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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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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朝天闕(九)

  李旦抿著嘴,卻沒有回答。

  「母親的心思,非你我能夠揣測。

  四千萬貫黃金確實誘人,但絕非你我可以染指。我知八郎心中不甘,但有些事情卻急不得。母親現在屬意三哥,想必會把此事交與三哥來解決,以增強三哥的威望。」

  「姑姑,四千萬貫黃金不是小事,太子方歸中樞,恐怕難以完成此事。」

  一直坐在李旦身後最下首的少年,突然開口道:「我認為這個時候,大家當精誠合作,把那黃金找到之後,再做打算。否則黃金不現,則一切都是空談而已。」

  「三哥休要多嘴。」

  李旦聞聽,忙回身呵斥。

  李旦所說的‘三哥’,可不是兄長的意思。

  唐代人‘哥’的用法有很多,可以做兄長,也能是對兒子的稱呼。

  比如李旦此時所稱呼的‘三哥’,其實就是他的三兒子李隆基。

  「三郎,父親和姑姑說話,你休要多嘴。」

  坐在李旦身後最上首處的少年,忙開口呵斥。

  李隆基聞聽,嘴巴一撇,那張俊美的臉上更隨之露出委屈之色,悻悻然不再開口。

  「成器不必如此,如今我們一家人坐在這裡閒聊,哪有那許多規矩?

  不過三郎的話說的也有道理,黃金不取出來,都是空談……三哥那邊人手確實不足,一場兄妹,怎地都要相互幫襯才是。不管怎樣,咱們都是李家人,更需團結。」

  李旦眉頭顰蹙,扭頭看了李隆基一眼。

  「可是……」

  「八哥,三郎說的沒錯,咱們李家如今已經容不得再有半點波折。

  你別忘了,以梁王的心性,又豈能不垂涎這些黃金?若是被他得了手,說不得還會發生變故。這樣吧。咱們都想想辦法,幫三哥一次,總好過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李旦聞聽。臉色頓時一變,又恢復平常。

  他想了想,輕聲問道:「可問題是,三郎那邊會答應嗎?你要知道,他那位太子妃也不是等閒之輩。弄個不好。她也會插手其中,到時候咱們兄妹可就裡外不是人。」

  太平公主陷入了沉思。

  李旦所言確有道理,太子妃韋氏是個精明的人,同時也是個私心很重的人。

  從她回到洛陽,便積極與娘家,也就是京兆韋氏聯繫來看,她在培養自己的手下。四千萬貫的黃金,足以讓無數人為之瘋狂。韋氏會不會撒手,也是一個問題。

  這筆黃金還未出世,如今已經被太多人盯著。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道:「這樣吧。我會與三哥談談,這事關我李氏的將來,相信三哥也不會不曉輕重。」

  「如此,甚好!」

  李旦和太平公主又談了一陣,這才告辭離去。

  出太平禪寺,父子四人上馬,在衛士的簇擁下準備返回王府。

  「父親,那就是銅馬陌吧。」

  李隆基突然喚住了李旦,手指銅馬陌方向問道。

  李旦何等聰明的人,立刻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笑道:「怎麼,想要見那楊青之?」

  李隆基微微一笑,卻不回答。

  「成器,你以為那楊青之。究竟如何?」

  李旦扭頭,看著李成器,也就是他的長子。

  李成器道:「孩兒未曾見過楊青之,但從他的詩詞可以看出,此人文風多變,才華橫溢。倒是個人物。此次元文都的筆記也是由他發現,說明他是個心思縝密之人。

  若用得好,是個好幫手;但用不好……」

  李成器壓低聲音道:「此人骨子裡透著一種桀驁之氣,以太子德行,恐無法駕馭。」

  「成義,你覺得呢?」

  李成義是李旦的次子,母親柳氏,本為宮女。

  李旦五個兒子,除了長子李成器是李旦原配劉氏所生之外,其餘諸子也都是同父異母。三子李隆基的母親是竇氏,如今被豆盧氏撫養。其餘兩個孩子,也是側室所出。但有一件事,李旦非常驕傲。那就是他這五個兒子雖然年紀相差很大,又是同父異母,可彼此間相親相愛,相互扶持,絕對可稱得上兄友弟恭的典範。

  李成義笑道:「我不瞭解此人,但讀過他寫的《西遊》。

  觀其詩文,也是個孫猴子一樣的人物。如果沒有如來法力,恐怕也馴服不得此人。」

  李旦輕輕點頭,催馬行進。

  李成器則喚了旁邊的李隆基一聲,三兄弟並轡而行,跟在李旦身後,緩緩行出歸義坊。

  ++++++++++++++++++++++++++++++++++++

  伴隨著時間的流逝,天氣也開始越來越熱。

  已近芒種,五月將至。

  黃河地區的雨水變得頻繁起來,不過與綿綿春雨不同,此時的雨水略顯狂暴,更可能伴隨著風暴。此時,巴蜀之地的麥收已經完成,京洛之地的中稻也進入返青。

  秧苗嫩綠,生機勃勃。

  楊守文聽從了上官婉兒的吩咐,最近一段時間變得越發低調。

  他去了兩次香山,拜訪了幾次玄碩。除此之外,大多數時間他會留在銅馬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平日裡,讀讀書,練練武,遛遛狗,逗逗鷹,日子看上去格外逍遙。

  不過,他雖然不出門,可是家中卻越來越熱鬧。

  隨著他文名傳遍了洛陽城,不時會有人登門做客。楊守文的朋友不多,但卻與賀知章、張旭、張說、張若虛等人交好。同時,薛楚玉來銅馬陌的次數也變得頻繁起來,更有李過、李林甫時常過來玩耍,也使得銅馬陌不復當初的冷清之氣。

  可楊守文卻有一種預感,這樣悠閒的日子,恐怕不會太長久了。

  從張說那邊傳來的消息可以看出,整個洛陽的勛貴,都似乎被那前朝寶藏所吸引。

  據說,要求起出這批黃金的聲音越來越多,以至於平章事狄仁傑不得不暫時離開洛陽,搬去了偃師休養身體。但即便如此。朝中對黃金的熱情,卻是越發高漲。

  奇怪的是,武則天那邊始終沒有動靜,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想法。

  「這賀季真也真是清閒。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地整日裡四處遊蕩,也不見他做事呢?」

  這一日,楊守文送走了賀知章等人之後,回到後宅裡抱怨。

  後宅庭院裡的樓閣。已經開始動工拆除,楊守文一家也隨之搬進八角樓。八楊氏住進了一樓的廂房,楊青奴和鄭虔也都搬到了八角樓旁邊的平房裡。雖然這裡不似庭院中那樣清靜,但風景卻更好。從這裡,距離後宅的池塘很近。時值初夏,池塘裡的蓮葉荷花都爭相盛開,正應了楊守文那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等庭院拆除之後,可以栽種一些毛竹。

  這是司馬承禎的建議,說是毛竹能夠增強銅馬陌的運勢。

  本來。楊守文是不打算大興土木。不過後來想了想,毛竹的費用又不高,倒是可以嘗試。若不然,空下那一大片的廢墟,始終有礙眼觀,說不得會影響心情。

  一月已經學會了爬行,此時正在門廊上,咿呀咿呀的爬著。

  楊青奴和鄭虔則好奇的在一旁看著,不時過去逗弄。而楊茉莉則擔負起了看護一月的責任。他很認真,每當一月爬的遠了。他就會把她拎回來,然後放在身邊。

  一月繼續爬,他繼續拎回來。

  如此反覆,反正兩個人都不會覺得煩躁。反而平添了不少樂趣。

  「兕子,青奴有點想家了。」

  「嗯?」

  楊守文擡起頭,看著一旁做針線活的楊氏。

  「她雖然沒怎麼說,可是我能感覺得出來,她想回滎陽了。」

  楊守文若有所思,向坐在門廊上的楊青奴看去。青奴最近一段時間。特別是寶珠死後,她變得安靜了許多,經常一個人坐在門廊上發呆。楊守文一開始,以為她是受了驚嚇。但聽了楊氏的話,他才反應過來,青奴這是有點想她的父母了。

  不管怎樣,青奴才十一二歲。

  離開父母這麼久,雖然身邊有他這個兄長,可畢竟還是會想家。

  算算日子,來到洛陽也有一個多月了,她想家也在情理之中,楊守文倒是不覺得奇怪。

  「嗯,嬸娘不說,我倒是忽略了這件事。

  青奴從小沒有和阿爹和小娘他們分離過,這次一下子分離許久,想念倒也是正常。

  這樣,我問問她,若她願意,就安排從義把她送回去。想必小娘也在想念她吧。」

  「嗯,還有一件事,你要注意些。」

  「什麼事?」

  楊氏把針腳收好,咬斷了線頭,然後起身把手裡的嬰兒衣服展開,笑著問道:「兕子,你看如何?」

  「給一月的嗎?」

  「是啊。」

  楊氏說著話,把那嬰兒裝放在桌上疊起來,然後壓低聲音道:「我發現,吉達最近一段時間情緒有點不太對頭,經常一個人抱著槍,坐在水池旁邊,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這種事?」

  「嗯,我覺得,他有心事。」

  楊氏把嬰兒裝疊好,撣了撣衣裙,「兕子,你這個兄長雖然不通文字,也說不出話,可是心思卻細膩的很。有空的時候,你最好和他說說話,問問他是怎麼回事。」

  最近一段時間,吉達的確有些古怪。

  好像從寶珠被殺那天之後,他就變得越發沉默了。

  楊守文本來還不是很在意,可是聽楊氏這麼一說,頓時引起了重視。

  他想了想,把手中的書卷放下來,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就見楊從義風一樣從前院跑進來,快步走到楊守文面前,氣喘吁吁說道:「阿郎,外面有一個人,自稱是大阿郎,要你去迎接他。」

  大阿郎?

  楊守文一怔,脫口而出道:「我阿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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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章 朝天闕(十)

  楊守文有點懵,老爹不是說好了留在滎陽,從此縱情山水,一心一意努力賺錢嗎?

  前幾日,楊承烈還派人送來了新釀的鹿門春酒。

  那是鹿未玖根據祖傳秘法釀造出來的酒,更近似於黃酒,與蒸餾過的清平調完全不同。按照老爹的說法,滎陽人喜歡鹿門春,而幽州與河北道,則清平調更受歡迎。

  河北道,按照先秦時期的說法,屬燕趙之地。

  自古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喜烈酒,好任俠;而京洛以及中原之地,則是詩書天下,喜歡醇酒,對於太烈的酒則略有排斥。這就和後世的南北方地域文化相似,最初南方人也不喜歡烈酒,可是隨之時代展,烈酒才開始在南方流行起來。

  楊守文前世,作為一個北方人,卻屢屢被南方人灌得人事不省。

  所以,清平調想要在京洛地區推廣,需要一個過程,也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楊承烈之前還在信裡信誓旦旦的表示:要為清平調的推廣鞠躬盡瘁!

  可這一轉眼,他怎麼來到了神都?

  楊守文心裡疑惑,但還是匆匆忙跑到了前院。

  此刻,前院有些混亂。

  楊承烈正在客廳門口大聲喊道:「兕子,兕子,快出來,老爹我來了!」

  楊守文已經走到了門廡,可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時,卻不禁腳下一頓,臉上露出苦色。

  根據他對老爹的瞭解,他這樣子大喊大叫,絕對不是他一個人過來。

  但是,感覺真的好羞恥啊!

  你這樣炫耀兒子,會沒有朋友的,知不知道?

  楊承烈打得什麼主意,楊守文能猜出一個大概。不過。他還是走出了門廡,一步一頓朝客廳走去。楊承烈看到楊守文,頓時眼睛一亮,緊走兩步上前。然後又停住了腳步,站在門廊的邊緣,兩手背在身後,擺出了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你要不要這樣子啊!

  楊守文忍不住笑了,忙緊走兩步。來到了楊承烈身前。

  「父親……」

  沒等他把話說完,楊承烈已經一把拉住了他,而後用力給了楊守文一個充滿了父愛的擁抱。

  楊守文能感覺得出來,老爹身子有些顫抖。

  一別一個多月,雖有書信來往,楊承烈依舊是放心不下。

  這神都不是昌平,也不是滎陽。這是天下中樞,雖繁華熱鬧,處處黃金,卻又佈滿了殺機。楊承烈相信楊守文能撐過來。可是他在滎陽,依舊是夜夜輾轉難寐。

  楊守文感受到了老爹心中的激動,也用力摟抱了老爹。

  「臭小子,待會兒記得要給我長臉,聽明白沒有?」

  「啊?」

  楊守文大腦有些宕機,沒反應過來。

  而這時候,楊承烈似乎已經平息了心情,然後是一臉燦爛笑容道:「臭小子,又長高了。」

  說著話,他拉著楊守文的手道:「來來來。我帶你去見一位長輩。」

  果然是這樣!

