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enixpyj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海宴] 瑯琊榜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1
發表於 2015-12-29 14:14: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章 夜談
    「你說什麼?夏冬又被送回去了?」靜夜之中滿含怒意與驚疑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微微的迴響,沉悶而又磣人,「這怎麼可能,他們明明已經把這個賤人救出,為什麼又要自投羅網地回去?」

    「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啊。按說我們的動作也不慢,一得到蒙摯悄悄從獄中換人的消息之後,便立即開始計劃,而且最初的一切都很順利,蔡荃接到密報,馬上就前往天牢察看,也親自審問了那個假犯人。他一向不是會悄悄掩事的人,再說真犯走失,他掩也掩不住。這時我再奏本上報皇上,事情只要一鬧出來,蔡荃失職的罪名輕不了,他惱怒之下,必會全力追查蒙摯。能進天牢探看夏冬的人並不多,蒙摯的嫌疑就算不能坐實,至少也很難洗清,這兩個人要是翻了臉,誰贏誰輸都對我們有利。可是……誰知事情竟會這麼巧,夏冬居然就在今天被蒙摯給送回去了,我們的眼線探聽不出他們是怎麼跟蔡荃解釋的,總之現在天牢風平浪靜,假犯被蒙摯帶走,真犯又回到了牢中。如此情境之下,你逼我向皇上告狀,我能告什麼?」

    「那聽范大人的意思,是想退縮了?」「夏大人,不是我想退縮,現在對方的實力有多強你是知道的,我雖然是御史,奏報可以不經東宮直達天聽,但說話總得有點兒影子才行。蒙摯自九安山護駕以來,聖寵正隆,夏冬如今又好端端呆在獄中,沒什麼把柄,我也是有心無力啊。」

    在昏黃的油燈下。夏江臉上光影跳動,顯得有些猙獰。他注視著面前的中年人,冷笑了數聲:「你怕什麼怕?暗箭最是難防。梅長蘇能在一兩年之內就連續扳倒太子和譽王,靠得不就是暗中謀劃麼?再說你也沒有別的選擇。你那些爛事的證據都在我手裡,不幫我,我就毀了你,絕對不會手軟地。」

    中年人咬了咬牙,目光快速顫動了數下。

    「我掌握懸鏡司這麼些年。豈是如此容易就被擊垮的?」夏江用冷漠的目光看著他,毫不放鬆,「梅長蘇要真以為我已無還手之力,那他地末路就不遠了。」

    「話雖是這麼說,我也相信這朝中為夏大人您效力的人不止我一個,但要攻擊,總得有個由頭,原本以為抓到了夏冬這樁事,偏偏結果又是這樣。所以依我之見。近期之內還是安靜些地好,夏大人住在我這裡,誰也不知道。來日方長嘛,也不急在這一時啊。」

    夏江眸中閃過一縷寒光。他倒是相信自己來日方長。但對於宮中的老皇來日還有多少。那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憑著以前掌理懸鏡司時握住的把柄和人脈,他隱身京城。在最危險的地方躲藏了這麼久,為的可不是苟延殘喘,何況就算他想喘,也得喘地下去才行.雖然他在眼前這位丞台御史的面前大放狠話,可實際上,由於夏冬的反水和夏秋的搖擺,懸鏡司設在暗處的力量已經被掃蕩得差不多了,現在尚保存著的那些,聯絡起來也非常困難。朝中雖有幾個可以暗中控制的大臣,但現在誰也不敢去面對東宮新太子如日中天的氣勢,每每令夏江憤悶不已。當然,如果能悄悄潛出國境逃得餘生,夏江也不是非要與蕭景琰繼續為敵,但數次潛逃數次被逼回的險境,令他明白外面搜捕地嚴密程度,顯然是不會在魚死與網破之間留出任何第三通道的。但要是繼續這樣毫無作為地淹留京城,夏江又實在拿不準那些被他用把柄控制著的庇護傘們,究竟還能在他頭上撐多久。

    其實此時地夏江,已如同被撈到了岸上的魚一樣,若是不撲騰兩下,就絕對逃不過慢慢渴死地結局,所以他日夜煎慮,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找到蕭景琰最致命地弱點,能出一次手就出一次手,至於行動本身是險還是穩,現在對他而言根本毫無意義。

