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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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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7 12:10:50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27 12:14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七聖刀

  屍毒?

  楊守文只在小說裡看過,但是從沒有真正見過。

  也難怪,前世他生活在一個盛世時代,哪裡見過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在楊守文看來,屍毒應該是一種可感染的病菌。可被屍毒感染會什麼樣子?他是真不清楚。

  「老楊,你確定?」

  「七成可以確定。」

  楊守文腦海中,立刻閃現出‘皇泰寶藏’四個字。

  那幾個乞丐究竟是在何處感染的屍毒?會不會是那些人,已經開始挖掘皇泰寶藏?

  想想看,這似乎沒什麼奇怪之處。

  皇泰寶藏的埋藏地想必是機關重重,對方想要拿到寶藏,就需要足夠的人手來挖掘……

  慢著!

  楊守文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似乎想到了什麼。

  「阿郎,阿郎?」

  楊思勖正和楊守文說話,突然發現他好像失了魂一樣,心裡一慌,連忙呼喚。

  「啊,沒事,我剛才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事?」

  「咱們回客棧再說。」

  楊守文和楊思勖匆匆忙忙回到了八仙客棧,走進八仙客棧的大門時,他看到那掌櫃正陪著一個青年在說話。當兩人走進客棧的時候,青年朝楊守文看了一眼。

  他突然一笑,朝著楊守文點了點頭。

  那青年看上去大約在二十出頭的模樣,生的齒白唇紅,一表人才。

  不過,楊守文卻不認得對方,只是見對方朝他打招呼,他也不好無動於衷,於是朝對方也點了點頭,便穿過了大堂。橋頭,裴旻正扶著欄杆,翹望遠處正在搭建高臺的廣場。看到楊守文過來,他連忙迎上前來。輕聲道:「阿郎,我打聽到了一個消息。」

  「回屋再說。」

  楊守文沒有急於追問,而是朝裴旻使了個眼色。

  三人回到楊守文的房間之後,裴旻剛要開口。就聽楊守文道:「剛才我和老楊去了義莊,看到了那幾具乞丐的屍體。老楊說,那幾具屍體好像是中了屍毒而死。

  我就在想,會不會對方已經開始挖掘那元文都寶藏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一定會招攬人手。四千萬貫黃金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是堆積起來,也是一座金山。如果他們要挖掘這座金山出來,肯定需要大量人手。」

  說完,楊守文對裴旻道:「這或許是一個線索,小裴你可以打聽一下,看看最近長洲城裡,有什麼地方在破土動工,並且吸納和招攬人手,說不定能有所收穫。」

  裴旻聽楊守文說完,頓時笑了。

  「阿郎。我要與你說的,正是這件事。」

  「哦?」

  「方才我在外面與店裡的夥計閒聊,無意中聽他說起,長洲的蘇員外正在修整他家的園子,並且請了不少幫工過去做事。據那夥計說,這蘇員外是吳縣蘇家的子弟,靠著向安南都護府販賣絲帛發家,並且在城西太湖畔修建了一座園子。」

  蘇員外嗎?

  楊守文眸光一閃,「小裴,你接著說。」

  裴旻點點頭。「要說修整園子也很正常,蘇州這地方,人們本就喜歡修建園子。可問題是,那蘇員外在年初時才修整過一次園子。如今還不到半載,又要重修園子。

  有錢人的想法我不理解,可是這不到半年兩次修整園子,本就是一件有趣的事。」

  楊守文看了楊思勖一眼,沉吟片刻問道:「那蘇員外叫什麼?」

  「蘇威。」

  「嗯?」

  「不是前朝的蘇威,同名而已。」

  裴旻連忙解釋道:「這蘇員外是個有本事的人。據說早年間他犯了錯,被家族懲罰,去了安南都護府做事。沒想到這傢伙在安南都護府十年,回來時不但自己是腰纏萬貫,還為蘇家打開了安南都護府的一條商路,故而得到蘇家長者稱讚。

  之後,他就靠著蘇家,幾乎壟斷了蘇杭往安南以及嶺南地區的絲帛生意,家業也越來越大。還有,此人和王元楷交情很深,王元楷生前時,他常到內衙做客。」

  都護府,從狹義上來說,是唐代設立在邊疆民族地區的特別行政機構。

  而從廣義上而言,都護府不是單純的州府,而是指都護府治下的廣袤地區……

  唐代自武德年間設立都護府,經太宗李世民推廣,至今共設立了九大都護府,分別是安東、東夷、安北、單于、安西、北庭、昆陵、蒙池以及裴旻所說的安南。

  而這安南都護府轄十三州三十九縣,外加三十二個覊縻州。其治下包括了後世部分雲貴地區,以及整個越南。不過在唐代,安南都護府算是一個蠻荒之地。蘇家靠著這個蘇威,能夠掌控整個安南地區的絲帛生意,其背景顯然不是太差。

  楊守文聽完裴旻的介紹,一時間沉思不語。

  半晌,他擡頭向楊思勖看去。

  楊思勖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沉聲道:「明日我與小裴去蘇家的園子打探一下,看看能否有所收穫。」

  「如此甚好!」

  楊守文則沉聲道:「那明日我就在城裡轉一轉,看能否有所發現。」

  三人商議完畢,便各自回房。

  楊守文從房間裡走出來,一個人來到了客棧的大堂。

  此時,天色已經將晚,大堂裡已食客滿堂,熱鬧非凡。楊守文在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了幾個酒菜,一邊慢慢品嚐,一邊靜靜的觀察著這家八仙客棧的狀況。

  這八仙客棧裡的食客,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他們或是吆五喝六,或是在交頭接耳,把個大堂的氣氛,襯托的格外熱烈。

  「客人,從北面來?」

  就在這時,一個青衫青年出現在楊守文的對面,他拎著一個酒壺,笑嘻嘻坐下來,看著楊守文道:「我看客人好像有心事,難不成遇到了麻煩?這八仙客棧。可是長洲縣城一等一的好地方,有什麼煩心事,只要肯出錢,都能夠為你解決。」

  青年赫然就是日間楊守文和楊思勖回來時。在大堂遇到的那個青年。

  楊守文先愣了一下,旋即笑了。

  他好奇打量了一下對方,舉起酒杯道:「我叫楊青之。」

  他沒有說自己的本名,用的是自己的表字。

  青年笑道:「這裡人都叫我明老四,你可以叫我四郎。」

  「真的什麼事都能解決嗎?」

  「當然!」

  「我想找一個人。」

  「誰?」

  「那個人也是從北方來。是個和尚,名叫無畏禪師。」

  明老四笑了,「找和尚嗎?來長洲找和尚的話,你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去普會寺。」

  楊守文看著明老四,「可我找的這個和尚,可不一般。」

  「嘿嘿,越是不一般,就越是要去寺廟裡找。

  普會寺裡一大群和尚,什麼和尚找不到?只不過。你這麼巴巴的找上門去,恐怕是很難找到……對了,我這個消息值一貫錢,我會讓櫃檯那邊給你記上帳的。」

  楊守文若有所思,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時候,如果他還看不出對方的來意,可就真是傻子了。箭書、泰伯祠、廟祝、八仙客棧、明老四……楊守文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輕聲道:「只是不知道,這八仙客棧有什麼好風景可看呢?」

  「好風景?」

  明老四想了想,笑著道:「傀儡把戲。算不算?」

  「哦?」

  「這不,已經來了。」

  說話間,客棧外突然一陣鑼鼓喧天。

  楊守文探頭向外看去,就見一隊車馬在八仙客棧門口的廣場上出現。並且迅速擺開了架勢。

  琴聲,緩緩響起。

  一個幾乎裸體的胖木偶,露著個彌勒佛樣的大肚皮,滿面笑容的一串爆仗,緊跟著炮聲大作,火花飛濺。同時。一個年輕人爬上了客棧門口的一棵大樹,點燃了一個轉圈的焰火,吱吱直冒金星。這也是把戲人的開場儀式,意在驅趕牛鬼蛇神。

  爆仗?

  楊守文不禁一怔,敏銳反應過來,難道這時候已經有火藥了嗎?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忽聽得一陣炮聲,大旗招展,一條金龍從不遠處的河裡冒出來,在瀰漫的白汽之中,如騰雲駕霧般的舞動;岸上,兩隻獅子隨著鑼鼓的節拍爭奪繡球,白鶴展開雙翅,正趕上烏龜搖頭晃腦迎面走來。於是,龜鶴一場大戰,兩種光澤黑白分明的倒映在河面上,引得圍觀者發出一連串的喝采聲。

  「龍龜獅鶴四顯靈,閩州獨有的傀儡把戲。」

  明老四喝了一口酒,笑著解釋道。

  「怎樣,這把戲看上去如何?」

  楊守文沒有理睬明老四,眉頭顰蹙,緊盯著那岸邊的把戲,眼中露出一抹精光。

  「各位鄉親,我們是閩州老實把戲人,今天路過寶地,耍一個小把式,搏各位鄉親一笑。剛才的把戲,叫做龍龜獅鶴四顯靈,大家如果覺著能入得眼,便捧個場,我們這一大家子,可就要靠各位鄉親的關照。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嘍……」

  一個看上去飽經風霜,兩鬢斑白的男子一邊打著鑼鼓,一邊大聲的吆喝起來。

  自有那把戲人拿著笸籮走上前,看熱鬧的人們紛紛投擲銅錢。

  楊守文看到那男子的時候,不由得一愣。

  他旋即呼的站起來,可沒等他行動,明老四卻伸手把他攔住,笑道:「楊公子,這把戲在北方恐怕是沒見過吧。嘿嘿,放心吧,有的看呢!過兩日他們還要在法會結束後表演,聽說普會寺的法師可是出了一大筆錢,要讓我們長洲人樂呵一下。」

  周圍,傳來了一陣嬉笑聲。

  楊守文終於冷靜下來,緩緩落座。

  他看了明老四一眼,就見明老四朝他點了點頭。

  「各位鄉親,把戲大家見得多了,今天小老兒就為大家表演一個新鮮的。

  這是小老兒早年間在西域時學會的一套把戲,今天就請各位品鑒一下,還請多多捧場。」

  話音未落,就聽蓬蓬蓬!

  爆仗炸響,廣場上煙火瀰漫。

  從煙火中走出七個人,全都是披髮紋身,身穿青紗短後小衣,錦繡圍肚看帶。其中有一人,頭戴金華小帽,手持白幡。其餘六人,則都帶著頭巾,手持兵器。

  煙霧中,這七個人看不清面孔,開始相互格鬥刺擊。

  從兵器交擊的聲音來看,他們手中的兵器,赫然都是真傢伙。七人搏殺在一起,顯得格外逼真,引得周圍發出一陣陣的驚呼聲。突然間,就見那金花小帽男子手持鋼刀刺中一人,鮮血噴湧,更破面剜心,場面頓時變得血淋淋,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七聖刀?」

  明老四喃喃自語,「沒想到連西域襖教的下神幻術都會,還真是小看了這些人呢。」

  「明公子,你是說……」

  「都是幻術,這是西域襖教的幻術,楊公子可聽說過襖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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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9 07:29:1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29 07:36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夜探普會寺(一)

  襖教?

  那不就是拜火教嘛!

  楊守文沒有看明老四,只輕輕點點頭,表示知道。

  他的目光,鎖在了那蒸騰的煙火中。此刻,岸邊的七聖刀幻術表演越發血腥,就看那頭戴金花小帽的人舞動白幡,手中長劍連連劈刺,血花飛濺,引得圍觀者發出一陣陣驚呼。只是,先前那站出來說話的男子,在煙火中已不見了身影。

  「楊公子倒是博學多聞,居然連襖教都知道。」

  明老四依舊是一副懶散的模樣,笑嘻嘻坐回去,就著酒壺喝了一口酒,興緻勃勃觀看外面的表演。那表演已經到了高潮,一連串慘叫聲響起,金花小帽與對方同歸於盡。

  鐺!

  鑼鼓聲再次響起。

  煙火漸漸散去。

  那兩鬢斑白的男子又出現在視線中,他帶著幾個人,一邊拱手道謝,一邊向觀眾收取費用。

  火光照耀下,楊守文看清楚了那人的樣貌。

  沒錯,就是他!

  雖然看上去年輕了些,眼眉也有一些變化,但楊守文可以可定,這個人就是計老實。那個在平棘殺人的計老實,那個拋棄了一月的計老實,那個傀儡藝人計老實!

  強按捺住衝出去的衝動,楊守文慢慢收回了目光。

  「你究竟是誰?」

  他把目光轉移到了明老四的身上,沉聲問道。

  明老四聞聽,頓時笑了。

  「聽說楊青之才情過人,才思敏捷。到這個時候,莫非還猜不出我是什麼人嗎?」

  「你……」

  楊守文眉頭一蹙,有些不太高興。

  不過,也就在這時候,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靈光。

  他姓明?

