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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盛唐崛起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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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9 02:19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八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八)

  神都洛陽,共有六道水門,是連接城內外河渠的必經之所。

  而其中洛水水門屬於軍方專用的水門,不受雒陽令所轄,歸屬於左右金吾衛看守。

  每天,會有船隻自洛水水門進出,但全部是軍方的船隻。

  這些船會運送輜重等各種物品出入洛陽,而且不受時間限制。白天,洛水主要是商用為多,但是到了晚上,基本上就被左右金吾衛所屬的船隻所控制。

  過了戌時之後,又下起了小雨。

  楊守文坐在船上,就見沈慶之指揮著船隻混入軍船的隊伍之後,神不知鬼不覺來到水門下。沈慶之朝看守水門的衛士打了一個手勢,那衛士便立刻開閘放行。

  雙方甚至沒有任何語言的交流,一切都在那手勢之中。

  楊守文心中不禁驚訝,但並沒有開口。

  他坐在船上,循著洛水駛出了洛陽城,又行進了大約三五里之後,就見岸邊有人舉著火把晃動。

  「靠岸,靠岸!」

  沈慶之連忙讓船伕靠岸,然後扭頭道:「公子,咱們到了。」

  楊守文點點頭,起身躍上了河岸。

  岸邊,有兩個黑衣人牽馬等候,見楊守文上岸,忙快步迎上前來。

  「你們回去吧,告訴老爹,不用掛念我。」

  楊守文認得那兩人,正是他從長洲到來的江湖人。

  八角山一戰,十三個江湖人只活下來四個,不過都跟隨著楊守文,進入了銅馬陌。

  那兩人點點頭,「公子保重。」

  楊守文沒有再廢話,牽過馬來搬鞍認鐙,跨坐馬上,而後撥轉馬頭,便揚長而去。

  兩個江湖人也沒有逗留,紛紛上馬離去。

  可是。在船上的沈慶之卻沒由來心裡一咯噔。

  他好像想到了那個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人是誰……可是,又感覺著有些不太可能。按道理說,他應該被關在東城獄!那可是東城獄啊!正經的皇家詔獄,守衛森嚴。可如果不是他?為什麼我會有如此熟悉的感覺?絕對就是那個人!

  沈慶之想到這裡。頓時臉色大變。

  如果真的是那個人的話……沈慶之頓時有一種快要‘大禍臨頭’的感覺,臉色變得煞白。

  「回去,立刻回去!」

  他對船伕連聲喊喝,那船伕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可還是順從的划槳倒船,朝洛陽方向駛去。站在船首,沈慶之看著漆黑的夜色,不知為何,心裡冰寒。必須要馬上回去做出安排,否則可能真的要有大麻煩了!

  那惱人的秋雨綿綿,雖不大,卻讓人感到有些煩躁。

  由於這場雨已經下了一整天的時間,所以道路顯得有些泥濘,在黑夜裡也變得更加難行。

  楊守文胯下這匹馬不是大金。只是一匹突厥馬。

  個頭不大,但是重心很穩,耐力也很好。

  太微宮又叫上清宮,始建於乾封元年,也就是公元666年。

  相傳,道教始祖老子是東周守藏室的負責人,一直居住在洛陽城中。公元前520年,周王朝內外交困,守藏室的圖書典籍更被王子朝偷偷運送到了楚國。諸侯國實力越來越大,周王朝早已風雨飄搖。老子見周王朝衰落。而守藏室裡的圖書也都沒有了,他這守藏官便等於失業了……於是,便搬出洛陽,在北邙山的翠雲峰上結廬煉丹。從此不再去過問朝堂上的事情,一心求道,尋找那長生之術。

  後來,老子悟道,決意西出函谷。

  於是,他就來到翠雲谷。把正在吃草的青牛牽上。

  青牛眼見要離開翠雲谷,心生不捨,便衝著西方吼叫了三聲,於是演變成為‘青牛吼峪’的典故。

  早在隋朝時期,人們就已經在翠雲峰上建立道觀,紀念老子。

  不僅如此,他們還在翠雲峰下建了一座道觀,說是當年老子拴牛的地方……

  唐高宗追尊老子李耳為玄元皇帝,已彰顯其血統高貴,於是命人修建改造了道觀,並敕命‘上清宮’,也叫做老君廟。為表示對老子的尊崇,高宗皇帝還派遣當時洛陽大弘道觀的住持法師郭行真真人前往毫州,也就是後世的河南鹿邑,向老子致祭。郭行真返回洛陽之後,高宗皇帝又一次下旨,該上清宮為‘太微宮’。

  這翠雲峰,位於神都西北十里左右,坐落在北邙山中,也是神都北郊的制高點。

  這裡山雖然不高,但地勢險峻。

  山上樹木鬱鬱蔥蔥,蒼翠若雲,故而有‘翠雲’之名。

  由於李唐皇室把老子李耳尊為先祖,所以太微宮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皇家道觀。

  哪怕是武則天登基之後,對太微宮的供奉也沒有降低過,甚至尤勝從前。

  楊守文縱馬在雨夜中疾馳,抵達北邙山外時,已經全身濕透。

  他翻身下馬,然後把那匹突厥馬趕走。

  「入山之後,步行三里,可見一峰,便是翠雲峰。

  峰下有道觀,名為下清宮,也叫青牛觀。要上山,需穿過青牛觀,自青牛觀後門出,沿山路而行,約三百六十五階臺階,便可看到太微宮山門所在。不過,太微宮山門守衛森嚴,會有道士看守……所以,楊君想入太微宮,需要繞過太微宮山門,自側門進入……那裡的守衛,並不是很嚴格,想來進入宮中容易一些。」

  高力士的話語,在楊守文耳邊迴響。

  為了今晚的行動,高力士專門打探了太微宮中的情況。

  楊守文又把高力士的話,默念了一遍,然後沿著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山路行走。

  這道路泥濘,走起來非常吃力。

  加之那靡靡細雨,才走了一半路,楊守文就不得不把身上的袍子脫下來,丟在路旁。

  被雨水打濕,那袍子沉甸甸的。

  楊守文脫了袍子之後,迎面吹來的山風,讓他禁不住激靈靈一個寒蟬,打了個哆嗦。

  他算了算時間,已經過了亥時。

  這再拖下去,恐怕洛陽那邊會有變數。

  想到這裡,楊守文不敢再有片刻耽擱,在山路上飛奔起來。也虧得他大蟾氣練成,雖然還不能做到虛室生白的境界,但卻身體靈活,所以雖然道路漆黑,卻未給他帶來太大的麻煩。

  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座山。

  山腳下是一座道觀,看上去規模不小。

  那就是青牛觀,也叫下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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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9 02:21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六十九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九)

  楊守文蹲下身子,在確認了周圍沒有什麼人之後,便快跑兩步,一腳蹬在了山牆上,身形如燕,縱身而起,便跳上了山牆。而後,他從山牆上躍下,再次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下清宮的視線同樣很差,不過可以依稀看到,整座道觀劃分東西兩個部分。

  正對著山門,是一條寬敞的石頭路。

  而在石頭路的盡頭,則有一座大殿,就是青牛殿。

  據說,那大殿裡供奉的便是當年隨老子西出函谷的那頭青牛。

  道觀裡靜悄悄的,鴉雀無聲。

  楊守文在認清了道路之後,便沿著石頭路飛奔,繞過青牛殿之後,就看到了下清宮的後門。

  其實,這下清宮也屬於太微宮的一份子。

  它的存在,就好像是一個山門。山門之後是臺階,上了臺階才算是真正的太微宮。

  楊守文翻過了後山牆,循著山路而行。

  這三百六十五個臺階是有說法的。在道教裡,三百六十五這個數字,代表著星辰運轉的度數。臺階崎嶇高峭,楊守文一路跑上去,饒是體力驚人,也不禁氣喘。

  按照高力士的說法,走正門不安全。

  楊守文觀察了一陣之後,也確認了這一點。

  山下,漆黑如墨,可是這山上的宮門外,確是燈火通明。

  除了巡夜的道士之外,楊守文還看到了衛士的蹤跡。

  楊守文更不敢大意,跳進了山路旁邊的密林中。

  他從密林中穿行過去,繞過了太微宮的正門之後,尋找可以進入道觀的路徑。

  終於,在後山的一處峭壁,他發現了一個缺口。

  也許是因為毗鄰峭壁的緣故,這裡的守衛並不多,雖然有燈火照明,但是卻不見衛士。

  楊守文把身上的黑衣扯下來,撕成了布條。纏在手上。

  這一段峭壁不算高,距離也不長。可下著雨,楊守文也不得不小心謹慎,因為那岩石被雨水打濕後會非常濕滑。如果不小心的話,從上面摔下去,不死也要殘廢。

  太微宮,玄元殿內。

  大殿裡燈火通明,供奉著老子李耳的神像。也就是玄元皇帝像。

  李裹兒穿著一身杏黃道袍,披髮跪坐在神像前。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七姊姊,你說楊大哥他會不會來不了呢?」

  她唸了兩句道德經,突然扭頭對坐在身邊,也是道姑打扮的李仙蕙道。

  「這樣太難了吧……東城獄守衛那麼嚴格,就算有小高配合他,他恐怕也出不來。」

  「裹兒,誦經。」

  「可是人家心裡不安靜嘛。」

  李仙蕙苦笑道:「放心吧。你那楊大哥的本事,比你想像的要大很多。」

  「呃,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

  七姊姊,就算他能出得東城,又怎麼出城呢?還有,你們有沒有告訴他這裡的路線呢?」

  「放心吧,都已經安排好了。」

  「故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可是,他怎麼才能找到我?七姊姊,你們設計的太複雜了。楊大哥是很有本事,但畢竟不熟悉這邊的狀況啊。萬一他發生了意外,又該怎麼辦?」

  「李裹兒,是你要報復他的,是你要考驗他的……

  現在倒好,全家人。甚至連祖母在內都陪你胡鬧,你卻開始後悔了。已經開始了,又能怎麼辦?難道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你在考驗他?看他到時候和你翻臉不。」

  李裹兒嘟著嘴,一臉的糾結。

  她有些魂不守舍,擡起頭看著老子神像,半晌後捧著經文,口中卻喃喃自語道:「求老祖宗保佑,讓楊大哥早點過來。」

  一旁的李仙蕙看著她,不禁哭笑不得!