    「夏大人,我這可是為你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范御史被夏江陰惻惻的神情弄得有些不安,臉上地笑容十分僵硬,「也許躲過這陣風頭,情況就能轉好了……」

    「范大人,」夏江沒理會他的廢話,抿著嘴角道,「你不是說要抓些由頭麼,其實只要我們膽子大一些,手段再厲辣一些,抓證據並不難。因為……我知道證據在哪兒……」

    「在……在哪

    「在那個蘇宅裡。」夏江從齒縫裡擠出這幾個字,「春獵時我本來已經去搜查過一次,但那時梅長蘇去了九安山,留守的人大概事先有所察覺,像是個無人住的鬼宅子一樣,讓我撲了個空。可是現在梅長蘇回來了,那宅裡大概又變得很熱鬧,蕭景琰顯然是一步步在準備翻案了,人證物證一定開始慢慢集中回京城,能放在哪兒呢?東宮自然不方便,還是放在梅長蘇這個祁王舊人那裡最為妥當。范大人,只要我們能攻破蘇宅,何愁拿不到蕭景琰一直處心積慮想要翻案的把柄?」

    范呈湘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臉色發白,駁道:「夏大人,話是這樣說的,可辦起來就沒這麼輕鬆了。蘇宅又不是在什麼荒涼之地,要攻破它,動靜小不了,巡防營可是新太子使出來的人,會不管?」

    「那當然要找時機才行。」夏江冷笑數聲,「你忘了,再過五天就是我們這位新任太子殿下大婚的日子了。想想不知是陛下的性子急還是靜妃的性子急,太皇太后的頭年喪服五月才除,三年的平孝期還有差不多兩年,結果呢,來個什麼祭告太廟,什麼聖靈降諭,什麼大婚之儀後東宮分室。不得圓房的規程就定了……說到底,走個過場罷了,你們御史竟沒人彈劾……」

    「夏大人。太子殿下已是第四輩了,又非初婚。按制守喪一年,祭告太廟求卜後是可以舉行婚典的,就算是走過場,好歹走過了,怎麼彈劾啊?」

    「我說說罷了。也沒逼著你非在這樁事上去惹他。可笑的是靜妃和蕭景琰,平時好像一副溫恭孝順的樣子,人家景寧公主也是第四輩,也可以請旨去太廟占卜地,人家女孩子兒年紀日長,都沒有急著出嫁,他們倒不願意安安份份守滿三年了?也不知在搶什麼時間,趕著去投胎麼?」

    范呈湘瞟了夏江一眼,沒有接話。

    「閒話就不說了。單說大婚那天,雖然被喪制所限,只能辦半婚之典。但蕭景琰現在是什麼風頭?太子新立,宮中以貴妃為尊。中書令是新娘的祖父。禮部尚書又是柳澄的堂弟,這場面。怎麼都小不了。到時全城同歡,上下同樂,不比過年還熱鬧?巡防營那點人手,早過去維持秩序去了,蘇宅又不在婚轎巡遊地路線上,誰顧得上它啊。」夏江的眉間蕩過一陣殺氣,嘴角狠狠地一抿,「我還能召集些人手,錢軍侯也是我地人,你去替我聯絡,他那裡有八百府兵,只要夙夜出動,以快狠為則,靜悄悄吞一所民宅,還不是易如反掌?」

    范呈湘目光閃動,顯然不似夏江這般有信心,嚅嚅問道:「那要是失敗了呢?」

    夏江冷言如冰地道:「我們已是背水一戰,還能談什麼勝敗!」

    范呈湘縮在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地痙攣了一下,忙穩了穩自己的表情,勉強笑道:「說的也是,不冒一點險,又怎麼能成大事。我看這樣好了,反而還有幾天的時間,夏大人你先策劃一下細節,我也盡快與錢軍侯商討,事先多做些準備,自然也能添些把握。」

    「那外面就辛苦范大人了。」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夜已深沉,我就先告辭了。」范呈湘打了兩聲哈哈,慢慢走出暗室,在外面將門細心關好,這才沉思著走向自己地寢房。