  明這個姓氏可不多見,而老爹的老師名叫明崇儼,難不成這兩個明,是一個明?

  眼中的警惕。旋即隱去。

  他看著明老四,半晌後沉聲道:「是我父親讓你幫我的嗎?」

  「也不算你父親讓我幫忙,雖然他來了一封書信……江寧明家,自叔祖即為她效力。至今已有三代。雖然明家只有一人出仕,就是我那族叔。但實際上,明家在暗中一直為她監控江南東道。所以,這次除了令尊的面子之外,更是我的職責。」

  「那你……」

  「我叫明秀。明秀的明,明秀的秀。」

  明老四,不對,應該是明秀的自我介紹頗為獨特,也讓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你怎麼知道他們?」

  楊守文壓低聲音,目光朝外面看了一眼。

  明秀嘴一撇,輕聲道:「早在令尊來信之前,上官才人就已經秘密傳訊我們查找線索。那無畏禪師孤身一人,不太容易查找。但是一個偌大的把戲團體,卻不難找到哪怕他們改頭換面。一樣會露出馬腳。月初,這些人抵達蘇州,而後就輾轉來到了長洲。那一口帶著閩州口音的方言引起了我的注意,所以就開始關注他們。」

  楊守文愣了一下,沒有再問下去。

  毫無疑問,江寧明氏是武則天在另一隻眼睛,專門為她盯著江南東道的眼睛。

  明秀道:「這些人看上去很普通,但是卻非常小心,不像是一個把戲人組成的團隊,更像是一個有著嚴密組織的團體。他們白天基本上就借居在普會寺。晚上則出門賣藝,深居簡出。一開始,他們並不是在這裡賣藝,待我覺察到情況後。就與他們聯絡,邀請他們在這裡雜耍。我沒有收他們的錢,同時他們也不能到店裡討要。他們能為我吸引不少客人,同時也方便我監視;而他們也樂得能有一個固定的場所。」

  明秀說完,展顏而笑。

  「怎樣,我是不是很聰明?」

  楊守文沒有理他。而是扭頭看著窗外,盯著那些把戲人。

  說實話,他對這個把戲團隊並不是很熟悉,除了已經死去的趙一念和桃花兩個之外,唯一有印象的,也就是計老實。沒想到,周周轉轉,最後還是又遇上了。

  「那箭書是你射的?」

  「嘿嘿。」

  「你好端端的,直接和我說就是,裝神弄鬼,還把我騙去了泰伯祠廟。

  對了,那廟祝怎麼死的?」

  「廟祝?」明秀道:「他是自然死亡,我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去殺人滅口。如今佛道昌盛,以往的神祠香火破敗。那泰伯祠是我明家暗中資助,廟祝是本地人,不過……幾天前我發現他死了,就想到找你到泰伯祠,這樣一來也比較隱秘。

  至於為什麼不直接聯繫你?

  嘿嘿,你那隊伍裡烏煙瘴氣,什麼人都有,我可不想把明家和她的關係暴露出來。」

  明秀三番五次提到‘她’,就是指武則天。

  楊守文咬著嘴唇,沉吟片刻後輕聲道:「你是擔心……」

  「不是擔心,而是事實。

  你道那裴光庭好相與?裴行儉之子,雖然他母親是她的心腹,可是人心難測。至於那高戩,一邊是房陵,一邊是太平。呵呵,這等人,我信不過。還有李三郎,你又以為是好相與的嗎?他代表著兩姓子,你以為那兩姓子真就心甘情願?

  還有,前些日子我聽說,你們在白水塘遭遇伏擊,說明你們的行蹤已經暴露。

  這種情況之下,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會出面和你聯絡。不過,你的警惕性可真夠差的。那天晚上我如果真想殺你的話,你恐怕已經死了。以後還要多些警惕。」

  明秀一番批評,讓楊守文無言以對。

  他扭過頭,看著明秀道:「你射殺我?告訴你,若不是大玉被拴住,那天晚上你休想逃走。」

  說完,楊守文不等明秀反擊,便話鋒一轉,「對了,都查到了什麼?」

  對於明秀的話,楊守文無法反駁。

  的確,這支隊伍裡的人員,實在是太雜了。幾乎涵蓋了如今朝堂上的幾大實力。

  也許一開始,武則天是希望平衡這支力量,讓大家齊心協力。

  但事實上,所有人都有小心思。甚至包括楊守文自己。這種情況下,莫說齊心協力,能不反目成仇就已經是一樁幸事。楊守文之所以要帶著楊思勖和裴旻獨自前來長洲,也就是想避開這種狀況。裴旻相對單純,沒什麼心機;而楊思勖呢。出身小鸞臺,是司宮臺的人,是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的人,更讓楊守文放心。

  見楊守文轉變了話題,明秀也不再玩笑。

  「我已經說了,他們借居普會寺。」

  楊守文眼睛一眯,看了明秀一眼道:「你的意思是……」

  剛才,他告訴明秀,他來找一個和尚。明秀則回答說,要找和尚。就應該去寺廟。

  明秀已經反覆提及普會寺,楊守文那還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普會寺?」

  「普會寺的住持法師名叫神慧,據說是來自安南。

  大約在三年前,他從洛陽來到長洲,差不多和王元楷同時來到這裡。最初他只是在普會寺掛單,可是第二年,普會寺原來的住持法師突然病故。神慧因為曾治好了蘇威的病,於是就得了蘇威的支持,成為普會寺新任住持法師,就此在留在長洲。」

  普會寺、蘇威?

  楊守文敏銳覺察到了這兩者間的關係。

  「前些日子。死於普會寺外的乞丐,你可知道?」

  明秀點了點頭,「我怎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只是蘇威背後是吳縣蘇家!你應該已經聽說過那蘇家的背景。這種事情牽扯到勛貴,我也著實不好去深入的調查。」

  楊守文深以為然。點點頭不再說話。

  片刻後,他突然道:「我想去普會寺看看。」

  「這個容易,明天我可以帶你去。」

  「不,我想今晚就去。」

  明秀眸光一凝,想了想,站起身來。

  「亥時三刻。我會在橋下等你,咱們一起過去。」

  說完,他轉身就走。

  而楊守文則不再理他,把目光轉移到了窗外,再次落在了計老實一夥人的身上。

  那些把戲人,正賣力的表演著。

  楊守文靜靜看了一陣子,突然露出一抹森然笑意,而後站起身來,離開了客棧大堂。

  長洲,戌時夜禁。

  不過由於魚市所處的位置,河道縱橫,那夜禁也就形同虛設。

  把戲人一直表演到將近亥時,才收工登上了一艘船,沿著河道駛出了長洲縣城。

  把戲人離開後,魚市很快就歸於平靜。

  八仙客棧的大門關閉,只剩下那兩盞氣死風燈路在風中飄擺。

  整個客棧,漆黑一片。

  楊守文聽聞隔壁房間傳來鼾聲,於是鑽出窗子,縱身從二樓的客房躍下。這客棧有兩層樓,距離地面大約有五米高。楊守文從樓上跳下來,見周圍無人,便貓著腰貼著牆,一路小跑,很快就來到了八仙客棧那兩座樓閣之間的石拱橋下。

  一艘小船,停泊在岸邊。

  明秀一身漁夫打扮,看楊守文過來,便招了招手,楊守文二話不說,跳上小船。

  「你來晚了!」

  「是你來早了,我掐著點呢。」

  兩人爭執了兩句,明秀便撐船離開。

  楊守文坐在船上,看著一身漁夫打扮的明秀,忍不住道:「這長洲的治安,可真是夠可以的。夜禁之後,居然還能這麼明目張膽的撐船在河面上行走,官府簡直是形同虛設。」

  「哈,你以為不是嗎?」

  明秀一竿子撐到底,小船在河面上劃破一道水痕,飛快行進。

  「王元楷被殺之後,長洲就徹底亂了。

  你這會兒要是行走在街上,說不定就會遇到危險。好在這魚市是我明家所有,還算安全。要不然,你以為八仙客棧為什麼要開設在這裡?就是為了一個方便。」

  「這麼說來,你就是魚市的大團頭?」

  明秀笑了,輕聲道:「長洲可沒有什麼團頭,只有安分守己的商人。」

  「安分守己?」

  楊守文曬然道:「安分守己,居然不登記過所?」

  「登記了過所,誰還會來留宿。

  沒有人留宿,我又怎可能打探到消息?」

  明秀一臉無所謂的模樣,輕聲道:「其實,你這次大可不必蹚這渾水。聖人已非當年,她既然決意還政於太子,你這個時候加入進來,弄不好將來會受到牽累。」

  楊守文愣了一下,向明秀看去。

  月光下,明秀那張俊朗的臉上彷彿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霧氣,給人一種不清晰的感受。

  「既然如此,你還效力?」

  「明家和聖人早已成為一體,我們如今也只是在盡所能罷了。」

  「難道……」

  明秀扭頭,看了楊守文一眼,「我今日所說,出我口,入你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第五人知曉。朝堂上現在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激湧,你我都需小心。」

  看起來,不止是楊守文有這樣的明悟。

  楊守文沉默了,坐在船頭一言不發。

  恐怕武則天心裡也很清楚她如今要面對的狀況吧……還政,則人心盡散;不還政,則朝堂不穩。說一千,到一萬,武則天終究是一個女人。她所要面對的局面,比之任何一個男性皇帝要面臨的局面更複雜,更艱難!她,在和整個天下作對。

  這是一個男性為尊的世界,怎可能容忍一個女人執掌權柄?

  想想日後的神龍政變,參與者有很多都是武則天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才。這些人真的是不知道感恩?也未必,他們之所以發動政變,怕更多是因為他們已經看出大勢。武則天早晚要把權柄交給太子李顯,如果不加以表現,很可能會遭到清算。

  這人啊,終究是有私心的。

  楊守文想起那天張柬之到銅馬陌時,表現出來的態度。

  按道理說,他應該先去吏部報到才對。可是他卻不緊不慢,悠哉的跑到了楊守文家中。

  亦或者說,張柬之如今,已經有了決斷?

  楊守文也茫然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把他的猜想告之武則天,讓武則天有所準備。

  告訴了,可能會改變歷史。

  不告訴,豈不是說……老爹現在可是打上了武則天的烙印,一旦武則天失勢,自家豈不是危險?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回頭看了明秀一眼。

  明秀撐著船,一言不發。

  楊守文隱約能夠感覺到,其實明秀的心裡,此刻怕也是非常糾結吧……

  身下的小船,一陣劇烈晃動,在岸邊停靠下來。

  此刻,他們已經駛出了長洲縣城,停泊在一處河灣。

  明秀朝楊守文打了個招呼,縱身從船上跳下來。

  他蹲下身子,用手一指前方,輕聲道:「前面就是普會寺,咱們恐怕要步行一段距離。」

  PS:年底了,家裡各種事。

    個人的私事正處在關鍵時刻,以至於最近心思很亂,更新也不穩定,包涵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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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30 17:21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章 夜探普會寺(二)

  普會寺坐落於長洲城外西南十五里,是一座規模極為宏大的佛寺。

  據說,這佛寺的歷史,有差不多三百年之久,始建於東晉末年,由當時般若六家之一的高僧道安所建。算算時間,到如今還真就是已經有三百多年的歷史。

  普會寺也是長洲一座極富名聲的佛寺,歷任住持都是佛法高深的法師。

  楊守文和明秀棄船登岸,在月光飛奔。

  大約走了有十里左右,明秀突然停下了腳步,用手遙指前方的一片建築,輕聲道:「那就是普會寺。」

  「咱們現在怎麼辦?」

  楊守文說著話,從挎兜裡取出一條面巾,蒙在了臉上。

  「咱們從側門進去,然後上普會塔,那裡地勢很高,可以鳥瞰整座佛寺。」

  楊守文點點頭,跟在明秀的身後。

  兩人在夜色中潛行,很快就來到了普會寺山牆下。那山牆上有一扇小門,明秀上前輕輕推了兩下,發出一陣輕響。很顯然,這側門從裡面被鎖上了……

  「別急,我有辦法。」

  明秀說著話,從腰間挎兜裡取出一根飛鐃,朝楊守文咧嘴笑道:「這點小事情,根本算不得麻煩。」

  說著,他已經到了山牆下。

  這普會寺的山牆,高大約有四米多的樣子。

  這種高度,要說上去並不很難,難就在於悄無聲息。

  明秀在山牆下停下來,舞動飛鐃,唰的把飛鐃擲到牆頭上,然後用力拽了拽繩索,而後抓著繩索,蹭蹭蹭往牆頭爬去。他很快就到了牆上,而後坐在牆頭,向裡面張望了兩眼,便低下頭輕聲道:「青之,你也……」

  人呢?