  楊守文心裡暗道一聲,心想:我就不該對老爹心存什麼幻想。

  不過,他看得出來,楊承烈很開心。也很高興。不知道,他這次又要讓我見什麼人。

  楊守文隨著楊承烈一路來到客廳,就見這客廳裡,端坐一位鬚花白的老人。

  在他下,還有一個年紀看上去和楊承烈差不多大小,但似乎比楊承烈要小一些的中年男子。當楊承烈走進來時。那中年人站起身來,反倒是那老人穩如泰山。

  走進客廳,楊承烈明顯變得端莊穩重很多。

  他帶著楊守文先走到那老人面前,躬身一揖道:「張公,這就是青之。

  青之,快來見過你叔祖。」

  叔祖?

  楊守文頓時愣住了,那就是爺爺那一輩兒的人嘍?

  楊守文從沒有聽楊承烈說過關於祖父楊大方的事情,如今突然跑出來了一位叔祖,也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他為了不給老爹丟臉,他還是恭恭敬敬向那老人一揖到地。

  老人看上去,少說也有七十靠上,鬚花白。

  但他的精神看上去很矍鑠,坐在那裡,透著一股子莫名的威嚴氣息,眼中卻流露出一抹慈祥笑意。

  「青之快快起來,總仙會一鳴驚人,謫仙人橫空出世。

  我在荊州,便聽說了你的名字,沒想到居然是大方賢弟的孫兒,真是讓我吃驚不小呢。」

  楊守文連忙客氣。

  楊承烈道:「張公是你祖父的好友,只是多年未曾聯繫。

  他這次奉旨前來神都,途經滎陽和我說起了你。所以這一來神都,就過來看你。」

  說完,他又一指老人身邊的中年人。

  「快叫九哥。」

  那中年人生的結實魁梧,身材不是很高,大約在175左右的中等模樣。

  聽到楊承烈這麼說,那張黑臉頓時變成了醬紫色,看著楊承烈的目光,也帶著殺氣。

  什麼意思?

  這中年人看上去,似乎和老爹的年紀差不多嘛。

  楊守文頓時手足無措,有些張不開嘴。

  老人也笑了,指著楊承烈道:「文宣,你說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一樣。」

  「是啊阿翁,楊文宣又欺負我。」

  你可以想像,一個四十歲的老男人賣萌是什麼樣子嗎?

  反正楊守文是一陣惡寒,臉上堆滿了疑惑表情。

  老人道:「青之不必為難,論輩分,你喚子敬一聲九哥也很正常。你別看你九哥現在這副模樣,這一路上他對你可是誇讚不止,還說找機會要與你痛飲三百杯呢。」

  「九哥!」

  老人這麼說了,楊守文也就不再為難。

  只是他喚了一聲‘九哥’之後,卻聽到楊承烈哈哈大笑,「九郎,快叫我叔父。」

  「老子打死也不會叫你叔父的,你這輩子都別想。」

  九郎咬牙切齒,瞪著楊承烈。

  這兩人的關係似乎很複雜,不過楊守文倒是大概齊猜出了一個端倪。

  「楊文宣,你給我等著……我會告訴四哥,到時候讓他找你麻煩。」

  「呃……」

  楊承烈聽到‘四哥’兩字,臉上露出了尷尬表情。

  什麼狀況,怎麼還有個‘四哥’?

  「好了文宣,不要再逗九郎了,你們從滎陽鬥到洛陽,已經鬥了一路,就不覺得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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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6 16:25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朝天闕(十一)

  「嘿嘿。」

  楊承烈聞聽,忍不住笑了。

  他撓撓頭,輕聲道:「叔父,這不是和九郎許多年不見,乍一見,總覺得親切嗎。」

  「哼!」

  張九郎聞聽,腦袋一歪,露出傲嬌表情。

  楊守文發現了,老爹傲嬌的時候,和這個張九郎傲嬌的模樣幾乎是一個樣子。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誰學誰,但能夠看出,張九郎和老爹的關係,應該是非常的好。

  嗯,應該勝過老爹和陳子昂之間的交情。

  這時候,老人也站起來。

  「好了,這次來就是認認門,也順便見見青之。

  我還要去吏部遞交公驗,就先回去了……對了,改天記得帶青之來家裡再聚。」

  「叔父,這怎麼連口水都不吃就走啊。」

  「你倒我想啊……國事當先,我自當先去吏部公驗。」

  老人倒是一個很乾脆的人,主意拿定之後,便邁步往外走。

  楊承烈連忙走上前攙扶,楊守文和那張九郎跟在後面,一同來到了大門外,送老人登上馬車。

  「爹,他是誰啊。」

  楊守文到現在還沒有弄清楚老人的來歷,見馬車駛出銅馬陌,就忍不住開口問道。

  「哦,此張公柬之,與你祖父有八拜之交。

  後來張公考中了進士,就任清源縣丞。你祖父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繫,直到後來生了均州那攤子事情,他為了躲避報復,只能隱姓埋名,也就斷了與張公的聯繫。

  永昌元年,朝廷以賢良科目召試,一千多人之中,張公名列第一,官拜監察御史,鳳閣舍人。只是後來因為反對淮陽郡王迎娶默啜的女兒。被趕出長安,就任荊州大都督府長史。這次他是奉聖人敕令返回,估計是聖人準備要大用他了……」

  張公柬之,那不就是張柬之嗎?

  楊守文頓時有些暈菜了。一時間也反應不過來。

  說實話,他實在是把那個七旬老人,和歷史上初唐的名相張柬之聯繫在一起。對於張柬之,楊守文的瞭解也不是非常多,但卻知道。他是承接初唐和盛唐的關鍵人物。

  貌似神龍政變,就是他一手起來,把武則天趕下了皇位。

  他,怎麼來洛陽了?

  一時間,楊守文感受到了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息。

  +++++++++++++++++++++++++++++++++++

  張柬之和楊大方之間的關係,應該是相識於微末之中的好友。

  不過,張柬之結婚早,而楊大方則結婚晚,以至於兩人的孩子年歲相差很大。張柬之長子張漪已經年僅六旬,比楊承烈大了將近二十歲。這也使得楊承烈的輩分很大。小時候張九郎隨張柬之到長安的時候,曾在楊家住過一段時間,就因為這個輩分問題,和張九郎生過很多爭執。兩人的爭執,甚至一直持續到現在。

  張九郎是張柬之次子張嶧的小兒子,名叫張點,表字子敬,小名點點。

  而張九郎所說的四哥,則是張漪的兒子,名叫張軫。如今官拜河南參軍,說起來是楊守文舅舅鄭靈芝的手下。張軫的兒子張紹,年紀比楊守文還要大上個兩歲。

  其實這種錯綜複雜的輩分,在後世也經常出現。

  楊守文聽完了楊承烈的介紹之後。突然間話鋒一轉,看著楊承烈問道:「老爹,你不是來信說要在家中推廣清平調和鹿門春,怎地突然間,又跑來了洛陽呢?」

  楊承烈聞聽,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

  他坐直了身子。非常嚴肅的看著楊守文道:「青之,你最近是不是又惹禍了?」

  惹禍?

  楊守文搖搖頭,茫然道:「我能惹什麼禍?老爹,我最近很老實好嗎?整天都待在家裡,甚至不怎麼出門。而且,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種四處闖禍的人不成?」

  「那就奇怪了!」

  楊承烈聽完楊守文這番話,忍不住又搔搔頭。

  「我這次來洛陽,是聖人敕命,要我前來。」

  「啊?」

  楊守文頓時愣住了,「你是說,是天子把你召來的嗎?」

  楊承烈點頭道:「是啊,我本來在家裡正苦思冥想如何推廣清平調,沒想到聖人派了司宮臺的一個內常侍,好像叫,叫高什麼福的,讓我即刻來神都,不得耽擱。」

  「高延福?」

  「對,就是高延福。」

  楊守文沉默了!

  高延福他倒是聽說過,好像是司宮臺的司宮監,是所有太監的頭目。

  司宮臺是由之前的內侍省轉變而來,設立司宮監兩人,秩比從三品;少監兩人,內常侍四人,皆秩比從四品。

  「老爹,那高延福可不是內常侍,他是司宮監,比內常侍的職位還高。」

  楊承烈聞聽,一陣劇烈咳嗽。

  他怔怔看著楊守文,有些懵道:「兕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聖人把咱父子都給招進了洛陽,莫非是想要替魏王的兒子報仇?把咱們父子兩個人一網打盡嗎?」

  魏王的兒子,就是武延榮,武承嗣的私生子。

  如果武承嗣還活著的話,楊守文說不定也會這麼猜想。可武承嗣去年已經死了,可以說魏王一脈,已經不再得武則天的喜愛。這種情況下,又怎可能是為了那件事呢?

  若真是為了武延榮的死,楊守文在洛陽這麼久,武則天有一萬種手段讓他喪命……

  「父親,你別胡思亂想,聖人想來是別有想法。

  天心難測,天心難測……咱兩個都是凡夫俗子,就別想揣測聖人的心思。等著吧,既然是聖人下旨,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這一次,應該不會讓咱們等待太久。」

  楊守文有一種預感,預感武則天會很快召見他父子。

  其實,他內心裡也非常好奇,想要見一見那位傳說中的千古女帝。

  也不知道,武則天究竟是什麼樣子!算算她老人家今年應該有七十五了吧,聽人說仍舊是風華絕代。對此,楊守文倒不懷疑。君不見後世馮程程,六十多仍舊光彩照人嗎?武則天九五之尊,想必更懂得如何保養,畢竟太醫院的那些人可都不是吃素的呢。

  「可是,我總覺得有些心慌。」

  「為什麼?」

  楊承烈露出赧然之色,搔搔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以前見過聖人,那時候她還是皇后,可是給我的感覺,由勝於先帝。在她面前,好像存不住秘密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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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6 16:27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二章 朝天闕(十二)5

  「你見過聖人?」

  楊守文長大了嘴巴,看著楊承烈問道。

  楊承烈則露出了和楊守文極為相似的茫然之色,點頭道:「是啊,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嗎?」

  「老爹!」

  楊守文有點氣不打一處來,呼的站起來。

  「既然你見過聖人,為什麼不告訴我,至少應該提醒我注意些什麼吧。」

  「我和你說過,讓你裝瘋賣傻,低調一點。」

  楊承烈脖子一縮,懦懦道:「再說了,當年我作奉宸衛,見過聖人也沒什麼稀奇之處。我是見過聖人,可我又不確定,聖人還記不記得我?而且,聖人什麼脾氣,我哪能揣測出來。倒是你,不會來洛陽這麼久了,還沒有進宮見過聖人吧。」

  「呃……」

  楊守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想起來,感覺好挫敗。

  剛入洛陽的時候,想著武則天很快就會召見自己,可是沒想到被丟在銅馬陌,就沒了消息。

  總仙會,他一鳴驚人。

  當時覺得,武則天肯定會召見他,但還是悄無聲息。

  這天心難測,果然不假。

  楊守文也弄不清楚,武則天究竟在想些什麼,更不用說去試探她此刻是什麼樣的態度。

  楊承烈剛要開口,忽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喧嘩。

  一個身材高大的內侍從外面走進來,「楊文宣到了嗎?」

  「啊,就是他。」

  楊承烈在客廳裡看得清楚,認出那內侍的來歷,「就是那個高延福,他怎麼來了?」

  說著話,楊承烈便起身,領著楊守文走出客廳。

  「草民楊承烈,拜見高司宮。」

  那內侍,正是司宮臺司宮監高延福。

  他上上下下打量楊承烈兩眼。目光旋即越過了楊承烈,落在緊跟著楊承烈身後的楊守文身上。

  「青之先生也在,那正好,免得奴婢再跑一趟。」

  說完。他目光旋即一凝,沉聲道:「聖母神皇曰:著楊承烈楊守文父子即刻入上陽宮來見,不得有誤。」

  沒有奉天承運,也沒有什麼設擺香案,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楊守文和楊承烈相視一眼。忙道:「草民遵旨。」

  「好了,隨奴婢走吧,聖人在觀風殿等著你們,別讓聖人等的不耐煩了。」

  「這個,草民一身風塵,可否容我換一身衣服,免得冒犯了聖人,豈非大不敬嗎?」

  高延福則笑道:「你前腳進城,聖人就得到了通稟。

  聖人讓奴婢傳一句話與楊奉宸:朕已經許久不見楊文宣,不知當年楊大膽尚在否?」

  楊守文的目光銳利。盯著楊承烈。

  這就是你說的武則天不認識你嗎?