    「老爺,怎麼這麼晚才回房?又去見那位夏大人了?」剛進入內室,一個只穿著家常衫裙,彎眉鳳眼的嬌俏女子便迎了上來,為范呈湘寬衣。

    「瑤珠,你怎麼還沒睡啊?」

    「老爺不回來,妾身怎麼睡得著?」

    范呈湘笑了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他與元配夫人感情淡漠,大家別院各居,最寵愛最信任的就是這名小妾瑤珠,當日夏江半夜逃入他的寢室時,瑤珠就在場,故而有關夏江之事,對她也沒多少可瞞的。

    「老爺每次去見了那個夏大人,出來後都神思憂慮,實在讓妾身不安。雖然妾身是女流之輩,但老爺如有煩難之事,跟妾身說說,也算是一種排解啊……」

    「你哪裡知道,」范呈湘往枕上一靠,長歎一聲,「這個夏江,越來越發瘋了。他倒是背水一戰,可我憑什麼要把家小性命前程富貴都拿給他去賭?」

    「不是說……老爺有把柄在他手裡嗎?」

    「沒錯,是有把柄……」范呈湘眼眸沉沉地看著帳頂的團花,慢慢道,「不過我一直在想,總這樣被他制著也不是一條活路,也許我能將功補過,從太子殿下那裡討一個恩赦呢……」

    瑤珠靈動的雙眸一轉,立即明白:「老爺的意思是說,穩住夏江,去東宮告發,以求戴罪立功?」

    「還是你聰明,」范呈湘伸指在她臉上彈了一下,笑了笑,「夏江是現在太子殿下最想得到的人,如果我立下這個功,不要說抹去舊罪,運氣好地好,能保住日後的前程,只怕也有指望……」

    「老爺……拿得準麼?」

    「現在的太子殿下,已不像他當靖王時那樣不知變通了。我犯在夏江手裡地事,不過是貪賄,庇護了幾個兇犯而已,早就過了七八年,不值得放在心上。他如肯恩赦我,立時便能拿住夏江這個心腹之患,無論怎麼權衡,他都不該拒絕的。」瑤珠眼波如水,笑生雙靨,柔聲道:「如真能像老爺所說地這樣,那可太好了。這擔驚受怕地日子實在難熬,老爺還是快些去東宮首告的好。」

    「你說地對,我原來是求穩求平,想收留這個瘟神兩日,快些送走了的好,雖知他逃不出去,倒訛上了我。這日子確實熬不住了,我已決定,明日早朝後,就去東宮求見太子殿下。」

    「明日?「

    「這樣的事,宜早不宜遲,明日就去。」

    「老爺的決斷,一定不會有錯。那就喝口安神湯,早些歇息吧,明日還有得折騰呢。」瑤珠說著,起身去茶爐上端來煨著的湯碗,餵給范呈湘喝了兩口,扶他躺平,輕輕為他打扇。

    也許是心中作了決斷,稍稍安寧,也許是那安神湯的確有效,不及一刻,范呈湘便沉沉入睡。瑤珠等他鼾聲起時,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又低低叫了他兩聲,見沒有回應,立即放下扇子,悄悄下了床,裹起一件黑色披風,身如魅影般飄閃而出,很快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2
發表於 2015-12-29 14:1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復甦
    立太子大典後的京城朝局,由於老皇的休養與新儲君的求穩而顯得有些波瀾不驚。在沒有什麼更大事件發生的情況下,丞台御史范呈湘的突然死亡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不過一開始,此事並不怎麼轟動,因為京兆衙門最先得報前往勘探時,得出的結論是「意外失足,溺水而亡」。雖然一個從二品大臣在自己家後花園淹死還算是一樁可供人嗑牙的談資,但這到底不是什麼值得驚詫的大事。可是接下來,事情的發展漸轉離奇,范呈湘的夫人堅稱對夫君死因有疑,京兆衙門無奈之下,請求刑部介入。蔡荃指派了手下一個新提拔起來的侍郎前往細查,此人在范府內院及後花園摸摸查查一番之後,又把府中上至夫人下至丫環家院,只要是日常與范呈湘有接觸的人都叫來一個個問了個遍,當天便宣佈此案為「他殺」,一時全城嘩然,刑部得報後也隨即決定立案詳查。