  明秀突然發現。楊守文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就在他疑惑之時,忽聽下面的院門吱呀一聲輕響,緊跟著院門打開,楊守文走進了門內。

  他手裡拎著一口短刀。進了院牆之後,反手把門關上。

  「下來吧。」

  楊守文朝牆頭的明秀招了招手,明秀呆愣一下,旋即收起飛鐃,縱身從牆上躍下。落地時一個懶驢打滾,便到了楊守文的面前。他鯉魚打挺,噌的一下子起身。

  「你怎麼進來的?」

  「這種門閂,一把刀就能解決,爬牆作甚?」楊守文用一種‘你是白痴’的目光看著明秀,搖搖頭道:「我在昌平的時候,學過很多開門的手段,這種最簡單。」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

  「我剛想說,你就爬上去了啊。」

  楊守文說著,把那口烏茲劍收了起來。

  明秀咬咬牙。伸出大拇指,惡狠狠道:「楊青之,算你狠。」

  「好啦,這都是小事,你說的那座普會塔在哪裡?」

  明秀沒好氣看了楊守文一眼,然後用手朝一邊一指,「看到了沒有,就在大雄寶殿的旁邊。」

  楊守文凝目看去,點點頭。

  「那咱們快走。」

  兩人說著話,就準備往普會塔去。可就在這時。忽見遠處燈火通明,兩人見狀,連忙閃身躲進了陰影之中。不一會兒的功夫,幾個僧人舉著火把跑過來。飛一般來到山門後。他們打開了山門,走出寺院。又過了一會兒,就見那幾個僧人領著十幾個人從外面走進來,為首一人,身穿錦袍,頭戴進賢冠。長得白白胖胖,好像一尊彌勒佛似地。不過,這彌勒佛好像不太高興,一路走來都沈著臉。

  「他怎麼來了?」

  「誰?」

  「蘇威!」

  明秀認出彌勒佛的身份,忍不住輕聲說道。

  「蘇員外崇道,從不進佛寺,這麼晚他來普會寺做什麼?」

  楊守文眸光一凝,目視那些人走進中門,而後朝明秀看了一眼。兩人目光相視,卻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貓腰竄出,貼著牆角來到中門。只見中門內,大約有三十多名僧人沿途巡視。明秀扭頭,朝楊守文比劃了一個‘跟著我’的手勢。

  他對普會寺顯然很熟悉,帶著楊守文,繞過了那些巡邏的僧人,來到後院的一座禪堂外。兩人在一排灌木叢後蹲下來。從他們的方位看去,可以把那禪堂看得通通透透。

  蘇威的十幾個護衛,站在禪堂外面。

  周圍零零散散的還有十幾個僧人。而禪堂裡,則坐著七個人。

  正中央是一個老僧,一雙長眉,看上去頗有高僧氣派。兩邊分坐幾人,有蘇威,還有一個計老實,其他四個人則都是僧人打扮,楊守文感到非常的眼生……

  幾個人在禪堂裡交談,聲音不是很大,所以也聽不清楚。

  片刻後,楊守文就看到蘇威站起身來,手舞足蹈的似乎非常激動,大聲喊著什麼。

  老僧一臉笑容,對蘇威的舉動似乎毫不在意。

  待蘇威平靜下來後,那計老實站起來,走到了蘇威身旁,勾著蘇威的脖子說話。兩人看上去很熟悉,否則也不會有如此親熱的舉動。就見蘇威一陣搖頭,計老實則露出了失望之色。他回身和其餘幾人說了兩句,然後拍了拍蘇威的肩膀。

  蘇威朝老僧拱了拱手,轉身往外走。

  計老實則喊住了他,陪著他一同走到了禪堂門口。

  就在這時,那老僧似乎喊了一聲,蘇威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

  可就在這時候,計老實的臉色突然一冷,從大袖中滑出一口一尺半左右的短刀,揚手在蘇威的脖子上一抹。楊守文清楚的聽到,蘇威發出一聲慘叫,從脖頸中噴出一蓬血霧,噴濺在了計老實的身上。與此同時,那禪堂外面傳來了一聲厲喝:「放箭。」

  從禪堂一側的竹林中,傳來了弓弦聲響。

  一支支利箭飛射出來,蘇威帶來的十幾個護衛顯然被計老實的突下殺手驚住了。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一蓬箭雨已經襲來。一連串的慘叫聲,在禪堂外的庭院裡響起。十幾個護衛,當場便倒下了一大半。而剩下的那些護衛,或多或少都受了傷。沒等他們從被襲擊的驚駭中清醒過來,周圍的僧人已經拔出戒刀,蜂擁而上。

  楊守文和明秀都被眼前這一幕嚇了一跳。

  這好端端……

  明秀身子一顫。腳底下失了力道,咔嚓一聲踩斷了一根樹枝。

  「誰?」

  有靠近的僧人聽到了聲響,扭頭看過來。

  明秀見狀,二話不說從灌木叢中長身而起。揚手唰的飛出一把飛刀,正中那僧人的額頭。僧人手中的戒刀才拔出一半,便噗通倒在了地上。不過,他雖然死了,也驚動了其他僧人。十幾個僧人回頭看過來。見明秀衝出,立刻蜂擁而上。

  「笨蛋!」

  楊守文心中暗罵一聲,也跟著從灌木叢中竄出。

  十幾枚鐵丸脫手飛出,化作一片銀光。

  僧人舞動戒刀,將鐵丸磕飛。不過也就是這麼一眨眼的功夫,明秀已經衝到了他們身前。手中多出了兩口短刀,擡手划出一抹弧光,就把一名僧人砍翻在地。

  明秀的雙刀,長大約就是半條手臂的模樣。

  這種刀,很像後世的蝴蝶雙刀。刀刃寬厚,利於格擋和反手刀,是一種近戰利器。

  這明秀顯然也是在這對短刀上下過狠功夫,出刀詭譎,兇狠至極。

  眨眼間,就有兩個僧人倒在這雙刀之下,而楊守文這時候也衝過來,鴉九劍出鞘,划出一抹絢爛弧光,把一個僧人劈翻。

  「四郎。不可戀戰。」

  「風緊扯呼,跟著我。」

  明秀說完,轉身就走。

  楊守文趁勢來到他身後,手中鴉九劍架住一口戒刀。順勢擡腳就踹在僧人胸口。

  他也不管那僧人死活,扭頭跟著明秀往外走。

  「會水嗎?」

  「會一點。」

  「那你跟好了。」

  楊守文有一種不祥預感,跟著明秀一路狂奔。

  沿途有僧人出現阻攔,但兩人一左一右,好像兩頭下山的猛虎,眨眼間就殺出一條血路。

  「是什麼人?」

  計老實提刀站在禪堂臺階上。厲聲問道。

  僧人連忙過來,「不太清楚,是兩個蒙面人,不過說得一口官話。」

  這時候,禪堂內其他五人也走了出來。一個身材不高,卻生的極為雄壯的僧人聞聽,眼睛不由得一眯,扭頭向老僧看去,「難道說,是朝廷的人已經到了不成?」

  「不應該啊!」

  老僧道:「欽差分為兩路,一路昨日才到烏墩寨,另一路今天才抵達吳縣……」

  「那是什麼人?」

  計老實沉聲道:「他們剛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如果不抓住兩人,只怕會有危險。」

  老僧眸光一凝,轉身走到蘇威的屍體旁,從蘇威的腰上拽下一塊玉牌。

  「李炯。」

  「在。」

  一個僧人走上前,躬身行禮。

  老僧把玉牌遞給他,沉聲道:「你拿著它,立刻進城,請張縣尉帶人封鎖吳縣,捉拿一切可疑之人。就對他說,有賊人潛入寺中,偷走了道安法師的佛骨舍利。」

  「明白。」

  「真人先生,接下來就要拜託你了。」

  老僧吩咐完了李炯,扭頭對另一個僧人道。

  那僧人長的矮矮胖胖,聽老僧說完,便微微一笑,「神慧法師放心,此事就交給我。」

  「傳我法令,盡起寺中武僧,務必給我捉住那兩個人。」

  普會寺一下子沸騰起來,寺內僧眾傾巢而出。

  普會寺作為長洲最有名望的寺院,就如同嵩山的少林寺一樣,寺內也養有武僧。

  楊守文和明秀沿著寺中的小路狂奔,身後喊殺聲不斷。

  兩人很快就來到寺院的另一端。

  這裡,連接著太湖。夜色中,湖面水霧繚繞,湖水更泛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色彩。

  「四郎,你幹什麼?」

  「別廢話,你不是說會水嗎?咱們從湖中脫身。」

  說完,明秀就收起雙刀,趟著水走進湖裡。

  他回頭看了楊守文一眼,招了招手,「放心吧,聽我的沒錯,這是最安全的逃生之路。」

  楊守文不禁苦笑,把鴉九劍收入劍鞘,跟著明秀一起走進湖裡。

  身後,普會寺武僧已經逼近。

  兩人走了幾十步之後,明秀朝楊守文看了一眼,沉聲道:「現在,咱們潛水離開。」

  他一個猛子潛入湖水之中,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尼瑪!

  若非我會水,今天非被你坑死不可……楊守文心裡咒罵一句,也跟著明秀,一個猛子扎進湖裡。在入水的一剎那,楊守文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岸邊高聲呼喊……

  計老實和一個雄壯的僧人來到了湖邊。

  身邊僧人手舉火把,把湖面照映。

  「船,馬上派船過來。」

  這一片太湖的水域,屬於普會寺的財產。

  寺中有許多漁船停泊在岸邊,早有僧人跑過去,划船過來。計老實和那雄壯的僧人分別上了一條漁船,手舉火把便駛進了太湖。

  「無畏,你往那邊,我朝這邊,大家都看仔細了,絕不要放那賊人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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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一章 兵分兩路

  天快亮了,東方已露出了魚肚白的光芒。

  楊守文狼狽不堪的爬上岸,就見明秀也正從水裡走出來,踉踉蹌蹌,一屁股坐在岸上。

  這是一座湖心島,放眼看去,只見煙波浩渺的太湖之水。

  「這是哪裡?」

  楊守文也坐下來,把手中的鴉九劍往地上一插,扭頭看著明秀問道。

  風徐徐而來,拂動波光粼粼。

  幸虧這是在暮夏時節,如果換做是春秋之際,肯定會瑟瑟發抖。明秀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站起身來,舉目向遠處眺望。片刻後,他沉聲道:「這裡應該距離包山不遠,至少離岸邊有二十里左右。咱們想要離開這裡,恐怕會有一些麻煩。」

  包山,是太湖中的一座湖中島。

  昨夜他和明秀從普會寺逃走,為了躲避對方的追捕,兩個人就好像喪家之犬一樣,在湖中一會兒潛泳,一會兒躲進蘆葦蕩,足足繞了大半夜才甩掉了那些追兵。

  這多虧了明秀熟悉地形,也多虧了後半夜烏雲遮月。

  總之,兩個人在水裡泡了大半夜,總算是逃出了生天。此刻,兩人是又累又餓,坐在岸邊大口喘息。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蘇威?」

  良久,楊守文擡起頭,向明秀看去。

  明秀苦笑一聲:「你問我,我又該去問誰呢?」

  這普會寺裡,顯然是藏有玄機。原本,楊守文以為最大的懷疑對象應該是那位蘇威蘇員外。可沒想到。蘇威竟然被殺了。而且是死得那麼突然。讓人感到心驚。

  「明秀,你確定那是蘇威,沒有認錯人嗎?」

  明秀沒好氣答道:「我在長洲六年,十八歲隨我父親搬來這裡,二十歲開始執掌八仙客棧。這些年來,我和蘇威見過多次,還一起吃過酒,我怎可能認錯人呢?」

  「你都二十四了?」

  「怎地!」

  「呵呵。」

  楊守文用一個後世標準的網絡語作為回答。而後仰面朝天就躺在了岸上。

  明秀也累了,和楊守文併排,四仰八叉躺著,仰望著濛濛的天空。兩人誰也沒說話,就這麼靜靜躺著,耳邊聽著波浪聲響,整個人都好像變得特別通透……

  良久,楊守文突然坐起來,「明秀,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等!」

  「啊?」

  「再過一會兒。肯定會有路過的漁船,咱們到時候就可以離開這裡。」

  「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長洲的事情……蘇威死了,你說那些禿驢接下來想做什麼?」

  明秀懶洋洋的,一動不動。

  好半天,他才慢慢坐起來,輕聲道:「這些禿驢如今越來越無法無天,再放任下去,早晚出事。普會寺那些和尚,平日裡也不勞作,卻佔據了大量的土地,同時從善男信女手裡收取供奉。一直以為,這些傢伙只是斂財,沒想到竟然敢殺人。」

  明秀說著,扭頭向楊守文看過來,「我覺得,你應該向聖人奏疏此事。」

  自武則天以‘彌勒轉世’而執掌天下以來,僧人的地位越來越高,甚至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洛陽京兆,天子腳下,那些大德們還有所收斂。可是距離京師越遠,和尚們就越發張狂。這一路上,楊守文見過不少寺廟侵佔貧民土地的事情。可是不管怎樣,都不似昨日那麼驚訝。那些和尚的膽子,還真是夠大的啊!