  楊承烈確是激動不已,忙顫聲道:「有勞聖人牽掛,楊大膽尚在。」

  「走吧,聖人不會因為這些許小事怪罪與你。」

  楊承烈和楊守文相視一眼,知道這一次是躲不過去了。

  兩父子不敢怠慢,和問詢趕來的楊氏交代兩聲,便跟著高延福走出府門,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是封閉的,也看不清楚外面的情況。

  不過楊守文倒是可以覺察到,這輛車似乎採用了他當初在滎陽時設計出來的減震系統。至少坐在車上。不是那麼顛簸,很平穩,也很舒適。

  他看著楊承烈,輕聲道:「父親。待會兒見了聖人,我該怎麼做?」

  「跟著我做就是。」

  楊承烈說完,就閉上了嘴巴,一言不發。

  車廂裡的光線有些昏暗,以至於楊守文看不清楚楊承烈此刻的表情。

  但他能夠感受到,老爹在這一刻。內心中那份早已經熄滅的火焰,似乎又熊熊復燃。

  想當年,他離開長安,帶著妻兒遷往均州,想要闖出一番事業。

  誰料想武當山下那一場廝殺,徹底斷絕了他的仕途之路,後來不得已逃到了昌平。

  昌平一隱十餘載,老爹早就沒有了當年的雄心壯志。

  哪怕這次從昌平返回滎陽,他更多的還是想要做一個富家翁,根本沒想過回到仕途。但是,武則天讓高延福傳遞的那一句話,使得楊承烈又有了希望。只是不知道,武則天是不是真的想起了楊承烈,也不知道,楊承烈的希望,能否實現?

  官路艱辛,有太多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曲折和凶險。

  更重要的,楊承烈即將要面對的,是那個幾乎被後世妖魔化的千古女帝。楊守文也說不清楚此刻究竟是什麼心情。是希望老爹被看重呢?還是繼續淡出於官場?

  但楊守文卻知道,老爹現在的心情,一定是非常複雜吧。

  車輪滾滾,車軲轆碾壓地面,發出執拗執拗的輕響。車輛行駛了大約有一個鐘頭左右的時間,突然停下來。

  高延福在車外道:「楊奉宸,青之先生,請下車吧。」

  楊承烈睜開了眼睛,看著楊守文,突然笑道:「兕子,看起來你現在的地位可比我高多了。」

  說完,他長出一口氣,挑簾從馬車上下來。

  楊守文不敢耽擱,緊隨楊承烈走下馬車,就見面前一座巍峨高聳的宮門出映入眼簾。

  「請楊奉宸和青之先生在此稍候。」

  高延福微微欠身,和守衛宮門的衛士打了個招呼,便匆匆走進觀風門。

  楊守文則站在觀風門外,四處打量。

  這就是上陽宮嗎?

  他正要轉身,卻被楊承烈攔住,輕聲道:「兕子,老實一點,不要亂動,這是大內。」

  「哦!」

  楊守文連忙安靜下來,垂手站在楊承烈的側後方。

  「老爹,你說聖人召見咱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那知道?本來我在石城村裡過的挺快活,天曉得你在這邊惹了什麼事情,把我也給牽連進來。」

  「切,說的好像你一點都不好奇。」

  楊承烈扭頭,狠狠瞪了楊守文一眼。

  但楊守文卻好像渾不在意,咧嘴一笑,沒有言語。

  兩父子正說著話,從宮門內款款走出一人。

  那人,身穿華美宮裝,雲鬢高聳。她來到觀風門外,看到楊承烈的時候,眸光裡突然閃過一抹水色。不過她很會掩飾,旋即就恢復了平靜,又變成了高冷姿態。

  「姑姑!」

  楊守文見到那人,連忙喚道。

  哪知道,上官婉兒卻不理他,那雙明眸中,已儘是楊承烈的影子。

  她輕聲道:「楊奉宸,聖人已經等候多時,請隨我覲見。」

  聽得出,她在強行按捺內心的激動。雖然是一副高冷姿態,可是聲音裡卻帶著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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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三章 朝天闕(終)

  他和她!

  楊守文站在楊承烈的身後,看不到楊承烈的臉。

  但是,他依然可以感受到當楊承烈和上官婉兒相視那一剎那,情緒似乎有些波動。

  「父親?」

  見楊承烈沒說話,呆愣不語,楊守文忙湊上前,在他耳邊低聲喚了一句。

  楊承烈這才反應過來,輕聲道:「還請上官姑娘帶路。」

  「請吧,楊奉宸。」

  上官婉兒畢竟在武則天身邊歷練多年,經過了最初的情緒波動之後,她已經調整過來。不過,她依舊沒有理睬楊守文,甚至連看一眼都沒有,便逕自轉過身去。

  走進觀風門,就見空曠廣場。

  一座規模宏大的金鑾大殿坐落在廣場上,透出一股雄渾之氣。

  上陽宮如今幾乎成為武則天辦公的主要場所,以至於皇城中的大殿已經被空置了許久。若非盛大的集會,亦或者文武百官的參見,武則天大多數時候都會在上陽宮內。

  沿著臺階緩緩而上,距離大殿越來越近。

  哪怕是楊守文,也感到了莫名的緊張。

  建築,因人而生出威嚴;人,又因建築襯托氣勢。

  人和建築缺一不可,組合在一起才算是一座完整的宮殿。前世,楊守文曾參觀過故宮。誠然那宏大的建築群會讓他產生一種敬畏,但行走其中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失去了帝王之後,故宮只是一個見證了歷史的建築群,而稱不得一座皇城。

  「陛下,楊承烈父子到了。」

  在大殿門外的臺階下,上官婉兒示意楊承烈兩人停下腳步。

  她走上臺階,來到了大殿門外,恭聲稟告。

  「宣!」

  「宣楊承烈、楊守文父子覲見!」

  從大殿中傳來了高亢的聲音,楊承烈忙肅容一揖,而後帶著楊守文便垂著頭,高擡腿。輕落腳,走進了觀風殿大門。

  「草民楊承烈(楊守文)參見聖母神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承烈在走進大殿之後,便大禮參拜。

  楊守文也不敢怠慢。有樣學樣的跟著楊承烈一起行禮。

  大殿裡,寂靜無聲。

  楊守文覺得好生難受,但又不敢過於放肆。

  要知道,那丹陛之上坐著的,可是一個喜怒無常。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這個女人,在後世可謂毀譽參半。有人對她敬佩不已,又有人對她是恨之入骨。

  楊守文看過很多種版本的武則天傳記,但不管哪一本,都少不得要評價一下武則天的狠毒。比如說,她為了廢掉王皇后,不惜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比如說,她在得勢後,把蕭淑妃變成了人彘;比如說,她為了成為皇帝。甚至殺了親生兒子。

  總之,後世對武則天的評價,都少不得一個‘狠毒’。

  但楊守文到了洛陽,從賀知章、張說、張若虛等人那裡得來的消息卻是:他們從未聽說過,武則天為了謀取宮中權勢,殺死自己的女兒。

  武則天一共生下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安定公主,如今應該稱之為安定思公主,早殤。

  小女兒便是太平公主。

  安定思公主,就是那個相傳死在武則天手裡的女兒。

  但是據楊守文所知。安定思公主是早夭,而非被害。誠然,安定思公主的死,令武則天成為最大的受益人。可要知道。這是唐朝,一個開放的時代!宮中的任何消息,都會流傳出來,但至今也沒有人說過,安定思公主死於武則天的手裡。

  甚至,在成書於五代的《舊唐書》。以及根據起居注所編撰的《唐會要》中,都只記載了安定思公主是暴斃。真正流傳出武則天殺死親生女兒的記載卻是由《新唐書》和《資治通鑒》。而這兩本書則成書於宋代,其中真實性還要進行考量。

  但歷史,卻把安定思公主的死,記在了武則天的頭上。

  楊守文以為,究其原因,恐怕還是因為武則天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踩在了所有男人的頭上之後,難免會被那些男人心中嫉恨。特別是在宋代,理學漸漸開始興起,存天理滅人欲的理念也開始形成。夫為妻綱,是天地間最為正統的道理。那些個士大夫們,又怎可能接受一個女人曾經是九五之尊的事實?

  從某種程度上,楊守文深信‘歷史由勝利者’書寫的原則。

  那些個關於武則天的傳言,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恐怕連那些記錄者都不太清楚。

  「楊文宣,十八載未見,你似乎蒼老許多。

  擡起頭,讓朕看看,當年的楊大膽,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

  大殿中,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但必須承認,那聲音很柔,若沒有了蒼老氣息的話,定然是極好聽的。

  「十八載未得見聖人聖顏,罪臣也是掛念的緊。

  罪臣不過是肉身凡胎,自然免不得那天道輪迴。倒是聖人卻不見老,和當年變化不大。」

  呦!

  這難道是老爹說出來的話嗎?

  楊守文低著頭,大吃一驚,心裡面暗自吐槽道:你個濃眉大眼的老爹,拍馬屁的水平不低啊。但凡女人,就喜歡聽這種誇讚。老爹平時看上去很不靠譜,但在關鍵的時候,這一手誇讚的本事可是不差。

  「楊大膽啊楊大膽,十幾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武則天的笑聲,在大殿中迴蕩。

  楊承烈卻正色道:「罪臣不敢欺騙聖人,此罪臣肺腑之語。」

  「你不敢欺騙我,卻棄官十六載。」

  武則天聲音陡然變得嚴厲起來,沉聲道:「當年朕把你派出去,是希望你能夠在外面好生歷練一番。可你倒好,去了均州之後,竟然掛印而去,你可知朕有多失望嗎?」

  「罪臣……」

  楊承烈撲通跪在大殿上,匍匐在地上。

  這一跪,可真疼啊!

  楊守文聽到那蓬的一聲響,都感覺到了疼痛。

  更不要說站在武則天身邊的上官婉兒。也是心裡一痛,連忙輕聲道:「陛下,楊奉宸當年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有什麼不得已?」

  武則天的聲音越來越高。厲聲道:「楊承烈,你還記得當年你離開長安時,朕與你說過什麼話?」

  「罪臣,記得。」

  「那你給朕重複一遍。」

  「聖人當年說,罪臣到了外面之後。只管放開手去做事。

  出了事情,聖人會為罪臣做主,更不會允許任何人,欺負罪臣……」

  咦?

  楊守文低著頭,聽著楊承烈的話,卻不禁感到駭然。

  聽得出來,楊承烈和武則天似乎很熟悉,而且武則天對他,也是非常的關照。什麼情況?老爹居然還有這麼一個秘密?以他的脾氣,居然能隱瞞著一直沒說出來。

  「你還記得!」武則天似乎怒急了。抓起一塊玉石鎮紙,啪的砸向了楊承烈。

  不過,那鎮紙沒有砸到楊承烈,摔落在距離楊承烈還有一米多遠的地上,頓時粉碎。

  那玉屑飛濺,可是楊承烈卻一動也不敢動。

  「楊大膽,朕對你非常失望。

  當年,你老師把你舉薦給朕,朕曾向他保證,一定會給你一個前程。可是你呢……鄭三娘病故。朕知你伉儷情深,準你頽廢一些日子。但沒想到……在朕最需要支持的時候,身邊卻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楊承烈,你可知朕有多生氣嗎?」

  「罪臣。愧對聖人的厚愛!」

  楊承烈的聲音帶著哭音,聽得出,他是動真格的了。

  老爹的老師是誰?

  楊守文才現,原來在自家老爹的身上,竟然還埋藏著無數連他都不知道的秘密。

  怪不得,他回到中原後。就躲在石城山。

  怪不得,他一直磨磨蹭蹭,自己到洛陽之後,他卻一直不肯過來。

  就算楊承烈要顧慮生疑,可從滎陽到洛陽,左右不過一天的路程,又有什麼費事?