    到了七月底,冊立太子妃的婚典如期舉行,雖然減去了群宴、歌舞等幾項程序,蕭景琰又堅持取消了煙火盛會,整個迎親過程只擊素鼓,不鳴絲竹,務求不奢糜喧鬧。但對於老百姓而言,只要還有浩浩蕩蕩的鳳輦巡遊就已足以引得全城出動觀看,以鼎沸的人聲彌補了不奏喜樂的缺陷。

    正如夏江所說的,蘇宅並不在迎親隊列巡遊的路線上。被遠遠的喧鬧聲一映襯,這裡顯得猶為清靜。從兩天前起,藺晨與晏大夫就開始進行激烈地爭論,爭到此時。晏大夫終於表示了同意,所以藺晨不知煮了些什麼東西給梅長蘇喝,讓他從一大早就一直沉睡到了深夜。而且毫無要醒轉的跡象,弄得滿院子的人反而不敢睡了。雖沒有全都守在床前,但卻各自在各自地位置上提心吊膽。

    藺晨也沒睡,因為他正興致勃勃地要求飛流給他跳個舞,並且做了一個用楊樹葉編的孔雀尾巴,想要綁在飛流地腰上。由於蘇哥哥正在沉睡。飛流求救無門,滿院子逃竄,一時間鬧得雞飛狗跳。

    不過這已經是這一夜最大的動靜了,直到天亮,蘇宅也沒有受到任何外來的侵襲,夏江那一晚在范呈湘面前所放的狠話,顯然沒有能夠真正付諸實施。

    梅長蘇一直在睡,睡過正午,睡過黃昏。睡到又一天曉光初見時,黎綱和甄平終於忍不住了,衝到藺晨房裡將同樣睡得正香的他抓了起來盤問。

    「快醒了快醒了。大概今天中午吧。」藺晨笑瞇瞇地安慰兩人。

    可是到了中午,梅長蘇連個身也沒有翻。於是藺晨又把期限改到了下午。之後又依序後延推到晚上,凌晨……直到大家都快要抓狂想揍人地時候。飛流突然飄過來說:「醒了!」

    這次甦醒之後,梅長蘇的氣息狀況好了很多,不再是多走動一下就喘的樣子,藺晨再欺負飛流的時候,他已經可以一邊護住少年,一邊拿扇子砸人了。

    「沒良心的,兩個都是沒良心的,」藺晨抱怨著在一旁坐下,瞪了瞪梅長蘇和躲在他身後的飛流,「早知道就不治你們了,一個都不治!」

    梅長蘇理也不理他,轉頭對黎綱道:「你繼續說你的,別管他。」

    「我們查到的結果是這樣地,」黎綱忍著笑將視線從藺晨身上移開,端正了一下臉色,「此人叫袁森,在蒙大統領身邊已經七八年了,從侍從一直做到親將,向來深受信任,接聶夫人出來時的馬車就是由他所駕,是這件事少數幾個知情人之一。藺公子說,如果我們的對手只是發現了牢中並非聶夫人本人,那僅僅表明他們在天牢有眼線而已,但現在對手是明明確確指出換人者乃蒙大統領,那麼消息一定是從內部傳出去,凡是知情者,誰地嫌疑都不能免……」