  不過,這個問題似乎還有些遙遠,並非迫在眉睫。

  楊守文沉聲道:「你知道我說的並非此事,我是說,蘇威一死,我們當如何行動?」

  「行動?」

  明秀沉吟片刻,看著楊守文道:「青之,這裡的情況顯然比我們想像的更加複雜,也更加麻煩……我以為,咱們必須要求援,以朝廷的名義捉拿普會寺僧人,而後徹查此事。這件事,總不會超出皇泰寶藏的範疇,說不定還能夠得到線索。」

  「什麼意思?」

  明秀輕聲道:「左遊仙當年在蘇州,聲名響亮,號有道大德。

  只是,在輔公佑失敗之後,左遊仙就銷聲匿跡,再無半點線索。計老實是奔著那皇泰寶藏而來,他和神慧等人在一起,又殺了蘇威,恐怕也是為了這件事情。

  我有一個推斷:蘇威可能知道皇泰寶藏的下落,計老實和神慧逼問他,然後雙方沒有談攏,結果就殺了蘇威。這件事,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儘快解決。」

  「你有什麼主意?」

  明秀想了想,沉聲道:「咱們現在,最好是兵分兩路。」

  「哦?」

  「你立刻前往吳縣,和大隊人馬匯合,儘快返回長洲;我會迴轉長洲,在暗地裡調查此事。我畢竟在這裡多年,多多少少有一些門路,但這些門路上不得檯面。

  你我一個明,一個暗,聯手調查,你以為如何?」

  楊守文聽罷明秀的話,不禁陷入了沉思。

  明秀的主意倒是不錯,如今的局面,也確實不是依靠個人的力量能夠解決。之前,楊守文孤身前來,是為了設法打探消息。而今,情況發生了變化,他也不需要在繼續隱瞞身份。有明秀在暗中幫助,相信要比他獨自去打探消息,更加方便。

  「可我兩個手下,可都在長洲。」

  「這個你放心,在長洲我想要隱藏幾個人,並非一件難事。不過,你要給我一個可以證明,否則他們也不會聽從我的差遣。」

  楊守文點點頭,拔起鴉九劍,遞給了明秀。

  「還有一件事。」

  「你說。」

  「我和你的關係,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更不希望有人知道明家的存在。」

  楊守文看著明秀,而明秀則眸光清澈的看著楊守文。

  對於明秀心裡的想法,楊守文大概能夠猜到。說穿了,他是不希望有人知道明家和武則天之間的關係。或者說,這也是明家的意思,他們也要準備後路。

  「好!」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不希望有人知道江寧明氏,亦或者說明秀的存在。

  畢竟現在朝堂上的形式的確複雜,對於明家而言,過早暴露出來絕不是一件好事。

  「有船來了!」

  就在楊守文思忖之時,明秀突然起身。

  就見煙波浩渺的太湖上,一艘漁船正從遠處緩緩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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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31 23:56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二章 蘇韻

  楊守文和明秀乘坐一艘漁船,在太湖畔的一個小漁村的碼頭上岸。

  明秀到底是地頭蛇,上岸後很快就為楊守文找到了一匹馬,然後和楊守文道別。

  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楊守文也不是很清楚。

  明秀沒有說,他也沒有去詢問,只是和明秀拱了拱手,便撥轉馬頭離去。

  目送楊守文離去的背影,明秀長出了一口氣。他回頭眺望沐浴在朝陽中的長洲縣城,沉吟片刻之後,便轉身離開。正如他和楊守文所說,現在他必須要為下一步打算。

  楊守文縱馬狂奔,沿著官道急行六十里,遠遠就看到了吳縣城牆。

  吳縣,作為蘇州治所所在,已有千年歷史。據說,早在上古時期,吳泰伯建立吳國,就定都在吳縣。歷經千年發展,吳縣早已經成為江南東道有數的城市。

  它的規模很大,整個縣城共有八個陸門,八個水門。

  縣城廣場有七條堤堰,六十個坊市,也是這江南地區最大的貿易中心和商業樞紐。

  此時,已是巳時。

  在縣城的南門外,聚集一隊人馬,正整裝待發。

  這隊兵馬,把城門堵得嚴嚴實實,更有軍卒在沿途守衛。當楊守文一騎飛馳而來的時候,有數匹戰馬迎面攔住了楊守文,高聲喊喝到:「來者何人,此路不通。」

  「吁!」

  楊守文連忙勒住了戰馬。

  沒等他開口。只聽天空中傳來一聲鷹唳。大玉如同一道閃電。從天空中飛落下來。

  它展翅在楊守文頭頂盤旋,見楊守文伸出了手臂,這次穩穩落下。

  站在楊守文的手臂上後,大玉發出一連串的鷹唳聲。

  很顯然,它在表達對楊守文的不滿:你又把朕丟在一邊,自己跑出去玩耍了嗎?

  楊守文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

  他伸出手,點點大玉的腦袋。而後對那軍士道:「我乃征事郎楊守文,速速令我去見高舍人,我有要事與他商議。」

  「楊郎君?」

  那軍士聞聽,頓時愣住了。

  征事郎不是在馬車上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由於楊守文獨自前往長洲,故而就由呂程志冒名頂替,假扮楊守文。他藉口生了病,然後就坐在馬車裡,一路上有楊茉莉隨行保護,所以外人也無法看出破綻。

  呂程志一路上是深居簡出,根本不參加什麼活動。

  今日。他們準備啟程前往長洲,卻不想正遇到楊守文趕回來。

  那軍士懷疑。但是見大玉立在楊守文的肩頭,心裡的疑竇便減少許多。因為他聽人說過,這只有‘神鳥’之稱的海東青是楊守文所有。它既然肯停在楊守文身上,就算他不是楊郎君,也一定是楊郎君身邊之人,故而態度上頓時謙卑許多。

  「你……在這裡等著,不要亂動,我這就去稟報。」

  那軍士說完,撥馬就走。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那隊伍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蹄聲。

  遠遠的,楊守文就聽到了大金的嘶鳴。就看它從隊伍中風馳電掣般衝出來,一馬當先。而在它身後,則跟著幾匹馬。馬上的騎士,楊守文遠遠就認出了來歷。

  李隆基、薛崇簡還有裴光庭。

  三人來到楊守文面前,勒馬停下。

  「青之,你這是……」

  看楊守文一副衣衫襤褸,髮髻蓬亂的模樣,李隆基先吃了一驚,忙下馬上前探望。

  這,真是征事郎,楊守文嗎?

  一旁的軍官顯然也吃驚不小,眼前這人是楊守文,那馬車裡的又是誰?還有,征事郎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又是如此模樣?一時間,那軍官下意識後退幾步,露出緊張的表情。楊守文身為副使,卻悄悄離開了隊伍,他……究竟去了何處?

  楊守文和大金親熱了一陣,然後把大玉放在了大金的背上。

  「三郎,請立刻通稟高舍人,請他與我一支人馬,我要離開返回長洲,抓捕嫌犯。」

  「嫌犯?」

  李隆基一驚,忙問道:「青之,你發現什麼了?」

  「此事一言難盡,我回頭再與你說。」

  就在這時,後面的隊伍中一陣騷亂。

  緊跟著,就見高戩周利貞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匆匆走來。

  人群中,有楊守文熟悉和認識的人。楊茉莉、呂程志、楊醜兒和費富貴都在裡面。

  李隆基輕聲道:「你若不來,我們也準備啟程前往長洲。

  昨日我們得到了狄二郎的書信,他已經到達烏墩寨,將不經吳縣,直接到達長洲。」

  烏墩寨在哪裡?

  楊守文是兩眼一抹黑。

  不過,他此刻心思不在這上面,見高戩過來,忙快走幾步,迎上前去。

  「青之,你這是……」

  和李隆基等人的反應幾乎一樣,當高戩見到楊守文的狼狽模樣時,也是嚇了一跳。

  「高郎君,我有要事相告。」

  「哦,你先別著急,我為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蘇州刺史崔玄暐,昨日還詢問你的身體情況。因為你有任務在身,我不好解釋。現在你回來了,還是先見過崔府尊。」

  高戩說完,側身讓開。

  在他身後站著一個老人,鬚髮花白,面堂紅潤,看上去精神矍鑠。

  老人笑道:「我聽十六娘多次提過青之,沒想到會在蘇州相遇……青之,你這是怎麼回事?怎地如此狼狽?」

  言語中,透著一股子親熱勁兒。

  可楊守文卻糊塗了,看著那老人有些反應不過來。

  「崔刺史也知我嗎?」

  「哈哈。我怎能不知你……鄭靈芝是你舅父。他若是見到我。還要喚我一聲叔父呢。」

  十六娘,鄭靈芝……

  楊守文頓時恍然,難道說這崔玄暐是鄭靈芝妻子的叔父嗎?

  「啊,楊守文拜見叔祖。」

  他是真不知道,自家還有這麼一個親戚在蘇州。

  「青之,你這是怎麼了?」

  崔玄暐扶住了楊守文,忍不住開口詢問。

  楊守文這時也清醒過來,忙沉聲道:「叔祖。此事說來話長……不過,我想請叔祖立刻調撥一支兵馬,隨我即刻前往長洲縣,捉拿普會寺妖僧,否則會有麻煩。」

  「普會寺妖僧?」

  崔玄暐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濃,「普會寺我也知道,那裡哪有什麼妖僧?」

  「昨夜,普會寺住持神慧,勾結計老實……就是之前在洛陽與賊人勾結的把戲人,殺死了蘇威。」

  「什麼?」

  不等崔玄暐開口。從他身後傳來了一個女聲。

  緊跟著,就見一個三旬美婦走出來。看著楊守文道:「征事郎,你剛才說殺死了誰?」

  「你是……」

  「哦,我忘了介紹,這位便是蘇州蘇氏女蘇韻。

  蘇家族長如今年邁,身體欠安,多虧了九娘這些年辛苦操持,令蘇家越發的興旺。」

  那蘇韻,看上去也就是三十出頭的模樣,生的一副嬌媚容顏。

  她看上去很嬌小,但是舉手投足中,卻有一種莫名的氣勢流露,顯示出她不同尋常。

  「蘇威是我蘇家子弟,算起來是我的叔父。

  早年間,他因為犯了事,故而被趕去長洲,住持蘇家與安南都護府的生意往來。剛才征事郎說,神慧殺死了蘇威?據奴所知,神慧乃有道大德,師從若那跋陀羅法師,怎會殺人?而且,他和蘇威的關係很好,又為什麼要殺死蘇威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楊守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僅是蘇韻表現的激動,就連崔玄暐等人,也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楊守文苦笑道:「蘇娘子,你問我神慧為何殺死蘇威,我也不知道。

  不過,昨夜我在普會寺裡,親眼看到神慧的手下殺死了蘇威,而後追的我跳湖逃生,在湖裡整整飄了一夜,今早在上岸。我上岸之後,就買了一匹馬,匆忙趕來吳縣。如今,長洲形式非常混亂,官府幾乎是形同虛設,必須要早作打算。」

  他說完之後,看向崔玄暐。

  可崔玄暐卻依舊是一臉迷惑的表情,自言自語道:「神慧法師佛法精深,德高望重,怎可能殺人?」

  李隆基見狀,站出來道:「崔刺史,這是非真假,只需到了長洲就可清楚。

  征事郎此前冒險前往長洲打探消息,如今匆忙返回,一定是有所發現。既然如此,我願率兵前往,捉拿嫌犯。到時候只要拿住了那個神慧法師,自然一切明了。」

  崔玄暐聽罷,連連點頭。

  蘇韻也道:「此事牽扯到我蘇家子弟,本來奴也應隨同前往。

  奈何,這兩日有重要之人前來吳縣,奴必須親自招待,恐怕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

  不如這樣,奴就派個人隨行,到時候也可以看出端倪。」

  說完,她扭頭喝道:「蘇倫!」

  「在。」

  「你隨同征事郎一同去長洲,如果那神慧真的害死了蘇威,就協助征事郎把他拿下。」

  「喏!」

  蘇倫,是一個相貌俊朗,體形高大健壯的男子。

  他看上去也就是三旬上下的模樣,瘦削的面頰,稜角分明,一雙明眸中更透出幹練氣質。

  崔玄暐道:「如此甚好,有蘇倫過去,也好辨明真偽。」

  說完,他想了想,沉聲道:「王海賓。」

  「末將在。」

  一名小將快步走來,躬身行禮。

  「此乃我妻家侄兒,是太原王氏子弟,驍勇善戰,精通兵法,如今在蘇州拜兵曹參軍之職。」崔玄暐對楊守文說完,便扭頭向王海賓看去,「十七郎,你即刻率支人馬,隨征事郎前往長洲,捉拿神慧。此去長洲,你要聽從征事郎的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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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三章 撲朔迷離(一)

