呵,老軍你錯了,我不需要你信我,你只需要信我阿爹就行。

  阿爹曾對我說過,老軍是條好漢。他還說,當初他初臨昌平的時候,你曾幫助過他。我家二郎和蓋二郎之間的恩怨矛盾,說穿了不過是小孩子把戲,當不得真。我阿爹之所以動你,並不是真的生氣……呵呵,你也知道,年紀大了,要面子嘛。」

  楊守文微笑著說道,卻讓一旁楊瑞面紅耳赤。

  蓋老軍猛然大笑起來,指著楊守文道:「兕子,我現在不信楊縣尉,我更相信你。」

  「哦?」

  「就依你所說,咱們彼此合作。」

  蓋老軍說著,起身伸出手來。

  楊守文也不猶豫,站起來也伸出手,和蓋老軍擊掌三下,算是訂立下了契約。

  +++++++++++++++++++++++++++++++++++++++++

  蓋老軍和楊守文又聊了一會兒,楊守文起身告辭。

  不過,蓋老軍並沒有送他,而是讓蓋嘉運代表他,把楊守文兄弟送出了老軍客棧。

  此時,已經過了亥時。

  不知不覺,楊守文在老軍客棧已經停留了一個多時辰。

  客棧的大門外,還聚集著一些潑皮無賴。不過比之剛才,人數明顯要少了很多。

  街道上也冷清不少,蓋嘉運在前面走,楊守文兄弟跟在後面。

  三人快到坊門時,蓋嘉運突然停下腳步。

  有一個潑皮拎著一個盒子,走上前遞到了蓋嘉運手裡。

  蓋嘉運笑眯眯看著楊瑞道:「二郎,此前我多有不是,你別怪罪,這權作是我的賠禮。」

  「啊?」

  楊瑞有些迷糊,接過了盒子。

  「這是什麼?」

  「打開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蓋嘉運嘿嘿直笑,而楊守文則露出莞爾笑容。

  楊瑞迷迷糊糊,把盒子打開。月光下,當他看清楚了盒子裡的東西之後,忍不住啊的一聲大叫,脫手就把盒子扔在地上。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從盒子裡滾出來,在地上滾了兩滾,滾到了楊守文的腳邊。

  「你幹什麼!」

  楊瑞怒不可遏,大聲吼道。

  楊守文則把那人頭踢了一腳,認出來那人頭,赫然就是楊老三的首級。

  「楊老三死了?」

  蓋嘉運敢開楊瑞的玩笑,可是卻不敢在楊守文面前放肆,連忙躬身道:「回大郎的話,楊老三早就和東門九勾搭在一起。今日阿爹幹掉了東門九,留他也沒有用處。」

  楊守文點點頭,「處理好屍體,別再鬧出事來。

  最近幾日,你老老實實去當差,有什麼情況我會讓二郎找你。」

  「是!」

  楊守文說完,拖著義憤填膺的楊瑞就往坊門走去。

  「大兄,你別拉我,我和他拼了!」

  「好了好了,你別鬧了……你又打不過他。」

  「誰說我打不過他?就算是打不過他,我也要踹他兩腳出氣……之前借我名頭為非作歹也就罷了,剛才還弄一個那麼老大的人頭嚇我,我,我,我和他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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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9 01:26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章 不動如山(下)
               
  「好!好!好!」

  楊守文拉著楊瑞道:「從明天開始,跟我一起練功,到時候光明正大打敗他不更好?」

  「呃……我才不要練那金蟾引導術。」

  楊瑞停止了掙扎,腦海中卻浮現出楊茉莉每天好像癩蛤蟆一樣趴在地上練功的情景。身子不由得一哆嗦,他連連搖頭,嘴裡更說道:「若被人看見,肯定要被笑話死。」

  楊守文對這個兄弟,頗有些無可奈何。

  說起來,楊瑞是真聰明。

  可這小子就是吃不得苦,更沒有什麼長性。

  在坊門前,他又和那兩個武侯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楊瑞離開了蟒山坊,踏上回家的路。

  「大兄,究竟是誰啊!」

  「嗯?」

  「就是你剛才和蓋老軍說的,誰是阿爹身邊的奸細?」

  楊守文頓時露出和顏悅色的笑容,「想知道?」

  「是啊。」

  「從明天開始,跟我練功。能夠每天達到我的要求,並且堅持一個月,我就告訴你。」

  「我……」

  楊瑞聞聽,頓時露出不滿之色。

  他猶豫一下道:「一個月就一個月,到時候大兄定要告訴我才是。」

  「好!」

  楊守文點了點頭,沿著大街,往番仁里走去。

  之所以在今天提醒楊承烈,是因為他發現,在管虎和陳子昂相見的時候,兩人的目光曾有短暫接觸。他們應該是認識,可偏偏又裝作不認識的模樣。還有,陳子昂對小彌勒寺裡發生的事情很熟悉,甚至在話裡話外透出,他已經知道,楊承烈並沒有找到什麼證據。而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他父子之外,只有管虎。

  陳子昂還在言語中點醒,楊家父子不要再插手這件事。

  他之所以出現在小彌勒寺,更多的可能還是想要尋找線索,而不是試探楊承烈父子。

  陳子昂,來自神都洛陽。

  管虎……

  楊守文越想,就越覺得這件事裡面有蹊蹺,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

  偌大的昌平縣城,突然間好像很陌生。老爹在這裡經營十三載,似乎並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固若金湯。

  呼!

  楊守文忍不住長出一口氣,開始感覺著,事情似乎有點不太好玩了。

  +++++++++++++++++++++++++++++++++++++++

  回到家,已經快到子時。

  從亥時過後,昌平縣城裡的巡街武侯一下子變得密集很多。從蟒山坊到番仁里,短短一路上,楊守文兄弟二人竟遇到了三隊巡街武侯,而且無一例外被攔下來查看通行腰牌。

  敲開了坊門,楊守文兩人回到家中。

  出乎楊守文的意料之外,楊承烈竟然已經回家了,而且還早早的睡了!

  楊瑞早就感到睏倦,所以到家後便回房休息。而楊守文呢,則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脫了身上的外套,剛準備上床,就聽到篤篤篤,有人敲門。

  誰這麼晚還不睡?

  楊守文今天也折騰了一整天,早就感覺乏了。聽到敲門聲,他蹙眉走到門口,把房門拉開。

  「阿爹?」

  在門口,赫然是剛才通報說,已經睡了的楊承烈。

  只見楊承烈穿著寬鬆的汗衫,見楊守文打開門,便閃身擠進屋內。

  「你不是已經睡了嗎?」

  「我睡醒了。」

  楊承烈大大咧咧走到窗邊,上床盤腿而坐,「怎麼樣,消息打探的如何?可有收穫?」

  楊守文關上門,在一旁的席榻上坐下。

  「阿爹,你明知道我去打探消息,還睡覺?」

  「我這不是相信你嘛……兕子出馬,一定是馬到功成。」

  說完,他嘿嘿笑了。

  很明顯,楊承烈的逗比屬性又發作了!

  楊守文懶得和他計較,倒了兩碗水,給楊承烈一碗,自己則端著又坐下來。

  「我去找蓋老軍了。」

  「嗯哼。」

  「老軍那邊的情況,也不是特別好。今天我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他那些下三濫的手下造反。不過老軍倒是個爽快人,把問題解決了……不過,那些人的背後,明顯有人在推動。老軍也很擔心,所以和我達成協議,願意和咱們合作一下。」

  「怎麼合作?」

  「幹掉七坊團頭。」

  楊守文抬起頭,看著楊承烈。

  「老軍保證,只要那七坊團頭被幹掉,他保證手下不會有任何動盪。」

  「然後呢?」

  「他會充當咱們的耳目,並且願意為咱們解決一下咱們不好出面解決的麻煩。」

  「那就是官匪合作嘍?」

  楊承烈喝了口水,一撇嘴道:「可這樣子看來,怎麼都是他蓋老軍占得便宜多啊。」

  「老爹,你就別逗我了。這時候你還在意誰占便宜?」

  楊承烈頓時笑了!

  「告訴老軍,站班皂隷班頭黃七,我不太滿意。」

  「怎麼,已經查清楚站班裡的內奸了?」

  楊承烈點點頭,輕聲道:「也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黃七已經被盧永成給收買了……我現在很懷疑,那天晚上襲擊縣衙的人,就是盧永成指使,否則不可能知曉的那麼清楚。而且,黃七每天進出右廂,很容易把火種藏起來。這傢伙以為投靠了盧永成,我就奈何不得他了嗎?告訴老軍,後天黃七會去薊縣送些東西。」