    「你直接說結果好了,」梅長蘇挑了挑眉,「推理過程就省略吧,我知道的。」

    「是。最終這個袁森自己也承認,他曾經把大統領暗中換囚之事,說給他地妻子聽,我們立即查了他地妻子,開始沒發現什麼異樣,後來幾經周折才查出,她是一個滑族人……」

    「滑族?」梅長蘇目光微動,「又是滑族……」

    「是,太子大婚前溺死的那個范御史,他最寵愛地一個小妾也是滑族女子,雖然她把這個身份隱藏得很深,但最終還是被刑部翻出了來歷。」

    梅長蘇的臉上慢慢掛起了些冰霜之色,歎道:「璇璣公主已死了這些年,卻直到現在也不能忽略她的影響力,滑族中,畢竟不止一個秦般若而已……」

    「說起來,滑族是公認的軟懦民族,卻只軟在男兒身上,他們族中的女子,反而要剛硬許多,真是奇哉怪哉。」藺晨插言道。「天地生人,鍾靈毓秀並非只集於男子之身,有何奇怪的?」梅長蘇捻動著衣角,慢慢道,「這兩件事,看似不太相關,但都牽涉到了滑族女子,不妨暫且聯繫在一起想想。夏江當年為了旋璣公主拋妻棄子,他與滑族的關係不淺,我總有種感覺,覺得他好似還在京城一般……」

    藺晨贊同道:「我也這麼覺得,外面的搜捕如此嚴密,卻一直沒有抓到他的行蹤,那麼他確實很可能根本沒離開過京城,而是隱藏在什麼不會被搜查的地方,比如御史府之類的……」

    梅長蘇瞟了他一眼,「是誰跟我說過已經在外面發現了夏江的線索,正在派人查呢?」

    「查過了……是那老東西放的煙幕……」藺晨悶悶地道,「如果我當時不是急著趕來看你,也不至於會上那麼傻一個當,真是丟臉啊……」

    梅長蘇不禁一笑。安慰道:「好啦,這也不算丟臉,頂多算是丟丟面子罷了。」

    藺晨轉動著眼珠疑惑了半晌。方問道:「丟臉和丟面子,不是一回事麼?」

    「是嗎?」梅長蘇想了想。點頭道,「好像是一回事。」

    飛流坐在他膝側,不由咧開嘴,藺晨伸出手去一擰,道:「你這小傢伙。看你蘇哥哥氣我你很高興是不是?」

    「是!」飛流的臉頰被擰得變形,仍是大聲回答,旁邊的人頓時被引得笑倒了一片。

    「好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總之我丟多少面子,就要數倍地拿回來,」藺晨揚著下巴道,「長蘇你聽著,夏江現在歸我收拾。他就是藏在老鼠洞裡我也能把他挖出來,你就不許插手操心了,聽見沒?」

    梅長蘇知他好意。微微一笑,轉頭又繼續問黎綱:「冬姐回牢後地那番說辭。蔡荃應該還是會去核查一番的。有什麼消息嗎?」

    「是,這位蔡大人行事實在嚴謹。不僅在天牢內部查了,甚至連太子殿下那邊,他也旁敲側擊去確認過,好在我們及時補了些安排,他本身也查不到大的漏洞,再加上精力有限,所以到現在,這樁事體總算已經完全掩過去了,請宗主不必懸

    梅長蘇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時甄平大步進來,手裡捧個盤子,問道:「宗主,你看這個行不行?」

    「是什麼?」藺晨湊過去一看,是一對淨白脂玉雕地供瓶,雖然精美,卻未見得有多珍貴,不由問道,「拿來幹什麼的?」

    「送禮啊。」梅長蘇笑答了一句,轉頭吩咐甄平道,「這個就可以了,包起來吧。」

    藺晨是腦子極快極敏地人,旋即明白,哈哈大笑道:「東宮太子大婚,你就送這個?不珍貴不說,顯然沒費什麼心思嘛。」

    「景琰現在貴為儲君,一來身外之物他沒什麼缺的,二來他也不在意,送貴了實在浪費,這個就很好了,反正去道賀,不過是盡個禮節罷了。」

    「難怪你今天又給飛流換新衣服,準備帶他去東宮賀喜麼?」藺晨揉著飛流的額發,笑道,「也對,現在有資格去朝賀的人都去的差不多了,你好歹也是隨他一起同經春獵叛亂地人,不去露個面,倒顯得刻意。再說托我的福,你現在已不是鬼一般的臉色,能出門見見人了。」

    「是,都是托你的福。」梅長蘇半玩笑半認真地拱了拱手,藺晨也是半玩笑半認真地還禮,飛流看著倒沒什麼,黎綱和甄平卻不由覺得有幾分心酸,只是面上不敢露出來,一起低頭悄悄退下,安排打點梅長蘇等會兒出門的各種事項去了。