  馬上快過年了,家裡各種事情,每天忙得團團轉。

  過年這段時間,大概就是保持一更左右的狀態,十五以後會爆發,還請原諒。

  正午,陽光明媚。

  熱浪滾滾,撲面而來,夾帶著一股子濕乎乎的潮氣,即便是坐在馬上,也會大汗淋淋。

  官道上,蹄聲陣陣。

  一隊官軍正沿著官道急速行進,為首幾匹戰馬都是汗涔涔,頗為疲憊。

  大金不在此列,這一路快跑,反而讓它神清氣爽,高昂著頭,馬鬃在風中飄擺。

  「征事郎,咱們到了長洲,該如何行事?」

  王海賓催馬追上了楊守文,大聲問道。

  在他身後,還跟著裴光庭、薛崇簡以及蘇倫三人。

  本來,李隆基也要跟上,但卻被高戩攔住。長洲的局勢很複雜,雖然楊守文已經打探了一些虛實,可畢竟還是存有危險。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隆基身為相王之子,也是這一行人中地位最高的人,高戩又怎能讓他輕身涉險?

  對此,包括蘇州刺史崔玄暐在內,也都表示贊成。

  楊守文他們先行出發,高戩等人隨後跟進。不僅是高戩要過去,就連崔玄暐也要過去。畢竟,此行牽扯到了四千萬貫的黃金,不管是什麼人,都不敢掉以輕心。

  王海賓體形高大,約六尺一寸左右,也就是185公分上下。

  他生的劍眉虎目,英氣逼人。

  據崔玄暐介紹,這王海賓早在兩年前投奔崔玄暐,憑藉一身武藝,加之治軍嚴謹,很快就在蘇州站穩腳。這也是崔玄暐的心腹,派他出馬,也代表著崔玄暐對楊守文的支持。

  「待會兒到了長洲之後。兵分兩路。

  連城帶二郎進城,先控制住衙門。十七郎隨我去普會寺,先把那神慧賊禿拿下。」

  「那我呢?」

  蘇倫忍不住問道。

  楊守文頭也不回道:「蘇先生可以去蘇家看看,我估計蘇威死了。蘇家人現在未必知道。」

  「啊?」

  「我不知道神慧為什麼殺蘇威,但想必不會把他的死太早暴露出來。

  對了,蘇威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最好是讓他家裡的人出面,這樣更好追查線索。」

  「蘇威?家裡好像只有一個妻子。」

  「他沒有孩子?」

  蘇倫道:「蘇威早年間曾有過一個孩子,可是很早夭折。他前妻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悲傷過度而亡。以至於蘇威那些日子渾渾噩噩,後來犯了錯被趕去了安南。

  他現在的妻子,是在安南續絃。

  族中本有意為他再找一個正室,畢竟那位娘子是安南人,門第不相配。可蘇威卻不同意,後來乾脆就定居長洲,若非族中召喚,他甚至不肯走進吳縣半步。」

  這倒是才知道,沒想到蘇威居然還是一個長情之人。

  「那你先去蘇家看著,我拿下了神慧。就會前往蘇家。」

  「甚好!」

  楊守文一邊催馬行進,一邊和蘇倫交談。

  倒是王海賓話不是太多,跟在楊守文的身邊,一言不發……

  海東青翱翔在天空中,不時傳來一兩聲鷹唳。

  在楊守文的催促下,從吳縣到長洲,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功夫。抵達長洲時,才不過午後。

  在長洲城外,楊守文和裴光庭兵分兩路。

  裴光庭和薛崇簡兩人帶兩百府兵直奔城門,而楊守文和王海賓則領著三百人。浩浩蕩蕩殺向了普會寺。抵達普會寺的時候,普會寺山門緊閉,裡面鴉雀無聲。

  王海賓朝楊守文看了一眼,就見楊守文向他點點頭。於是揮手下令麾下軍卒分散開來,把普會寺包圍住。更有一個旅帥走到山門前,抓起門環用力拍擊。只聽鐺鐺鐺三聲響,山門裡不見一點動靜,令楊守文心中頓時生出了疑竇。不會是跑了吧!

  他想了想,沉聲道:「十七郎。給我衝門。」

  「喏!」

  王海賓在馬上躬身領命,而後轉身厲聲喝道:「兒郎們,給我撞開山門。」

  軍卒齊聲吶喊,做勢就要衝鋒。

  可就在這時候,只聽山門吱呀一聲響,從寺院裡傳來一身吶喊聲,緊跟著山門打開,從裡面衝出了數十名武僧,手持棍棒和戒刀,在山門外站定,一個個看上去殺氣騰騰。

  「大膽賊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冒犯佛門淨地。」

  從寺廟中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就見兩個中年僧人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山門外面的官軍時,他們頓時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相視一眼後,其中一人退回寺中,另一人則越過武僧,走上前來。

  「貧僧普會寺知客僧法言,敢問各位施主是何方人馬?為何來我佛門淨土?」

  楊守文顰蹙眉頭,沉吟片刻後,縱馬上前。

  「我乃司刑寺評事楊守文,奉命前來捉拿要犯。」

  「要犯?」

  法言頓時笑了,「施主說笑了,我這佛門淨地,只有善男信女,哪來的什麼要犯?」

  「有沒有要犯,不是你說了算。

  趕快讓開道路,否則必將你已從犯處置。十七郎,給我衝進去抓人。」

  楊守文心裡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不想和法言廢話,於是就要下令入寺抓人。

  這時候,一個老僧匆匆從寺裡走出,他見到楊守文,忙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號。

  「楊評事海涵,昨夜我寺中來了盜賊,偷走了道安法師留下來的佛骨舍利,故而寺中僧人有些緊張。評事要抓人,只要在寺中,評事只管動手。法言,讓開道路。」

  普會寺外,聚集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他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又指手畫腳。

  楊守文看到那老僧,頓時笑了。

  「你是何人?」

  「貧僧忝為普會寺住持,神慧。」

  昨夜,那個居中坐在主坐上的老僧。

  明秀說過,這老僧就是神慧。楊守文也是明知故問,在那老僧承認了自己身份後,立刻下令道:「抓的就是你這妖僧……來人,把神慧抓起來。」

  神慧聞聽一怔,露出愕然表情。

  而在他身後的武僧則齊聲吶喊,呼啦啦上前,就把神慧保護在中間。

  「神慧,你要造反嗎?」

  這句話出口,楊守文就覺得有點彆扭。

  好像小說裡的那些反派,都喜歡說上這麼一句。

  神慧道:「楊評事,你要抓老衲,老衲自不會反抗。只是老衲犯了什麼罪,竟要楊評事如此興師動眾?」

  「為什麼抓你?」楊守文冷笑一聲道:「只因你勾結逆賊,更殺死了蘇威。」

  這句話出口,頓時引來一片嘩然。

  蘇威是什麼人?

  那可是長洲首富,被人殺了?

  神慧道:「楊評事,你說老衲勾結逆賊,不知是勾結什麼逆賊;你說老衲殺了蘇威,卻不知什麼時候殺了蘇施主呢?老衲與蘇施主是至交,好端端為什麼要殺他?」

  當神慧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楊守文清楚看到,神慧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之色。

  不正常……

  按道理說,他應該慌張才對,如今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莫非他另有安排?

  「那位老爺,你說法師殺了蘇威蘇員外?

  不可能啊!我今早去蘇家送柴火的時候,還見過蘇員外,他還和我交談了幾句呢?」

  外面的人群裡,傳來了一個聲音。

  就見一個衣衫破舊的中年人走出來,大聲道:「蘇員外活的好好的,老爺為何說他死了?」

  「你說什麼?」

  楊守文聽到那中年人的話語,腦袋頓時一懵。

  這怎麼可能……我昨天晚上明明親眼看到蘇威被人殺死,他怎可能還活著呢?

  不僅是楊守文有些發懵,就連王海賓也露出了糊塗的表情。

  他湊上來,輕聲道:「征事郎,情況有點不對勁啊。」

  「我知道。」

  楊守文猛然撥轉馬頭,來到那中年人身前。

  「你剛才說,你早上還見到了蘇威?」

  「如果老爺說的這個蘇威是我們長洲的蘇員外,那草民的確是見到了。」

  中年人在楊守文身前,露出了慌亂之色。

  但從他的語氣中,楊守文聽得出來,他並沒有撒謊。而且這種事也撒謊不來,蘇威到底死了沒有,蘇倫已經前往蘇家,相信很快就會有答案,又如何能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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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四章 撲朔迷離(二)

  楊守文有一種預感,他今天怕是要丟臉了!

  不過,他並不認為明秀欺騙他,因為他親眼看到,神慧的人殺死了蘇威。如果那個人是蘇威的話……這世上,有一種人當你見到之後,就會沒有由來的相信他。

  明秀看上去懶懶散散,好像很不著調。但是他卻給楊守文一種可以信賴的感覺,沒有任何原因。也許,老爹和明家的關係有作用;也許,明家一直忠於武則天。

  但這都不是原因!

  楊守文相信,換一個明家的人過來,他未必會相信。

  明秀說,那個人是蘇威,一定就是蘇威。

  可是……

  楊守文盯著神慧,眼睛一眨不眨。

  神慧一臉的平靜表情,一如之前氣度不凡。不過,從他的眼中,楊守文卻看到了一絲得意。

  「征事郎,怎麼辦?」

  王海賓湊過來,低聲問道。

  怎麼辦?認栽!

  人家早就已經設好了圈套,就等著自己來跳。很明顯,神慧一定還有不為人知的後招。

  想到這裡,楊守文深吸一口氣,臉上驟然出現了一絲笑意。

  他邁步走上前,來到神慧面前。

  「看起來,是本官得到了虛假消息,未經核准就前來叨擾,卻壞了佛門淨地的清靜,實在是罪過。今日之事,是本官的錯,還請神慧法師勿怪罪才是。」

  神慧聞聽,笑了。

  「楊評事也是受人欺騙,貧僧並無怪罪。

  不過有一件事貧僧很奇怪,楊評事到底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此外,昨夜敝寺遭遇盜賊,搶走了我寺中傳承百年的佛骨舍利。此關係到我普會寺日後在長洲的地位,還請楊評事設法查找,務必要幫貧僧找回佛骨舍利,貧僧當感激不盡。」

  說完,神慧雙手合十。躬身一揖。

  楊守文強笑一聲,「若真有此事,本官定會設法將盜賊抓捕。」

  他看了一眼山門外嚴加防備的武僧,目光在這些武僧手中的兵器上掃了一眼。輕聲道:「沒想到普會寺還有如此眾多的武僧,想必每日練武也非常辛苦……不過,這些大師可否在衙門裡有記錄?如此眾多的武僧,比那嵩山少林寺也不遑多讓。」

  「這個……」

  神慧愣了一下,剛要辯解。就見楊守文已經翻身上馬。

  「十七郎,咱們去長洲。」

  「喏!」

  王海賓立刻下令,把兵馬召集回來,簇擁著楊守文離去。

  看著楊守文離去的背影,神慧一雙白眉顰蹙,而後轉身走進山門。知客僧則帶著武僧退回寺內,隨後山門緊閉。

  神慧回到彌勒殿,在佛前坐下。

  從佛像後面,走出來一個僧人,在神慧身邊坐下。

  「法師。官府的人怎會這麼快過來?」

  神慧深吸一口氣,看著那僧人道:「無畏師弟,你從洛陽過來,想必對洛陽的人事有所瞭解。今天過來的人,名叫楊守文,是司刑寺評事,不知你可曾聽說過?」

  「楊守文?」

  僧人聞聽一怔,旋即露出警惕之色。

  「師兄說的可是那昌平楊守文?」

  「我不知道,不過你這一提醒,我也想起。他的口音的確帶著些許幽州地方的口音。」

  「嘶!」

  僧人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他也來了?」

  神慧稱這僧人‘無畏’,正是那個從廣化寺逃出來的無畏禪師。

  「這個楊守文。很厲害?」

  楊守文在兩京名聲響亮,並且逐漸開始向周邊擴散。但是長洲,距離洛陽實在是太遠了。神慧還不知道楊守文這個人的存在,不過他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師兄莫非忘了,前些日子你看得那部《西遊》?」