  「我知道。」

  楊守文點點頭,突然道:「那黃七走了,阿爹打算讓誰接手站班?」

  楊承烈用力撓著頭,楊守文可以清楚看到,那頭皮屑撲簌簌往下掉……

  「老爹,你多久沒洗頭了?」

  他勃然大怒,衝上去把楊承烈從榻床上拉下來,而後一臉嫌棄的撲打床鋪被縟。

  楊承烈很尷尬,瞪著他低吼道:「我是你爹。」

  「我知道!」楊守文頭也不回,低聲回答道:「你要不是我爹,我早就動手揍你了。」

  「不孝子!」

  楊承烈氣呼呼在席榻上坐下,蹙眉道:「現在三班皂隷,我實在是找不出一個能信賴的人。連管虎都……你說說,我除了你兄弟兩個之外,還能相信什麼人嗎?」

  楊守文聞聽,轉過身來。

  「朱成如何?」

  「朱成?」楊承烈一愣,「那是哪個?」

  「民壯的一個隊長,倒是有心投靠老爹。

  之前宋三郎的事情就是他操辦的,幹的挺乾淨利索,我覺著應該是個能用的人。」

  「民壯嗎?」

  楊承烈眉頭一蹙,輕輕點頭。

  「這樣,我先把他調到站班值守……他是隊長,到了站班先做個捕頭想來不成問題。等黃七的事情解決了,我再設法把他提拔上來,看那盧永成還有什麼招數。」

  「你隨意!」

  楊守文把床鋪打掃乾淨,便盤腿坐下。

  「阿爹,那管叔父的事情……」

  楊承烈猶豫一下,輕聲道:「管虎那邊,沒有露出什麼破綻。若不是你提醒我,我偷偷在暗地裡觀察,才確定他和伯玉早有聯繫。只是現在,我們都不清楚伯玉和管虎身後究竟是什麼人,所以……而且管虎雖然和伯玉勾結,但還聽從我的調遣,這一點我能夠看出來。以昌平現在的情況,死一個黃七足矣,不適合再死一個緝捕班頭。且不說蓋老軍的手下能否幹掉管虎,就算幹掉了他,勢必會引起昌平另一輪的動盪。我晚上回來後,仔細想了想,決定暫時且不去動他。」

  「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

  楊承烈聞聽,忍不住笑出聲來。

  「說得好,就是這個意思。」

  說的那麼複雜,不就是後發制人嘛。

  楊守文在心裡面,小小的鄙視了楊承烈一下,又忍不住好奇問道:「阿爹,今天縣尊找你,到底商議的如何?」

  楊承烈眉頭微微一蹙,輕聲道:「其實也沒商量什麼,只是說要加強巡視,維持治安,同時準備著手接收難民……說起來今天這事,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呢。」

  「怎麼?」

  楊承烈想了想道:「盧永成不在,說是去了薊縣。

  而縣尊呢?情緒似乎也不是太好,整個人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也不知道為何。

  我總覺得,縣尊在擔心什麼事情!可是我又說不明白……最近一段時間,實在是太邪門了。我是感覺著,昌平縣如今處處透著古怪,就連縣尊也不是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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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18:20:5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19 18:32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一章 馬蹄鐵(上)
               
  是啊,最近這昌平縣,可真是多事之秋。

  楊守文也感覺到了一些不正常,只是梳理不出一個頭緒。

  昌平,在後世也許是帝都的一部分。可是在這個時代,不過一座地處邊荒的小縣城而已。

  可就是這麼一座小縣城,卻連連發生變故。

  如今,昌平可說是迷霧重重。

  多方勢力在這裡角逐,但誰是誰,到現在也沒有弄清楚。

  整個昌平縣,彷彿籠罩了一層迷霧似地,就連這昌平之主的縣令王賀,也開始變得有些古怪。這讓楊承烈父子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甚至有一絲淡淡的恐懼。

  「對了,阿爹還記得,茉莉那張圖上的數字嗎?」

  「怎麼?」

  「我記得第一個數字,是810,阿爹你可有什麼觸動?」

  楊承烈伸了個懶腰,閉上眼沉思片刻後,突然睜開眼睛,露出一抹古怪的顏色。

  「默啜,八月十日起兵。」

  楊守文點點頭,輕聲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上面的數字全部都是日期。」

  楊承烈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他呼的站起身來,在屋中徘徊了一陣子,對楊守文道:「那你還記得其他的數字嗎?」

  「二郎倒是還記得兩個,一個是826,一個是828.

  只是這兩個數字具體標註在什麼地方,他也想不太出來。阿爹,你難道不覺得古怪嗎?」

  「廢話,當然古怪。」

  哪有行軍打仗,會標註時間?

  這可不是後世打仗,有明確的時間要求。

  這年月,只能是一個大概的時間數字,但若說要準確到某一天,未免太不可思議。

  除非……

  楊承烈激靈靈一個寒蟬,起身就要出去。

  「阿爹,你去哪裡?」

  「我這就去找縣尊,把那副地圖要過來。」

  「這麼晚了,縣尊恐怕已經歇息了……不如明天再去找他討要,免得擾人清夢。」

  看看時間,已經過了子時。

  楊承烈也知道太晚了,於是點點頭,便沒有再堅持。

  「兕子,天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記得傳訊老軍,別忘了黃七的事情。」

  「我記得,阿爹放心。」

  楊承烈起身出了房間,屋子裡只剩下楊守文一人。

  身體很睏乏,可是精神卻顯得很亢奮。吹熄了燈,他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自清醒以來,發生的一幕幕,一件件事情,不斷在他腦海中閃現,而且是非常雜亂。他試圖從他所知道的那些線索中梳理出一個頭緒,但是卻沒有任何效果。

  翻身坐起來,他從牛皮挎包翻出那個油紙包。

  然後躺在床上,在手裡翻過來複過去的擺弄。若不是腦子裡有一個聲音提醒他,不要打開這個油紙包,楊守文說不定真的會忍不住,把這油紙包打開來翻看。

  不知不覺,楊守文進入了夢想……

  +++++++++++++++++++++++++++++++++++

  「駙馬,為什麼不來救我?」

  一個哀怨的聲音出現在楊守文的耳畔,他睜開眼,卻看到那座美侖美奐的宮殿。

  宮殿被大火吞噬,到處都是屍體。

  一個女人,全身上下被鮮血浸透,衝著他伸出手來。

  「駙馬,救我!」

  「啊!」

  楊守文大吼一聲,也不知道是因為憤怒,亦或者是因為驚恐,總之他一下子醒了。

  「兕子哥哥,你怎麼了?」

  怯生生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楊守文感覺有些昏沉沉的,扭頭看去,卻看到了幼娘那張動人的小臉。她的臉上,流露著發自內心的關切,還伸出手,摸了摸楊守文的額頭。

  「兕子哥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雖然沒有照鏡子,可楊守文也知道,他此刻的臉色一定不太好看。

  「幼娘,你怎麼進來了?」

  「我給哥哥送洗臉水,卻聽到哥哥在屋裡大喊大叫……所以我就進屋來看看。

  兕子哥哥,裹兒是誰啊。」

  你問我,我特麼問誰?

  楊守文感覺快要被這個該死的噩夢折磨瘋了!從孤竹回來之後,他沒有再做過這個夢。可是在夢裡,卻又被幼娘提著劍,滿世界的瘋跑,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現在,那個該死的‘裹兒’,又出現了!

  楊守文用力晃了晃頭,掀開被子從床上下來。

  幸虧他沒有裸睡的習慣,也幸虧這年月,人們睡覺的時候會著內衣,否則可真的是丟大了人。從幼娘手裡接過濕巾,他用力擦了擦臉,腦袋隨之變得清醒了許多。

  「我也不知道裹兒是誰,我都不認識這個人。」

  楊守文一臉的苦惱,把濕巾丟進水盆裡,又拿起牙刷來。

  呸呸呸,連順序都錯了……這可真是特麼的一個糟心的開始啊。

  楊守文刷完了牙,又擦了一下臉,坐在門廊上,讓幼娘幫他梳理頭髮。唐人留髮,每天都少不得這樣折騰一次。不過,幼娘似乎很喜歡為楊守文梳理頭髮的感覺,滿臉笑容,一邊梳理,還一邊嘮叨,說著一些在她看來很有意思的話題。

  「兕子哥哥,以後你的頭髮,必須要由幼娘幫你盤。」

  「好啊!」

  楊守文有些心不在焉,看著庭院裡撒花亂跑的菩提等五隻狗,腦子裡又變得渾淪起來。

  幼娘為楊守文紮好了頭髮,然後坐在他身邊,有些不太高興。

  「幼娘,誰又欺負你了?」

  「兕子哥哥,昨天是中秋,可是卻沒有和兕子哥哥一起過。」

  「哦……沒關係,幼娘難道不知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對了,咱們還沒有吃月餅呢,待會兒咱們一起到街上轉轉。這個時候,一定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真的嗎?」

  幼娘頓時開心了,點著小腦袋瓜,好像小雞啄米。

  只是,等到楊守文換好了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卻發現身後多出了好幾個尾巴。

  幼娘告訴了青奴,於是青奴也要去。

  然後兩人跑去找宋氏,卻不想楊茉莉路過,聽說有好吃的,也喊著要跟著出去。

  結果等楊守文帶著幼娘出門的時候,身後除了楊茉莉和青奴之外,還跟著五隻狗。楊守文看到這一幕,也是無奈到不要不要的,卻又找不到理由拒絕他們和它們。

  就這樣,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了楊府。

  關於月餅的起源,在後世有很多種說法。

  度娘曾說,最早見月餅一詞是在南宋的《夢梁錄》一書之中。但是度娘又說:《洛中見聞》一書裡曾記載,唐僖宗中秋新科進士曲江宴上,曾贈月餅與眾人分食。

  反正以度娘那不靠譜的尿性,你根本弄不清楚是怎麼一個狀況。

  不過楊守文卻是親眼看到了,在聖歷元年的時候,街市上已經有人在販賣月餅。

  這年月的月餅很單一,不似後世花樣繁多。

  唐人喜歡甜食,偏偏楊守文喜歡吃那種鹹蛋黃的月餅,屬於咸逆,對甜月餅並不感冒。不過,他還是買了許多造型不同的月餅。有菱形的月餅,有菊花形狀的月餅,也有梅花形狀的月餅。兩個小丫頭一人只吃了半個就不想再吃了,剩下的月餅,基本上就交給了楊茉莉。當然了,還有菩提那五隻狗,也跟著沾了光。

  今天的昌平,比昨天更冷清。

  街上的巡街武侯,也比昨天更多……

  楊守文帶著幾個人在街上轉悠了一會兒,就在靠近城門口的一處酒肆棚子裡坐下。

  「大兄,那是不是二兄啊。」

  青奴突然拉著楊守文的胳膊,指著城門口的一個人問道。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楊守文就看到楊瑞身著一身公服,帶著幾個人在城門口歇息。