    「對了,天牢洩密的事情既然已查清,宮羽也可稍得寬慰。因為這換囚的主意是她出的,後來有這些亂子,她就覺得是她給你添的麻煩,一直心懷愧疚,你病著她還天天過來守,你一醒她反而不敢出來見你了。」

    梅長蘇微微皺了皺眉,「主意雖是她地,最終做決定的人還是我,她回來時聶鋒還專門去謝過她,這姑娘也太鑽牛角尖了,你怎麼不勸勸?」

    「勸過了,自她回來後,整個蘇宅的人除了飛流都去勸過了,可對宮羽來說,這千言萬語也比不上某個人說一句話,您就受受累,主動把她叫來安撫兩句給個笑臉不成麼?」

    梅長蘇垂下眼瞼,神色依舊漠然。默默無言了良久方輕聲問道:「藺晨,若我不去安慰她,她會怎樣?」

    藺晨不料他有此問,呆了呆道:「也不會怎樣,就是心裡難過罷了。」

    「既然她不會怎麼樣,那又何必多事。」梅長蘇面無表情,辭色清冷,「我現在已無多餘地力量,去照管每一個人心裡是否難過,所以只有對不住她了。」

    藺晨不再多說,卻一個勁兒地歪著頭盯著梅長蘇的臉瞧,瞧地時間之久,令飛流也不自覺地跟著他一起把頭歪了過去,眨動著眼睛看著蘇哥哥。

    黎綱出現在院門外,道:「宗主,車馬已備好。」

    梅長蘇嗯了一聲,起身向外走,藺晨在後面難得正經地感歎了一聲:「說實話,就一個男人而言,你地心還真夠狠的。」

    雖然這句話很清晰地傳入了梅長蘇地耳中,他卻好似沒有聽到般,腳步未有絲毫停滯,頭也不回地離去。空落落的院子裡只剩了藺晨,他仰起頭,把手掌蓋在眼上,透過指縫去看太陽的光芒,看了半日,大概自己也覺得自己此舉無聊,甩了甩手自言自語了一句:「看著美人心憂幫不上忙,實在罪過啊罪過……」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3
發表於 2015-12-29 14:1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賀見
    自受了春獵叛亂之驚,回鸞後又雷霆處置完譽王一黨,梁帝越發覺得身體每況愈下,支撐不來。御醫們次次會診之後,雖然言辭圓滑,只說安心靜養無妨,但觀其容察其色,梁帝也知道自己情況不妙。人越到老病之時,越覺得性命可貴,所以就算萬般丟不開手,梁帝也只得無奈地先丟開再說,東宮監國的御旨便由此而發,明令凡皇帝不升朝的日子,即由太子在承乾殿代他處理日常政務。一開始,梁帝還有刻意試探、從旁品察的意思,後來見景琰行事謹慎公允,沒有因此膨脹狂妄的跡象,漸漸便放了一半的心,除了逢六日召三公六部重臣入內攬總稟報一次朝中大事外,其餘的日子竟一心只圖保養續命。

    由於對政事有處置權,也由於大局粗定,蕭景琰這個東宮太子的位子,坐得可比他的前任穩得多,但同時,也要累得多。有時在承乾殿聽取了大量奏報,批閱完成堆的折子後,還要在自己宮中接見重臣,合議一些難決之事。