  原來,他在躲的,不僅僅是武承嗣,還有武則天。

  「陛下,息怒。」

  上官婉兒在一旁也嚇壞了,她同樣是第一次聽到,武則天和楊承烈之間的複雜關係。

  原以為,武則天能記住楊承烈,是因為他做過奉宸衛。

  可現在看來,武則天和楊承烈之間,似乎還有一層不為人知的關係。

  想想也是,楊承烈做到奉宸備身的時候,不過十幾歲的年紀。整個奉宸衛,備身不過百人。能做到備身,哪個不是身經百戰?反正在上官婉兒的印象裡,備身的年紀大都是近三十歲的人。十幾歲的少年,哪怕是名門之後,可是背景並不顯赫。這麼小的年紀,就做到了備身,二十出頭就執掌一府兵馬,本就問題不小。

  武則天,平靜下來。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而後沉聲道:「回中原後,可曾去給你老師上墳祭拜?」

  「罪臣有愧老師栽培,故而偷偷前去祭拜過。」

  「那,可曾與明珪有過聯絡?」

  「罪臣當年惹了禍事,擔心牽累師兄,故而未曾聯絡。」

  「年初時,明珪奉命前往蜀州,拜蜀州刺史……已經開始為朕分擔憂愁。當年是你父親闖了禍事,你如果肯與朕知曉,朕便護佑不得你嗎?若當年你沒有逃走,如今想必也是一州刺史,為朕分擔憂愁……罷了罷了,記得與明珪聯繫,他離開洛陽之前,還向朕詢問過你。若不是你生了個好兒子,朕都不知你回來中原。」

  明珪?

  好陌生的名字啊!

  楊守文依舊沒有猜出楊承烈的老師是誰,可是上官婉兒已經有了答案。

  果然是他……若非他,誰又能讓聖人如此信任?

  明珪,一個歷史上默默無聞的人。但他的父親,卻為後世留下了許多神秘的傳說。

  明珪的父親名叫明崇儼,也是武則天一生之中,除去唐高宗李治之外,最信任的男人。

  「楊守文。」

  「草民在。」

  「怎麼不擡頭?」

  「草民,不敢。」

  丹陛上,傳來一陣笑聲。

  「你那日在瑤臺,可是霸道的緊。

  你不是說不怕朕。為什麼當著朕的面,卻不敢擡頭?」

  我有幹過這麼牛逼的事情嗎?

  楊守文心裡沒由來一顫,忙回答道:「草民那天是吃多了酒,其實對聖人還是很怕的。」

  「哦?怕朕什麼?」

  武則天笑道:「莫非和你父親一樣。做了虧心事,所以怕朕嗎?」

  「這個……」

  楊守文有些懵。

  我要說不怕你,你這老娘們兒弄不好敢砍了我腦袋。可我要說怕你……好吧,我是真的怕你。

  「草民也不知道為什麼害怕,反正就是害怕。」

  「哪裡怕?」

  「全身上下。都怕。」

  武則天忍不住又是一陣大笑。

  這一對父子啊,讓她是又恨又愛。

  楊承烈是明崇儼的學生,也是明崇儼臨死前,託付給她的人。風儀四年,明崇儼被盜賊所殺。在那之前,明崇儼似乎就有了覺察,提前向武則天託付了後事。

  他告訴武則天,對於名門貴冑,要一手打壓,一手拉攏。

  他的學生楊承烈出身貴冑。雖然名聲不顯,卻可以予以借重。楊承烈是弘農楊氏子弟,而弘農楊氏在關中則名望甚高;明崇儼還為楊承烈介紹了一門婚事,也就是楊守文的生母鄭三娘。以弘農楊氏拉攏關中,以滎陽鄭氏聯繫山東士族。同時,對那些日益強大的貴冑予以打壓,並將之分化,則武則天的地位就更加穩固。

  但武則天沒想到,楊承烈居然跑了!

  這也使得明崇儼為武則天籌謀的計劃落空,不得已武則天開始大力提拔平民子弟。並且使用酷吏。

  武則天很清楚,哪些通過科舉選拔而來的士人,心裡始終掛唸著李唐。

  相比之下,世族對李唐的接受程度。則遠不似平民那麼強烈……

  再後來,她準備退位,想要保住武家的前途。本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當當,如果沒有楊守文的出現,武李聯姻已經完成,安樂公主和武崇訓。此時也訂了婚。

  這父子,莫不是老天派來讓我不舒服的嗎?

  但讓武則天狠下心來收拾楊家父子,她又捨不得。

  看到楊承烈,她就會想到明崇儼;而楊守文的文采,則讓武則天非常喜歡。

  「楊守文,你擡起頭來。」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慢慢把頭擡起。

  這一下,他終於看清楚了,那個在後世被稱之為‘千古女帝’的樣貌。雖然已七旬老嫗,但是從外表上,卻看不出半點端倪,宛如四旬美婦,風韻猶存。她端坐在龍椅上,臉上露出一種戲謔的笑容。不知為何,楊守文總覺得,武則天有些眼熟。

  「楊青之,你文采過人,得鄭三娘冥中傳授,朕已經相信。

  總仙會斗酒八十一詩詞,你可謂是創造了一個傳奇。朕對你當日的不敬舉動,不會計較。朕非但不會計較,還會給你天大好處。不過,你要完成朕的一個考驗。」

  「啊?」

  「前幾日,司馬道長對我說,你為他在天臺山的大鵬宮作賦一,名為大鵬賦。

  朕這上陽宮,也缺了一篇賦。

  如果你能夠在一炷香的工夫以‘願拾青紫’為韻作賦一篇,且不得過三百字,以上陽宮為題,攬神都之風貌,朕便不再計較你的狂妄。若作不出,朕會很不高興,到時候你可別怪朕欺負你,少不得要讓你受些教訓……楊守文,你明白沒有?」

  我勒個去!

  以願拾青紫為韻,以上陽宮為題,還他娘的要攬神都風貌?

  最可氣的是,通篇不得三百字,你特麼想玩死我嗎?

  楊守文目瞪口呆,好半天苦著臉道:「草民能否拒絕?」

  朕就喜歡看你這愁眉苦臉的小模樣……讓你摔酒罈,讓你不怕朕?哼哼哼哼……

  武則天微笑道:「你說呢?」

  「那就是不能拒絕嘍?」

  「來人,筆墨伺候。」

  在大殿外,早有內侍準備妥當。伴隨著武則天一聲令下,高延福就帶著人進來,把小桌子擺放在楊守文面前,鋪好了紙張,研好了墨,筆放好,然後便退到旁邊。

  楊守文,頓時懵了!

  他向楊承烈看去,卻見楊承烈一副‘我愛莫能助’的表情。

  向上官婉兒看去,她卻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朝楊守文做出一個‘你能行’的手勢。

  再看向了武則天,武則天依舊是滿面春風的模樣,兩頰飛紅,似乎非常興奮。

  小傢伙,還狂嗎?

  武則天彷彿回到了許多年前,第一次見到明崇儼,並且出題對他刁難的情景。在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年輕了很多。雖然對象換了,不過楊守文算起來,也是明崇儼的徒孫不是。

  「點香!」

  武則天沖高延福道,高延福立刻捧來了香爐,點上了香。

  我去,你要不要玩這麼狠,這麼短的香?

  「楊青之,朕若是你的話,就不會再長吁短嘆,而是要儘快思考如何應對。」

  說完,武則天便站起身來。

  上官婉兒忙走上去,攙扶著武則天從丹陛上下來。

  「楊大膽,陪朕出去透透氣……高延福,幫我盯著。」

  她邁步往大殿外走,楊承烈忙跟上去。

  老爹,你不仁義!你有了女皇,你特麼的就不要兒子了嗎?

  楊守文眼巴巴看著楊承烈走出了大殿,只覺這世間竟充斥著如此滿滿的惡意……

  「楊公子,快點開始吧,這香燃得可是很快。」

  高延福在旁邊,非常愉快的補刀。

  要知道,他對楊守文可是沒有一點好感。高延福原本是武三思的家奴,後來武則天登基,他得武三思的推薦於是進入宮中。之後,更靠著他武家的背景,迅成為司宮臺的司宮監。

  楊守文破壞了武李聯姻,更讓武三思顏面無光。

  如今武則天刁難楊守文,在高延福看來,就是替武三思出一口惡氣。高延福自然非常樂意看到楊守文倒霉,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希望楊守文因此而受到嚴懲。

  ++++++++++++++++++++++++++++

  「聖人!」

  走出大殿,楊承烈忍不住開口。

  楊守文是他的兒子,他怎可能漠不關心?

  只是,不等他說完,就聽武則天幽幽道:「文宣,你不用擔心,朕只是想要警告他一下,又怎可能真的為難他?楊青之入神都不過四十餘天,惹了不少麻煩。

  年少氣盛,說的便是他。長久下去,並非一樁好事。」

  聽到武則天這麼說,楊承烈總算是鬆了口氣。

  「五月初三,是你老師的忌日。」

  「罪臣記得。」

  「代朕走一遭終南山吧,替朕祭拜明君一遭。」

  「罪臣遵旨。」

  武則天走到臺階前,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楊承烈,柔聲道:「十六年了,魏王已經過世,以往的仇恨,也都煙消雲散。你流落邊塞十六載,也受了不少苦,想必也學了很多事情。看你如今的模樣,朕知道你已經長大了……朕只問你一句話:文宣,朕可以原諒你以往所有的過錯,你願不願意回來,幫朕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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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6 16:36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四章 無愧於心

  以武則天剛強的性子,說出這樣的話,已經算是極致。

  楊承烈甚至能夠聽得出來,武則天言語中所流露出的不甘和憤怒。萬歲通天元年以及聖歷元年兩次叛亂,著實讓武則天心灰意冷。她現,那些被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大臣們,在生變故的時候,從來沒有和她真正一條心,總是貌合神離。

  就拿去年突厥入侵河北道的事情來說,讓武則天傷透了心。

  孫彥高、唐波若以及慕容玄崱不提也罷,當戰亂生的時候,右武威將軍沙叱忠義率天兵道十萬大軍行軍緩慢,右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則是按兵不動。張仁願孤掌難鳴,武重規空有天兵道大總管的權力,卻無法掌控全局,更調動不得兵馬。

  燕州刺史見昌平告破,卻推三阻四。

  檀州刺史則對慕容玄崱的入寇,視而不見。

  如果不是李元芳狠,迫使昌黎豆盧家調動兵馬,只怕此時幽州的戰亂仍未平息。

  就連後來督戰河北的河北兵馬副元帥狄仁傑,是否真心為她效力?

  武則天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未確立李顯太子之位之前,狄仁傑遲遲不肯領兵。直到她答應立下李顯之後,狄仁傑才出兵征伐。同時,連招募兵卒,也是打著太子李顯的旗號。

  武則天年紀大了,卻不代表她真的糊塗。

  河北道平靜下來以後,武則天做出一副不理政事的模樣,也是真的有些心灰意冷了。

  關鍵時候,她手中竟然連一支可以調動的兵馬都沒有!

  楊承烈沉默了!