  「你們坐著,我過去看看。」

  楊瑞一早就跟著楊承烈去了縣衙,按道理說,他這會兒應該坐在左廂的公房裡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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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0 00:37:28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二章 馬蹄鐵(下)
               
  楊守文走到城門口,遠遠喊了一聲二郎。

  楊瑞聽到喊聲,連忙跑過來。

  「二郎,你這是……」

  「大兄不知道,今日外面來了幾百個靜難軍的難民,縣衙裡人手有些不足,所以阿爹就讓我過來幫忙。」

  「難民到了?」

  「已經是第六天了,差不多也該到了。」

  楊守文朝城外看去,就見哨卡外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有門卒民壯在哨卡前,對往來的行人進行盤查。若遇到從靜難軍方向下來的人,盤查更加嚴格。一般來說,難民出現,不僅僅會帶來糧食等方面的壓力,更重要的是,很可能會有敵人的細作混入城中。若一個不小心,勢必會引發災難。

  「咦,那不是蓋二郎嗎?」

  楊守文在民壯中,看到了蓋嘉運。

  楊瑞哼了一聲,「別說他了,全城五百民壯全部集結,巡街的巡街,檢查的檢查……大兄,有時候我真後悔,當初……我真是給自己找麻煩,倒不是你這麼清閒。」

  楊守文頓時笑了,「這叫做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哥哥我聰明的很,這時候知道後悔了,當初你早幹什麼了?還放牛郎呢。」

  隨著兄弟二人的相處,楊守文早就不再計較當初的事情。

  倒是楊瑞聽完,面紅耳赤。

  「大兄休要取笑,休要取笑,羞煞人也,羞煞人也。」

  楊守文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二郎,我這邊累得好像死狗一樣,你卻在這裡躲清閒。」

  這時候,在哨卡上的蓋嘉運跑過來,看到楊守文,先是躬身一禮,然後就抱怨起來。

  在蓋嘉運的面前,楊瑞是絕對不能丟了臉面。

  他哼了一聲道:「我是縣尉身前執衣,今天來只是奉命協助,專門監視你是否偷懶。」

  「哼!」

  蓋嘉運頗有些傲嬌的哼了一聲。

  「蓋二郎來的正好,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楊守文制止了兩人的爭吵,輕聲道:「你待會兒幫我傳個消息,就說黃七明日去薊縣公幹,請你阿爹代為關照。」

  「啊?」

  楊守文說完,不理蓋嘉運一臉驚愕之色。

  他拍了拍楊瑞的肩膀,「好好幹……阿爹如今身前沒有可信之人,你必須要儘快擔起事情來,讓阿爹能夠輕鬆一些。好了,我還要繼續逛街,你這裡好好盤查。」

  說完,楊守文不理城外的喧嘩吵鬧,扭頭就走。

  蓋嘉運忍不住對楊瑞吐槽道:「你們這些公門裡的人,還真是心狠手辣。」

  他又不是傻子,也知道楊守文昨天找到蓋老軍,談的是什麼事情。所以楊守文所說的‘關照’是什麼意思,蓋嘉運心知肚明。

  楊瑞一翻白眼,輕聲道:「說的你老爹很仁慈一樣,我爹只說一個,你爹可報了七個。」

  「哼!」蓋嘉運嘴一撇,扭頭走了。

  楊瑞也是哼了一聲,然後慢慢悠悠走到城門口,跨刀巡視起來。

  ++++++++++++++++++++++++++++++++++++++++++++++

  瘋玩了一晌午之後,幼娘和青奴都累了。

  「茉莉,你今天可算是吃飽了吧。」

  「是楊茉莉……只是半飽而已,若是有吃的,我還能吃。」

  楊茉莉說著,臉上還露出憨厚的笑容。

  他今天吃的可不少,十幾個月餅,兩個肉鬆餅,外加亂七八糟一堆小吃。以楊守文驚人的飯量,這些東西也要分兩頓才能吃完。可是楊茉莉才吃了個半飽,讓楊守文也感到頭疼。

  這廝太能吃了!

  才十三啊……你特麼一個人,幾乎快頂的上我們楊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飯量了。現在還好說,等這傢伙年紀大了,如果食量繼續增加的話,可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可惜,現在昌平局勢混亂,暫時不是釀酒的時候。

  等局勢穩定下來後,一定要儘快開始釀酒的生意,否則真的要被這傢伙吃窮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楊守文他們從孤竹回來的時候搶了那麼多的馬匹,估計也會感到吃力。當初,楊守文他們一共帶回來了九匹馬,其中五匹馬留下來,買了四匹馬,折合一共是三千貫。如果沒有這三千貫錢,單憑楊承烈的收入,以及那職田的收入,養著楊茉莉這麼一個大坑貨,用不了多久,一定會被他吃垮。

  所以,粟末靺鞨人……還算不錯。

  楊守文帶著眾人回到家裡,楊茉莉又吃了一頓午飯。

  午後,陽光明媚。

  楊守文就帶著幼娘和青奴,又開始說起了西遊記的故事。這段時間事情頻發,西遊記的故事也說的是斷斷續續。不過從開始到現在,也差不多講了有一多半。

  聽眾從最開始的幼娘,後來多了個青奴。

  如今,還增加了宋氏和楊氏,果然不愧四大名著之一,老少通殺,只要聽過的,都會喜歡。

  隨著唐三藏、悟空、八戒、沙和尚與小白龍陸續登場,四隻小狗也各自有了主人。楊瑞宣佈了沙和尚的主權,而宋氏則表示喜歡小白龍。楊瑞不在的時候,沙和尚就交由楊氏照顧。而菩提老祖,也就是以前的醜丫頭,則如同一個得道高僧般,趴在門廊上,半閉著一雙狗眼,看潮起潮落,雲淡風輕,令人羡慕……

  如今的菩提,已經不是在孤竹時那樣瘦骨嶙峋。

  四隻小狗也是胖乎乎的,看上去非常可愛。

  楊守文把車遲國的故事講完之後,幼娘和青奴咋咋呼呼在庭院裡玩耍,一會兒是金箍棒,一會兒是看寶貝,顯得非常歡樂。

  不過,宋氏卻有些不太高興了,因為宋三郎的家人,又跑來府上鬧騰。

  好在宋安把那些人攔在外面,才不至於影響大家的情緒。經過昨天的事情,宋安也想明白了!如今的楊府,真的已經換了天地。楊守文清醒之後,在無聲無息裡,已經開始掌控局面。相比之下,楊瑞……宋安覺得,這小子的確需要操練。

  「兕子,兕子!」

  就在楊守文看著幼娘和青奴玩耍時,老胡頭跑了過來。

  他手裡拎著一個布兜,跑起路來,布兜裡的東西丁鈴噹啷的響個不停。

  「做出來了,你要的東西,做出來了!」

  他說著話就打開了布兜,從裡面拿出一塊U形的鐵器。

  「老胡頭,這是什麼?」

  青奴跑過來,看著老胡頭手裡的東西,好奇問道。

  老胡頭笑道:「回小娘子的話,這東西是兕子……哦,大郎君定製的東西,老漢也不清楚做什麼用。」

  「大兄,這個是做什麼用?」

  青奴聽了老胡頭的話,立刻把目光轉移到了楊守文的身上。

  楊守文笑了笑,對楊茉莉道:「楊茉莉,去把那匹傷了腳的馬牽過來,然後在外面守著。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

  「楊茉莉知道。」

  楊茉莉憨聲憨氣答應一句,便離開後進庭院,去前院的馬廄裡,牽來了一匹馬。

  楊茉莉在後院門口坐下,楊守文則示意老胡頭牽著韁繩,他走上前把馬的蹄子抬起來。

  「兕子,你在幹什麼?」

  楊氏聽到了動靜,好奇上前問道。

  卻見楊守文拿著一口短刀,在馬蹄上削了幾下,然後又拿著U形鐵比對片刻,取出一枚釘子,把U形鐵固定在上面,再把釘子砸進去。

  「兕子哥哥,馬兒會痛。」

  別說幼娘和青奴,就連楊氏都覺得楊守文這樣做,似乎有些殘忍。

  「嬸娘放心吧,馬蹄子上的角質層很厚,釘上去不會有感覺。我這是在給它穿鞋子,只要把這鞋子穿上,以後再走山路的話,就沒有那麼容易把蹄子給傷了。」

  說著話,楊守文已經釘好了一個馬掌。

  而那匹馬,除了有些不太適應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感覺,依舊非常安靜的站在那裡。

  幼娘等人,頓時露出了好奇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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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三章 寶香閣(一)
               
  「宋四娘,你給我出來!」

  眼見著最後一個馬掌就要釘好,忽聽得外面一陣喧嘩。

  一個尖銳高亢的聲音響起,棗紅色的突厥馬似乎受到了驚嚇,希聿聿一聲長嘶,猛地尥蹶子,差點把蹲在楊守文身邊看熱鬧的楊青奴踢到。饒是如此,楊青奴一屁股坐在地上,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老胡頭,抓住轡頭。」

  楊守文也嚇了一跳,忙不迭跑上前,把楊青奴抱起來。

  而在一旁,老胡頭已經死死抓住了轡頭。好在那匹棗紅色的突厥馬只是受了些許驚嚇,不是真的驚了。否則的話,以老胡頭的力氣想要制服它,也不太容易。

  「宋四娘,出來……宋安,你再攔著我,休怪我不客氣。」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聽上去人不少。