  一陣山風吹來,把楊守文險些從峭壁上吹走。

  好在,他抓緊了岩石,另一隻手從腰間的挎兜裡取出一根三十釐米長短的鐵釺子,振臂狠狠戳如石壁。身體掛在峭壁上,他大口的喘著氣。再有一步就到崖頂了!

  楊守文給自己鼓了鼓勁,單臂用力向上奮力一探,抓住了崖頂的岩石。

  同時兩腳猛然在峭壁上一蹬,另一隻手鬆開了鐵釺子,一把扣在懸崖邊緣,身體騰空而起,便翻上了峭壁。這是在太微宮的後門,不見人影。楊守文喘息兩下,便如同靈貓似地竄出,飛快來到山牆下,而後縱身翻過了山牆,進入太微宮。

  這太微宮的面積,少說是青牛觀的三倍。

  不過格局和青牛觀倒是一模一樣,分東西兩院。

  一邊是用夯土築成的高臺,名為孔子問道臺;一邊是一座宮殿,名為悟道院。那悟道院內,設立一塊八卦陰陽壁,同時還有一個煉丹洞,都是為了紀念老子所造。

  正中央一座大殿,就是玄元殿。

  太微宮裡,守衛很嚴密,可以看到巡夜的道士,以及身披鎧甲,站在淒風冷雨中的衛士。

  一旁的孔子問道臺,有內侍進進出出。

  楊守文有些懵了!

  李裹兒住在哪裡?

  他貼著牆角行走,繞過了衛士。

  就在這時,從前門方向跑進來了一個內侍,一路小跑直奔孔子問道臺。

  楊守文眉頭一蹙,難道說對方是去找李裹兒嗎?

  這道觀裡,除了道士,應該就是李裹兒了。她在這裡守齋戒,以太子李顯對她的寵愛,斷然不會置之不理。派人跟隨,是情理之中,而那些衛士,也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

  再怎麼說,李裹兒也是公主,怎可能掉以輕心?

  想到這裡,楊守文便跟著那內侍,來到了孔子問道臺的院門口。

  院門外,有衛士值守。

  他不敢驚動對方,於是在周圍查看了一下,便縱身從院牆翻了過去,跳進了孔子問道臺的院子裡。這院子裡,很安靜,除了一些內侍和宮女在裡面走動,不見衛士的蹤影。

  楊守文有些頭疼了,這麼多的禪房,我去哪兒找李裹兒?

  他蹙眉沉思良久,突然一咬牙,縱身跳出來,大聲喊道:「小過,你出來!」

  「有刺客!」

  外面的衛士,聽到院子裡的喊叫聲,大吃一驚,便衝了進來。

  楊守文卻沒有理睬那些衛士,依舊站在院子裡,大聲喊道:「安樂公主,你出來,我是楊守文,我有話要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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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19 02:23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章 從此世上無安樂(十)

  正對著院門的禪房裡,寂靜無聲。

  不僅如此,院子裡那些內侍和宮女,一開始被楊守文嚇了一跳。

  但隨著楊守文自報家門,這些內侍和宮女都愣住了,一個個站在原處,露出古怪的表情。

  院子裡的其他禪房裡,也毫無動靜。

  衛士衝入院子之後,看到楊守文大聲喊叫,拔刀就要衝過來。

  這時候,卻見一個內侍上前,厲聲喝道:「誰讓你們進來的?全都給我出去……」

  這內侍的地位似乎不低,衛士們聽到他的呵斥,先愣了一下,旋即退出了院子。

  楊守文朝那內侍看了一眼,卻見那內侍衝他笑了笑,而後一擺手。

  那意思是說:你繼續!

  難道說,李裹兒知道我會來找她?

  不知為什麼,楊守文生出了一種‘又上當了’的感覺。

  不過不管怎樣,他今天來,是要阻止李裹兒出家。

  李裹兒既然身在這道觀裡,想必出家的事情不會有假,楊守文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小過,你出來,我有話與你說。

  ……好吧,你就算不出來,我也要把話說清楚。我很抱歉,之前說了那些詆毀你的話語,是我不對。不過,那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就是公主,我一直把你當做了小過,當成了我的朋友。但是,我還是不想做駙馬!因為我祖父臨終的時候曾留有遺言,讓我不要和你家有聯繫……我這個人沒大志向,喜歡自由自在。

  如果我做了駙馬,會受不得那些破規矩,到時候,我害怕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屋中,仍舊是寂靜無聲。

  楊守文從那窗紙上,看到了有人影晃動。

  片刻後,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屋中傳出來,「楊守文。你那些詆毀的言語,究竟是從何處聽來?」

  「我……」

  楊守文愣了一下,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李裹兒為什麼不說話?

  而且,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問題。總不成告訴李裹兒,那是他從歷史書裡看來的吧。

  所以,在猶豫了片刻後,楊守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沉聲道:「小過,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傷了你的心……但是,你不應該出家,這不是你應該選擇的道路。小過,你才十五,正是荳蔻花季,若從此古佛青燈,你娘親怎麼辦?你父親又怎麼想?你想想看,他們平日裡對你何等疼愛,你又怎捨得讓他們難過?」

  屋子裡,又是一陣沉默。

  緊接著。窗戶上再次出現了那個身影,沉聲道:「那你呢?你也不想公主出家嗎?」

  「我?」

  楊守文想了想道:「我當然不想小過出家……不過,你是誰?

  小過呢?讓小過出來和我說話。」

  那屋子裡的身影,旋即消失了!

  楊守文急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闖進去?

  別看那內侍剛才攔住了衛士,可如果他真要硬闖的話,這院子裡的內侍和宮女,恐怕都不會袖手旁觀。

  「小過,我知道你恨我,但請你不要做這種傻事。

  如果你執意要出家的話……」

  楊守文感覺自己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但是那禪房裡卻始終不見李裹兒出來。

  他一急之下,反手從腰間拔出一口羊角匕首。

  原本在禪房外看熱鬧的內侍見此情況,頓時急了眼,厲聲喝道:「楊守文。你要幹什麼?」

  楊守文沒有注意到,原本在禪房兩邊的宮女,突然間向他逼近了幾步。

  「小過,你若是執意出家,我便陪你就是。」

  說著話,他手一樣。就見一縷黑髮從頭上飄落下來。

  「你要出家,我便伴你古佛青燈就是。」

  他一邊說,一邊把匕首貼在頭皮上,用力一刮。

  那匕首是明禮所贈,鋒利無比。隨著楊守文這手上用勁,就見一縷縷頭髮飄然落地。

  「楊大哥,你幹什麼?」

  身後,傳來了一聲驚呼。

  楊守文手一顫,匕首立刻在腦袋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鮮血順著臉頰就流淌下來。

  他忙轉過身,就見在院門外站著兩個女人。

  一個是李仙蕙,他之前才見過,所以並不陌生。

  而李仙蕙身邊的那個道裝少女,捂著嘴,淚水正撲簌簌的流淌。

  她的眼眉,依稀有李過的模樣,但是換了女裝打扮之後,卻顯得更加嫵媚動人。

  楊守文張大了嘴巴,用手指了指那少女,又回身向禪房看去。

  就在這時,那禪房的門開了。

  從裡面走出幾個女人,簇擁著一個年過古稀,卻猶如四旬美婦的女人從屋中走出來。

  「聖,聖,聖人……」

  那禪房中走出的人,赫然是武則天。

  與此同時,旁邊的幾間禪房也打開了們,就見李顯、李旦、太平公主還有其他幾人魚貫而出。

  燈火照映下,這些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太平公主帶著笑容,那雙美目中,更閃過了一抹柔色。

  「聖人,楊青之之前不過是受人矇蔽,再加上祖訓所制,才說出了那等話語……細思下來,此事也有兒臣的過錯。當年若非兒臣,他一家也不至於流落幽州,隱姓埋名。

  他今日敢冒如此風險,也算是有情有義……兒臣斗膽請聖人恕他死罪。」

  李顯說著,朝武則天躬身一揖。

  武則天卻沒有開口,那雙鳳目微合,盯著楊守文,一言不發。

  楊守文這時候,半邊腦袋是光著的,另外半邊則是長髮飄揚,儼然就是個陰陽頭。

  李裹兒掙脫了李仙蕙的手,跑到了楊守文身邊。

  她伸手,一把抓住了楊守文的胳膊,令楊守文忍不住呲牙,倒吸一口涼氣。

  「你的胳膊……」

  楊守文在攀爬懸崖的時候,身上留下了好幾處劃傷。

  只是他先前沒有感覺到,被李裹兒這麼一抓,頓時疼痛起來。

  「小過,你不要出家,好不好?」

  李裹兒看著楊守文那陰陽頭,一張哭成小花貓似地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

  「我若是不出家,難不成你還想要做駙馬嗎?」

  「啊?」

  楊守文愕然,已經徹底蒙圈。

  這時候,李仙蕙走上來,低聲道:「裹兒出家,都是為了你這個傢伙……你不願意做駙馬,不想守那些規矩。裹兒也是沒辦法,只好選擇了入道。她入道三年之後,可以還俗,也就沒有了公主的身份。到那個時候,看你還敢不敢再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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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2 00:15:5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1月23 於 2016-4-22 01:14 編輯

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一章 桃花峪裡桃花僧

  入道,還俗?