  他怎體會不出武則天心裡的憤怒,但是答應不答應,卻讓他有些躊躇。

  武則天見此,不禁露出失望之色,轉身扶著石欄,看著空蕩蕩的觀風殿廣場,幽幽一聲嘆息。

  「家父臨終前。曾說過:此生不得再為李家效力。」

  楊承烈輕聲道:「聖人要罪臣回來,罪臣自然歡喜。可是有一點,如果陛下不再打理朝政的時候,罪臣就會辭官離去。罪臣是為聖人效力。卻不為李家分憂。」

  這一番話,楊承烈也是想了許久,才說出口來。

  不是他想要討好武則天,而是父命難違。

  武則天的眼中,閃爍著一抹喜色。

  她轉過身。看著楊承烈,低聲道:「朕就知道,文宣不會負朕,更不會辜負你老師。」

  好像一下子輕鬆許多,武則天臉上的笑容更盛。

  就在這時,從觀風門外走來一隊人,為的赫然正是張易之、張昌宗兄弟。他兄弟二人一襲白衫,跨坐兩隻紙鶴上,在絲竹聲中緩緩行進,飄飄然若仙人下凡。

  那張易之手持一支竹笛。吹奏出曼妙樂曲。

  而張昌宗則跨騎著紙鶴盤旋,好像要破空而去……

  楊承烈那見過這種場面,露出疑惑之色。而武則天的臉上,則籠罩一層青色,突然一拍石欄,厲聲喝道:「這裡是觀風殿,不是宜男院、麗景臺,誰准許他們在此放肆?」

  絲竹聲戛然而止,張易之兄弟坐在紙鶴上,一時間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從觀風殿中傳來高延福的聲音,「啟稟聖人,一炷香已經燃盡,楊守文奉旨作出洛川晴望賦。請聖人品鑒。」

  武則天一怔,旋即笑了。

  「文宣,看起來你家這小傢伙,還是不肯服輸呢。」

  楊承烈頓時苦笑,跟在武則天身後沒說話,卻又下意識的朝旁邊看了一眼。那大殿門的一旁。站著上官婉兒。她也看著楊承烈,只是沒想到楊承烈會突然看她。

  兩雙目光相觸,上官婉兒頓時心砰砰跳,下意識低下頭。

  楊承烈也連忙收回目光,跟著武則天便走進觀風大殿之中……

  +++++++++++++++++++++++++++++++++++++

  高延福已經命人,把張易之兄弟趕出觀風門。

  兩兄弟原本是衣袂飄飄,恍若仙人。可是在一頓大棒的招呼下,卻變得惶惶如喪家之犬般狼狽。

  「高司宮,聖人這是怎麼了?」

  張易之好一些,跑得飛快。

  可張昌宗卻顯得悽慘很多,一個不留神還被打了一棍,走路時一瘸一拐。

  他強按捺怒火,惡狠狠問道。

  昨日他二人駕鶴歌舞,還被武則天狠狠的誇讚了一頓。

  這上陽宮,除了少數幾個地方之外,沒有他二人進不去的地方。就連這觀風殿,他們也是出入自由,基本上沒有敢阻攔。今天他二人本打算給武則天來一個驚喜,可沒想到被武則天趕出了觀風門,也讓兄弟二人有一種顏面盡失的感受。

  高延福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道:「聖人在觀風殿考校楊青之父子,看樣子對他父子非常喜愛。五郎和六郎來的不是時候,以至於觸怒了聖人。」

  「楊青之,又是楊青之,難不成他還想父子一起……」

  張昌宗忍不住破口大罵,卻被張易之一把攔住。

  張易之塞給了高延福一塊金餅,笑道:「原來是擾了聖人公幹,倒是我兄弟的錯,有勞阿耶了。對了,聖人找楊青之父子來,有什麼事情嗎?若重要,就不用說了。」

  高延福搖搖頭,「五郎,非是奴婢不肯說,確實是不清楚。

  不過,奴婢倒是聽說,聖人可能想要楊青之去找出那四千萬貫黃金,故而才出題考校。」

  張易之聞聽,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連忙又塞了兩塊金餅給高延福,才告辭離去。

  「五哥,你說這算什麼事情嘛。」

  張昌宗和張易之離開觀風門,路上忍不住牢騷起來。

  張易之卻笑了,「六郎,你去告訴九郎,就說讓他選出精幹之人,到時候我有用處。」

  「幹什麼?」

  「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順便,你再通知宋之問和盧藏用。讓他二人過來見我,我有事情想要向他們請教。」

  ++++++++++++++++++++++++++++++++++

  觀風殿內,上官婉兒把楊守文寫好的《洛川晴望賦》呈現到了武則天的面前。

  「金商應律,玉鬥西建。嘉旬雨之時晴。葉秋成而適願。試用步閭裡,詢黎獻。皇風演溢,歌且聽於昇平;聖澤汪洋,頌不聞於胥願……瞻上陽之宮闕兮,勝仙家之福庭。望中嶽之林嶺兮。似天臺之翠屏。宜其迴鑾輿兮檢玉牒,朝千官兮御百靈。使西賓之誇少弭,東人之思攸寧。不亦盛哉!客有感陽舒,詠樂只。揮毫翰,獨徙倚。願得采於芻蕘,終期拾乎青紫。」

  這篇《洛川晴望賦》出自白樂天白居易之手,其中更不泛對皇家的歌頌之言。

  楊守文實在是想不出更好的文章拿來應對,可要他認輸,他卻不太願意。輸給誰都可以,就是不想在武則天面前低頭。只是這通篇阿諛之詞。當上官婉兒誦讀的時候,他也不由得有些臉紅。不過,又算得什麼?我這叫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武則天含笑聽完了楊守文這篇賦文,然後哈哈大笑。

  她站起身,也不理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轉身便往後殿逕自走去。

  什麼意思?

  好還是不好?滿意還是不滿意?

  楊守文有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再扭頭看向楊承烈,卻見楊承烈一臉嫌棄。

  「好了,聖人已經乏了。兩位請回吧。」

  上官婉兒上前一步,輕聲道:「車仗已經準備好,在觀風門外等候,我送二位出去。」

  這就結束了嗎?

  楊守文朝楊承烈看了一眼。楊承烈則躬身朝後殿一揖,便隨著上官婉兒往外走去。

  楊守文有樣學樣,然後也追上了楊承烈。

  「楊奉宸,聖人說別忘了明公忌日。」

  「臣遵旨。」

  上官婉兒今天是徹底忘了楊守文的存在,叮囑了楊承烈一聲之後,便退到了旁邊。

  楊承烈一隻腳上了車。另一隻腳正要用力,就聽楊守文道:「姑姑,雖然你今天不搭理我,但我還是要與你道別。下次再見的時候,請留意一下,我還在這邊。」

  腿驀地一軟,楊承烈險些一頭栽在車上。

  上官婉兒則滿臉通紅,瞪了楊守文一眼,便轉身離去。

  「上車,別在那裡丟人。」

  楊承烈鑽進車廂,掀起車簾怒斥。

  楊守文撇了撇嘴也跟著上去,車簾放下之後,他立刻聞到:「父親,聖人和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讓我記得老師忌日。」

  「你的老師?我怎麼沒聽說過?」

  「我是你爹,用得著什麼都要向你報告嗎?」楊承烈突然怒,嚇得楊守文立刻閉上了嘴巴。

  片刻後,楊承烈輕聲道:「我老師名叫明崇儼,你可聽說過?」

  明崇儼?

  楊守文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由得一怔,感覺非常耳熟。

  「明師乃平原世族,世代在南朝為官,是南朝梁國子祭酒明公五世孫,其父是豫州刺史明恪。我八歲時,明公偶然間路過弘農,收我做弟子,並教導了我三年。

  我能與你母親結合,也虧得明師居中牽線搭橋。

  若非明師,以你母親那等絕代風華,又怎可能看得上我這種人?只可惜明師在鳳儀四年被害,兇手至今下落不明。我之所以能以十八歲成為奉宸備身,也是得明師推薦。明師死後,聖人擔心害死明師的兇手找我麻煩,就讓我去了均州躲避。

  而對外,聖人則宣稱我是受情敵迫害,不得已才離開了長安……這下子,你懂了?」

  明崇儼,明崇儼……

  楊守文突然間露出恍然之色,終於想起來這明崇儼是何許人。

  後世的影視劇中似乎曾說過,明崇儼是武則天早年的情人,好像還有說法是青梅竹馬。後來明崇儼學道,並一直在暗中保護武則天,才使得武則天渡過了重重危機。

  嗯,是那部影視劇?

  楊守文記不清楚,只依稀記得是港臺劇。

  至於那部劇中有多少演義的成分,但明崇儼這個人,楊守文卻記憶深刻。

  對,就是這個明崇儼。

  沒想到老爹居然是明崇儼的學生,怪不得武則天見到他非但不說武承嗣兒子的事情,反而在言語中流露出了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寵愛。老爹,這藏得可夠深的啊!

  「兕子。」

  「嗯?」

  「聖人要我回來。」

  「什麼?」

  楊承烈似乎很糾結,半晌後輕聲道:「我能感覺得出來,聖人身邊連一個能夠託付的人都沒有。她很孤單,也很苦悶。她對我說,要我回來幫她,我答應了。」

  楊守文愣了一下,一時間沉默無語。

  許久,他低聲道:「若父親想回來,就回來吧。」

  「可是……」

  楊承烈深吸一口氣,「聖人終究老了,若早十年,我會毫不猶豫。可是現在,我卻有些擔心。聖人如今已經有些壓制不住朝堂上的那些人,否則也不會向我開口。

  可我幫不得她什麼,只能儘力為她分擔憂愁。一旦……可能你也會受到連累。」

  楊守文靠著車廂上,心思也有些混亂。

  未來的走向,他很清楚。

  雖然記不得是具體那一年,但他卻記得,武則天最終還是被人給逼退下來,沒多久便鬱鬱而終。

  楊承烈如果在這個時候回來,而且是旗幟鮮明幫助武則天。

  那結果……

  「父親,你真要回來嗎?」

  車廂裡的光線昏暗,但是楊守文卻能看得清楚,楊承烈那雙眸子,閃爍的光亮。

  「我必須回來。」

  楊承烈深吸一口氣,「明師曾對我說過,要我好好輔佐聖人。

  過去十七年,我未能完成明師囑託,也未能幫助聖人分擔憂愁。可是現在,我必須回來。聖人心裡很苦,若連我都棄她而去的話,她一定會很難過。而我,則會愧對明師。」

  楊守文聽完了楊承烈的話,笑了。

  「既然如此,那就回來嘛。」

  「可是……」

  「父親,大丈夫做事,不要瞻前顧後。

  你有師爺的託付,更有聖人的信任。不回來,你會愧疚終生;回來,了不起魚死網破。以後的事情,不必考慮太多。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怕個什麼?」

  「我是擔心你。」

  「我?」楊守文笑得更燦爛了,「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父親,你現在是在完成一個男人的承諾。將來……咱們了不起一走了之。隱姓埋名而已,實在不行咱們去北庭,投奔蓋二郎。反正不管怎麼樣,都少不得一口吃的。關鍵是父親要無愧於心,否則的話,看你後半生愁眉苦臉,我也不舒服。」

  「呵呵呵!哈哈哈哈!」

  楊承烈突然間大笑起來,「沒錯,大丈夫生於世間當無愧於心。

  沒想到我楊承烈活了四十多年,到頭來卻被你個臭小子開解……沒錯,怕他個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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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五章 阿布思野望

  從上陽宮回來,楊守文那顆一直懸在半空裡的心總算是放回了肚中。

  武則天已經見到了,並且從她身上,沒有感受到什麼敵意。想想也是,武則天是什麼人?千古女帝!怎可能對他這麼個小人物在意?如今,又有了楊承烈這麼一層關係在裡面,相信武則天也不會在為難他。楊守文總算是不用再提心吊膽。

  只是,楊承烈要重歸仕途?

  楊守文覺得有些懸乎!

  別看他對楊承烈說的是慷慨激昂,但實際上對楊承烈的前程並不是非常看好。

  武則天還能堅持幾年?

  楊守文實在是記不太清楚了!不過記憶裡,武則天在位加起來不過十五六年,而後一場神龍政變,迫使她從皇位上退下來。現如今,武則天登基已經七八年了吧。也就是說,最多還有六七年的光景,武則天就要退位,那時候楊承烈怎麼辦?

  說起來容易,大不了隱姓埋名。

  那時候楊承烈能甘心嗎?他楊守文又願意嗎?

  人的欲?望,會隨著地位的提升越來越大,慾海難填,不就是這麼一個意思?現在楊承烈說的輕巧,了不起退下。可到那時候,他能退下嗎?該如何全身而退?

  楊守文現,他和楊承烈似乎走進了一個死胡同。

  勸說楊承烈拒絕?

  楊守文甚至相信,當時在上陽宮內,只要楊承烈敢說出一個‘不’字,他父子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一個問題。可不拒絕,等到七八年後,他們又該怎麼全身而退?

  而且,楊承烈也不可能拒絕!