  「兕子哥哥,就知道你會保護奴奴。」

  楊青奴縮在楊守文懷裡,很快就平靜下來。

  她還探出頭,朝一旁幼娘看去,順便做了個鬼臉。當然了,這一幕楊守文沒有看到。

  他這時候正惱怒異常,示意老胡頭把馬安撫住,便放下了楊青奴。

  「誰在吵鬧?」

  「怕又是那三舅娘吧。」

  楊青奴話音未落,臥房的門打開,宋氏從裡面出來。

  她聽著外面的吵鬧聲,臉色陰沉,「兕子,代我去攔住他們……真是不知好歹。」

  楊守文答應一聲,揉了揉青奴的腦袋。

  「楊茉莉,跟我走。」

  「好。」

  楊茉莉立刻站起身,憨聲回道。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長廊來到前院,就看到宋安正拚命的攔著幾個女人,嘴裡更不停的說著好話。

  看他的模樣,確是有些悽慘。

  臉上一道一道的全都是抓痕,衣服更顯得凌亂不堪。

  「宋安,出了什麼事?」

  楊守文背著手,從門廊上下來,向那幾個女人看去。

  為首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粗壯女子,看上去頗為剽悍。而在她身後,還有幾個健婦,也是膀大腰圓。宋安雖然是個男人,可是面對這幾個女人,卻有些束手束腳。

  聽到楊守文的聲音,他立刻鬆了口氣。

  「三娘子,大郎來了,你有什麼事情,可以找他商量。」

  粗壯女人看了楊守文一眼,臉上露出不屑之色,「我道大郎是哪個,原來是楊阿痴……宋四娘,你以為找個痴漢出來就能攔住我嗎?我告訴你,今天你必須要給我一個說法。我家三郎好歹是你兄長,你扣了他的貨物也就罷了,還把他關在大牢裡,這一晃就是許多天。有你這樣的妹子嗎?你忘了,當年三郎是怎麼疼愛你的。」

  她扯著脖子,沖後院大聲喊叫,絲毫沒有把楊守文放在眼裡。

  楊守文眸光一凝,朝大門外看去,就見外面已經圍了不少人,正指指點點的看熱鬧。

  「宋安,把大門關上。」

  「不許關,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宋四娘是怎樣的心狠手辣,連自己的兄長都不放過。」

  粗壯女人大聲叫嚷,伸手還拉住了宋安的袖子。

  只是沒等她說完,就見楊守文突然上前,抬手一巴掌抽在她的臉上。

  響亮的耳光,伴隨著那粗壯婦人的慘叫聲在院子裡迴蕩。那婦人雖然體型壯碩,可楊守文手上的力氣更大。這一巴掌,直接打的婦人滿嘴的血沫子,噗通便坐在地上。

  另外幾個健婦一見,上前就要和楊守文拉扯。

  「楊茉莉。」

  隨著楊守文一聲喊喝,楊茉莉噌的竄過來。

  楊守文不想動手,可不代表楊茉莉會手下留情。這傻小子天生神力,就算楊守文也遜色三分。他上來之後,伸手就把一個健婦推倒,而後抬腳把另一個健婦踹翻。

  而趁著粗壯婦人發懵的功夫,宋安忙不迭跑開,把房門關上。

  「你敢打我?」

  粗壯婦人看著楊守文,捂著臉哭喊起來。

  不過,她也不敢再撒潑了,只是指著楊守文道:「你個痴漢,居然敢打我?」

  「楊茉莉,不要打了。」

  楊守文不理那婦人的哭喊,只退後幾步,在門廊上坐下。

  「三舅娘,你只管哭罵吧……不過你記住,你哭喊一聲,宋三郎就會挨一頓板子;你罵我一句,我就讓人揍他一頓。我雖然不是公門中人,但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困難。你若是不相信,只管試試……我保證,明天你再見他的時候,他身上不會有一塊好肉。」

  楊守文把楊茉莉喊回來,然後笑眯眯看著婦人道。

  他聲音不大,可是那婦人的哭罵聲,卻戛然而止。

  「楊……大郎,你怎敢如此心狠?」

  楊守文笑道:「我為何心狠不得?你闖到我家裡,又哭又鬧,令我阿爹顏面無存。我楊家雖不是昌平本地望族,可我阿爹好歹在昌平做了十幾年縣尉。你現在這樣子,可有考慮到我楊家的聲譽?若你沒有考慮,我又何必在乎宋三郎死活?」

  說完,楊守文站起身。

  「聽著,我阿娘認得你是親戚,我卻不認得。

  這是楊府,不是宋府……你敢來我家鬧事,莫不是看我阿娘好欺負嗎?如果聰明,就立刻離開我家,以後休要再來吵鬧。至於宋三郎的事情,等時機成熟,阿爹自會放他出來。阿爹關他,是為他好你不識好歹,若繼續來我家吵鬧,可別怪我真的心狠手辣。相信我,我想要昌平大牢裡死個把人,其實非常容易。」

  楊守文說完,背著手凝視那婦人。

  婦人的臉色頓時煞白,她看著楊守文,半晌後低下了頭……

  宋四娘坐在堂上,輕輕揉著太陽穴,臉上帶著苦笑。

  「兕子,幸虧你在家,否則……不過,三嫂並無惡意,想必也是急了眼。三兄在大牢裡已經關了許久,如果沒什麼大問題的話,不如放他出來,你看可好?」

  宋三郎的家人灰溜溜走了,宋四娘才走了出來。

  她也感到無奈,自家這個三哥已經被關了這麼長時間,換做自己也會感到著急。

  可是她卻知道,宋三郎是楊守文送進大牢裡,還需要他點頭才是。

  畢竟,這個家如今已經不同以往。

  楊守文清醒過來之後,正逐漸掌控家中的大權,就算是宋四娘也不願意和他發生衝突。

  「阿娘,若幾天前你說這句話,我一定會和阿爹商量,把宋三郎放出來。」

  楊守文垂手站在一旁,同樣是一臉苦笑。

  「可是現在,卻不能放他。」

  「為什麼?」

  宋四娘聞聽一怔,詫異看著楊守文。

  原本以為楊守文會給她這個面子,可是……

  楊守文嘆了口氣道:「阿娘可能還不清楚如今阿爹的情況,也是阿爹不願意讓阿娘擔心。」

  「你阿爹他怎麼了?」

  楊守文道:「以前,阿爹和盧主簿是相安無事,所以很多事情就不用太過小心。可是現在,盧主簿似乎想要架空阿爹,把控三班衙役……阿爹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暗中監視。弄不好,那盧主簿就等著阿爹犯錯,到時候把咱們楊家扳倒。」

  「嘶!」

  宋四娘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怔怔看著楊守文。

  她倒是真不知道楊承烈如今的處境。正如楊守文所說那樣,楊承烈現在的困境,除了楊守文之外,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不是他不相信宋四娘,就像楊守文說的那樣,那些事情告訴了宋四娘也沒有用,只能讓宋四娘平添許多擔心和牽掛。

  「兕子,你阿爹他……」

  「阿爹現在已經開始著手反擊,不過還需要一些時日才能解決。

  阿娘,不瞞你說,我這兩天仔細想了想,覺得宋三郎這批貨物出現問題非常古怪。只怕宋三郎也是對方安排對付我阿爹的一顆棋子……我不是說宋三郎和人聯手坑害阿爹,估計他自己都蒙在鼓裡。可越是這樣,我覺得我們就越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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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四章寶香閣(二)
               
  宋四娘連連點頭,對楊守文這番話表示贊同。

  「三兄他不會有事吧。」

  「阿娘放心,阿爹如今還是昌平縣尉,昌平大牢更沒有脫出他的掌控,宋三郎在大牢裡,說不定更加安全。若阿娘不放心,我這就走一遭大牢,順便叮囑幾句,讓他們照顧好宋三郎就是。」

  「如此,就辛苦兕子。」

  宋四娘聽楊守文這麼一說,總算是鬆了口氣。

  而楊守文也沒有拒絕,立刻換了一身衣服,便匆匆離開了楊府。

  楊守文可不是虛張聲勢,嚇唬宋四娘,而是確實感覺怪異。

  和楊瑞交談過幾次,也旁敲側擊從宋四娘那裡,瞭解了一些關於宋三郎的事情。

  總體而言,宋三郎還算是個聰明人

  宋老太公過世之後,宋家三子分家。

  宋三郎靠著分家得來的財產,雖說不上是振興家業,但總體而言上小日子過得不錯。

  這個人有小聰明,但是膽子並不大。

  楊守文不相信,像宋三郎這種膽小的人,會冒著風險走私違禁品。哪怕他妹夫是昌平縣尉,楊守文也不相信。可問題是,如果那些違禁品不是宋三郎所為,究竟是何人陷害,這裡面的水,恐怕很深,之前楊守文還不知道盧永成在密謀對付楊承烈,所以也就沒有往深處去想。可現在,他卻不能不考慮這背後的陰謀。

  誰都知道,武曌登基以來,吏治嚴格。

  楊承烈包庇宋三郎,只要不傳出去就算不得什麼大事。

  其實,吏治再嚴格,也難免會官官相護。這種事沒人站出來指證,大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一旦有人跳出來,楊承烈就會遇到麻煩。

  盧永成費盡心思想要架空楊承烈,難保不會在宋三郎的事情上做文章。

  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楊守文發現,這昌平縣雖然地處偏荒,可是這官場上的雲譎波詭,卻更是可怕。