  「西遊?西遊的作者,好像是叫做青之。」

  無畏禪師咬牙切齒道:「青之就是楊守文的表字。那西遊也正是楊守文所著。不僅如此,此人在兩京之地聲名響亮,據說他小時候曾和太子訂過一門親事,太子對這門親事,也是非常滿意。此外,就在兩個月前,他在總仙宮要瑤池會上,斗酒賦詩百篇,令在場所有的讀書人無不感到震撼,以至於贈他‘謫仙人’之名。」

  神慧也吸了一口涼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無畏禪師道:「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洛陽,就住在銅馬陌,寶珠也是死在他手中。」

  神慧聽了無畏禪師的話,不由得有些沉默了。

  「無畏,你說昨晚來寺裡的那兩個人……」

  「可能!」無畏禪師不等神慧說完,便搶先道:「據我所知,那楊守文的身手不差。」

  神慧點點頭,站起來在彌勒殿裡徘徊。

  良久,他突然停下腳步對無畏道:「無畏,那楊守文雖然退走,但他未必會就此罷休。如果他真是昨晚的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很顯然……你不好繼續在寺裡逗留,我相信楊守文肯定還會再來。你馬上離開,搬去蘇家園林,協助你兄長做事。

  你和一條君自幼分別,如今好不容易重逢,想必有很多話要說。

  還有,計老實也在那裡……你幫我盯著他,我總覺得,這個閩州人不能太相信。」

  「那這邊……」

  無畏起身,看著神慧道:「師兄能應付嗎?」

  「嘿嘿,只要你兄長那邊沒有出錯,我這裡就穩如泰山。那楊守文雖然有些手段,可這裡是長洲,還輪不到他在這裡話事。放心吧,這邊的事情,我自會應付。」

  「如此,我這裡離開。」

  「不要從前門走,我讓人在湖邊安排一艘船帶你離開。

  如果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就不要過來。有什麼事情,我會讓法言和你聯繫。」

  無畏禪師點點頭,轉身離去。

  神慧則復又坐下來,抬頭仰望大殿中的彌勒佛像,突然間冷笑一聲道:「都說你彌勒轉世,到要看看,你的手段如何。我不是那孫猴子。楊守文也非黃眉怪!」

  出師不利!

  楊守文萬萬沒有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他和王海賓來到長洲縣衙的時候,裴光庭和薛崇簡已經把縣衙控制起來。不過,當他們得知事情的經過後。也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看著楊守文的目光有些怪異。

  「征事郎,你確定親眼看到蘇威被殺了?」

  薛崇簡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之色,看著楊守文,嘴角微微翹起。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薛崇簡的問題!他如今已經清楚了薛崇簡的來歷,是太平公主與前駙馬薛紹的孩子。太平公主和薛紹之間,到底是怎樣一種關係?楊守文不是很瞭解!不過根據後世《大明宮詞》的演繹,似乎是非常恩愛。

  這一路上,楊守文能夠感覺得出來,薛崇簡對他並不是很服氣。

  如今有機會落井下石,他自然不會放過。

  不過,楊守文並沒有理他。因為在楊守文的記憶裡,薛崇簡最後好像背叛了他的老娘,投靠了李隆基。太平公主一共生下四男三女。似乎除了這個傢伙之外,沒有一個倖免。不管大明宮詞是怎樣美化薛崇簡這個人,楊守文對他都不感冒。

  見楊守文不理他,薛崇簡頓時大怒。

  他剛要在出言譏諷,卻被裴光庭攔住。

  「征事郎,接下來該怎麼辦?」

  這次過來,動靜可不小,甚至還驚動了蘇州刺史崔玄暐。如果沒有一個妥善的解釋,只怕是會非常難堪。和薛崇簡不一樣,裴光庭從某種程度上。對楊守文還算友善。

  「此事,我自會向府尊和高舍人他們解釋。」

  楊守文沉吟片刻,開口道:「這件事,我辦砸了!我會向高舍人請罪。你們不必擔心。

  哦,我去找楊寺人和小裴回來,他們現在恐怕還等我的消息呢。」

  楊守文說完,朝裴光庭拱了拱手,便轉身離去。

  「連城,你看看他。明明做錯了事情,卻好像沒事人一樣,實在是太過分了!」

  薛崇簡在楊守文離開後,忍不住對裴光庭發起了牢騷。

  對此,裴光庭也不知該如何勸說,只能小聲的安撫,總算是讓薛崇簡閉上了嘴巴。

  楊守文離開後不久,蘇倫也回來了。

  「征事郎在開什麼玩笑?」

  蘇倫一進門就抱怨道:「我去蘇家後,見蘇威活的好好的,哪裡有被人殺害?」

  裴光庭眯起眼睛,沉吟片刻之後道:「會不會是被人喬裝打扮?」

  「開什麼玩笑,就算是假扮的,蘇威的妻子會說假話嗎?她可以證明,蘇威昨夜根本沒有出門,一直都在家裡。你們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麼尷尬,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裴光庭張了張嘴,但最終只能無奈苦笑。

  至於薛崇簡,眼眉間的不屑之意更濃,嘴角更露出了嘲諷之色。

  傍晚時分,崔玄暐高戩等人,抵達長洲。

  只是,眾人在聽說了事情的經過之後,都不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周利貞頓時來了精神,說起話來也變得陰陽怪氣。白水塘遇伏之後,他著實老實了一段時間。可是對楊守文的敵意,並沒有因此而減少,反而越發的強烈。

  只是高戩李隆基等人都向著楊守文,他自然不敢再挑釁。

  如今楊守文出了錯,周利貞立刻就跳了出來。

  「這件事……確是征事郎大意了,鬧出這種笑話來,豈不是有損朝廷的威儀?

  征事郎,你昨夜真的看到蘇威被殺了?怎地那蘇威還活蹦亂跳的活著呢?」

  晚宴時,周利貞忍不住開口嘲諷。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神色淡然道:「也許是我看花了眼,此事的確是我的不是。」

  「本來就是你的不是……征事郎,我並非是要針對你,只是就事論事。你現在這一鬧,弄的我們接下來會很麻煩。神慧法師德高望重,在長洲口碑極佳。你這樣冒然帶兵前去包圍,如果有真憑實據也就罷了,可偏偏……現在倒好,讓我們多麼尷尬?」

  「周司直,話也不能這麼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青之不過是看花了眼,而且他並也向神慧法師道歉,何來尷尬之說?」

  李隆基忍不住開口為楊守文分辨,周利貞張了張嘴,話鋒突然一轉道:「說起道歉,我倒是想起來了一件事。那普會寺的佛骨舍利是怎麼回事?昨夜征事郎……」

  「周司直,夠了!」

  高戩眉頭一蹙,厲聲呵斥。

  周利貞這話說的就有些過分了,話裡話外,似乎是在說楊守文偷走了佛骨舍利。

  「不過,青之的確不好再主持大局,依我看從現在開始,青之不如把精力放在如何找回那佛骨舍利吧。王縣尊的死,以及其他事情,青之就不要再出面了。」

  高戩說完,目光一轉,就落在了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楊守文身上。

  在他的眼中,楊守文此刻顯然是有些頽廢,看上去魂不守舍。

  「青之,你看這樣做,如何?」

  楊守文抬起頭,輕聲道:「但憑高舍人差遣。」

  他知道,高戩這樣做,表面上是削他的權,但實際上又何嘗不是在保護他呢?

  只是,楊守文這心裡面有一些發堵!

  高戩等人開始說起了別的事情,楊守文則坐在一旁,低著頭好像是情緒低落。

  不可能的!

  明秀不可能騙我,那蘇威絕對被人殺了。

  可是,蘇家的那個蘇威又是怎麼回事?如果他是假的,那他的妻子肯定能看出破綻。而且,他那妻子也說了,蘇威昨夜沒有離開……嘶!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到底是誰在說謊?

  楊守文只覺腦袋裏亂成了一鍋粥,原本已經很清晰的脈絡,突然間變得渾淪起來。

  晚飯後,他肚子在後衙的花園裡散步。

  月光皎潔,灑在花園中。

  楊守文沿著曲折花徑漫步,不知不覺來到了一間房舍前停下腳步。

  「這是哪裡?」

  楊守文攔住了一個差役,指著那間房舍問道。

  差役回答道:「這是王縣尊的書房,王縣尊愛桃花,故而經常會在這書房裡批閱公文,勞累時則走出來,欣賞園中的桃花。不過,自王縣尊過世後,這書房就空置了。」

  「你是說,王縣尊就死在這間屋裡?」

  「正是。」

  那差役顯然是衙門裡的老人,提起此事的時候,忍不住嘆了口氣說道:「說來也奇怪,王縣尊被人毒殺在書房裡,可是到現在,也沒有人找出他是如何被人下毒。」

  楊守文眼珠子一轉,沉聲道:「帶我過去看看。」

  說完,他邁步就走上了臺階,伸出手,把那兩扇緊閉的房門推開,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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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五章 吳中雜俎

  屋子裡,有些潮濕昏暗,帶著一股子霉味。

  楊守文示意那差役把窗戶打開,點上了燈,房間裡的光線頓時明亮許多。房間裡,擺放著兩個書架和一張圍榻。書架上堆放著書籍,榻桌上還殘留著一些紙張。

  楊守文站在屋中,蹙眉環視一週後,走到了圍榻邊上。

  伸出手指,在桌上擦了一下,灰塵並不是很多。

  「這裡有人打掃嗎?」

  「回老爺的話,小人隔三差五就會打掃一下房間。」

  「王縣尊的物品都拿走了?」

  「王縣尊平日裡只在這裡看看公文,或是讀讀書,也沒有什麼私人物品。哦,書架上那些書,是王縣尊的。之前州府衙門的人過來收拾東西,看過這些書籍,並不是很貴重,就留了下來……對了,那邊的火盆是王縣尊所有,其他就沒了。」

  「火盆?」

  楊守文順著差役手指方向看去,就見在屋子的角落裡,擺放著一個火盆。

  差役道:「王縣尊晚上讀書的時候,喜歡自己燒水,所以就讓人在這裡拜訪了一個火盆,專門用來煮水。前段日子,天氣雖然回暖,但卻多雨,所以房間裡潮濕。生個火盆,也可以驅散潮氣……王縣尊出事的那天,就在屋子裡生了火盆。」

  楊守文走過去,從差役手裡接過了一根木棍,在火盆裡翻了一下。

  「王縣尊那天,是怎麼出事的?」

  差役聞聽,臉上露出了回憶之色。

  他想了想道:「縣尊出事那天晚上。正好是小人值夜。

  入夜的時候。縣尊進屋看書。讓小人把火盆點上,還燒上了水。之後,王縣尊就把小人趕了出去。大約快過了亥時,小人突然聽到王縣尊的慘叫聲,就急忙跑過來。王縣尊當時衣衫不整倒在榻前,臉通紅,好像燒著了一樣,然後對小人說:屋中。屋中……但是沒等他說完,就七竅流血而死,當時把小人嚇壞了。」

  「他說‘屋中’是什麼意思?」

  差役道:「這個小人就不清楚了……想是縣尊說屋中有什麼東西?後來小人找人來,把屋子里奇外外都搜查了一邊,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現。再後來,州府衙門的人過來,又搜查了一邊,還是沒有發現。也許,王縣尊是想說,屋中有人?」

  那差役一臉的迷惑之色。和楊守文聊了起來。

  王元楷是太原人,說得一口官話。但是並不會說蘇州本地方言。

  這差役名叫姚三郎,是王元楷就任之後,在本地招募的差役。據他的說法,他一不能打,二不識字,能夠被招募,就是因為那一口流利的官話,被王元楷看重。

  算算時間,他跟隨王元楷有兩年之久。

  王元楷死後,他從太原帶來的僕從已經離開,就只剩下這姚三郎留下來,照看後衙。

  「三郎,這個印子是怎麼回事?」

  楊守文指著圍榻旁邊的地面,疑惑問道。

  那裡有一個黑色的印子,非常明顯。

  姚三郎道:「平日裡火盆就放在這裡,也方便縣尊取用。久而久之,就留下了印子。」

  「你是說,這火盆子原來是放在這裡?」

  「正是。」

  楊守文點點頭,在屋中轉了一圈之後,便坐在圍榻上。

  「三郎,你下去吧,我想在這裡靜一靜。」

  「喏!」

  姚三郎躬身答應,便退出了書房。

  他離開之後,書房裡便歸於一陣沉寂。楊守文往圍榻上挪了挪,而後閉上了眼睛。

  今天,高戩等人的態度,他都看在眼裡。

  他沒有去爭辯,也沒有去和周利貞、薛崇簡計較。

  這一次,的確是他有些莽撞了!既然神慧發現了他和明秀,卻留在普會寺裡。如果沒有一點準備,豈能如此?換句話說,他帶著兵馬圍困普會寺,也等於是暴露了自己。

  好高明的手段!