    如今的朝廷六部,基本上都是這一兩年新換的尚書,只有兵部尚書李林,還是前太子在位時的舊人。那一年私炮坊爆炸事件中,他曾經上折給靖王扣過私挪軍資的罪名,雖然那樁事情最後以靖王反而得了讚譽為結局,但不管怎麼說,反正是得罪過人的。所以在前太子被廢,靖王地位漸升的過程中,李林自然是想盡辦法曲意彌縫,可無論他怎麼努力,都一直沒得到過蕭景琰的任何回應。太子奉旨監國之後。李林覺得自己的仕途只怕就此到了頭,每日裡戰戰兢兢等著東宮收拾他,等了許久也沒動靜。反而當庭接到一項重要差務,要求由兵部負責。提交帝都周邊駐軍換防的改制方案。李林揣摸了半天,也拿不準這位太子殿下什麼意思,直到被戶部尚書沈追冷冷嘲諷了一句之後,才突然意識到這個主子不一樣了,與其先揣摸上位者地心思。還不如先把事情辦好。他作了這麼多年的兵部尚書,對於朝廷兵制的上下情弊其實相當地瞭解,拋開黨爭不談,能力原是夠地,此時下了決心,更是把全副精力都投了進去,十日後擬出方案上奏,在朝議中竟大受好評,只修訂了個別細節條款後。便轉呈皇帝下旨施行了。主君的認可和同僚地讚譽,帶給多年來陷身於黨爭的李林久違了的滿足與愉悅,而對於顯然沒把過去嫌隙放在心上的新太子。他的感覺也由以前地惶恐懼怕,轉換成了現在的忠敬畏服。

    「說起來。黨爭真像是一場噩夢。雖然有些人已經困死在了這場夢裡,但幸而還有些人是可以醒過來的。」在東宮偏殿。剛議完一件政事的沈追感慨道,「其實大多數人在仕途之初,所懷的還都是濟世報國,光宗耀祖的志向,不過官場氣象污濁,漸漸蒙弊了人的心智,未免隨波逐流了。殿下在更新朝中氣象之時,也肯放些機會給這些人,實在是仁德啊。」

    「不過這樣的機會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給,有些人心性已成,只怕難改,」蔡荃素來比沈追激進,揚眉道,「天下賢士尚多,留出些位置來給那些未受玷染地寒門學子,豈不是更好?」「無論寒門豪門,但凡學子,都有進階的途徑,朝廷只要能不分門第地給出公允二字即可,不能矯枉過正。要知道,為官為政,經驗還是很重要的,新晉官員在品性和銳氣方面雖然佔優,經驗上卻難免差了些。」

    「誰是天生就什麼都知道地?多給些磨礪的機會,自然會老道起來。」

    「那也要時間啊,」沈追擺了擺手,「就比如駐軍換防改制這樁事吧,李林地年資,不是擺著好看地,我想換誰來辦這件事,只怕都不能比他更周全更能切中要害。」

    「我承認兵部的方案很好,但這只是個案,不能推及大多數人。年資和經驗這種東西是因人而異地,有些人一年頂人家十年,可有些人守著一個位置十來年,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必須逐一勘別才行。」

    「可是天下州府,各級地方官員這麼多,沒有統一的制度和標準,如何逐一勘別?這成百上千的朝廷臣子們,哪兒勘別得過來啊?」

    「難辦就不辦了嗎?篩查人才,選賢與能加以任用,本就是帝王最主要的一件事,現在尸位素餐的人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太子主政,新朝當然要有新氣象。」

    蕭景琰一直很認真地聽著兩個最倚重的臣子辯論,此時方皺一皺眉,低聲道:「蔡卿慎言,哪有什麼新朝?」

    蔡荃也立即反應出來自己說錯了話,忙起身謝罪道:「臣失言,臣的意思是指……」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後小心些。」

    「是。」

    蕭景琰正準備讓兩人繼續談,殿門外突有內侍稟道:「啟奏太子殿下,客卿蘇哲前來朝賀殿下大婚之喜,現在儀門外侯宣。」

    從九安山回來,兩人一個忙一個病,又有重重心結繞在其間,雖然彼此消息傳遞仍是十分緊密,但卻是許久沒有再見面了,因此乍一聽到蘇哲求見,蕭景琰一時竟有些恍惚,怔怔地看著那內侍,半日無語。「殿下,蘇先生特意來賀喜,殿下不請進來嗎?」沈追奇怪地問道。

    「哦,」蕭景琰回了回神,忙道,「快請蘇先生進來。」

    內侍躬身退下,片刻後便引領著梅長蘇進入殿中。這段時間蕭景琰已經稍稍平復了一下心緒,控制著自己不要露出過於激動的表情。

    垂目緩行的梅長蘇比上次見面略瘦了些,不過氣色卻稍稍轉好。他今天穿著一襲秋水色的蜀緞長衫,手執一把素扇,烏髮束頂。襟袖微揚,望之飄逸清雅,氣質如玉。但斯人斯貌看在已知真相的蕭景琰眼裡。卻如一把尖刀在胸口直扎一般,令他幾乎難以直視。