  當初若不是他讓人把宋三郎抓起來,說不定楊承烈現在已經倒霉了。

  昌平大牢,建在距離縣衙大門有兩公里左右的獄神廟內。

  這裡地處昌平縣西北,平日裡日照稀少,以至於遠遠的就能感受到大牢內傳來的陰森氣息。

  楊守文沒有受到什麼刁難,很容易就見到了宋三郎。

  這宋三郎已經被關押了七八天的時間,形容雖然略顯憔悴,但看得出來,並沒有受到折磨。

  不管怎麼說,他都是楊承烈的大舅子。

  只要楊承烈在縣尉的位子上一天,宋三郎自然會受到關照。

  牢室的面積不小,床榻一應俱全,那桌子上甚至還擺放著酒菜。

  只是光線非常昏暗,加之牢室陰冷,當楊守文走進來的時候,甚至感覺到有些寒意。

  「大郎,你是來放我出去的嗎?」

  看到楊守文,宋三郎顯得非常激動。

  楊守文則笑了笑,在矮桌旁邊坐下,輕聲道:「宋三郎,按輩分來說,我應該喚你一聲三舅才是。不過我今天過來,並不是要放你出去,而是有些事情要問你。」

  「為什麼不放我大郎,你知道的,我是被人陷害。」

  「被誰陷害?」

  「這個.......」

  宋三郎聞聽,露出苦惱之色,拚命的撓著頭。

  「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可我實在是想不出來,究竟是誰要陷害我。

  我宋某人平日裡或許有些貪財,但很少去得罪人。阿爹在世的時候,就告訴我和氣生財的道理。所以就算有你阿爹這層關係在,我也很少去欺壓同行缺斤短兩,以次充好的事情倒是有過,可這也用不著置我於死地,害我做大牢不是?」

  楊守文輕輕點頭,表示贊成。

  他沉默片刻,突然開口道:「三舅,我今天來是受了阿娘所托,來找你確認一些事情。你我之間雖然關係疏遠,也沒什麼交情,但相信我也不會跑來陷害於你,對不對?」

  「那是自然。」

  「好,那咱們開門見山吧。」

  楊守文手指輕輕叩擊桌面道:「我覺得,陷害你的人,恐怕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宋三郎愣了一下,旋即露出驚訝之色。

  「大郎,你的意思是?」

  楊守文點點頭,凝視宋三郎,「我和宋家沒有交清,可我是楊家長子。

  二郎是我兄弟,青奴是我妹子,而我阿娘是你的親妹妹。所以,宋楊兩家唇亡齒寒,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呵呵,三舅,我這麼說,你想來不會反對吧。」

  「那是自然。」

  「那你想必更清楚,若是沒了我楊家,你宋家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宋三郎再次點頭,沉聲道:「大郎所言極是。」

  「三舅,現在的情況是,有人在對付我阿爹。」

  「啊!」

  「縣裡的主簿盧永成,一直想要把我阿爹架空,掌控三班衙役之後,對抗縣尊。而且,如今昌平的局勢很不穩定,所以阿爹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要小心謹慎。」

  宋三郎聞聽,頓時色變。

  「盧主簿?!」

  「正是。」

  對於宋三郎而言,盧永成這個名字並不陌生。

  他今年還不到四十,可說是親眼見證了盧永成在昌平二十年主簿生涯的過程。

  「盧主簿要對付文宣

  大郎,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可能......」

  「我什麼都沒有說。」

  楊守文立刻制止宋三郎說下去,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盧主簿陷害你,但我卻知道,他盯著我阿爹手裡的三班衙役已久。若阿爹現在放你出去,盧主簿難保不會藉題發揮,找我阿爹的麻煩。畢竟,私藏軍械,販運私鹽絕非小事。

  另外還有一件事,突厥造反了。」

  「啊!」

  「若我沒有記錯的話,你那批貨物是準備送往塞外。」

  宋三郎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他已經明白了楊守文話語中的意思。突厥造反,而他手裡的貨物又是送往塞外。貨物裡面,夾帶著軍械和私鹽,說難聽一點,他這就是謀逆。如果一旦被確定下來,到時候他難逃一死,家人也會受到牽連。

  這種情況下,楊承烈縣尉的位子越穩固,能給他提供的保障就越大。

  誰都可以倒,惟獨楊承烈不能倒。

  若是楊承烈一倒,他的問題就會變得非常嚴重

  一想到這裡,宋三郎就不禁咬牙切齒,對陷害他的那些人,更多了幾分恨意。

  「大郎休再說了,宋某人不是不懂利害的人。

  請你轉告縣尉,請他先解決眼前的麻煩,不必在乎我的事情。這裡雖說環境不太好,但卻沒有人刁難。」

  「如此,甚好。」

  楊守文知道,宋三郎會讓人轉告家中,不會再有人上門鬧事。

  「三舅,還有一件事,你那些貨物,是從哪裡進的?」

  「寶香閣。」

  宋三郎毫不猶豫回答道:「我一直是從寶香閣進貨阿爹過世之後,我也是因為認識了寶香閣的林掌櫃,而後才能在分家之後,迅速站穩腳跟。要說林掌櫃那人不錯,寶香閣更是昌平縣的老字號。」

  他說到這裡,卻突然停下來。

  「我那天從寶香閣的貨場提貨,之後便準備出城,可沒想到在城門口被發現了問題。

  慢著慢著,我好像聽人說過,那寶香閣似乎是范陽盧氏的產業。」

  楊守文聞聽,啪的一拍手,站起身道:「這就對了,盧永成也是范陽盧氏的子弟。」

  「該死!」

  宋三郎露出恍然之色,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我早就該想到這些貨物之前一直是放在寶香閣的貨場,除了寶香閣,誰能把那些東西塞進去,以前我和他們沒有恩怨,所以也就沒有想太多。如今思之,他們是想要利用我來陷害文宣。那該死林掌櫃,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安什麼好心。」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三舅既然能猜出幕後黑手,倒也省了許多手腳。

  這樣,請你再委屈一些時日。待我回去稟報阿爹知曉,再想辦法把你解救出來。」

  說完,楊守文扭頭就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宋三郎突然又道:「大郎且慢。」

  楊守文停下腳步,詫異向宋三郎看去。

  就聽宋三郎道:「說起寶香閣,我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那天我一早去提貨,天色已濛濛亮,不過光線不是很好。我隱隱約約看到一夥人進了寶香閣的後門。

  那天凌晨,縣衙正好遭了賊人的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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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21 01:10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五章 寶香閣(三)求收藏,求推薦!

  中午的一更可能會晚一些吧,狀態不對,非常差,需要調整調整。

  ++++++++++++++++++++++++++++++++++++++

  楊守文倒吸一口涼氣,凝視宋三郎,半晌說不出話。

  這就能解釋通了!

  那天縣衙遇襲之後,緊跟著就是全城戒嚴,那些兇手根本無處躲藏。可偏偏,楊承烈幾乎把昌平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匪徒的線索,最後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那麼多的匪徒,會白晝蒸發嗎?

  當然不可能!

  他們肯定是躲在了什麼地方,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之後楊承烈曾梳理了一下幾個有可能疏漏的地方:縣衙、楊府、盧府、縣丞家中,以及城中校場。除此之外,唯一被排除不可能是匪徒藏身之處的,就是寶香閣。

  正如宋三郎所言,寶香閣的背後是范陽盧氏。

  而且,寶香閣並非昌平一家,整個幽州,甚至包括營州等地,都有寶香閣的存在。據說,那寶香閣是范陽盧氏的產業,也是范陽盧氏的一根支柱。別以為世家大族就是以詩書傳家,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事實上,世家大族必須要有強大的財力作保障,否則又如何詩書傳家,又怎可能成為門閥貴冑呢?

  楊承烈本身就出身弘農楊氏,自然不可能想像,那寶香閣會包庇襲擊縣衙的盜匪。

  可如果是寶香閣的話……

  楊守文立刻意識到了另一個麻煩,整個人頓時變得有些不好了!

  寶香閣是范陽盧氏的產業,盧永成是范陽盧氏的子弟。盧永成要搞掉楊承烈,寶香閣又包庇了襲擊縣衙的匪徒。把這些線索連在一起,就不難發現,盧永成所做的一切,絕對是范陽盧氏家族在幕後推動,若不然他為何要與楊承烈開啟戰端?

  「三舅,你確定?」

  「我當然能確定。」

  宋三郎信誓旦旦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我從寶香閣的貨場提貨出來之後,就聽說城中戒嚴。但我並未在意,於是押送貨物出城……對了,那天的事情說來也怪。一般而言,城門的民壯就算檢查,也大都是匆匆掃一眼,就會放我通行。

  可那天,當值的民壯班頭是陳一。

  那廝和我關係一直不錯,可不知為什麼,那天對我的貨物卻檢查的非常嚴格,不但是一輛車一輛車的檢查,甚至還命我打開貨物。沒錯,那傢伙絕對有問題。」

  面對存亡之時,宋三郎的頭腦一下子變得極為清晰。

  當日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現,也讓他越發相信,問題就出在寶香閣的身上。

  又是一個奸細!