  +++++++++++++++++++++++++++++

  晚飯過後,楊承烈早早休息了。

  青奴一反常態的沒有纏著楊守文,而是乖乖的跟隨著老爹。

  楊守文獨自站在池塘上的迴廊上,看著池塘裡的蓮葉與荷花,心思顯得有些沉重。

  身後。腳步聲響起。

  楊守文扭頭看去,就見吉達循著迴廊走來。

  天色已晚,迴廊盡頭處的欄杆上,插著兩支火把。照映池水波光粼粼。吉達走到楊守文身前,那張俊朗的臉上,帶著楊守文從未見到過的凝重和嚴肅,讓他心裡一沉。

  「大兄,有事嗎?」

  「我準備走了。」

  吉達比劃手勢:「明天一早。我會離開洛陽。」

  「大兄要離開洛陽?為什麼?難道是我有怠慢之處?」

  吉達卻笑了,搖搖頭:「你不要誤會,我要離開洛陽,不是因為你。

  想當年,我曾誓要成為塞北第一勇士。過去的二十年裡,我也一直是朝著這個目標邁進。兄弟,認識你我很高興,我也很幸運,能夠和你結拜為兄弟。只是我突然現,來到中原之後。我在這優渥的環境中,漸漸失去了勇猛精進的心。」

  吉達的夢想,楊守文當然知道。

  他看著吉達,一時間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吉達接著道:「那天楊從義的一刀,讓我意識到,強的身手不是練出來的,而是要從一次次搏殺中成長。而在中原,這樣的機會太少,對我而言並非一件好事。

  我準備去北庭,一來看看我姐姐。二來我聽說那邊很亂。

  我要去那裡磨練我的槍法,凝練我的殺氣。所以,我已經決定,明日一早就離開。」

  吉達說的斬釘截鐵。讓楊守文竟無法勸說。

  他說完之後,便轉身離去。

  楊守文看著吉達的背影,張了張嘴,可終究是沒有喚住吉達。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和理想。吉達的目標就是成為塞北第一勇士!雖然不知道‘塞北第一勇士’這個稱號對他究竟是什麼意義,但他卻始終堅定理想,一步步前行。

  來到中原。楊守文覺得自己都有些鬆懈了。

  可是吉達卻沒有一天休息,每天都在練習槍術。

  成為‘塞北第一勇士’的道路也許會很曲折,很危險,但吉達每前進一步,都會感受到靠近理想的幸福。相比之下,自己最近以來,未免渾渾噩噩,有些頽廢。

  尋找幼娘,卻沒有任何線索。

  父親將要走進危險中,可他卻是束手無策。

  一時間,楊守文感覺自己實在是太沒有用了,更為自己這段時間的懈怠感到羞愧。

  這一夜,楊守文失眠了。

  他在榻上輾轉難寐,一直到天將方亮。

  黎明時分,一場暴雨忽至。

  楊守文激靈靈從榻上起來,披上一件衣服,赤足從樓上跑下來。

  他先跑到了吉達的房間,卻見裡面收拾的整整齊齊。吉達的行囊,還有他片刻不離手的那桿大槍都不見了蹤跡。楊守文心道一聲不好,便轉身衝進了雨水之中。

  穿過門廊,他來到前院。

  吉達牽著馬,身上背著一個包裹,披著一件雨披,從馬廄出來,手持那桿大槍。

  「大兄!」

  楊守文大叫一聲,吉達停下了腳步。

  他衝著楊守文擺擺手,示意屋恩奇把院門打開。

  「大兄,這麼大的雨,明天再走行嗎?」

  可是吉達卻好像沒有聽見,逕自牽著馬走出了院門。

  楊守文又衝到了大門口,站在臺階上,看著吉達在大雨中搬鞍認鐙,翻身跨坐斧頭的背上。

  他朝楊守文比劃手勢道:「兄弟,不要再挽留我了。

  我就是害怕你會挽留我,所以才起了一個大早上路。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倒是你要多保重,這中原人的心思很複雜,你可要時時留意,不要放鬆警惕。

  還有,記得練武,切莫要懈怠。

  權勢也好,名氣也罷,都比不得手中的槍更可靠。

  我走了,等我練好了身手,一定會回來看你……那時候,如果你沒有進步。我會很生氣。」

  「大兄,稍等。」

  楊守文喊了一聲,轉身跑進院內。

  這時候,銅馬陌已經有不少人醒來。看到這一幕,都感到很驚訝。

  黑妞更連忙跑到了後院,通知楊承烈和楊氏。她不知道,楊守文和吉達究竟生了什麼事。

  楊守文拎了一袋子清平調跑出來,也不顧大雨瓢潑。走下臺階來到吉達馬前。

  「大兄,把酒帶上。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我知道大兄不喜歡吃酒,但帶著它,你會記得在這中原還有一個兄弟盼你回家。」

  阿布思吉達的眼圈紅了!

  他接過酒囊,拔掉了塞子,對著囊口咕嘟就是一大口。

  不過,他的確是不會喝酒,以至於這一大口酒,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淚水合著雨水。順著面頰流淌下來。他把酒囊塞上塞子,放在了身邊那匹突厥馬的馬背上。

  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笑著比劃道:「酒很好,我當然會記得我兄弟在中原。

  兕子,你保重!」

  然後,他一催胯下馬,便徑直離開。

  楊守文側身讓開路,看著吉達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的巷口外,不知為何卻感到萬分難過。

  和吉達相識的日子並不長,加起來還不到一年。

  可是在這不到一年的時間裡。他和吉達共同經歷了太多的事情。

  昌平血戰,饒樂千里追殺。他們在草原上劫掠震國送給突厥的禮物,更斬殺馬賊無數。從幽州南下,他們在平棘抓捕兇手;滎陽廣武山上。他們共同應戰刺客。

  一直以來,吉達就好像楊守文的影子一樣,默默在他身後守護著。

  現在他要離開了,楊守文感到萬分痛苦。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有些失魂落魄站在大雨中。這時候,楊承烈走過來。手持一把油紙傘來到楊守文的身旁。

  「兕子,吉達在努力成為強者,他追求自己的目標,你應該高興才是。」

  「我是很高興,可是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覺得難受。」

  楊守文裝作抹去雨水,順勢把臉上的淚水也擦掉。

  他深吸一口氣,轉過身來看著楊承烈,強笑道:「老爹,你不用擔心我,我只不過是一時有些控制不住罷了。分別什麼的,我最討厭了!怪不得大兄要偷偷上路。」

  「呵呵,他已經上路了,你也要努力才是。」

  「孩兒明白。」

  「對了,明天我也要走了,你可不要再給我露出這小兒女之氣。」

  「父親,你要走?去哪兒?」

  「我不是和你說過,五月初三是明師忌日,我要去為他上墳。

  我明天出,到終南山至少也要一天的光景,五月初一才能抵達。然後我要在山下齋戒一日,五月初三正好上山祭拜。然後,我要去長安,去拜訪一下高祭酒。」

  「幹嘛?」

  「二郎也到了就學的年紀,高祭酒是他義父,已經說了幾次,要他去長安求學。」

  「哦!」

  楊守文點了點頭。

  楊承烈說的高祭酒,就是前趙州刺史高睿,如今官拜國子監祭酒。

  只是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長安,很少過來洛陽。神都雖好,但是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終究還是比長安在地位上弱了一籌。那長安,才是這個時代的世界中心……

  老爹要去終南山祭師,二郎要去長安求學。

  大兄已經踏上了成為強者的征途,而他似乎還在碌碌無為。

  這讓楊守文多多少少產生了一種羞愧,他回到房間裡,換了一身衣服之後,便坐在書桌前愣。

  大家都有事情做,自己又該做些什麼呢?

  ++++++++++++++++++++++++++++++++++++++++++

  第二天,楊承烈也離開了銅馬陌。

  不過他這次離開,卻不是一個人。也許是太久沒有和老爹在一起了,楊青奴纏著楊承烈,非要跟著他一同前去。對此,楊承烈自然不可能拒絕。他其實對女兒也想念的緊。

  只是青奴跟著,就需要有個人照顧。

  於是楊守文讓家裡的突厥女奴跟隨楊承烈左右,同時楊從義和趙賓二人帶著四名老軍隨行。

  「我如今不過是一個平民百姓,又不是家財萬貫的商賈,帶這麼多人做什麼?」

  「老爹。你現在是大名鼎鼎的楊青之老爹,這個身份就很了不起了。

  帶上幾個人,也可以壯壯聲勢。外面人看到了,也會高看兩眼。這叫做包裝。你聽我的就是。」

  楊承烈,竟無言以對。

  但他最終還是聽從了楊守文的勸說,帶著八個奴僕,和楊青奴一同離開了洛陽。

  在他離開洛陽的第二天,鄭靈芝從滎陽返回。

  他帶來消息。說是鄭鏡思要鄭虔回滎陽一趟,畢竟算算日子,鄭虔出門也有四十多天的時間。

  鄭虔這一走,銅馬陌也變得更冷清了!

  仲夏到來,天氣越來越熱。

  楊守文在經過兩天的低迷之後,又恢復了活力。

  他決定,動筆《三國》。

  要知道,他曾答應過李過,要為他寫一部關於結義兄弟的故事。那麼,還有什麼故事能比《三國》更加精采?而且。他有一種預感,他在洛陽的日子,怕不會太多了!

  五月初三,估計楊承烈已經登上了終南山。

  楊守文一個人坐在書房裡,根據記憶抄寫《三國》。

  大玉在外面瘋了幾天,終於回來了。它棲息在院中的大樹上,似乎有些不太適應中原這炎熱的氣候。悟空四兄弟在後院裡玩耍,如今的它們,長的也越雄壯。

  小金蹲在門廊上,看著正在午睡的一月。顯得格外安靜。

  楊茉莉在一旁打盹兒,楊氏則在客廳裡坐著針線活,整個銅馬陌被寧靜祥和的氣氛所籠罩。

  《三國》,不好寫啊!

  楊守文翻看著《三國志》。不斷將裡面的熟悉的人物摘抄出來,以方面後期的寫作。

  就在他看得津津有味之時,費富貴從前院走進來。

  「阿郎在嗎?」

  他走進客廳,低聲問道。

  楊氏指了指樓上,費富貴便順著樓梯上去。

  「富貴,有事嗎?」

  「阿郎。外面有一個人,自稱呂程志,說是有事求見阿郎。」

  呂程志?

  楊守文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旋即就想起了這呂程志何方神聖。

  不就是呂八,那個曾經假冒王賀的呂書生嗎?他居然自己找上門來?楊守文頗感驚訝。

  放下筆,楊守文起身伸了一個懶腰。

  「走,咱們去看看。」

  他和費富貴從樓上下來,與楊氏打了個招呼,便走出八角樓。

  悟空四兄弟見他出來,立刻迎上前,圍著他打轉,搖頭擺尾的,一副親昵的模樣。

  楊守文挨個摸了摸它們的頭,然後往前院走。

  來到客廳,他就看到呂程志坐在那裡,而在他的身後,則站著一個灰衣小廝打扮的青年。那青年的個頭不低,應該在六尺靠上,臉上則是一派憂慮和焦急之色。

  「呂先生,怎地今天有空來我這裡做客了?」

  楊守文笑著走進客廳,呂程志忙站起身來,微微欠身,臉上則露出了尷尬表情。

  前次,楊守文登門拜訪,邀請他出山幫忙。

  他當時不但是拒絕了,而且言語中對楊守文頗有不信任之意。

  可沒想到才不幾天的功夫,自己卻要求上門來。這也讓呂程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當楊守文走進來的時候,他才會覺得尷尬。

  「楊公子,我……」

  「坐,先坐下再說。」楊守文一副非常熱情的模樣,不等呂程志把話說完,就堵住了他後面的話,然後把他按在席榻上,「早就想請呂先生來家裡做客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還想著過幾天讓人過去邀請,沒想到呂先生自己卻找上門了。」

  這話什麼意思?

  呂程志張了張嘴巴,苦笑道:「楊公子,有道是無事……」

  「對了,我記得呂先生當初在昌平時,曾對我釀出的清平調讚不絕口。」

  「呃,是。」

  呂程志正嚮往下說,卻再次被楊守文打斷。

  「正好,我阿爹前兩日來的時候,給我帶了新出的清平調,還要請呂先生品鑒則個。

  說來也不巧,若呂先生早兩日過來,說不定還能見到家父。」

  我特麼知道他不在才來的好嗎?

  想想當年楊承烈可是在他手下做了三年的事,如果被楊承烈發現自己,天曉得他會不會和楊守文同一個態度?