  楊守文終於明白了這其中的玄機!

  他以不願做駙馬為藉口推辭了婚約,並且寫下《打金枝》想要向李裹兒解釋清楚。

  原以為李裹兒是傷心過度才要入道出家,沒想到……

  李裹兒是李顯的女兒,是武則天的孫女。

  打斷骨頭連著筋,這血脈親情無法割捨,更不能改變李裹兒那公主的身份。而今,李裹兒入道修行,待日後還俗,或是繼續當公主,也可以拒絕那公主的封號。

  總之,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一個目標,嫁給楊守文。

  「小過,你這是何苦?」

  楊守文看著那張笑中帶淚的嬌靨,忍不住輕聲道:「楊守文不過一介俗人,如何能得你這般厚愛。」

  李裹兒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看上去更像那小花貓的臉。

  「我喜歡,我高興!」

  她傲嬌的擡著頭,顯示出一派任性之色。

  可是那眼中,卻流露出了濃濃的情意。

  少女情竇初開,最是難忘。

  李裹兒流著淚笑道:「誰讓我倒霉,喜歡上了一個不想做駙馬的傢伙。既然他不願做駙馬,那我只好不做公主。不過我告訴你,若是你敢打我,我父親不會饒你。」

  楊守文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他看著李裹兒,良久後輕聲吟唱道: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徬徨,原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楊守文想起了那首相傳是司馬相如做給卓文君的《鳳求凰》,只是他才誦出幾句。就見李裹兒接上吟唱。兩人默默相視,四目相對,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李仙蕙退到一旁。看著兩個人,微笑不語。

  就在這時,忽聽得一聲咳嗽,打破了這水乳交融的場景。

  武則天陰沉著臉道:「楊守文,若朕記得不錯。你現在應該是在詔獄裡,何以出現在這裡?」

  楊守文心裡一驚,忙收回了目光。

  他猶豫一下,屈膝跪地,「臣罪該萬死……得知小過要出家的消息後,臣心急如焚,故而冒死前來勸阻。」

  「冒死勸阻?」

  武則天冷哼一聲,「沒想到真偌大的東城獄,連個人都關不住。看起來,那東城的人。都該去死。」

  「聖人,此臣之一人所為。

  聖人當知道,臣身手不錯,故而能逃出東城,並非東城上下無能。」

  武則天忍不住怒笑道:「如此說來,你還真是天下無敵了!」

  「天下無敵不敢說,不過臣是武魁。」

  「你……」

  已經有多少年沒人這麼頂撞過自己了?武則天甚至快要忘記了,那被頂撞的滋味。

  她凝視著楊守文,目光陰冷。

  李裹兒嚇得花容失色,忙不迭在楊守文身邊跪下。「祖母,楊大哥是想要阻止孫兒出家,並無任何想要觸怒祖母的意思。要怪,請祖母怪孫兒太過任性。不要懲罰楊大哥才是。」

  李顯等人,面面相覷。

  不是你老人家說要試探一下楊守文,是不是真的在乎裹兒嗎?

  怎地現在翻臉了?

  可他們卻不敢說出這番話,相視一眼之後,李顯站出來道:「母親息怒,青之年少。難免肆意妄為,絕無頂撞母親的意思。此時……」

  「太子,你住嘴。」

  「臣……」

  隨著武則天這一聲厲喝,李顯立刻閉上了嘴巴,臉色發青。

  武則天則邁步走下了門廊,身後有內侍忙舉著油紙傘上前,為武則天遮擋風雨。

  「楊守文,你對裹兒的情意,朕已經知道了。

  不過,你越獄而出,終究是殺頭的死罪。朕知道,憑你一個人,想要從守衛森嚴的東城逃出來,絕無可能。朕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說出都有什麼人幫你,朕可以饒你死罪。不但饒你不死,你不是想要建功立業嗎?朕也可以給你機會。」

  這等於是軟硬兼施,逼迫楊守文就範了。

  楊守文沒有理睬李裹兒拽扯他衣袖的小動作,擡起頭正色道:「啟稟聖人,臣能逃出東城獄,是臣的本領高強,並沒有人幫助臣……請聖人明察。」

  武則天聞聽大怒,臉上浮現出一抹青氣。

  「楊守文,你可要想清楚。」

  「臣想的很清楚,臣的確是本領高強,何需別人幫忙?」

  「你這嘴,可真硬啊。」

  武則天心中怒氣狂湧,突然厲聲喝道:「來人,取刀來。」

  「聖人息怒。」

  「母親息怒啊……」

  「祖母!」

  一旁眾人,不禁大驚失色。

  李顯更是在心裡把楊守文罵了個狗血淋頭,你這時候裝什麼硬漢?找死不成嗎?

  之前開口讓衛士退下的內侍,捧刀上前。

  武則天一把拽出了鋼刀,楊守文只覺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激靈一個寒蟬。

  好刀!

  武則天手持鋼刀,沉聲道:「此刀,名喚斬將,是當年太宗皇帝為秦王時所有。太宗皇帝曾以此刀,斬殺竇建德等一干逆賊……楊守文,朕再問你一次,誰幫你逃出了東城?」

  「回稟聖人,無人幫臣逃脫。」

  「既然如此……」

  武則天猛然揚起手,斬將刀劃出一抹冷芒。

  「祖母,手下留情。」

  李裹兒淒聲呼喊,想要過去為楊守文遮擋,卻被楊守文死死按住,動彈不得。那鋼刀劃出一抹冷電,向楊守文劈來。楊守文眼睛一閉,心道:只要裹兒沒出家,我便達到了目的。

  耳邊,傳來一連串的驚呼聲,他只覺一股涼意從頭頂掠過。

  心裡咯噔一下,但是卻沒有睜開眼睛。

  可是,等了好半晌,他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睜開眼睛,就見武則天已經把刀收回。

  而在楊守文的身前,則殘留了幾縷黑髮。

  「楊守文抗旨不遵,越獄逃離詔獄,論罪當斬。

  念其赤誠心性,故饒你不死。不過,死罪可恕,活罪難逃。既然你說要古佛青燈,便罰你代太子參禪三載,三年之內,不得還俗,並且不得踏入洛陽城半步。」

  「啊?」

  楊守文瞪大了眼睛,看著武則天。

  武則天怒道:「怎麼,你可是不服?」

  心狠手辣的武則天,能夠做到這一點,楊守文覺得已經是開了天恩。

  他哪還敢不服氣,忙伏身道:「臣,遵旨。」

  「嘻嘻,貧道明日入道,楊大哥也要當三年的和尚,那以後我豈不是要稱你長老了?」

  楊守文扭頭,看了一眼眉開眼笑的李裹兒,嘴巴張了張,但最終卻笑了。

  這倒也好,你為全真我為僧,從此以後便是貧僧的道長了嗎?

  「母親,楊守文既然不能入城,又當在何處修行?」

  李顯雖然對楊守文有些不滿,可不管怎樣,他現在已經變成了自己的女婿。

  親不親,都是一家人。

  李顯見武則天已經息怒,忍不住便開口求情。

  武則天嘴角一撇,看了楊守文一眼,又看了一眼李裹兒。

  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笑意,她沉聲道:「翠雲谷旁邊,有一處桃花峪。

  楊青之你不是說好自由自在嗎?乾脆就在那桃花峪裡結廬而居,做一個桃花僧吧。」

  楊守文眼角一陣抽搐,心中忍不住狂罵起來。

  武則天這一句話,估計洛陽週遭八百寺,沒有一家寺觀會收留他。原本想著,出家就出家,了不起到香山寺掛單。可現在倒好,一句話把他丟在了荒山野嶺。

  桃花僧?

  那是特麼的什麼鬼啊!

  可楊守文還不能反駁和拒絕,否則那可真的是有可能激怒武則天。

  他苦著臉,苦笑道:「多謝聖人賜小僧法號。」

  「哼!」

  武則天哼了一聲,用手一指楊守文道:「把這小和尚趕出去,堂堂的太微宮,卻被一個小和尚溜進來。以朕看來,皇太孫著實無能,帶著那麼多人守在外面,還是沒能攔住這個傢伙……把他的頭髮剃光,免得出去嚇到人,便由他去自生自滅。」

  「祖母!」

  李裹兒頓感心疼,想要開口阻止。

  可是,未等她開口,就聽武則天冷哼一聲。

  身旁李仙蕙連忙攔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裹兒,莫再開口,此事既然已經有了結果,切莫節外生枝。左右他楊守文要在桃花峪修行,你還擔心他跑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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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二章 驚變(上)

  裹兒眼淚汪汪的看著楊守文被架出孔子問道臺,想要去阻攔,卻被李仙蕙攔住。

  「祖母,這下著雨,為何要把他趕出去啊。」

  待衛士們都退下,院子裡也沒有旁人,裹兒再也忍耐不住,跑到了武則天面前哭訴委屈。

  武則天輕輕揉了揉她的腦袋道:「這個小混蛋,害得朕最心愛的孫女不得不入道,朕豈能饒他?放心吧,朕自有安排,不會讓他受罪……只是你這樣子,卻讓朕擔心。還沒有成親,便事事向著他,日後豈不是被他欺負?朕總要讓他知道厲害。」