  楊守文記下了陳一的名字,然後又安撫了宋三郎幾句,便匆匆離開昌平大牢。

  此時,天色已晚。

  楊守文離開大牢之後,並沒有回家,而是直奔縣衙。

  以前這個時候,楊承烈說不定已經回家。但如今的情況,他不可能太早下班,肯定還在縣衙裡值守。果然,當楊守文來到縣衙的時候,楊承烈正在衙門裡安排夜禁巡防的事情。三班班頭,除了站班皂隷的班頭黃七之外,其他人都在。

  楊守文耐心等待,直到楊承烈把事情安排妥當,這才前去拜見。

  「兕子來叫縣尉回家吃飯嗎?」

  當他走進公房的時候,就看到管虎從裡面出來。

  楊守文忙笑著道:「叔父說笑了,大家都在忙碌,阿爹想必也不會這麼早回家。我來是有事情和阿爹商量……晌午後三舅家的人又上門吵鬧,我剛才去了一趟大牢,三舅那邊已經知道錯了,所以我來和阿爹說一下,看能不能早點把他放了。」

  宋三郎的家眷到楊府鬧事的消息,不可能隱瞞。

  包括楊守文去大牢探望宋三郎,恐怕也已經被有心人知曉。

  如今的昌平,敵友莫辯。

  而眼前這個外表粗豪的漢子,曾經是阿爹身邊最信任的人,也變得不那麼可靠了。

  楊守文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但看上去卻沒有什麼異常。

  既然隱瞞不得,索性就實話實說。

  管虎笑道:「三郎的事情,我曾勸說過縣尉,不過用處不大。

  兕子你可以再和他商量一下,畢竟是一家人……而且又算不得大事,沒必要較真。」

  「我會勸說阿爹的。」

  楊守文側身讓路,管虎匆匆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楊守文卻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這管虎還有陳子昂,會不會和盧永成有關係呢?

  他勸說楊承烈釋放宋三郎,是真心還是假意?

  一連串的疑問在腦海中浮現,讓楊守文一時間不勝煩惱。

  這時候,楊承烈從班房裡出來,看到楊守文站在門口發愣,於是笑著就走上前來。

  「兕子,在想什麼?」

  楊守文驀地回過神來,連忙道:「阿爹,我找你有事。」

  「哦,那隨我走走。」

  楊承烈說著,伸了一個懶腰,做出疲憊之色道:「今天在班房裡值守了一天,也著實累了!

  陪我走走,待會兒我讓人把晚飯送來。」

  他朝楊守文使了個眼色,便邁步沿著長廊而行,走出左廂大門之後,從一旁的小門走了出來。

  小門外,是一條偏僻小巷。

  巷子裡光線昏暗,冷冷清清。

  楊承烈見左右沒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惡狠狠罵道:「直娘賊,老子如今在這縣衙裡也要小心翼翼,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人才好。就連出恭,都覺得有人在暗中窺覷。」

  「阿爹,沒那麼嚴重吧。」

  楊承烈靠在牆上,露出落寞之色。

  「我也不知道……連管虎都有問題,你說我還能相信誰?」

  感覺得出來,楊承烈真的很看重管虎,以至於當他知道管虎與外人勾結之後,整個人都顯得有些低落。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情緒,搖頭笑道:「讓兕子看笑話了……一直以為,我在昌平做了十幾年縣尉,三班衙役盡在掌控。不成想……好了,有什麼事,說吧。」

  「阿爹可知道,民壯中有個隊長,叫做陳一?」

  「陳一郎?」楊承烈笑著點頭,「我當然知道。」

  「他可能是奸細。」

  楊守文聲音不大,但楊承烈卻聽得真切。

  他臉色一變,旋即又恢復正常,沉聲道:「就這件事嗎?」

  「還有,三郎與我說,縣衙遇襲那天清晨,他看到有十幾人進了寶香閣的後門。

  阿爹,寶香閣是范陽盧氏的產業;盧永成是范陽盧氏子弟。

  我擔心,這次盧永成找你麻煩,很可能是范陽盧氏在幕後指使。另外,三郎貨物中夾帶違禁品,很可能也是盧永成暗中設計。如果真的是范陽盧氏要對付你,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正如楊守文所猜測的那樣,楊承烈原本是嘻嘻哈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可是聽到范陽盧氏四個字之後,整個人頓時有些亂了手腳,神色也變得緊張起來。

  日月當空,武曌登基,世家大族的力量也在不斷被削弱。

  事實上,對於門閥貴冑的打壓,自太宗李世民就已經開始。從貞觀以來,至今近六十年光景,世家大族的確不復當年的盛況。可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范陽盧氏為五姓七宗之一,堪稱華夏頂級豪門,哪怕是受到朝廷的打壓,依舊底蘊深厚。

  如此龐然大物,絕非楊承烈一個小小縣尉可以抗衡。

  如果楊承烈沒有脫離楊氏家族,說不定范陽盧氏對他還可能有些忌憚。

  可現在……

  「阿爹,怕了?」

  楊守文忍不住輕聲取笑,令楊承烈老臉一紅。

  「休得胡說,我怕什麼?」

  「五姓七宗,那可是范陽盧氏。」

  「哪有怎樣?」楊承烈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可楊守文卻能看出他聲厲色荏的本質。

  的確,對門閥貴冑,楊守文可能不會有什麼畏懼。

  但是楊承烈不一樣,他生活在這個時代,世家大族的能量究竟如何?他怎能不知。

  盧永成和他爭鬥,他不怕!

  說到底,那是個人衝突,就算是盧永成再厲害,他楊承烈自認也有辦法與之對抗。

  可如果盧永成背後的范陽盧氏也參與其中……

  楊承烈閉上眼睛,靠著牆一言不發。

  而楊守文也沒有贅言,而是在小門的門檻上坐下,呆呆看著漸漸被黑暗籠罩的小巷。

  父子二人就這麼一個站立,一個坐著,沉默良久。

  「兕子,你回去吧。」

  「啊?」

  「我今晚要晚些回去,你告訴你阿娘,讓她不必等我。」

  楊守文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需要我幫忙嗎?」

  「你想幫我?」

  楊守文笑道:「你是我阿爹,我是你兒子……你好了,我才能風光無限;你若是倒霉了,只怕我也要跟著倒霉。如今,你遇到了麻煩,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幫你?」

  「好啊,那你幫把陳一解決了。」

  楊承烈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整個人一下子變得輕鬆下來。

  他頗有些玩味的看著楊守文,臉上還帶著一抹古怪的笑意。

  「陳一?」楊守文愣了一下,但馬上反應過來,輕聲道:「阿爹是想要殺雞儆猴?」

  「嗯!」

  「好啊。」

  楊守文一臉輕鬆之色,朝楊承烈點了點頭。

  「切,真要殺雞儆猴,也用不著你。」

  對於楊守文的回答,楊承烈有些發懵。他笑罵道:「老子還沒有落魄到要讓兒子出面殺人的地步。

  好了,天已經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好,那我回家了。」

  楊守文也沒有廢話,朝楊承烈點點頭,便沿著小巷往外走。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一雙濃眉不自覺的擰成了一個川字,眼中更流露複雜之色。

  對自家這個兒子,他有些看不透。

  那種感覺,他有些形容不出來。有的時候,楊守文表現的不像是一個大病初癒的傻小子,而是一個有著很深心思的人。這也讓楊承烈有些疑惑,有些擔心。

  看起來,還是要早些把他送去滎陽。

  若久居昌平,怕是要耽誤了他的前程……

  ++++++++++++++++++++++++++++++++++++++++++++++++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楊守文把他和宋三郎談話的事情與宋氏彙報了一遍,不過卻隱瞞了關於盧氏的情況。

  聽宋三郎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宋氏總算是鬆了口氣。

  這天天被人鬧上門來,終究不是一樁好事。

  楊家在昌平,好歹也是有臉面的人。若是宋三郎的家眷不消停,對楊家而言,也是顏面無光。

  不過現在好了,相信宋三郎的家眷也不會再來鬧事。

  宋氏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下,整個人也變得輕鬆很多。晚飯的時候,她甚至還多吃了一碗胡麻飯。

  這胡麻飯,是用糯米浸泡,而後蒸熟,再將之搗爛揉成小團,拌上芝麻和白糖即可食用。不過,由於芝麻是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來的種子,名為胡麻,故而叫做胡麻飯。

  這東西在後世還有一個俗稱,叫做麻糍。

  只是楊守文對甜食不太喜歡,所以吃的不算很多。

  晚飯後,他帶著幼娘和青奴在院子裡玩耍,楊瑞則拖著疲乏的身子,從外面走來。

  「大兄過的好自在,卻苦了我在外面奔波。」

  他一屁股在門廊上坐下,苦著臉抱怨道:「早知道這樣子,我才不要做執衣這麼辛苦。」

  「還不是你自找的?」

  楊守文忍不住笑道,然後示意幼娘和青奴帶著四隻小狗玩耍,菩提則匍匐在他身旁。

  「蓋老二怎麼說?」

  「他問了,老軍說沒問題。」

  「那就好!」

  楊守文說著,端起身邊的水碗,喝了一口水之後,突然又問道:「二郎,你認識陳一嗎?」

  楊瑞一愣,旋即笑道:「怎會不認識他?」

  「他今晚,可有當值?」

  「最近一段時間,三班衙役都少不得當值的差事。」楊瑞想了想道:「我想想啊,他今天應該是在西山坊當值……嗯,我記得他會在西山坊坐班當值,不會有錯。」

  西山坊當值嗎?