  不過,他也看出來了。

  楊守文這是故意的,分明是報復他上次拒絕招攬的事情。

  呂程志感覺,事情有些難辦了。

  可這件事,他思來想去,認識的人之中,似乎也只有楊守文能夠幫忙。

  他咬咬牙,剛想要開口,卻見身後的那個灰衣小廝搶身出來,撲通就跪在了楊守文面前。

  「求楊公子就我家公子則個。」

  這跪的,杠杠的,聽得楊守文都覺得心疼。

  他頓時愣住了,看著那小廝,又看了看呂程志,意思是說:呂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郭十六,你先起來說話。」

  呂程志苦笑一聲,起身把那小廝攙扶起來。

  「楊公子,我這是實在沒辦法了,思來想去只能厚顏來求公子幫忙。」

  呂程志既然已經把話說明白了,楊守文自然也不好繼續刁難,於是問道:「呂先生有話慢慢說來。

  對了,他讓我就他家公子,又是哪個?」

  「說來他家公子,楊公子也認得。」

  「誰?」

  「你可還記得之前總仙會,曾有人以牡丹令為題,賦詩一?」

  楊守文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有些印象。」

  總仙會那天,楊守文和武則天杠上了,一直被武則天點中。但是在此之前,倒是有一個人站出來,作了一以牡丹為題的詩。那也是總仙會上,唯一一不是楊守文作的詩。

  「那個人,名叫郭四郎,乃咸陽郭氏子弟。」

  呂程志猶豫一下,深吸一口氣道:「不過呢,那詩其實並非郭四郎所作,而是出自十六之手。十六是郭四郎的僕從,也被稱作捧劍僕。他倒是心思靈巧,並且也有些文采。郭四郎對他也很看重,但這一次,也是因為十六,惹來了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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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6 19:55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六章 弘農楊氏(上)

  總仙會上,最出風頭的人,無疑是楊守文。

  但要說除楊守文外,最出風頭的則是咸陽郭四郎。原因很簡單,他是總仙會上唯一一個做出命題詩的人。雖然他的光芒被楊守文遮掩的乾乾淨淨,但還是被人看到。

  總仙會之後,郭四郎可謂春風得意,頻繁出入高門大宅,更成為勛貴們的座上客。

  郭四郎本名郭勛,家境優渥。

  咸陽郭氏也是隋以來而崛起的商賈之家,雖算不上富可敵國,卻也是家財萬貫。

  不過,在這個時代,即便家裡再富有,終究逃不過那個‘商’字。

  郭家自入唐以來,就努力想要擺脫‘豪商’之名,希望成為一個‘豪門’。

  但‘商’字一沾,哪有那麼容易擺脫。雖然郭家花錢也買了一些官位,家中也有不少人在朝中為官,可究其根基,還是非常薄弱,更難免會成為他人口中笑柄。

  郭勛,是郭家隆重推出的一個讀書人。

  咸陽郭氏不求郭勛入仕,只求郭勛能夠在士林之中站住腳。

  不幻想成為名士,但希求他可以成為勛貴家中座上客。就這一點而言,郭四郎的確是做到了!不過,其本身的才學並不足為人稱道,說穿了就是一個紈褲子弟。

  倒是他身邊的書僮,那個捧劍僕郭十六,從小跟著郭四郎,學得滿腹經綸,才學過人。

  郭四郎在總仙會上,以一首題牡丹而一鳴驚人。

  很快的,他就被當朝一位貴冑公子看重,並且招攬到了身邊。

  「六天前,那位貴公子帶著郭四郎赴宴,酒席宴上與另一位貴公子……說來青之可能認識。就是那梁王之子武崇訓,發生了衝突。兩邊鬥氣,於是便相邀賦詩。

  對方以酒席宴上的鷓鴣樂為題。作鷓鴣詞,讓郭四郎唱和。

  可是你也知道。郭四郎不學無術,哪裡會唱和?如此一來,也就折了那貴公子顏面。那貴公子丟了臉面,郭四郎自然也不會好過,被抓進了府中,如今生死不知。」

  呂程志說完,看著楊守文。

  「這些日子,十六奔走洛陽。

  可以前那些和郭四郎稱兄道弟的人。一個個都閉門不見,更不肯為郭四郎出面求情。我早年間認得郭四郎,此人雖然不堪,卻幫過我。所以十六在走投無路之找到我幫忙。但我的情況,青之應該清楚,哪裡走得通那種勛貴子弟的門路?

  可十六太可憐,我倒不是看在郭勛的面上,而是見十六忠義淳樸,所以思來想去,也只有請青之你出面。以青之如今在洛陽的聲望。說不得對方也要給些面子。」

  呂程志言語中很誠懇,絲毫沒有當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氣。

  楊守文眯著眼睛,看著呂程志。突然笑道:「我為什麼要幫你?」

  「啊?」

  「郭四郎無自知之明,他遭罪,他倒霉,是他咎由自取,與我何干?」

  他站起身,沉聲道:「呂先生,讓我把話說明白吧……如果是我的朋友,或者我的僕從在外面惹了麻煩,我都會出手相助。可你一非我的朋友。二也不是我的僕從。咱們的交情,遠不到我為你出面的哪一步。我又何必給自己找這個麻煩?」

  「這個……」

  呂程志頓時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找不到門路。便要求我。

  卻不知道這人情用一次便薄一分,你讓我幫忙我就幫忙……呵呵,呂先生,我很沒有面子的。」

  楊守文的確不想淌這渾水,因為他確實不認識郭四郎,與呂程志也沒有那麼好的交情。

  「好了,言盡於此,我還有事,屋恩奇,送客!」

  楊守文說著話,就往外走。

  只是沒等他走出客廳,就見眼前人影晃動,那郭十六如同鬼魅一般就攔住了他的去路,撲通跪下在他面前,蓬蓬蓬不停以頭觸地,更嘶聲道:「求楊公子救我家公子。」

  郭十六很真誠,頭磕在地上砰砰作響,額頭都破了,血淋淋煞是嚇人。

  「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公子,我家公子得罪了大人物,若公子不救,他就死定了,請公子救他則個。」

  「你這人好沒有道理,我與你家公子又不認識,為什麼要救他?」

  郭十六一怔,但旋即又砰砰磕頭。

  呂程志見這種情況,也知道自己今天來的有些冒失了。

  他嘆了口氣,上前攔住了郭十六,把他攙扶起來。

  「楊公子,是呂某冒失了,得罪之處還請原諒。」

  他扭頭對那捧劍僕郭十六道:「十六,別再費口舌了,咱們先回去,再想其他辦法。」

  郭十六一臉悲慼之色,眼中淚光閃動。

  他是真的要絕望了啊!

  如果救不出郭四郎,他又有何顏面,生存在世上?

  不過,他也知道,楊守文的確是沒有道義幫他,但楊守文也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

  除了楊守文之外,他也不知道該找誰來幫忙。

  「楊公子……」

  「十六,別說了,咱們今天不該來麻煩楊公子。」

  呂程志一邊說,一邊拖著那郭十六走。

  楊守文目送他二人走出大門,卻沒有開口挽留。

  「楊醜兒!」

  「小人在。」

  「去打聽是什麼情況,到底那郭四郎得罪了哪家公子?」

  「喏!」

  「富貴也跟著去,順便熟悉洛陽的情況。」

  費富貴和楊醜兒領命而去,楊守文則站在客廳門口呆愣片刻,搖搖頭便轉身離開。

  他可不想做那種聖母,也沒必要去做聖母。

  這洛陽城裡的大人物多了去,更不是他可以去招惹。

  再說了,那郭四郎自己找死,與他又有什麼關係?他和郭四郎素昧平生,更不值得為這麼一個人,去給自己招惹麻煩。哼,如果那呂程志願意投效,則是另一說。

  但不得不說,那個郭十六倒是很不錯!

  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楊守文對郭十六的感觀很好。剛才他磕頭求情的時候,情真意切,絕非作偽,是個忠義之人。會作詩,文采不錯。當日總仙會上那首《題牡丹》確實不錯,時至今日,楊守文也沒有忘記,並且時時會在私誦讀品晚。

  一種芳菲出後庭,卻輸桃李得佳名。誰能為向天人說,從此移根近太清。

  牡丹的艷傲芬芳莫不包含其中,更有一種超然群芳的孤高。只憑這首詩,楊守文就覺得郭十六能夠在唐詩裡占一席之地。而他剛才鬼魅攔阻,卻顯示出了不同尋常的身手。以楊守文的身手,竟然沒有覺察到郭十六是如何攔在他的身前。

  倒不是說郭十六勝過他,如果搏殺的話,楊守文自認不會落敗。

  而是這一手功夫,的確不錯。

  文武雙全,又懂得忠義,是個人才啊!

  可惜,是別人家的!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由得嘆了口氣。

  「兕子,看路!」

  就在他沉思時,迎面楊氏從庭院裡走出,差點和楊守文撞在一起。

  她懷抱一月,身後跟著八戒,臉上露出嗔怪之色,輕聲道:「兕子,想什麼呢?怎麼魂不守舍。」

  「哪有魂不守舍。」

  一月看到楊守文,立刻咿呀咿呀的叫喊,並且伸出手來。

  如今的一月,已經能發出一些簡單的音節,比如‘啊’‘哦’之類的聲音。

  「粑粑!」

  當楊守文把她抱過來的時候,一月口中突然發出兩個怪異的音節。楊守文嚇了一跳,差點鬆手。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懷中的一月道:「一月,你剛才叫我什麼?」

  一月咧開嘴,笑了。

  「粑粑……噗!」

  小丫頭片子不知道是從哪裡學來的,衝著楊守文噗了一聲。

  口水濺在楊守文的臉上,可是他卻全然不覺,呆愣愣抱著一月,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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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6 19:51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六章 弘農楊氏(下)

  兩世為人,第一次有人叫他爸爸,雖然不是他的骨肉,但是是他從小收養。

  這種奇怪的感覺,讓楊守文很彆扭。

  喜悅,興奮,同時更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雖然一月不是他的親生骨肉,可隨著這一聲‘粑粑’喚出口來,楊守文竟覺得,自己和一月之間產生了奇妙的聯繫。

  楊氏也很驚奇,忙走上前,把一月抱過來。

  只是一月剛從楊守文懷中出來,就哇哇大哭。

  當楊守文再次把她抱住,小丫頭立刻停止了哭叫,看著楊守文發出嘻嘻笑聲,並且彈動手腳。

  小丫頭的手腳,力氣可不小呢。

  「小沒良心的東西,奶奶把你抱大,現在會叫爸爸了,就不要奶奶了?」

  楊氏忍不住笑罵道,然後提醒楊守文:「兕子,多和她親近一些。別看她現在會叫爸爸,可實際上她只是會說,但是還沒有學會把你和‘爸爸’這兩個字聯繫起來。」

  「嗯嗯嗯。」

  楊守文連連點頭,抱著一月輕輕晃動。

  「剛才,我看到好像是……」

  「嗯,就是他。」

  楊守文一邊抱著一月在懷裡搖晃,一邊回答楊氏。

  楊氏眉頭一蹙,輕聲道:「他來幹什麼?」

  對呂程志,楊氏說不出好惡來。

  以前在昌平的時候,呂程志屬於那種悶聲發大財,很低調的人。除了在後期和盧永成爭鬥了一番之外,其他時候他都是運籌帷幄,於無聲無息中解決掉了問題。

  所以,在大多數人眼中,呂程志不算強勢。

  而對楊氏而言。這個縣令挺好說話,為人也不是那麼霸道。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呂程志說到底就是個騙子!楊氏生怕楊守文和他走近。會被呂程志算計。我可以當做不認識你,不管你做過什麼。但是咱們最好老死不相往來。

  這,也是楊氏的想法。

  「嬸娘,你不用擔心,他坑不得我。」

  楊守文說到這裡,話鋒突然一轉,輕聲道:「嬸娘,你說讓他幫阿爹做事,如何?」

  「恐怕阿郎不會同意吧。」

  楊氏想了想。說道:「不過,他倒是有真本事。

  那年你還沒有清醒,可能不記得了。契丹人打到昌平的時候,整個縣城都人心惶惶。只有他卻非常平靜,不但擊退了契丹人,還趁機清理了縣城裡的那些個惡人。

  要說本事,是真不錯……不過阿郎未必能接受他。」

  連楊氏也看出來,呂程志是個有真本事的人。

  楊守文眼睛一眯,輕聲道:「此一時,彼一時……父親馬上要回歸仕途。雖說有聖人關照,可他的性子……大事不糊塗,小事犯迷糊。身邊需要有個出謀劃策的人才行。可是那些有真本事的人,未必願意輔佐父親,這個呂程志倒是適合。」

  楊氏笑道:「那也要看人家願不願意。」

  問題就在這裡……

  楊守文倒是有把握說動楊承烈,但是呂程志這邊,確是麻煩。

  要不,就幫他一回?