  「祖母,楊大哥才不會欺負我。」

  「還說不會……」

  武則天慈愛的拉著裹兒的小手,沒有再就這個話題說下去。

  「明日裹兒就要入道,今晚便陪朕一起睡,朕要好好提點你,將來怎樣對付那個小混蛋。」

  「祖母!」

  裹兒還想要撒嬌,但武則天卻不理睬,拉著她直奔禪房。

  李顯看著這祖孫兩人,心情卻複雜萬分。

  這時候,太平公主上前,在他耳邊低聲道:「恭喜兄長,今晚過後,兄長太子之位,怕是無人能夠動搖。」

  「啊?」

  李顯一怔,順著太平公主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屋簷下,李旦負手而立,面帶笑容。只是,他那笑容顯得有些生硬,看上去讓人感覺有點彆扭。李顯心裡一動,再向太平公主看去。太平公主朝他點了點頭,什麼都沒有說,便轉身離去……

  看著太平公主的背影,李顯若有所思。

  楊守文被架出了太微宮,遇到了在山門外值守的李重潤。

  李重潤沒有給他好臉色,看到他之後,重重哼了一聲,袖子一甩,便大步離去。

  「楊君。奴婢就送你到這邊了,接下來會有人送你下山。

  不過,在下山之前,奴婢勸你還是先把頭髮剃掉吧。這樣子下去。會嚇到別人。」

  楊守文本就是個陰陽頭,被武則天斬下了頭髮之後,便更加怪異。

  聽了那內侍的話,楊守文才覺察到有些難受。

  他先是向那內侍道謝,而後借了一口短刀。把頭髮剃掉。

  雖然並不是很乾淨,但比之先前,已經好了很多。他把刀還給那內侍,躬身道:「還未請教中使高姓大名?」

  在唐代,並沒有‘公公’之類的稱呼。

  似高力士權勢熏天,大家多習慣稱呼他將軍或者阿耶。

  楊守文並不知道眼前這位內侍叫做什麼,是什麼職位,所以用‘中使’代替最為恰當。

  「奴婢那有什麼高姓大名,奴婢名叫張大年,不過是為聖人做事的小人物。不值一提。

  倒是奴婢有個乾兒子,說不得楊君認識。」

  「哦?」

  「就是楊思勖。」

  張大年說著,露出笑容。

  他不是很胖,個頭也不高,這一笑,讓人感覺好像一隻狐狸似地。

  就聽他低聲道:「奴婢知道楊思勖摻和了此事,不過楊君高義,剛才沒有說出楊思勖的事情,奴婢代他向你道謝。那小崽子也是個執拗的脾氣,以後還請楊君多關照。」

  楊守文駭然看著張大年。半晌後,點了點頭。

  這時,從太微宮中走出一隊衛士。

  張大年向那些衛士叮嚀了幾句之後,衛士們便舉著火把。押解著楊守文下山。

  慢著慢著,我好像又上當了?

  楊守文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今天這場戲,或許和裹兒沒關係,但從頭到尾,卻少不了武則天的設計。張大年是武則天的心腹。楊思勖是張大年的義子,而他楊守文能夠順利逃出東城獄,更有楊思勖的幫助……這麼串聯起來的話,武則天從頭到尾,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她之所以設這個局,就是要等他楊守文前來嗎?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明秀的那句話:吉凶一念間。

  楊守文甚至隱隱感覺到,如果他今天沒有來太微宮,弄不好明日就會人頭落地……

  想到這裡,他不禁又是一個寒蟬。

  怪不得這麼容易就逃出了東城,原來……

  雨,已經停了。

  楊守文被推出了青牛觀,山門隨即緊閉。

  青牛觀外,漆黑一片。

  他站在門前,看著周圍環繞起伏的山巒,半晌後想起了一件事:那該死的桃花峪在哪兒?

  「青之,青之?」

  就在楊守文感到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前方忽然傳來一陣呼喊聲。

  緊跟著,山路上出現了兩點火光,由遠而近走來。

  等那火光靠近,楊守文才認出,那兩個手持火把的人,赫然是明秀和高力士。

  只是明秀現在的模樣卻比較悽慘,一身緇衣,牛山濯濯。

  高力士也換上了僧意,同樣被人剃了個光頭。

  明秀看到楊守文,忍不住破口大罵:「楊青之,你找的什麼人?你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過來把我捆住。

  楊思勖那個老閹貨當真不為人子,把我剃了個光頭不說,還讓我換了一身緇衣……這傢伙,根本就是聖人的鷹犬!對了,你怎麼樣?安樂公主如今可還好嗎?」

  楊守文看著明秀,突然間也大笑起來。

  「四郎,還以為咱們是算無遺策,沒想到每一步,都在聖人的算計當中。」

  他說著話,從臺階上走下來,和明秀用力擁抱了一下,然後又看著高力士道:「小高,看到你沒事,真好。」

  高力士則笑了笑,輕聲道:「有楊君保佑,奴婢自然好得很。

  對了,公主如何了?」

  「公主很好,她只是入道修行,三年後便會還俗。」

  「三年?」

  明秀愣了一下,看了看楊守文光禿禿的腦袋,沉聲道:「青之,你不會也要當三年的和尚吧。」

  「你說呢?」

  楊守文笑著道:「我本來還擔心一個人會很寂寞,沒想到你二人會跑來與我作伴。

  也好,總算是不會太冷清……咱們現在,還是先找到桃花峪!想來你二人,應該知道該怎麼走才是。」

  明秀聞聽,一陣哀嚎。

  楊守文這是被罰和李裹兒作伴來著,可是與我二人有何關係?

  我的頭髮,我那一頭秀髮啊……

  他伸手摸著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一時間只覺生無可戀。三年啊,莫不成要我和一個小太監,陪著這個混帳傢伙,看他秀三年的恩愛嗎?這簡直是太狠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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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江南好 第四百七十三章 驚變(下)

  桃花峪,位於北邙山口,是通往翠雲峰的必經之路。

  據說那桃花峪到春天,滿山谷的桃花盛開,是洛陽周邊極為著名的一處風物。

  只不過,現在是深秋。

  淒風冷雨的,也沒有什麼風景。

  楊守文在明秀和高力士的帶領下,很快就找到了桃花峪。

  還好,武則天說是讓他們在這裡受罪,但還算是有一些關照。峪谷中有兩間茅廬,看得出來,才建成不久。茅廬離地有三尺高,邁步走進草廬,點上了油燈,發現裡面已經備好了被縟和床鋪。

  「一共兩間草廬,該怎麼分配?」

  明秀看了一眼屋中的擺設,扭頭對楊守文道:「我和小高一間,你住這間,如何?」

  「這不好吧。」

  「有什麼好不好,左右都是聖人安排,咱們哪有得什麼選擇?

  好了好了,隨你折騰了這麼久,擔驚受怕,我也是累死了。我要去睡覺,你一個人在這裡參野狐禪吧。直娘賊,若我阿娘知道我在洛陽做了和尚,該會何等難過?」

  「四郎,對不起。」

  楊守文忍不住向明秀道歉。

  明秀卻展顏笑了,沉聲道:「什麼道不道歉的,大難之後必有後福,也許經此一難,我這次來神都要辦的事情,會非常順利。」

  「你要辦什麼事?」

  高力士見狀,忙退出草廬,去另外一座草廬收拾。

  明秀則輕聲道:「我這次來神都,只為泉州市舶副使而來。」

  「泉州,市舶副使?」

  楊守文只知道廣州有市舶使,卻沒聽說過泉州有什麼市舶副使。

  不過,當他看到明秀臉上的笑容,卻頓時恍然。

  明家在準備遠赴海外,少不得需要一些官面上的手段。而市舶使在廣州,與他們關係不大。他們的根基在泉州。所以想要在泉州設立市舶副使的職務,以方便他們向海外發展。說實話,如果明家求別的職務,肯定不會很容易。但若只是為市舶使而來。而且還是個副職的話,武則天斷然不會薄了和明家的這份情面。

  泉州市舶副使,便等於是把泉州作為明家的私人港口……

  朝堂上不會有人反對,聖人也不會產生猜忌,而明家出海則會變得格外方便!

  想通了這其中的玄機。楊守文忍不住向明秀豎起了大拇指……

  這一趟折騰,楊守文著實累了。

  從昨天開始就未能好好休息,又奔波了這麼一場,提心吊膽,可謂是心力交瘁。

  好在,李裹兒入道出家的事情解決了,他總算是可以放下心來。

  在到達桃花峪之後,他收拾了一下房間,便準備睡覺。

  夜半時分,忽聽得峪谷外人喊馬嘶。

  楊守文從睡夢中被驚醒。披衣而起,從草廬裡走出。

  明秀和高力士也都醒了,三人結伴來到峪谷口,就見一隊車架,正浩浩蕩蕩從山裡往外走。

  楊守文一眼認出,那正是武則天的鸞駕,心裡不由得一驚。

  按道理說,武則天既然到了太微宮,應該看完明日李裹兒入道才會離開,怎麼這會兒就走了?

  他感到有些困惑。卻見一匹快馬飛馳而來。

  馬上是一個青年,在峪谷口停下馬,甩鐙離鞍。

  楊守文認出,那青年正是長寧公主駙馬。楊墽楊睿交。他連忙迎上去,和楊睿交拱手見禮,「觀國公,發生了什麼事?聖人何以半夜擺駕回宮?」

  「青之,我來也正是要告訴你這件事。

  姑母讓我告訴你,說洛陽剛傳來了消息。從長洲押運而來的第二批黃金,約十萬金,在途徑朗山的時候遭遇山賊伏擊。押運黃金的官兵幾乎全軍覆沒,山賊劫走了那些黃金後,便逃匿無蹤,如今下落不明……據說,是那梅娘子所為!」

  「什麼?」

  楊守文聽到‘梅娘子’三個字的時候,激靈靈一個寒蟬。

  楊睿交說完,便翻身上馬。

  「姑母說,你在這裡好好陪著裹兒便是,其他事情自有朝廷來解決。

  還有你的度牒,過兩日會讓人送來。姑母還要我提醒你,最近千萬不要生事,洛陽會有動盪。」

  楊睿交說完,便催馬離去。

  楊守文則站在原處,看出山路上浩浩蕩蕩的鸞駕向洛陽行去。

  梅娘子,出現了?