  楊守文眼睛一眯,輕輕點頭。

  「大兄問這個作甚?」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對了,這傢伙身手如何?」

  「身手嘛,倒是不錯!」楊瑞想了想回道:「陳一在民壯之中,應該算是一個高手。我記得管叔父曾和我說過,陳一郎的刀法不錯!兩年前契丹人造反的時候,陳一郎曾斬殺了三個獠子。只可惜這傢伙好酒又貪色,所以才一直待在民壯。」

  「這麼說來,倒是個見過血的狠角色?」

  「差不多。」

  楊守文點點頭,又詢問了一些關於坐班值守的規矩,這才讓楊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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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六章 古怪(1/3)       

  夜幕,降臨。

  就要到戌時了,夜禁即將開始。

  楊承烈處理完公務之後,準備下班回家。這幾日盧永成不在昌平,倒是讓局勢變得平靜了不少。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楊承烈反而覺得比以前更加辛苦了。

  盧永成在的時候,雖然暗地裡勾心鬥角,但在公務上,堪稱一絲不苟。

  很多事情盧永成會梳理清楚後,再由楊承烈接手。這樣一來,楊承烈自然變得非常輕鬆。可是現在,盧永成請假離開,一應繁雜公務就落到了王賀與楊承烈的身上。老縣丞是不用指望了,身為昌平縣兩大巨頭的王賀與楊承烈自然要承擔起來。

  王賀精於政務,但是在處理繁雜公務的時候,比之盧永成還是有些欠缺。

  楊承烈不得不協助王賀,承擔起更多的事務。

  如果盧永成沒有窺覷他手中的權力,該有多好?忙碌一天之後,楊承烈把房間收拾了一下,準備離去。不過在內心裡,他又有些想念盧永成在時的那種悠閒日子。

  說起來,楊承烈也很困惑。

  他與盧永成合作了十幾年,雖然沒什麼交情,但彼此間卻一直保持尊重,並沒有什麼衝突。哪怕是王賀與盧永成相爭,楊承烈在大多數時候,也是置身事外。

  可是,盧永成突然對他發難,並且把手伸進了他的地盤。

  這裡面,又有什麼玄機?

  想到這裡,楊承烈就感到非常困惑。

  他關上門正準備離開縣衙,卻不想王賀突然派人告訴他,縣城裡出現了一些不正常的跡象。楊承烈只得臨時派人前去查看,而後又回到公房,等待消息回來。

  看這樣子,今天說不得要在這衙門裡值守了!

  楊承烈在書案後坐下,順手拿起一個卷宗,在燈下翻閱。

  至於晚飯,自有執衣準備,倒也不必擔心會餓肚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

  楊承烈感覺有些睏倦。

  他和衣而臥,準備小憩一會兒,卻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緊跟著有人道:「文宣在嗎?」

  楊承烈連忙起身,房門拉開。

  王賀一身便裝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手裡提著一個食盒。

  「原來是縣尊來了,卑下正在等馬市那邊的消息,卻不知縣尊有什麼吩咐?」

  楊承烈說著,站起身來。

  卻見王賀笑著擺手,「文宣不用這麼拘謹,我也是一個人閒的無聊,想找個人聊天。

  對了,吃過晚飯了嗎?」

  楊承烈道:「尚未用過。」

  「正好,一起吧。」

  王賀說著,命小廝把食盒打開,裡面有三個菜,兩壺酒,還有一張熱氣騰騰的巨胡餅。

  頂頭上司來了,楊承烈自然不好拒絕。

  他把桌子收拾乾淨,讓小廝把酒菜放在桌子上,然後請王賀落座。

  「這兩天,文宣著實辛苦了。」

  「縣尊這話說的……份內之事,何來辛苦之說?倒是看縣尊這兩日,著實憔悴了許多。」

  「是嗎?」

  王賀摸了摸臉頰,撚鬚笑了。

  「以前盧主簿在的時候,倒沒有覺得公務繁雜。

  而今盧主簿才請假兩日,這衙門裡就變得有些凌亂。若非文宣在,我也無法照顧周全。來來來,我先敬文宣一杯,權作是感謝文宣這兩年來,對我鼎力支持。」

  咦,話鋒不對啊!

  楊承烈敏銳覺察到,王賀話裡有話。

  不過,王賀既然開了口,他也不能敬謝不敏,於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王賀倒是很痛快,把杯中酒一口吃盡。

  「縣尊,莫不是有什麼變化?」

  「變化?」王賀溫雅一笑,輕聲道:「能有什麼變化?文宣只需盡心做事,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哦!」

  楊承烈笑著點點頭,給王賀滿上一杯酒。

  「對了,你昨日找我要那飛狐地圖,我給你帶來了。」

  兩人吃了兩杯酒,王賀突然想起了什麼,從隨身挎包裡取出地圖來,放在了楊承烈面前。

  「文宣,可是看出了什麼?」

  「倒也說不上……不過二郎前些日子突然提起這地圖,倒是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縣尊,你說那慕容玄崱放著好端端的靜難軍使不做,何故要與那蠻獠勾結?」

  王賀端起酒杯,看了楊承烈一眼。

  他沉默片刻,而後輕聲道:「慕容玄崱所勾結者,未必就是默啜吧。」

  「啊?」

  「文宣,你心思雖巧,但秉性剛直,以後還需多多留意。

  這次默啜出兵造反,怕也不會持續太久。你只管做好本份,不要摻和其他的事情。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所懼者,無非是那靜難軍兵臨城下。不過我以為,雖然靜難軍和昌平之間,只隔了一座居庸關,但慕容玄崱未必會打過來……」

  「為什麼?」

  楊承烈覺得王賀今天非常古怪,說話更是雲山霧罩。

  靜難軍和昌平既然只隔了一座居庸關,為什麼不會打過來呢?

  王賀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良久後苦笑道:「我不知道,但我感覺著,他不會打過來。」

  「感覺?」

  楊承烈越發奇怪。

  你堂堂縣尊,莫不是憑著感覺走嗎?

  這可是軍國大事,你感覺慕容玄崱不會攻打昌平?這說出去,未免太過於兒戲。

  還有,王賀說慕容玄崱未必是勾結默啜,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有小廝在門外稟報,說是幽州都督府派人前來。

  王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道:「與文宣聊天頗為快意,可惜公務繁雜,不能再把酒詳談了。我先去處理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與文宣暢談,到時候定要一醉方休。」

  「哦,那是自然。」

  楊承烈有些摸不著頭腦,你要找我吃酒,我還能拒絕不成?還來‘有機會’這種說法?

  只是他不好追問,起身把王賀送到門口。

  「文宣。」

  「縣尊有何吩咐?」

  王賀目光幽幽,看了楊承烈一眼。

  他突然壓低聲音道:「如今的情況其實挺好,莫要再試圖改變。」

  「啊?」

  「好了,我先告辭了,文宣你多保重。」

  王賀說完,大袖一甩,便揚長而去。

  看著他沒入長廊的背影,楊承烈眉頭緊蹙,感覺是一頭霧水。

  王賀今天跑來,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言語,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情況挺好?莫非他已經熄了和盧永成相爭的念頭?可不應該啊!他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承烈站在門廊下,越想就越感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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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23 03:07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七章 刺殺(2/3)

  夜深了,氣溫陡降。

  差不多在將近子時的時候,突然起了霧,整個昌平就這樣被籠罩在一層濃霧之中。

  一隊巡街民壯從番仁里坊外的大街上行過,漸去漸遠。

  楊守文從巷子裡走出,看清楚了方向後,貓著腰,貼著坊牆而行,很快就來到和平坊外面。隔著坊牆,楊守文隱隱約約能聽到和平坊內傳來的聲音。向兩邊看了一眼,確定四周沒人之後,他猛跑兩步,單腳在坊牆上一蹬,身體騰起便越過坊牆,悄然落地。

  這是和平坊一處鬧市的邊緣,牆角下是一排大約有一米高的灌木。

  天氣漸漸變冷,灌木上的綠葉已漸漸凋零,不過藏身其中,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裡面藏著一個人。

  透過灌木的縫隙看去,和平坊的街道上冷冷清清。

  這和天氣有關,更與最近的局勢有關。

  靜難軍屯兵居庸關外,一副大兵壓境的態勢。在這種情況下,和平坊自然變得冷清很多。昔日接到兩邊的酒樓樂坊,此刻大都已經停止營業。倒是還有幾家酒樓亮著燈籠,不過卻給人一種格外蕭瑟的感受。楊守文一身黑衣,貼著牆角而行,很快就拐進一條漆黑的小巷之中。

  這條小巷,坐落在一家客棧的後門。

  站在巷子口,可以清楚看到坊門旁邊的武侯鋪燈火通明,更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根據楊瑞所說,和平坊的武侯鋪共有六人,分為兩班,每半個時辰就會出來巡查一次。

  陳一今夜作為坐班值守的鋪頭,也會出來巡街。

  雖然楊承烈沒有同意他的建議,可楊守文還是能夠感覺到,楊承烈內心中的殺意。

  執掌昌平十餘年,原以為自家的地盤固若金湯。

  可不成想,先是有管虎在暗地裡似乎與外人勾勾搭搭,而後又有站班皂隷班頭黃七投靠盧永成。現在可好,連民壯武侯也有人背叛了楊承烈,他心中怎能不怒?

  管虎,背後究竟是誰?目前尚不太清楚。

  楊承烈也不好對他下手,畢竟管虎還聽從他的調派,一直以來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幹掉了管虎,捕班快手必然會出現動盪,到時候很可能會出現更大的麻煩。相比之下,黃七和陳一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黃七,有蓋老軍的人解決,不需要楊承烈動手。至於陳一嘛……楊守文覺得,殺了此人可能會效果更佳。

  楊承烈要對七坊團頭下手,也需要一個由頭。

  這是楊承烈和蓋老軍之間的交易,幹掉陳一,正好可以給楊承烈提供一個藉口。

  楊守文半蹲在巷子口的陰影中,看著濃霧中,越來越冷清的和平坊。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

  武侯鋪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緊跟著就見火光閃動,三個人影從裡面走出。

  「陳隊,外面這麼冷,還要巡街嗎?」

  「是啊,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巡個鳥來?還不如在鋪子裡搏兩把來的痛快。」

  「你懂個屁,直娘賊的爺爺今天手氣太差,出來走一圈,轉個運。」

  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帶著濃郁的昌平口音。

  楊守文眼睛一亮,連忙打起精神,向外面觀瞧。

  一個穿著坎肩似地半臂,手裡拿著一口唐刀的男子走在最前面,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在他身後,兩個武侯舉著火把慢悠悠行進。

  三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越來越近,朝著小巷走來。

  「你他娘的懂什麼,現如今我跟了盧主簿,楊縣尉又怎能放過我?