  楊守文突然笑了起來。

  那個蘇威,簡直就是點睛之筆,讓楊守文一下子落在了下風,毫無還手之力。

  不過,蘇威到底是怎麼回事?

  亦或者說,蘇威的妻子是怎麼回事?

  蘇威明明已經被害,可是她卻不肯站出來指認,反而還為蘇威作證?這裡面,恐怕還有文章。

  現在,楊守文已不好再出面主持局面。

  正如高戩所言,恐怕整個蘇州府,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

  這種情況下,楊守文不管做什麼都沒有用處,除非他能夠證明,那蘇威是假的。

  可是,該如何證明呢?

  楊守文想到這裡,睜開眼睛,從圍榻上下來。

  唯一的突破口,怕就是蘇威的妻子。按照蘇倫他們的說法,蘇威當年被趕出吳縣之後,就一直漂泊在外。後來他定居在長洲,雖然仍舊是以蘇家子弟而自居,可實際上,他和蘇家的聯繫並不是很多,甚至在蘇家之中,也沒有幾個朋友。

  蘇威的妻子為何要做偽證?

  這是一個疑問!如果不弄清楚這裡面的玄機,恐怕也無法讓蘇威的妻子改口。

  還真是麻煩啊!

  楊守文警校畢業,後來又讀過很多書籍。

  可事實上,他並沒有太多的專業經歷。唯一一次辦案,結果確是讓他癱瘓十餘年。

  後世的刑偵手段,在這個時代很難運用。

  沒有那麼多的科技手段,也沒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想要瞭解事情的真相,確實不太容易。

  楊守文漫無目的走到書架前,順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了兩頁。

  突然,他把手上的書本合上。就見那封面寫著‘吳中雜俎’四個字。書的作者。赫然就是王元楷。所謂雜俎。就是雜錄,記載著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傳說。

  吳中雜俎,顧名思義,就是關於吳中地區的一些流傳。

  楊守文捧著這本書,感到有些奇怪。

  他寫《西遊》,是一個偶然。而且,在寫《西遊》的時候,楊守文還是個無名之輩。

  可王元楷不一樣。他可是朝廷命官。

  似他這樣的人,大都不喜歡寫這種志怪異錄的東西。就算是寫了,也大都不會使用本名。這本《吳中雜俎》,分明是王元楷在任上所寫。刊印是在去年秋天,也就是說這本書是王元楷就任之後所書。寫就寫了,偏偏還用真名,就有些古怪。

  楊守文眼珠子轉了轉,捧著書來到圍榻前坐下。

  他正要翻閲,忽聽屋外傳來腳步聲,緊跟著房門被推開。就見李隆基和裴光庭從外面走來。

  「青之,在做什麼?」

  「哦。這裡有一本書,好像是王元楷生前所著,所以準備看一看。」

  「你是說《吳中雜俎》嗎?」

  楊守文一愣,疑惑向李隆基看去。

  李隆基笑道:「這本書,我在洛陽時就曾看過。

  王元楷去年刊印此書後,還派人送去洛陽了幾百本,不僅是我,就連姚侍郎也曾看過。不過姚侍郎對他這種不務正業的行為非常生氣,還寫信把他臭罵了一頓。

  書倒是寫的很有趣,不過大都是衣冠南渡之後,到聖人登基之前的奇聞異事。閒來無事翻閲一下,倒也能打發時間。不過,王元楷是長洲令,居然有時間寫這種書,的確是……呵呵,青之若是喜歡,不妨看看,可以加深對蘇州的瞭解。」

  原來,王元楷早就把書傳了出去。

  楊守文點點頭,把書合上。

  「三郎找我有事嗎?」

  李隆基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看了看一旁的裴光庭。

  裴光庭道:「青之,我想問一下,裴旻去了哪裡?」

  楊守文之前去找裴旻和楊思勖,但回來時卻告訴眾人,楊思勖和裴旻都不見了。

  楊守文道:「這個,我確實不知道。

  我問過昨日留宿的客棧,從昨天夜裡,城中就開始盤查。也許是楊寺人和小裴覺察情況不妙,提前離開了……連城兄,你放心!小裴很聰明,而且武藝高強。楊寺人也是個人精,他二人在一起,不會有什麼意外,可能過兩天就會回來。」

  裴光庭聞聽,點了點頭。

  而李隆基則輕聲問道:「青之,你昨晚……」

  「我不知道!」

  楊守文露出了苦惱之色,輕聲道:「我的的確確看到他們在寺裡的禪堂殺人,可是……」

  「你又怎知道,那個人就是蘇威?」

  「這個……」

  楊守文愣了一下,旋即解釋道:「這個……我昨日和楊寺人去義莊查驗屍體的時候,曾在路上見過蘇威。蘇員外的氣派好大,當時我還問路人,才知道他的身份。

  蘇員外的相貌特徵很明顯,並不難辨認……

  哦,說起義莊,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三郎若是覺得有用,不妨讓人去查一查。在我們抵達長洲之前,普會寺外曾出現了好幾具屍體,據說都是本地的乞丐。我和楊寺人去義莊,就是查看他們幾人。楊寺人根據他們的死狀,判定他們是染了屍毒。我覺得,那幾個人恐怕和皇泰寶藏有關,三郎不妨從這方面入手。」

  果然,這番話一下子把李隆基的注意力轉移開來。

  他聞聽之後,頓時來了興趣。

  「那幾具屍體現在何處?」

  「昨日我還在義莊見過,三郎若有興趣,不妨明日帶人前去查看。」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隆基連連點頭,扭頭看了裴光庭一眼,然後笑著對楊守文道:「青之,你來回奔波一整日,恐怕也累了!

  至於那佛骨舍利,你也不必太在意,如需要幫助,可以告訴我,我一定儘力相助。」

  楊守文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由於李隆基他們的到來,也使得楊守文不好繼續在書房逗留,於是便告辭離開。

  目送楊守文離去,李隆基突然對裴光庭道:「連城,你怎麼看?」

  裴光庭沉默了片刻後,沉聲道:「青之並非莽撞之人,這一點其實你我心裡都很清楚。他昨日看到蘇威被殺,那一定確有其事。只是我無法確定,他看到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蘇威!如果是蘇威的話,那麼現在蘇家園林的那個人,又是誰?」

  「嗯,連城所想,確有道理。」

  李隆基問道:「可如果普會寺昨夜真的殺了人,屍體呢?

  據青之說,他們可是殺了很多人。那麼多屍體,會如何處理?只要找到了屍體,也就能為青之洗刷冤屈。」

  「這個……」

  裴光庭苦笑著搖了搖頭,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那麼多屍體……但普會寺緊挨著太湖,最容易處理屍體。只要把屍體送到太湖深處丟到湖中,短期之內恐怕也難以找到線索。問題的關鍵,還是在哪個活著的蘇威身上。

  「不如,明日我們去蘇家園林?」

  「嗯,明天狄二郎就會抵達長洲,我恐怕不好離開。

  不如這樣,你替我走一遭,可以帶上蘇倫走一遭。我會讓王毛仲去義莊查看,青之說的這個線索很重要,如果那些乞丐真的是染了屍毒,就一定會留下線索。」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花園外走。

  可就在這時,忽聽到衙門外面傳來一陣騷亂。

  兩人就看到在縣城的西北角,有火光衝天。兩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連忙跑了出去。

  「發生了什麼事?」

  「義莊走水了!」

  那差役慌慌張張回答道:「府尊命我去召喚民壯前去救火。」

  義莊,走水?

  李隆基和裴光庭心裡不由得咯噔一下。

  這未免也太巧了!前腳楊守文才說那幾具乞丐的屍體在義莊,緊跟著義莊就走水了嗎?

  「王毛仲!」

  李隆基立刻高聲喊喝:「趕快備馬,我和連城要去義莊。」

  他話音未落,忽聽得一聲鷹唳響起。就見從衙門裡飛起一隻雄鷹,在夜空中翱翔。

  緊跟著,馬蹄聲傳來。

  楊守文騎著大金,身後還緊跟著呂程志楊茉莉四人,正在往衙門外走。

  李隆基連忙喊道:「青之,等我一下,咱們一起去。」

  說話間,王毛仲牽著馬跑過來,李隆基翻身上馬,便來到了楊守文的身邊,兩人並肩出了縣衙。

  「青之,這火起的有些古怪。」

  楊守文神色凝重,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為,咱們趕快過去,看看情況如何。」

  說完,他催馬就走。

  李隆基緊隨其後,一行人沿著大街,風馳電掣般便趕到了義莊。

  此時,義莊火光衝天,黑煙滾滾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屍體被燒焦的臭味,非常刺鼻。火勢很大,已經無法再控制住。

  楊守文翻身下馬,舉目看去。

  火光中,那義莊的院子裡有一具屍體,隱隱約約能夠看出,正是看守義莊的那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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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2-5 11:07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六章 蘇威(一)

  「一劍穿心!」

  大火已經撲滅,義莊變成了廢墟。

  三百官軍把火場包圍起來,楊守文蹲在那死去的義莊看守者屍體旁邊,檢查了一遍之後,便得出了結論。

  對方,是個使劍的高手,老人被一劍穿心,當場斃命。

  只是楊守文想不明白,為什麼要火焚義莊,為什麼要殺死這個老人呢?他蹲在屍體旁邊,把屍體翻過來。老人此刻,面色慘白。不過從他的面部表情來看,當時他很害怕,也很慌張。他在害怕什麼?在慌張什麼?這讓楊守文感到很好奇。

  崔玄暐和高戩也走了過來,兩人的臉色看上去很難看。

  他們並沒有理睬楊守文,而是看著已經變成了廢墟的義莊。

  「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燒燬義莊?」

  崔玄暐咬牙切齒,一臉的憤怒表情。

  身為蘇州刺史,卻在眼皮子底下發生這樣的事情。長洲本來就人心惶惶,這一把火燒起來,令局勢也就變得更加撲朔迷離。義莊之中有什麼,值得他們焚燒?

  「來人,全城戒嚴,挨家挨戶給我搜索。

  凡是有可疑之人,立刻緝拿。若有反抗者,就地格殺!若有人故意藏匿嫌犯,則以同案犯論處。給我查,查,查!徹底清查,一定要把那狂徒給我儘快抓到。」

  「喏!」

  隨著崔玄暐一聲令下,自有官軍領命而去。

  楊守文在一旁靜靜觀看,並沒有上前勸阻……崔玄暐這樣的命令,只會讓長洲百姓更加恐慌。要知道,這長洲雖然只有一個城門,但城中水道縱橫,勾連官塘河與松江,毗鄰太湖。長洲原本就是作為一個獨立的碼頭城市存在,這樣一座縣城,想要封鎖何其困難?且不說別的。只那些縱橫河道,就難以妥善處理。

  崔玄暐能夠坐鎮蘇州多年,也不是沒有能力的人。

  他這時候也是有些驚怒,想來冷靜下來就會明白。楊守文這時候去勸說。說不定會讓崔玄暐產生反感。

  「青之,都看出什麼了嗎?」

  李隆基跟在楊守文的身邊,一直留意楊守文的舉動。

  就見楊守文邁步走進火場廢墟,在那些燒焦了的屍體前走動,似乎在尋找什麼。

  楊守文笑道:「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究竟是誰要焚燒義莊。」

  「會不會……」

  李隆基說著話,偷偷朝高戩和崔玄暐看了一眼,輕聲道:「那幾具乞丐的屍體?」

  「有可能!」

  楊守文壓低聲音說道:「昨日我也是匆匆檢查,只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看守義莊的老先生,估計是看到了什麼,所以被殺人滅口。三郎,看樣子這裡面隱藏著很大的玄機。不過那幾具屍體被燒掉,也就斷了線索,恐怕會很麻煩。」

  「那你認為該怎麼辦?」

  「找到長洲的團頭,向他打聽那些乞丐的事情。說不定能有線索。」

  「嗯,我會安排人追查此事。」

  楊守文在火場裡轉了兩圈之後,發現大家都在忙碌。除了李隆基和他聊過幾句之外,基本上沒什麼人理他。在這種情況下,楊守文再留下也沒什麼意義,於是就叫上了呂程志四人,牽著馬,架著大玉,離開火場,沿著大街往縣衙走去。