  這個消息讓他感到無比驚訝!

  從去年末到現在,他一直在尋找梅娘子的下落,可是沒想到她居然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

  山賊?

  劫持黃金?

  楊守文不由得蹙起眉頭。

  他隱隱有一種直覺,這件事……絕不會如楊睿交說的那麼簡單!梅娘子為何要劫持這些黃金?她是個謹慎的人!在昌平之後,便悄無聲息,為何突然跑出來冒如此風險劫持黃金?不知為何,楊守文腦海中迴響起慕容玄崱臨死前的那番話。

  你以為梅娘子只是一個獨行獨行大盜嗎?

  想到這裡,楊守文頓時頭皮發麻,臉色也變得格外難看。

  「青之,你怎麼了?」

  楊守文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而後回身一把攫住了明秀的手臂。

  「四郎,你要幫我。」

  明秀本來還想和他打趣兩句,可是看到楊守文如此表情,頓時熄了那打趣的心思。

  「可是要找梅娘子?」

  他輕聲道:「放心,我已經讓人打探她的下落……之前,她一直沒有音訊,是因為她沒有露頭,所以不知道如何查找。可現在,她既然露頭了,我一定能找到她的行蹤。」

  「不是不是!」

  楊守文聽罷,卻連連搖頭。

  「四郎,我不是要你查找她的下落,而是要你找到她之後,儘量保護她的安全。」

  「什麼意思?」

  明秀知道,那歲寒三君的梅娘子,劫持了楊守文最心愛的小妹。

  可是除此之外,他對當初發生在昌平的事情一無所知,更不知道關於慕容玄崱的事情。

  楊守文回身往草廬裡走,明秀則緊隨在他身後。

  高力士沒有跟上來,因為他知道,雖然他們三個人現在已經成為一體,但有些事情,最好還是不要知道。

  在草廬中,楊守文坐下,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看著明秀,輕聲道:「四郎可知道慕容玄崱?」

  「我知道啊……不過聽說他後來被人殺了,兇手下落不明。慢著慢著……難道說……」

  楊守文點了點頭,「慕容玄崱死前曾說過,梅娘子身後另有主使之人。

  她現在突然做了這麼大的事情,想必是她背後的人主使。我擔心,她會有危險。」

  【第三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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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一章 風雪青石渡

  聖歷二年臘月,正是隆冬時節。

  北方大地已經被皚皚白雪所覆蓋,千里冰封,成就了一番新氣象,素裹銀裝……

  而遠在西南的遂州,同樣也迎來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雪。

  遂州地處巴蜀之交,涪江水從遂州大地縱行穿過,匯入嘉陵江。

  天色,已晚。

  位於青石縣城外的青石渡口客棧前,迎來了一雙母女模樣的客人。這一雙母女,顯然是經過長途跋涉,都顯得很疲憊。當店家打開門,把這一雙母女迎入店中的時候,母親懷抱著小丫頭,用一口流利的蜀地方言問道:「店家,可有乾淨的上房?」

  「啊,娘子放心,小店裡還有兩間上房空著。」

  「給我一間清靜的上房,另外準備一些酒食,我們都餓了。」

  燈光下,那年長的母親身高大約有五尺七寸左右,雖穿著略顯臃腫,卻依舊可以看出她婀娜的身段。臉上蒙著風巾,在走入客棧後,取了下來,露出一張肌膚白皙的面容。她顴骨略高,臉頰瘦削,眉宇間透出一股英氣,給人以強硬氣概。

  她懷中的女孩兒似乎睡著了,趴在她的懷中一聲不響。

  女人在櫃檯上登記了過所,就見那過所上寫著今有新都人梅氏,年三十有九,膚色白皙,面容嬌俏,攜女兒公孫氏離境,欲往渝州巴縣投親……特持此過所,以證身份。

  這是一份非常工整的格式化過所,上面的新都縣大印也非常清晰。

  在那印章後面,還有從新都一路經過關卡時留下的印章,足以證明這母親身家清白。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身份證明,出門在外若無過所,難免會有很多麻煩。

  店家驗了過所之後,也就放下心來。

  他登記了梅氏母女的身份之後,便讓店中的夥計帶母女去房間。

  「對了,請問那青石渡。明日可會開放?」

  店家搖搖頭,微笑回答道:「娘子問我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這場暴雪太大,不曉得何時停息。若今晚能夠停息的話。明日應該會開放渡口。若是今晚停不下來,只怕渡口會繼續封閉。最怕的是這暴風雪不停,若持續幾日下來,只怕渡口會長久封閉……娘子先好好休息,若有消息。我自會通知你。」

  「如此,煩勞店家。」

  梅氏也知道,這種天氣下,渡口能否開放,不是店家能夠知曉。

  她當下道了謝,抱著女兒直奔二樓。

  店中的夥計把她們領到了一間客房門外,打開了房門。

  屋子裡,點著火盆。

  房門一開,一股暖意迎面撲來。

  梅氏向那夥計道了一聲謝,抱著女兒進屋之後。隨手把房門關上。她站在門口,側耳傾聽。夥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她總算是鬆了口氣,把懷中的女孩兒放下來。

  「幼娘,可以說話了!」

  她眼中露出慈愛之色,輕聲對女孩兒說道。

  女孩兒在進屋後,便睜開了眼睛。

  聽到梅氏的話語,她立刻道:「師父,你的益州話說的真好。」

  「那是自然……師父走南闖北,什麼地方的方言都能學。

  以後幼娘也要學。若能夠把各地方言都掌握好,將來不管走到哪裡,都不會吃虧。」

  「嗯嗯!」

  女孩兒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不過。她旋即又問道:「師父,我們現在是要去哪裡啊。」

  梅氏把身上的雪披解下,掛在門口。

  那雪披,使用珍貴的白狼皮製成,穿在身上不但可以抵禦嚴寒,雪花溶化後。也不會打濕衣裳。她坐在少女身邊,看著那張天真無邪的面龐,微笑道:「幼娘,咱們去洛陽。」

  「洛陽?」

  「是啊,去洛陽。」

  女孩兒疑惑問道:「去洛陽做什麼?」

  「去找人,找你的哥哥。」

  「幼娘有哥哥嗎?」

  女孩兒眼中,露出了一絲迷茫。

  腦海中,同時浮現出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時常會在她腦海中出現,但是卻看不清楚面孔,甚至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

  不過,每次做夢夢到那個身影的時候,她總會夢到,那個人對她誦讀詩篇,而且還會給她講故事。可醒來後,依舊想不起他的模樣,也不知道他是誰,只知道他應該是她最親近的人。

  梅氏眼中,閃過一絲後悔。

  若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就不該給她吃下那些迷藥,以至於她的記憶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那時候,她又怎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和那些人翻臉呢?

  想到這裡,梅氏不由得嘆了口氣,溫言道:「那是自然!幼娘的哥哥名叫楊守文!幼娘,你要牢記住這個名字。他表字楊青之,在洛陽很有名氣,還寫過一部《西遊》。」

  「西遊?」

  女孩兒瞪大了眼睛,歡聲道:「師父,幼娘知道西遊。

  幼娘還做過一個夢,夢到有人給幼娘講故事……他講的比那些說書人好聽,可是幼娘卻不知道他是誰。師父師父,那個人會不會就是幼娘的哥哥,你說是不是?」

  不知為何,梅氏心裡一陣發酸。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她哀嘆了一聲,輕輕點點頭,而後柔聲道:「是啊,他就是你的哥哥,叫楊守文。」

  「可是幼娘為什麼想不起來了?」

  「因為……幼娘生過一場病,所以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等以後幼娘見到了那個楊守文之後,一定會想起以前的事情!幼娘不要害怕……」

  說到這裡,屋外傳來腳步聲。

  緊跟著有人敲響房門,梅氏忙示意幼娘不要說話,讓她躲在桌子下,而後起身道:「誰?」

  「娘子,你要的酒食做好了。」

  門外,傳來了夥計的聲音。

  梅氏小心翼翼打開房門,就見那夥計捧著一個食盤站在外面。

  他面帶歉意道:「娘子,今天下大雪,伙上的廚娘一早就回家了,所以有些簡陋,還請娘子見諒。」

  梅氏接過了食盤,與那夥計道了聲謝,又關上房門。

  「師父,我們在躲誰啊。」

  「躲壞人。」

  梅娘子把食盤放在桌上,然後取出銀針,試了一下之後,確定這飯菜沒問題,才讓女孩兒開動。

  飯菜,的確是很簡單。

  一盤米團,還有一碟肉餅,以及幾個小菜,和一大碗粥。

  不過女孩兒是真的餓了,坐在桌邊狼吞虎嚥。

  她一邊吃,一邊好奇問道:「師父,什麼壞人?為什麼咱們不告訴黃師伯呢?還有,已經有好多天沒有見到老陸了,他去哪裡了?」

  梅氏拿著一個飯糰,細嚼慢嚥。

  聽女孩兒詢問,她微笑著揉了揉她的小腦袋,輕聲道:「幼娘,記住師父的話……除了你哥哥之外,以後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黃師伯。老陸去巴縣接應咱們了,過兩天你就能見到。」