  盧主簿現在不在昌平,我更要小心一點才是。萬一有人告上去,豈不正好給了縣尉藉口。嘿嘿,等過了這幾天,盧主簿從薊縣回來,到時候就算縣尉也奈何不得我。」

  「陳隊,你說盧主簿真能收拾得了縣尉?」

  「廢話!」粗豪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也不看看,盧主簿背後是什麼人。

  范陽盧家!懂不懂,那是范陽盧家!在幽州這塊土地上,除了聖人之外,就是盧家。盧主簿這次據說是被盧家召回去。等他再回昌平的時候,必然會有變化。

  老子在做了三年隊正,可惜不得縣尉賞識。

  如今改換門庭,是最好的機會。將來等盧主簿得了勢,老子怎地也能做個班頭。」

  「陳隊說的不錯……說實話,楊縣尉雖然有些本事,又怎可能是盧主簿的對手?」

  「以後,說不得還要陳頭多關照。」

  「好說,好說!」

  三個人說笑著,從巷子口走過去。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有心上前偷襲,又怕驚動了其他人。

  這廝三人一起行動,的確是有些麻煩。可如果不動手,豈不是白來了一遭?

  在楊守文的心裡,陳一已經是個死人。

  這個人必須死,若不然他留在民壯當中,必然會弄出越來越多的麻煩。從三個人的對話中可以聽出,又不少人已經心動,似乎是想要投靠盧永成。越是這樣,他就越不能活下去。否則會有越來越多的民壯投靠盧永成,於老爹也就越發不利。

  不行,必須要殺了此人!

  楊守文想到這裡,腳下往外挪動了兩步。

  就在這時,那陳一突然停下腳步,向左右觀瞧。

  「陳隊,怎麼不走了?」

  「直娘賊,老子要先方便一下。

  你們在這裡等著我,我去那邊的巷子裡。」

  說著話,他扭頭便朝著小巷走來。楊守文立刻後退,悄無聲息的沒入小巷深處。

  這就叫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楊守文之前正頭疼怎麼才能幹掉陳一,沒想到他自己就送上門來。

  這樣也好,省了一番手腳。

  陳一走到巷子口,解開了褲子。

  不過他看了看,可能是覺得太過顯眼,於是又往巷子裡挪了兩步,整個人都沒入了黑暗之中。

  楊守文輕手輕腳來到陳一的身後,耳聽陳一口中哼著小曲,慢慢伸出手。

  那陳一倒也是個練家子,突然激靈靈一個寒蟬,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他連忙轉身,可是未等他身子轉過來,一隻大手已經捂在他的嘴上,另一隻手則繞過他的脖子,掐住了他的喉嚨。

  「嗚嗚嗚嗚!」

  陳一想要掙扎,可是楊守文卻沒有給他機會。

  只見他摀住陳一的嘴,手上猛然發力,就聽喀吧一聲輕響,便拗斷了陳一的脖子。

  陳一的身體頓時癱軟下來,向地上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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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5-10-23 03:10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八章 好大膽子(3/3)

  楊守文托著他的身體,把他靠在牆上。

  向外面看了一眼,就見那兩個武侯站在不遠處的大街上,正背對著巷子輕聲交談。

  楊守文不敢遲疑,連忙沿著小巷往裡走,而後貼著牆角很快來到坊牆腳下。

  霧氣很濃,能見度大概只有十幾米。從楊守文的角度看去,若沒有那火把照亮,他根本就看不到那兩個武侯的影子。那麼,從武侯的角度看過來,更是霧濛濛一片。

  他不敢再耽擱,原地躍起,探手搭在牆頭,兩臂用力,噌的便躍出坊牆。

  此刻,和平坊外面的霧氣更濃。

  街道上更靜悄悄,不見一點聲息。

  楊守文辨認清楚了方向,繼續貼著牆角走動。在路上,他還遇到了一隊巡兵。不過當他藏進那灌木之中以後,巡兵根本就沒有發現,筆直從他身前走了過去。

  「停一下!」

  就在楊守文以為巡兵過去的時候,忽聽有人喊了一聲。

  緊跟著,幾個武侯民壯朝他走過來,站在灌木叢外,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解開腰帶。

  尼瑪,你們不是要……

  楊守文頓時苦了臉,心裡面更感到萬分無奈。

  就在這時,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那停在路上的巡兵民壯頭目立刻大聲喊道:「快走,有情況。」

  兩個巡兵不敢怠慢,罵罵咧咧轉身離開。

  楊守文這才鬆了口氣,他知道,恐怕是陳一的屍體,被人發現了!

  接下來,整個昌平必然會全城搜查。楊守文不敢再耽擱,立刻加快步伐,來到番仁里楊府的後牆外。從巷子裡往外看,火光跳動。尖銳的哨聲更是此起彼伏,越來越近。

  楊守文連忙縱身翻過院牆,進入楊府的後花園。

  楊府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楊守文鬆了口氣,正要回房,只聽得從一間廂房裡傳來一陣犬吠聲,卻是菩提覺察到了外面的動靜。緊跟著,幾間廂房裡亮起了燈,更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楊守文不敢再耽擱,沿著門廊一溜煙來到自己的房間外,閃身進了屋子。

  「菩提,不許叫……誰把菩提關在屋子裡了?」

  宋氏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話音未落,就聽楊氏道:「大娘子,是幼娘關的菩提……晚上幼娘和它玩耍,把它關進屋子裡,結果忘記了……沒想到它大半夜的突然吠叫,擾了大娘子的好夢。」

  「哦,我說呢。」

  宋氏顯然沒有再繼續追究下去,和楊氏又說了幾句,外面就恢復了平靜。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不對!

  他突然想起來,菩提明明是他關起來的,楊氏為什麼說是幼娘把它關起來?

  他連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探頭向外看去。

  只見在門廊盡頭,楊氏正牽著菩提往門口走。聽到動靜,楊氏扭頭看過來,見楊守文向她張望,於是微微一笑,朝楊守文擺了擺手,「兕子,天不早了,早些休息。」

  到底是嬸娘!

  楊守文立刻反應過來,朝楊氏點點頭,便關上了門。

  若說這世上有什麼人不會出賣他,老爹當排在第一位。除了老爹之外,就是楊氏母女。這三個人,也是楊守文最信任的人,更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存在。

  楊氏既然看出了端倪,自然會把首尾解決。

  楊守文脫下了身上的黑衣,爬到床上躺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老爹,我已經把藉口給你找好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

  「兕子哥哥,快來抓我啊!」

  陽光明媚,在虎谷山的山坡上,山花盛開。

  幼娘奔跑著,在花叢中忽隱忽現。她一邊跑,一邊嬉笑著叫喊。楊守文笑呵呵跟在幼娘的身後,眼看著幼娘距離她越來越近,忍不住高聲喊道:「幼娘,我抓到你了!」

  話音未落,幼娘卻消失不見。

  楊守文一怔,連忙大聲呼喊幼娘的名字。

  「兕子哥哥,我在這裡。」

  從山花叢中傳來幼娘的聲音,楊守文忙不迭走過去。

  他撥開了花叢,看到了幼娘。只是,幼娘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眼中更閃爍著森然之意。

  她的手裡,是一口利劍。

  當楊守文撥開花叢的一剎那,只聽幼娘一聲嬌叱:「奸賊,納命來!」

  一道劍光衝天而起,但見滿山飛舞花瓣。那劍光從花叢中來,直刺向楊守文……

  「幼娘!」

  楊守文睜開眼睛,呼的一下子坐起來。

  額頭上,汗涔涔,後背更被冷汗濕透。

  「做惡夢了?」

  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楊守文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忙扭頭看去。

  楊承烈坐在書桌旁,好像在看什麼。

  「阿爹,你怎麼在這裡?」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立刻放鬆了警覺。

  他掀起被子,從榻上下來。

  楊承烈則轉過身,看著他道:「剛才就聽你一直叫喊幼娘的名字,到底夢到了什麼?」

  「沒事!」

  楊守文坐在榻床邊緣,輕輕搖頭。

  這個夢,好怪異……這應該是他第二次夢到幼娘殺他!開玩笑,幼娘又怎可能殺他?

  他伸出手,用力搓揉面頰。

  「阿爹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承烈微微一下,突然舉起手,揚了揚手裡的紙。

  「你寫的?」

  「啊?」

  楊守文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點點頭道:「是孩兒寫的。」

  「確是寫的一手好字……不過這字體,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我,自己瞎寫的。」

  「呵呵,瞎寫都能寫出這樣的好字?」楊承烈顯然不太相信楊守文的說辭,不過並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揚了揚手裡的紙張,「你這故事,可是根據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所寫?」

  「哦,正是!」

  楊守文先猶豫一下,旋即點頭。

  那紙上,寫的正是《西遊記》。雖然記得並不是特別清楚,但大體上不會有問題。

  楊承烈笑道:「很好看的故事……之前你阿娘和我說過,卻不似你寫的這般精采。當今聖人崇尚佛法,你這故事說不定能合聖人的心思。嗯,繼續往下寫吧,等你寫完之後,找人幫你刊印了,說不得我老楊家還能出現一個了不得的才子。」

  楊守文頓時笑了,從床上下來。

  「阿爹說笑了,不過是孩兒閒來無事時的胡思亂想,那稱得上什麼才子?」

  「呵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語氣不對!

  楊守文心裡一咯噔,抬頭向楊承烈看去。

  就見楊承烈目光灼灼,凝視著他,臉上更帶著一抹冷笑,「也許你算不得才子,卻是個了不得的刺客!兕子,你好大膽子,竟然不聽我的話,自作主張殺了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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