  「阿郎。看樣子,很複雜啊。」

  呂程志一直很沉默,但是卻在路上突然開了口。

  楊醜兒和費富貴兩人立刻一前一後拉開距離,為兩人的談話拉出空間。楊茉莉倒是跟在楊守文的身邊。楊守文把大金和大玉交給了楊茉莉,笑著回答道:「什麼複雜?」

  「阿郎走的這幾天裡,我一直在暗中觀察。

  包括在吳縣,我發現大家是各有心思。高舍人和崔刺史交談比較多,關係很親密;李三郎則與裴光庭走的比較近,同時我還留意到。他和蘇州蘇氏似乎有些關係。」

  「哦?」

  楊守文頓時來了興趣,忍不住問道:「何以見得?」

  「昨日我們抵達吳縣之後,崔刺史在州府衙門擺酒設宴,邀請了不少本地縉紳。

  阿郎可還記得蘇韻?」

  「你是說,蘇家的那個話事人?」

  「沒錯,蘇老太公身體不佳,早已久不問事。蘇家上上下下的一切,都是那個蘇韻操持。他是蘇老太公的孫女,父母在早年間死於一場事故,就一直跟在蘇老太公身邊。八歲的時候,她得青城山一位道長看中,跟隨那道長受了大戒,遁入道門,並學藝十載。十八歲回到蘇州後,她大多是在家修行,很少見人。

  老太公身體不好,她才開始出面住持事務,能力倒是頗為不俗,甚至還得到過聖人誇獎。」

  楊守文點點頭,問道:「然後呢?」

  「然後……昨日我因為偶感不適,故而沒有參加晚宴。

  後來,我去那茅廁,卻意外發現蘇娘子和三郎在廊下說話。兩人看上去並不陌生,但我並沒有在意。不過今天,我卻發現兩人表現的好像陌生人,好像並不熟悉。」

  楊守文頓時來了興趣,輕聲道:「你是說,他們早就認識?」

  「嗯!」

  呂程志點頭,然後指著自己的眼睛道:「我在昌平三年,別的沒練成,可是卻練成了一雙火眼金睛。他們雖然故意裝作彼此陌生,但是眼神接觸的時候,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們的不自然。我敢肯定,蘇娘子和三郎絕對認識,而且非常熟悉。」

  既然認識,為什麼要裝作陌生?

  楊守文越發感到奇怪,心裡面對李隆基,在不經意中就多了一絲提防。

  沒錯,李隆基是唐玄宗,是未來開創了開元盛世的一代明君。但他絕不是一個可以交心的朋友,因為在楊守文看來,李隆基能夠登上皇位,執掌朝堂幾十年,心思不可能少了。楊守文雖然想要抱李隆基的大腿,可並不代表他願意被坑。

  一方面要和李隆基交好,另一方面……

  「八郎,既然如此,那你接下來,就多為我留意李三郎的動作。

  我會讓富貴和楊醜兒聽從你的差遣,不過要注意安全,這長洲終究不比是洛陽。」

  呂程志笑著點點頭,「阿郎放心,我自會應付。」

  兩人邊走邊說話,一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了縣衙的院牆。

  就在這時,在前方開路的費富貴突然厲聲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

  從前面的一條小巷裡走出一個人來,「可是楊評事嗎?」

  「誰?」

  「你的東西落在我這裡,我是奉命專門送來。」

  來人手裡拎著一個長條形狀的皮囊,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口劍。楊守文走上前,就著月光,認出了來人赫然是那八仙客棧的掌櫃。掌櫃把那皮囊和手裡的劍遞給楊守文,突然壓低聲音,用只有他二人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阿郎讓小人帶話給征事郎,今日酉時,蘇家園林秋風亭,不見不散。」

  「啊?」

  那掌櫃沒等楊守文反應過來,便轉身離去。

  皮囊裡,是楊守文的虎吞槍;那口劍,則是之前楊守文和明秀分別時,他交給明秀的鴉九劍。之前他曾到八仙客棧,但是掌櫃的卻沒有把虎吞槍和鴉九劍交給他。

  現在……

  楊守文發現,這場遊戲,似乎變得越來越有意思。

  掌櫃口中的阿郎,顯然就是明秀。

  明秀約他今天去蘇家園林見面?什麼意思!楊守文感覺到有些怪異,但還是記在心裡。

  掌櫃把槍劍交給楊守文後,就匆匆離去。

  此時,長街上冷冷清清,不見人跡。一場大火,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義莊,反倒是縣衙這邊幾乎沒有人關注。目送掌櫃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楊守文突然扭頭,笑著對呂程志道:「八郎,看到沒有,這場遊戲似乎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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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7 10:26:4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2-7 11:15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三百六十七章 蘇威(二)

  回到縣衙不久,天就濛濛亮了。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顯得很亂。想必是崔玄暐等人已經回來了,正在前衙商議對策。按道理說,楊守文應該接到通知才是,可是卻不見有人找他前去商議。

  崔玄暐、高戩、李隆基等人,在不經意間已經把他排除在外,或者說將他邊緣化了!

  此前,楊守文可能還會感到奇怪。

  但是和呂程志一番交談後,讓他覺察到在這支隊伍裡,所有人都好像藏著秘密。高戩如是,周利貞如是,李隆基如是,甚至包括裴光庭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相比之下,似乎也只有楊思勖單純一些,願意和楊守文一起合作。

  好在,楊守文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雖然崔玄暐這些人把他排除在外,他卻並不感到失落。事實上,沒有人留意他最好,這樣子的話,他的行動就能更加自由。

  而且,楊守文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慮。

  明秀約他午後酉時在蘇家園林的秋風亭相見,他該怎樣前往才是?

  這個明秀,還真是扯淡!你也不想想,他現在的情況,怎麼可能前去蘇家園林呢?

  「阿郎,我覺得你不必太擔心這件事。」

  「哦?」

  「對方既然約你相見,想來一定會有妥善安排,咱們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待。」

  等待!

  楊守文想了想,展顏而笑。

  是啊,現在似乎只能等待,且看那明秀會怎麼安排吧。

  只是這種完全蒙在鼓裡,一舉一動都被明秀所控制的感覺,實在是不舒服。若非他是明秀。如果他不是江寧明氏子弟,楊守文一定不會這麼乖乖配合他的安排。

  「對了,狄二郎何時抵達?」

  「從烏墩寨出發,走得快也要半日。我約摸著,狄光遠他們抵達長洲,當在午後。」

  「如此。八郎先去休息吧,讓茉莉留下來陪我就好。」

  楊守文看了看已經發白的窗紙,對呂程志說道。

  這一夜,對所有人而言,都很辛苦。楊守文是個習武之人,底子深厚,倒是不太在乎。可呂程志是讀書人,是他的智囊。這麼熬著,對呂程志並非一件好事。

  呂程志也不推辭。躬身告辭,退出了房間。

  楊守文靠在圍榻上,從桌上拿起那本《吳中雜俎》。

  屋子裡,寂靜無聲。

  突然,一陣鼾聲響起。

  楊守文看去,就見楊茉莉倒在角落裡的那張小床上,已經鼾聲如雷。

  他睡得很香甜,鼾聲的間隙。還會不時發出吧唧嘴的聲響,讓楊守文忍不住笑了。

  從圍榻上拿起一條毯子。走到楊茉莉身邊,把毯子蓋在他身上。

  只是這傢伙的鼾聲實在是太過響亮,使得楊守文也沒心情繼續看下去,於是便盤坐在圍榻上,在心中默念金剛經,很快就進入了一種空靈恍惚的狀態。祖父楊大方曾說過。金蟾引導術原本是那武當山上煉氣士的修煉法門,有著極為玄妙的效用。

  從前,楊守文渾渾噩噩,心思簡單,入定並不困難。

  而今他清醒過來。再想要入定就不似從前那麼容易。不過楊守文自有辦法,每次默念金剛經,總能很快入定。楊茉莉的鼾聲消失了,楊守文整個人就好像失去了意識。從小就刻苦修煉的金蟾引導術也在這種無意識的狀態中,自行運行起來。

  這一入定,也不知過去了多久。

  當楊守文醒來時,天已經大亮。

  陽光從窗戶照進了屋中,也使得這房間裡顯得格外溫暖。

  就在這時,一滴水滴落在了楊守文的鼻尖上。他抬起頭,就看到在頭頂的橫樑上,有水珠低落。這水從何而來?楊守文愣了一下,呼的長身而起,縱身便躍上了房梁。

  原來,是屋頂的一塊瓦破裂,水珠是從那瓦的縫隙滴落下來。

  楊守文鬆了口氣,正要縱身從房樑上跳下去,卻突然間心裡一動,露出若有所思之態。

  他在房樑上蹲了一會兒,然後跳下來,邁步就走出了房間。

  「阿郎,要出去嗎?」

  門外,費富貴端著洗漱用具過來,看到楊守文出來,忙把洗漱用具放下,躬身問道。

  楊守文心裡有事,所以朝費富貴點點頭,「隨我來。」

  「喏!」

  費富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忙不迭跟著楊守文,沿著曲折小徑,很快就來到了後花園的那間書房。姚三郎正帶著人在打掃房間,見到楊守文過來,忙上前行禮。

  「這是幹什麼?」

  「崔刺史說,欽差來了,要把房間打掃乾淨。

  小人這一大早就帶人前來打掃,畢竟這房間的確是有些不太乾淨。」

  所有人,都好像在為狄光遠的到來而忙碌著。不過楊守文並不在意這個,而是邁步走進了書房,同時對姚三郎道:「你在這裡正好,快去找人給我拿一個梯子。」

  「梯子?」

  姚三郎愣了一下,露出疑惑之色。

  不過,他畢竟是曾經服侍過王元楷的人,很清楚在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去多嘴詢問。

  「請征事郎稍等,小人這就去拿梯子。」

  姚三郎說著話,便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的功夫,他扛著一個木梯,氣喘吁吁跑進來,「征事郎,梯子放在哪裡?」

  楊守文用手一指圍榻的旁邊,沉聲道:「就放在這裡。」

  姚三郎二話不說走上前,把梯子擺放好。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楊守文也不廢話,沿著梯子蹭蹭蹭爬上去,很快就爬到了梯子的頂部。他站在梯子上,目視頭頂的房梁。片刻後沉聲道:「富貴,給我一把刀子。」

  「好!」

  費富貴連忙爬上梯子,從腰間拔出一口匕首。

  楊守文接過來,在那房樑上刮了兩下,然後又用手指抹了一下,放在鼻尖聞了聞。

  那雙頗有英氣的眉毛挑動兩下,楊守文嘴角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他縱身從梯子上跳下來,沉聲道:「三郎,這房樑上的漆好像是新塗抹上去的,是怎麼回事?」

  說著話,目光在地面上掃了一眼。

  姚三郎忙道:「回稟征事郎,這根梁的確是重新上過漆。

  不過,這好像應該是三月的事情……那天縣尊看這根房梁的漆脫落了,非常難看,於是就找人重新上了一次。嗯,就是三月二十七日,小人記得非常清楚。」

  「是誰找的漆匠?」

  「哦,縣衙房舍的修整,一直都是城北李大全李瘸子做的活計。那李瘸子雖然腿腳不是很方便,可是手藝卻是一等一。縣尊對他也很滿意,似這類的活計都是找他來做。

  征事郎,有什麼問題嗎?」

  楊守文想了想,搖頭笑道:「沒什麼,只是有些好奇……好了,你繼續打掃,我就不耽擱你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留下一頭霧水的姚三郎站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茫然不知所措。

  回到房間,楊茉莉已經醒了。

  他正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一臉迷糊的表情。

  「阿郎,你去哪裡了?」

  看到楊守文走進來,楊茉莉咧開嘴笑了。

  「楊茉莉,要是還覺得睏,就回屋去睡吧。」

  「阿郎不睡,楊茉莉也不睡!」

  楊守文看著那張憨厚的大餅臉,突然有一種想要吐槽的衝動:也不知凌晨那會兒,是誰打呼嚕打得震天響。

  就在這時,屋外腳步聲傳來。

  李隆基滿面笑容的走進屋中,看到楊守文就說道:「青之,你在這裡正好……我這裡有一張請柬,是蘇威派人送來,要請我們前去赴宴。只是我們都脫不開身,所以就只好煩勞你辛苦一趟。正好青之你昨日……不如親自去試探一下,也免得心懷疑慮。」

  「讓我去見蘇威?」

  楊守文聽罷,愣了一下。

  腦海中,突然迴響起了明秀的邀請:今日酉時,蘇家園林秋風亭,不見不散……

  這傢伙,又怎知我會前往秋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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