  「哦,幼娘知道了。」

  女孩兒說著,又埋頭吃起來。

  她的髮式頗為奇特,並非這時代常見的髮式,而是把長髮編成許多根小辮,看上去頗有幾分胡風。小辮盤繞在一起,然後挽成了雙環垂髻,更增添了幾分俏皮。

  「幼娘,我給你的東西,你都藏好了嗎?」

  「師父放心,幼娘在內衣上縫了一個兜兜,你給我的東西,我放在兜兜裡面,不會丟掉。」

  「嗯,那我教你的口訣,都記下了?」

  「都記下了。」

  梅氏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今天似乎有些囉唆。

  可她就是想說話,把她所會的,所知道的,都一股腦的告訴幼娘。

  「幼娘,那東西將來交給你哥哥。

  記住,除了你哥哥之外,絕不可以把那六詔乘象書告訴任何人,否則會有殺身之禍。」

  「嗯,幼娘記下了。」

  看著幼娘吃的開心,梅氏有一種滿足感。

  她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幼娘的腦袋道:「吃飽了早點睡覺,如果雪停了,咱們明日一早動身。」

  ps:  新的一卷開始了,請大家繼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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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二章 生離死別

  夜,深了。

  窗外的寒風已經停止了呼嘯,雪也停了。

  幼娘已經睡著了,發出均勻的鼾聲。

  梅氏坐在門邊,閉目調息。

  不知為什麼,她今晚的思緒非常混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好像要發生什麼事情。

  腦海中,浮現出三個月前那一幕幕景象。

  她那日奉命帶著人假冒山賊,在朗山伏擊了押送黃金前往神都的官軍。

  但是在把黃金運走的時候,她意外在箱子裡發現了一個匣子,裡面放著一份狼皮書。

  那狼皮書是用兩種文字書寫,其中的漢字,她自然認得。

  那是六詔部落在前朝時,與開隋九老之一的楊素訂立的一份盟約。

  盟約的內容是關於六詔部落與前朝的一個約定。六詔部落,將臣服前朝,他日若有人持此盟書,可以號令六詔。上面還有當時六詔之王的印章和簽名……本來,梅氏並沒有在意這份盟約,便隨手放在了身上。可是當她準備把黃金送往目的地的時候,卻突然間遭遇到一場伏擊,令她的手下幾乎全軍覆沒,她也受了輕傷。

  那些伏擊她的人,雖然蒙面黑衣,掩去了身份。

  可梅氏依舊能認出,那為首的人正是一直以來,她視若姐妹,歲寒三君中的蘭夫人。

  蘭夫人為何要伏擊她?

  要知道,她們可是一夥兒的啊!

  梅娘子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妙,她甚至沒有去報復蘭夫人,而是連夜遁走。來到了梓州射洪。

  在梓州。她也沒有露面。更沒有與歲寒三君中的另一人,竹郎君相見。

  蘭夫人對她下毒手,天曉得竹郎君是否也心懷歹意?

  她在射洪縣城躲藏了三天,趁著那竹郎君有一日不在家中,潛入對方家裡,找到了寄居在竹郎君家裡的幼娘,留下一封書信之後,連夜逃離。躲到了新都縣城。

  隨後,她又讓她的老僕老陸前往巴縣打前哨。

  在新都整整躲藏了兩個月,眼見著沒有什麼異常,梅氏才帶著幼娘離開新都,準備到巴縣與老陸匯合。她的目標非常清楚,抵達巴縣之後,她會自山南道北上,前往洛陽尋找楊守文。那六詔乘象書,則是梅氏用來恕罪,以取得楊守文原諒的禮物。

  六詔乘象書到底是什麼?

  她也不太清楚!

  不過有一件事她非常明白。那就是蘭夫人對她出手,絕不會是個人意志。

  她和蘭夫人也沒什麼恩怨。蘭夫人為什麼要害她?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們身後的主公要害她性命……可究竟是什麼原因?她至今仍沒能想明白。在外人看來,歲寒三君無拘無束,無人能夠控制。但梅氏心裡清楚,她三人能有今日,完全是背後的恩主支持。蘭夫人既然要殺她,竹郎君呢?

  黃文清是什麼人,梅氏心裡非常清楚。

  一個外表儒雅,內心狠毒的傢伙。

  此人兩面三刀,手段陰毒……梅氏雖然自認手段毒辣,可與之相比,仍遜色許多。

  當務之急,是儘快離開蜀地,前往神都投奔楊守文。

  那楊守文而今名聲響亮,此前在長洲又立下了大功,肯定是春風得意。更重要的是,洛陽雖然危險,可如果楊守文能夠接納她的話,她的恩主怕也奈何不得她。

  寫到這裡,諸位看官想必也都清楚了梅氏的身份。

  沒錯,她正是那歲寒三君中的梅娘子,而她身邊的女孩兒,也正是楊守文念念不忘的幼娘。

  夜色,漸濃。

  雪雖然停了,可外面仍舊是烏雲遮月。

  梅娘子靠在門邊,睏意湧來,忍不住打起了盹。

  可就在這時,一陣犬吠聲傳來,把梅娘子驚醒。

  這深更半夜,天寒地凍。

  若非有人,何來犬吠?

  她激靈一個寒蟬,快步走到了床邊,把幼娘喚醒。

  「師父,要動身嗎?」

  幼娘睡得迷迷糊糊,小手揉著眼睛,看著梅娘子問道。

  梅娘子則示意她不要說話,「幼娘,穿好衣服。」

  她在幼娘耳邊低聲說道,然後從衣架上取下了雪披,又從桌上抄起一口黑鞘寶劍,塞進了幼娘懷中。她用雪披把幼娘嬌小的身體包裹起來,一把抱起,然後一把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口白鞘寶劍,快步便走到了窗邊,然後把窗戶輕輕推起。

  外面,沒有人!

  梅娘子雖然抱著幼娘,可身手卻非常靈活,絲毫沒有因為懷裡多了一個人而受影響。

  她所在的房間,位於二樓。

  樓下是厚厚的積雪,她抱著幼娘縱身躍下,而後在雪地裡打了滾,便翻身起來。

  「師父……」

  「幼娘別怕,師父在這裡……閉上眼,睡一覺,等醒過來,咱們就安全了。」

  梅娘子那白皙的面龐,露出慈祥的笑容,然後低下頭,在幼娘的額頭上碰了碰,便把她背在了身上,用大帶系好。

  「幼娘,咱們走。」

  她輕聲一句,便撒腿狂奔。

  與此同時,客房的房門突然間被人一腳踹開。

  從外面闖進來一群人,手持火把。

  其中一人見窗戶打開,忙跑過去朝外面看了一眼,立刻大聲道:「她們從窗戶走了。」

  另一人則走到床邊,伸手在被縟上試探了一下溫度。

  「她們剛走,通知郎君,咱們追。」

  說話間,幾個人便縱身從窗口躍下,其餘人則轉身走出了房間,沿著過道飛快下樓。

  那樓下的大廳裡,掌櫃和夥計倒在血泊中。

  幾個客人從睡夢中驚醒,打開房門剛要叫罵,就見黑影從身前掠過,緊跟著他們撲通撲通便倒在了地上,氣息全無。

  「黃四,乾淨一點,一個不留。」

  樓下有人沉聲下令,那樓上的幾個人二話不說,便闖進了其他的客房。

  客房裡,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而樓下的一個青年,則拿起了櫃檯上的登記冊,目光在上面掃了一眼,落在了梅氏的名字上。

  「巴縣!」

  他嘴角一撇,冷笑一聲,把登記冊丟進了火盆裡。

  「把客棧燒了,其餘人隨我追擊。」

  積雪很深,行走起來非常艱難。

  梅娘子雖然身手高絕,可身上背了一個人,不一會兒的功夫,也感到體力不濟。

  身後,有犬吠聲響起。

  她臉色一變,向左右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路旁的一塊巨石上。

  那塊巨石,形狀頗為奇特,高約有兩米多。

  梅娘子眼珠子一轉,快走兩步縱身躍上巨石,把幼娘接下來,塞進巨石頂部的凹坑縫隙裡。

  「幼娘,躲在這裡,等我回來。」

  「師父……」

  幼娘心中,有一種不祥之兆,忍不住輕聲呼喊。

  梅娘子笑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輕輕拍了拍幼娘的臉頰,「當初如果不是師父太固執,你也不必跟著師父受這樣的苦。乖乖躲在這裡,等我回來。如果天亮時我還沒有回來……你就離開這裡。記住,老陸背叛了我們,千萬別信他。

  有機會,就去洛陽,找你哥哥楊守文……記住,叫楊守文!」

  幼娘的眼中,淚光閃閃。

  她有一種預感,這一別,她就再也見不到師父了!

  「師父,不要走。」

  「傻孩子,師父帶著你,會更加危險。

  你見到了楊守文之後,記得告訴他一件事……蘭夫人叫蘇韻,是蘇州蘇家的大娘子,竹郎君叫黃文清,此人心狠手辣,詭計多端。還有,那份六詔乘象書,一定要交給你哥哥……記住,千萬別想著為我報仇,立刻離開這裡,想辦法前往洛陽。」

  梅娘子不等幼娘再開口,一掌把她打昏過去,而後用白狼皮把她包好,更遮住了臉。

  犬吠聲,越來越近。

  梅娘子又看了幼娘一眼,一咬牙,縱身從巨石上躍下。

  她在雪地上等了一會兒,就見遠處有火光閃爍,越來越近。

  她這才鬆了口氣,撒腿朝著青石渡方向狂奔而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十幾匹馬從巨石旁風一般掠過,更有幾隻獒犬伴隨一旁,朝著梅娘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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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七十六章 小丐

  「幼娘,醒醒,快跑啊!」

  「幼娘,快去找你哥哥,讓他來救你……」

  「幼娘,你在哪兒,快來幫我。」

  師父的聲音,在耳邊不斷響起。

  那張略顯有些刻薄的臉上,總帶著一抹慈祥的笑容看著她,而後慢慢的走遠。

  「幼娘,要照顧好自己!師父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了,但是你還有哥哥,去找到他吧。」

  師父的身影,越來越淡,似乎距離越來越遠。

  「師父!」

  幼娘淒聲呼喊,呼的一下子坐起來。

  天,亮了!