  楊守文想到這裡,輕輕點頭。

  就算不成,也可以讓他欠一個人情。有本事的人的人情,可不是那麼好欠的。來日方長。只要老爹能夠在仕途站穩,早晚會讓他歸心。畢竟。呂程志未必有其他的門路。

  +++++++++++++++++++++++++++++++++++++++

  傍晚,楊醜兒和費富貴回來。

  二人直接到了楊守文的書房。就見楊守文坐在窗邊,抱著一月正輕輕搖晃,哄她睡覺。

  「噓!」

  見兩人進來,楊守文連忙做出噤聲的手勢。

  他起身,把一月放在一旁的睡欄裡,然後招手讓小金在旁邊守護,這才輕手輕腳走出書房。

  一月那一聲‘粑粑’,觸動了楊守文內心中那根最為柔軟的地方,也讓他對一月產生了一種近乎於父女般的情感。整個下午,他都這樣抱著一月,陪她玩耍。

  「什麼情況?」

  「回稟阿郎,已經打探清楚了。」費富貴垂手而立,恭敬道:「此事要多虧了楊醜兒兄弟,他在洛陽的人面廣,認識不少人,所以很容易就把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

  費富貴倒是知道,什麼時候爭,什麼時候讓。

  楊守文把目光落在了楊醜兒身上,那楊醜兒朝費富貴露出感激之色,連忙恭聲道:「阿郎,郭四郎得罪的人名叫楊睿交,是弘農楊氏子弟。他父親乃是左衛將軍楊嘉本,有一個伯父叫楊嘉賓,是晉州刺史。楊睿交此人,是觀國公楊思訓的長孫。

  當年楊思訓被毒殺,楊睿交以長孫世襲觀國公,與梁王之子武崇訓的關係極好。」

  楊睿交?

  楊守文沒聽說過,也不是很在意。

  不過當他聽到‘弘農楊氏’四個字的時候,眼睛不由得一亮。

  「另外,小人還聽說一件事,那楊睿交的父親楊嘉本通過太子妃的從弟韋濯投效了太子,並且還與太子膝下長寧公主訂了婚約,說是到年末時就會正式迎娶。」

  「啊?」

  楊守文聽罷這消息,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豈不是說,楊睿交要成為駙馬?

  弘農楊氏豪門望族,竟然會讓楊氏子弟做駙馬?

  對世族名門而言,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個可能,一是這家豪門正在沒落,需要借助皇室的力量穩定;另一方面,則是說明這個子弟屬於邊緣,算不得核心子弟。

  楊家子弟做駙馬,這會是哪種情況?

  楊守文發現,他身邊的確是需要一個幕僚了。

  一些小事他可以打探出來,可是似這種豪門貴冑家族的內幕,則不是那麼容易探聽。

  和武崇訓交好?

  楊守文想了想,擺手示意楊醜兒和費富貴下去。

  事情似乎有些麻煩了……如果只是一個普通勛貴子弟,楊守文倒是不會怎麼擔心。

  可這牽扯到了武家,更牽扯到了弘農楊氏。

  他想了想,便走樓,和楊氏交代了一聲之後,領著楊茉莉走出銅馬陌,直奔鄭靈芝家中。

  鄭靈芝就住在歸義坊,距離銅馬陌不是太遠。

  不過從宅院規模看,鄭府的家宅要比銅馬陌小了近一半的面積。

  楊守文來到鄭府的時候,鄭靈芝在家裡正在招待朋友。鄭靈芝的那個朋友,楊守文倒是不陌生,正是當日總仙會上,與他同在瑤臺的張若虛。見楊守文到來,鄭靈芝非常熱情。

  「青之,怎麼想起來到我家了?」

  楊守文先是問安,然後又向張若虛行禮。

  他坐來後,有些赧然開口道:「舅舅,無事不登三寶殿,我這邊有事情想要請教。」

  「哦?什麼事?」

  「舅舅對弘農楊家,可有瞭解?」

  鄭靈芝聞聽愣了,旋即笑道:「弘農楊氏,我怎可能不清楚?」

  「那舅舅可知道,觀國公一房在楊氏中,屬於什麼地位?」

  「觀國公?」

  鄭靈芝笑道:「那我怎可能不知道,觀國公是弘農楊氏扶風房,也是弘農楊氏的正房所在。觀國公這一房,準確說應該是觀王房,是前朝觀王楊雄留的一支。

  嗯,扶風房而今應該是執柔一支在做主……哦,楊執柔你知道嗎?算起來他應該是你族叔,此前曾為鸞臺平章事,去年因為曾支持與斬啜交好,在年底被罷黜。」

  鄭靈芝說完,露出疑惑之色。

  「青之,這好端端,怎地突然問起了這件事?」

  「我聽人說,觀國公似乎要迎娶長寧公主?所以我感到很困惑,想要請教。」

  「你是說楊墽嗎?」

  「不是,好像是叫楊睿交吧。」

  「哦,楊墽就是楊睿交,楊睿交就是楊墽。

  這也是楊執柔沒辦法的選擇,他現在被貶在家,若不得外力,楊家很難支撐去。再說了,如今太子回來,他自然要為以後打算,所以就和太子定這門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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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7 01:09:2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1-7 01:12 編輯

卷二 朝天闕 第三百二十七章 俠客行(一)

  這世家門閥中的關係,錯綜複雜。

  一個觀王房,鄭靈芝足足說了小一刻鐘,才算是大體上梳理清楚。楊守文則聽得頭昏腦脹,有些發懵。不過總體上他聽懂了,那楊睿交是弘農楊氏的大房子弟。

  其實似這種關係,在鄭家同樣存在。

  鄭家分南北兩祖,加起來有十房之多。每一房下面還有分房,分房下面又有分支,反正是亂七八糟弄不太清楚。

  一旁張若虛看出楊守文有些懵,便笑著打斷了鄭靈芝。

  「青之,問這個是不是有事?」

  楊守文連忙點頭,苦笑著道:「倒是有些事,想要找那楊睿交商議。」

  「哦?」

  「張公當聽說過,郭四郎的事情吧。」

  張若虛和鄭靈芝相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怎會不知,你來之前,我們還在說此事呢。

  怎地,青之和那郭四郎認識?莫非想要找楊睿交求情嗎?」

  楊守文想了想,把呂程志帶著捧劍僕郭十六來找他的事情講述了一遍。當然了,他不會說那呂程志曾冒名頂替做了三年的昌平縣令,只說那是一個認識的朋友。

  鄭靈芝眉頭微微一蹙,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

  「青之,如果那個人和你關係不是很密切的話,我建議最好別湊這蹚渾水。你不知道,那郭四郎純粹是咎由自取。那天的酒席宴上,可是有長寧公主在。你應該知道,楊睿交和長寧公主已定下了婚事,一心想要攀著李家,做一個逍遙駙馬。

  結果郭四郎卻讓他丟了老大一個臉面,就連長寧公主都非常生氣。

  那廝是自己找死,你別摻和進去……否則的話,甚至連你都可能會被那些人嫉恨。」

  楊守文聽了,沒有回答。

  但他心裡也在盤算著得失,這要是再得罪那勞什子長寧公主。可是把太子一家得罪狠了。

  前有安樂,後有長寧!

  哪怕楊守文天不怕地不怕,也覺得後背發涼。

  「舅舅,長寧公主很凶嗎?」

  「哈。哈哈……那長寧公主是太子妃嫡出長女,太子回到神都之後,也只有她和安樂公主兩人被封為公主,還被賜予了設立府衛的權力。青之,大唐公主、郡主有很多。可如今有設立府衛權力的人,除了她和安樂公主外,只有太平公主擁有。」

  「嘶!」

  楊守文聽罷,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他有點想退卻了,可不知為什麼,腦海中卻浮現出了郭十六滿臉是血,懇請他援手的畫面。

  一時間,楊守文有些猶豫了!

  這公主設立府衛是什麼概念呢?

  大體上來說,就是她們早晚都會有開府的權力。比如太平公主,如今已經有了開府之權。獲得開府的權力之後。她們可以設立屬官,招攬幕僚,但卻不設長史。

  換句話說,她們的待遇,等同於親王。

  「老鄭,你休要嚇唬青之,哪有那麼可怕?」

  張若虛看出了楊守文的糾結,笑著示意鄭靈芝不要再說下去,而是問楊守文道:「青之,你很想救這個郭四郎嗎?」

  「他死活與我何干?」楊守文冷笑一聲。

  但旋即。他嘆了口氣,沉聲道:「我只是憐憫他身邊的那個僕從,文武雙全,且忠義無雙。說實話。我倒是有些羡慕郭四郎,能有如此出色的僕從,令我頗有些心動。」

  「如此說,你是看在那僕從忠義的份上,想要幫忙?」

  楊守文想了想,沒有開口。但還是用力點了點頭。

  張若虛道:「這件事若換做別人,可能有些麻煩。

  但如果是你出面,倒是不算太難。」

  「哦?」

  「你忘了,你認識的那個李過兄弟?」

  「他?可以嗎?」

  「嘿嘿,你不知道你那李過兄弟在太子府的地位,就連皇太孫都要讓他三分。長寧公主驕狂跋扈,但如果是你那李過兄弟開口……呵呵,想必長寧公主也不會堅持。」

  什麼叫我‘那李過兄弟’?

  楊守文總覺得張若虛這廝話裡有話,好像意有所指。

  不過想想,李過似乎比自己要小,說是‘李過兄弟’倒也不為過。難道說,是我多疑了嗎?

  「李過,能行?」

  「肯定可以!」

  楊守文想了想,點頭道:「若是這樣,那我去找他問問。」

  說完,他便起身告辭。

  鄭靈芝和張若虛也沒有送他,而是目送他離開之後,鄭靈芝突然看著張若虛道:「老張,你什麼意思?」

  「呵呵,沒什麼,只是為以後謀一出路罷了。」

  「怎麼說?」

  張若虛抿了一口酒,輕聲道:「我知靈芝你心中所想。

  似你們這樣的貴冑子弟,一向以血統純正而自豪。可實際上,歷經四百年戰亂,就說你那鄭家,真個血統純正嗎?我記得六房鄭偉公當年就娶了北齊的公主,並生下三子。鄭公大仕也蓄養了胡姬,還為他生下兩子,如今不都在滎陽生活?」

  鄭靈芝,啞口無言。

  「不止你鄭家,還有范陽盧家,自三十年前與昌黎豆盧聯姻,儼然如一家人。

  靈芝,如今已經不是衣冠南渡的時代,講血統血統純正。試想當年江南那些講究血統純正的豪門貴冑,如今又有幾家留存。鄭家也好,楊家也罷,都需要新的助力。這一次楊執柔想出了讓楊墽迎娶公主的招數,對於楊家絕對有莫大好處。

  聖人已經衰老,不管她是否同意,都比不得當年。

  太子登基,也是大勢所趨,李氏當興,你鄭家又將何去何從?是繼續隱忍,韜光養晦積蓄力量,亦或者是主動靠攏過去,以謀求助力,令鄭家重新崛起於中原?」

  鄭靈芝沉默了,一連吃了幾杯酒。

  「不僅是你鄭家,相信各家都在猶豫。

  現在,楊家靠上去了,待太子登基之後,定然會實力大增。到那時候,靈芝你再想要靠上去,可就難了。青之和公主早有婚約,這是天意。楊墽你搭不上去,可青之卻要叫你舅舅。有了這層關係在,一旦太子登基,你就是從龍的元從。」

  「此事,容我三思。」

  鄭靈芝一副糾結到死的模樣,擡起頭,看著張若虛輕聲答道。

  走出了鄭府,楊守文才想起來,他不知道怎麼聯絡李過。

  一直以來,都是李過過來找他,他卻從沒有主動去找過李過。這讓楊守文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頭一次主動找李過,居然是有求於他,感覺著好像有些太功利了。

  但如果張若虛沒說錯的話,找李過可能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案。

  直接去東宮嗎?

  他好像沒有準備名剌,而且也不見得能見到李過。要去找李過,最好要有人幫忙。

  楊守文思來想去,想到了李林甫。

  好歹李哥奴也是宗室,他年紀又小,和李過相當,找他相對方便。

  而李林甫的住所,楊守文是知道的。想到這裡,他立刻讓楊茉莉先返回銅馬陌,然後出歸義坊直奔思恭坊。李林甫就住在思恭坊,他舅舅姜皎的家中。姜皎呢,如今不過是尚衣奉御,職位不高,能夠住在思恭坊,也是因為祖上留下的產業。

  「有好事你不找我,這等事便想到了我,難不成我是你的僕從嗎?」

  李林甫聽楊守文說明來意,一臉的不情願。

  但他倒是沒有拒絕,換了一身衣服之後,便隨著楊守文直奔東宮而去。

  李林甫不是第一次來東宮,畢竟是郇王府的人,是宗室子弟,很容易就被放了進去。

  楊守文則沒有過去,而是在外面等了差不多半個時辰,李林甫從裡面出來。

  「怎麼樣?」

  「過公子說,讓咱們去立德坊的通遠樓等她。」

  「你知道地方?」

  「當然知道……不過我可要提醒你,那通遠樓的花費可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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