  不過陰沉沉的,飄著雪花。

  白茫茫的曠野中,冷冷清清,不見人跡。幼娘下意識蜷起身子,呆愣愣看著眼前的這片世界。

  陌生,但又有些熟悉。

  身下,是那塊高聳的巨石。

  大雪已經掩蓋了地上的腳印,什麼都沒有。

  幼娘把身上的白狼皮雪披掀起來,站在巨石之上。天雖然很冷,但雪披卻很溫暖,也使得幼娘沒有在一夜的寒風中凍僵。懷中抱著那隻黑鞘寶劍,她舉目四望。

  沒有師父的蹤跡,只有漫天飄揚的雪花,孩兒一陣陣呼嘯而過的寒風。

  幼娘哭了,她站在巨石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很多事情她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在她的記憶裡,一直有師父陪伴,何曾有過眼前這種孤單。她哭了一陣,慢慢冷靜下來。昨夜師父臨別時的話語,在她耳邊迴響。

  幼娘抹了一把眼淚。彎下腰。把白狼皮雪披抱起來。一手提劍,縱身躍下。

  那巨石雖高,但卻難不住幼娘。

  跟隨師父這麼久,她早已經練成了一身輕身功夫。也許在普通人眼裡,兩米多高的高度不算很低,但是在幼娘看來,卻不足為慮。她跳下了巨石,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白茫茫的雪原裡。她究竟該去哪裡?

  寒風呼嘯,幼娘站在雪地上呆愣許久之後,眼見著手腳有些僵硬,她才反應過來,把那件雪披裹在了身上,漫無目的的在雪原上行進。

  身後,留下了一個個小小的足印,一陣風掠過,雪塵便把她的足印抹去,再無任何痕跡!

  ++++++++++++++++++++++++++++++++

  時間。在悄然中流逝。

  不知不覺,寒冬已經過去。春天隨之到來。

  聖歷三年正月初五,位於梓州的射洪縣城裡,張燈結綵。

  在歷經了一個嚴寒之後,人們開始走出家門,迎接春天的到來。

  射洪縣城外,出現了一個小乞丐。

  他個頭不高,大約在五尺四寸左右,160公分出頭。

  一身髒兮兮的衣服,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洗過。除了領口隱隱能看出一抹白色之外,基本上已經看不出,這衣服真正的色彩。他披散著頭髮,還扎著十幾個根小辮。每一根辮子上,繫著繩子,繩子的一段,則垂著什麼東西,反正讓人一眼看過去,第一個感覺就是髒,第二個感覺就是醜,第三個感覺就是一種厭惡。

  新年啊!

  誰不想開開心心的?

  可如果有一個小乞丐在眼前晃悠,這心情終歸不是很好。

  小乞丐手裡拿著一根棍狀物,沿著官路走的很慢,踉蹌著好像隨時要跌倒一樣。

  在城門口,有民壯把他攔住。

  可是小乞丐卻咿咿呀呀,手上還比劃著什麼。

  「是個啞巴!」

  那民壯上前想要把小乞丐推開,卻被身邊的一個民壯攔住。

  「格老子的,還是個青鉤子娃娃,你欺負他做啥子?」

  這個民壯的年紀比較大,不過心還不錯。

  他把另一個民壯趕走,然後蹲下身來,對那小丐說:「小娃娃,你這是從哪裡來?」

  那小乞丐露出茫然之色,伸手指了指涪江,然後朝北面又指了指。

  那意思是說,我是從涪江上游而來。

  「真是個可憐的娃娃……你要進城可以,不過進城之後,可不許偷雞摸狗,否則被我抓到了,一定不會饒你。」

  小乞丐的眼睛很好看,水汪汪的。

  他連忙點頭,表示明白。

  那股子機靈勁,讓民壯不禁有些喜愛。

  若非他家裡已經有了五個孩子,說不定會把這小丐收養在身邊。

  從腰間的挎包裡掏出幾枚銅錢,他塞進小丐的手中,「小娃娃,去買點吃的……要想在這裡討生活,記得去城西的城隍廟裡拜會這裡的團頭。梁九郎雖然脾氣暴躁了一點,可人還算不錯。你見到他,就說是我讓你去的……忘了,你是個啞巴。」

  民壯想了想,從口袋裏又掏了一塊木牌,遞給小乞丐。

  「把腰牌給他,讓他還給我就是。」

  小乞丐連連點頭,向民壯拱手作揖,算是道謝,然後就走進了縣城。

  「老林,你這又是何苦?天底下的可憐人多不勝數,你本事再大,又能幫襯幾人?」

  老林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娃娃那麼可憐,難不成看著不管嗎?」

  說完,他就把這件事給拋在了腦後,攔住了一個準備進城的壯漢。

  「你是哪裡人,把過所拿來勘驗!」

  +++++++++++++++++++++++++++++++++++++++++++

  就這樣,射洪縣城裡,多了一個啞巴小乞丐。

  他很老實,也很有眼色,每天都能討來不少食物,並且會分發給城隍廟裡的那些老人。

  對於他這舉動,也有乞丐想要找他麻煩。可是被梁九郎攔住。

  小乞丐心底不錯。還懂得尊老。

  雖然一開始。他對老林把一個小乞丐送過來有些不滿。但日子久了,也就不再計較。

  元宵節,越來越近。

  這一天,小乞丐蹲在射洪黃府大門外的角落裡,懷裡抱著那根短棍,眼睛直勾勾盯著黃府的大門。

  「黃員外可是咱們射洪有數的大善人。」

  蹲在他旁邊的老乞丐,笑呵呵說道:「這個冬天,若不是黃員外救濟。城裡說不定會死多少乞丐。今天是元宵節!待會兒黃府肯定會出來發吃的,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小啞巴,待會兒你就在這裡等著,我過去幫你領一份,咱們可以開開心心過個元宵。」

  小乞丐聞聽,頓時露出了笑容。

  他臉上髒兮兮的,可那雙烏溜溜,好像會說話一眼的眼睛,卻讓人不禁心生喜愛。

  就在這時,那黃府的大門開了。

  一隊僕從走出來。在府門口擺上了長桌,然後端上來了一個個熱氣騰騰的蒸籠。

  「剛出來的白麵蒸餅。想吃的快來。

  黃員外今天給大家吃白麵蒸餅,來來來,想吃幾個就吃幾個,黃員外說了,管飽哦!」

  話音未落,也不知從什麼地方,呼啦啦跑出來一群乞丐。

  老乞丐連忙叮囑了一聲道:「小啞巴,你等著啊,別亂跑……今天咱們吃白麵蒸餅。」

  說著,他抄起了身邊的打狗棍,便跑了過去。

  別看老乞丐年紀不小,可是這身手卻敏捷的很。那麼多的乞丐擠在一起,卻被他一陣擠撞,便衝到了最前面。而黃府的人則站在一旁大聲呼喊,努力維持秩序。

  白麵蒸餅啊!

  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東西。

  乞丐們你爭我奪,搶的是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候,從黃府的側門裡走出了兩個人。

  一個老人,一個青年……那老人說老,也不算太老,看年紀大約也就是五十上下。

  他頭髮灰白,身上的衣服也很樸素。

  和青年一起走出側門,就聽到了旁邊的喊叫聲。

  兩人停下腳步,朝大門口看了一眼,那老人微微一笑道:「黃員外可真是菩薩心腸,這麼多白麵蒸餅,就這麼給出去了?」

  「放心吧,給出去多少,就能翻倍收回。

  叔父說了,頂著善人的名頭,誰又會懷疑他的身份?這滿城的乞丐,哪個不對我黃家感恩戴德?呵呵,所以如果有人想對我家不利,只要有風吹草動,我家就能收到消息。

  走吧,讓這些傢伙搶蒸餅吧……叔父讓人在百味坊準備了酒菜。老陸,這次咱們可要吃個痛快才是。」

  老者聞聽,頓時大笑。

  「我早就聽人說,那百味坊的牛肉是射洪一絕。

  可惜上次來,被那小丫頭片子給纏住,一直不得有機會品嚐。這一次,我可要好好品嚐一下。」

  說到這裡,老陸突然話鋒一轉。

  「對了,那小丫頭可有消息?」

  「沒有!」

  青年搖搖頭,露出了苦惱之色。

  他輕聲道:「叔父已經著人尋找,整個遂州,北起方義、南至赤水,東到青石澗,西往婆娑山。幾乎所有的官道路卡都派了人去尋找,但是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說到這裡,青年話鋒一轉,「老陸,那小丫頭很厲害嗎?怎見你如此緊張。」

  「厲害?」

  老陸曬然笑道:「十三歲的小丫頭片子能有多厲害。

  雖然姓梅的婆娘傳授了她真傳,但畢竟也才一年。而且,她從未殺過人,能有多厲害?只是那小丫頭片子畢竟得了真傳,若是被她苦練幾年,說不定能成氣候。

  到那時候,她如果找上門來,黃員外或許不怕她,可也難免麻煩不是?

  斬草除根,如果能夠早日找到她,也可以免去一塊心病……現在最擔心的,是那小丫頭會跑去洛陽。如果她找到了那個人,到時候恐怕連黃員外都會難做吧。」

  青年聞聽,連連點頭。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直奔縣城的百味坊而去。

  +++++++++++++++++++++++++++++++

  老乞丐搶了十個蒸餅,興沖沖跑到了角落裡。

  「小啞巴,快來吃蒸餅!」

  只是,那角落裡冷冷清清,卻不見了小啞巴的蹤跡……

  ps:本想著從這一卷開始把章節序列調整一下,可後來一想,會把序列號打亂。

  所以還是承接上一卷的章節序號。

  嗯,就是這樣,請大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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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涼州詞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公子何人?

  雖然已經入了初春,但天氣仍有些冷。

  寒冬的氣息尚未完全散去,入夜之後,氣溫也就變得很低。

  射洪地處天府之國,其實天氣還算不錯。只是去年的冬天,的確是有點冷,特別是年尾的一場暴雪,號稱是近二十年來最大的一場暴風雪,也就影響到了初春的氣溫。

  老陸吃的酒足飯飽,興沖沖離開了百味坊。

  本來,黃家叔侄還說要帶他去教坊裡聽曲兒,可老陸還是推辭了。

  他已經過了那種飽暖思淫慾的年紀,更喜歡趁著這酒性,回到住處好好睡上一覺。

  按照載初律,戌時過後,就是夜禁。

  但射洪遠離中原,所謂天高皇帝遠,人們自然也沒有那麼多的顧慮。

  元宵節,射洪街頭人滿為患。

  老陸看大街上行人太多,於是便傳小巷,準備走小道回客棧。

  此前,他在射洪生活過一些時日,所以知道從大街到客棧,有一條小路可以行走。

  人們都忙著賞燈鬧元宵,大街上人潮洶湧,小路裡卻靜悄悄,頗為冷清。

  老陸乘著酒勁,來到小巷中段。

  忽聽得旁邊的巷子裡傳來一個聲響,他愣了一下,扭頭看過去,沉聲喝道:「誰?」

  巷子裡,很安靜。

  老陸感覺有些奇怪,他剛才明明聽到了聲音。

  也是酒勁上來,若換做平常,他未必會理睬這些。可現在……他邁步走進小巷,就見巷子裡,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老陸走了兩步,突然停下來,轉身想離開。但是,已經晚了!那巷口出現了一個矮小的身影,攔住了老陸的去路……

  「小娘子?」

  老陸看到那矮小的身影。激靈靈一個寒蟬。

  雖然沒有看清楚那人的樣貌,但他卻知道,那是什麼人。

  「老陸,師父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出賣她?」

  「小娘子,你不懂……」

  老陸在片刻慌張後,便迅速冷靜下來。

  他嘴角微微一翹,笑道:「大娘子自尋死路,得罪了她得罪不起的人。所以必須要死。

  小娘子,聽老陸一句勸。

  這件事和你並沒有關係,完全是大娘子咎由自取。黃員外對你也非常喜愛,沒有半點想要害你的意思。你隨我去見黃員外,老陸可以保證,黃員外不會害你的。」

  矮小的身影,一陣沉默。

  「老陸,師父得罪了誰?」

  「呵呵,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黃員外肯定知道。

  你要想知道大娘子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何不隨我去見黃員外?他是你的師伯,之所以要殺大娘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但上面並沒有說要殺你,黃員外見到你,自然會告訴你真相。」

  「真的嗎?」

  「當然!」

  老陸慢慢向那矮小的身影湊過去,雙手垂在身體兩側。

  他故作出輕鬆姿態,不過暗地裡卻已經蓄勢待發。

  矮小的身影似乎在沉思,並沒有發現老陸在向她靠近。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二十步,十五步。十步……老陸臉色突然一變,「小崽子,還不給我死來!」

  那原本蒼老的身形,突然間變得矯捷如同一頭獵豹。向那矮小的身影撲來。

  也就是在這剎那,那矮小的身影卻順勢向前進了兩步。

  耳邊傳來倉啷一聲拔劍出鞘的龍吟聲,一點寒星飛射而來。

  「老陸,我雖然失去了記憶,但我不傻。」

  略帶稚嫩之氣的聲音在老陸耳邊響起,緊跟著那矮小的身影驀地消失在黑暗之中。老陸閃身躲過了寒星。做勢轉身,想要貼著牆壁。可就在這時候,卻聽到稚嫩的聲音再次響起,「老陸,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什麼叫做奕劍術嗎?我現在告訴你,奕劍術就是行一步,算十步……從你出手的那一刻起,你已經在我的棋局之中。

  鎮神頭!」

  一抹冷芒自黑暗中顯出,兇狠斬向老陸。

  那冷芒的速度很快,快到老陸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覺一抹寒氣從眼前掠過。

  那口劍,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口子。

  血霧噴灑而出,老陸仰頭,甚至能夠看到自己的鮮血在空中瀰散。

  「星羅密佈,料敵機先,故為奕劍。」

  恍惚間,他好像聽到了梅娘子的聲音。

  那是在天柱山的峪谷中,梅娘子教導幼娘時,他在偶然間聽到。

  星羅密佈,料敵機先……這狹窄的小巷,就是她的棋盤嗎?

  老陸想到這裡撲通一下子便栽倒在地上。鮮血,從他的身下流淌出來,染紅了地面。

  那濃濃的血腥味,吸引來了幾隻流浪的惡犬。

  它們竄進了小巷裡,只看到了一具沒有了聲息的屍體!

  咚咚咚!

  大街上,傳來一陣鑼鼓聲。

  幼娘貼著牆,緩緩從小巷裡走出來。

  人們正沉浸在元宵佳節的喜悅裡,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的動靜。

  和梅娘子失去聯繫之後,她一個人四處遊蕩。本來,她想要按照梅娘子的吩咐,逃離遂州,入山南道北上洛陽,去尋找那個曾經多次出現在她夢中的哥哥,楊守文。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從遂州往山南道必須經過青石山,穿過青石澗。

  但青石澗,似乎有人守候。

  幼娘雖然失去了記憶,但卻不傻。

  她以前在楊守文面前會顯露嬌憨,在梅娘子的照顧下,也會給人一種天真無邪的感覺。

  但實際上,幼娘的心思很細膩。

  在覺察到情況不妙後,她立刻改換了裝束,打扮成一個小乞丐,沿著涪江逆流而上。她記得,射洪縣城就在涪江畔。既然無法往山南道,那就回射洪縣,伺機為梅娘子報仇。

  她沒有看到梅娘子的屍體。但是卻知道,梅娘子已經不在了。

  幼娘牢記住了梅娘子的話,一路上小心謹慎,沒有露出半點破綻。十三歲的小姑娘。剛開始的時候渴飲雪水,饑食草根。後來,她殺了一頭行走於雪原的獨狼,飽餐了一頓狼肉之後,便改變了心思。從青石到射洪。距離並不是很遠,但是她卻用了二十多天的時間。在這二十多天裡,從一開始連一隻小兔子都不捨得殺的小姑娘,到後來面對兇猛的野獸,幼娘也毫不退縮,將之搏殺,成為腹中肉食。

  對幼娘而言,這二十多天,令她改頭換面。

  奕劍術在經過連番殺戮之後,似乎進入了一種頗為奇妙的境界之中。

  梅娘子的丈夫公孫奕。當年創造奕劍術,本意是就是為了殺人。可是梅娘子卻誤會了公孫奕的心思,以為這劍術與棋局有關,需要先領略出棋局的真意,才能夠練成。事實上,奕劍術以天地圍棋盤,蒼生為棋子。需善處營陣,料敵機先。

  想要做到這一點,就要通過不斷的戰鬥和搏殺,才能使奕劍術真正小成……

  二十多日的殺戮。令幼娘改頭換面。

  她突然不想去找楊守文了,因為她不知道,那個在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哥哥,會不會為她報仇。

  既然不知道。那就只有靠自己的雙手。

  為了磨礪奕劍術,幼娘在前往射洪的途中,甚至還親手斬殺了三個企圖劫道的賊人。

  不過,奕劍術需要耗費大量的精神,算計對方所有的可能。

  老陸的身手比之她高明許多,也正是因為這樣。她需要耗費的精力也就更多……

  貼著牆角走了一段路,幼娘感覺身體似乎有些撐不住了。

  她停下來,靠著牆角坐下,懷抱著用狼皮包裹的寶劍,她閉上了眼睛。

  街道上的喧囂,似乎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為了跟蹤老陸,她已經一整天沒有吃飯,再加上耗費了大量的精神,以至於此刻她感到頭暈目眩。

  就在這時,她彷彿聽到了有人說話的聲音。

  一旁的角門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三旬男子,相貌英俊,衣袂飄楊,一派風度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氣派。他身穿錦袍,腰扎玉帶,腳下蹬著一雙黑色靴子,頭戴綸巾。

  「咦,這裡怎麼有個小乞丐?」

  那濁世佳公子本打算偷偷摸摸溜出去,沒想到一開門,就看到蜷縮在門口的幼娘。

  他猶豫了一下,蹲下身子。

  「小乞丐,小乞丐?」

  那男子輕聲呼喚,幼娘擡起頭,吃力的睜開眼睛。

  他頜下黑鬚,風度翩翩。

  不知是什麼原因,幼娘突然覺得,這男子有一點眼熟。

  「你是誰?」

  「你這小乞丐真有意思,你躺在我家門前,卻問我是誰?」

  「郎君,這開春之後,城裡多了不少乞丐,估計他是其中一個吧。要不然,我讓人把他挪開。這元宵節的,門口倒著這麼一個乞丐,傳出去實在是有一些晦氣。」

  「嗯!」

  那男子站起身來,準備點頭。

  不過,就在他準備點頭的時候,幼娘身子一歪,便倒在了他的腳邊,昏迷過去。

  什麼情況?

  男子先是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來查看。

  身後的僕從,更舉著燈籠湊上前。男子伸手,把幼娘臉上的污跡抹去。火光中,露出了幼娘的真實容顏。男子看清楚幼娘的長相後,目光突然呆滯,頓時愣住了。

  這小乞丐,怎地這麼像是楊幼娘?

  「公子,公子?」

  僕從見他不說話,便輕聲喚了兩聲。

  這男子頓時醒悟過來,也不管幼娘身上髒不髒,伸手把她抱起來。

  「公子,你這是幹什麼?」

  「別廢話,跟我來……把地上那根棍子拿著,把門給我關好,不許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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