    「參見太子殿下。」

    「此系內殿。蘇先生不必多禮了,請坐。給先生上茶。」

    「謝殿下。」梅長蘇欠了欠身,先不落座,而是示意身後地飛流呈上禮盒,笑道:「殿下立妃大喜。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請笑納。」

    蕭景琰命侍從接過,見沈追蔡荃一臉好奇的表情,笑了笑打開,一看裡面只是一對普通的淨脂玉瓶而已,便知梅長蘇不欲引人注目之意,於是也只客套了一句:「先生費心了。」

    飛流第一次來東宮,遞交完禮盒。就開始左看右看,蕭景琰知道梅長蘇寵他如弟,也不想拘束了這個少年。便命他可以隨意在東宮各處戲耍,不過梅長蘇還是補了一句「就在前面院子裡玩」。才將他放了出去。

    「蘇先生。我前一陣子去拜訪你,說是病了。如今身體可有大安?」沈追在蕭景琰這裡向來不會太拘束,所以梅長蘇一在他對面坐下,他便關切地問道。

    「多謝沈大人掛念,不過是因為炎夏,喘疾發作而已,沒什麼大礙地。」

    蔡荃也知道他生病的事,皺著眉頭道:「蘇先生國士之才,竟為病體所限,實在令人遺憾,難道就沒個根治地法子?」

    梅長蘇掃了蕭景琰一眼,不想繼續再談這個話題,於是笑了一下,淡淡地道:「一切自有天命,慢慢治吧。對了蔡大人,聽說范御史落水而亡的案子,刑部已有新的進展了?」

    「是,此案的真兇很聰明,設了一些迷障,想要誤導刑部查案的方向。不過這案子顯然並非預謀已久,而是倉促下手地,所以留下了很多蛛絲馬跡,口供也有破綻。先生當然知道,在任何一樁兇案中,只要誰在說謊,誰的嫌疑就最重,就算不是兇手,至少也是知情者。主理此案的歐陽侍郎是個最能從細微處破解迷團的人,要想騙他,可比騙我還難呢。」

    更新,更快,盡在沸騰文學網手機訪問全文字閱讀讓您一目瞭然,同時享受閱讀的樂趣!

    「這麼說,被刑部拘押起來的那個……叫什麼的小妾,就是真兇了?」沈追問道。

    「暫時還不能如此定論,但她的謊言最多,行為也最可疑,被拘捕前還曾經試圖潛逃,這些都是加重她嫌疑的事實,不過這個女子口硬,目前還在強撐,而且……暫時也還沒有找到關於她令人信服的殺人動機……」

    「聽說她是滑族人?」梅長蘇隨口問了一句。

    「只能算半個,她母親是滑族,父親卻是梁人,按現在一般人地看法,她更應該算是梁人才對。」蔡荃挑了挑眉,看向梅長蘇,「這個身份是在追查她的來歷時查出來的,我們也沒怎麼重視,難道蘇先生覺得……這一點很要緊嗎?」

    「也不是,」梅長蘇笑了笑,「是因為我最近總是在想夏江會逃到哪裡,所以一聽到滑族,就未免敏感了一些。」

    蔡荃有些驚訝地問道:「夏江和滑族之間,有什麼聯繫嗎?」「你不知道?」沈追睜大了眼睛看向好友,「滑族末代地公主,曾是夏江的情人呢。」

    「啊?」

    「當年滑國被吞滅之後,很多貴族女眷都被分發到各處為婢,」沈追簡略地講述著,「夏江地夫人有一次見到滑族公主寒冬臘月在外浣衣,心生憐憫,便將她帶回自己府中,視之如妹,誰知一來二去地,這公主竟跟夏江勾搭在了一起。夏夫人也是前代懸鏡使,性情很是剛烈,一怒之下,就帶著兒子走了,到現在還不知道人在哪裡呢。」

    「聽起來這可不是小事,」蔡荃怔怔地道,「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

    沈追橫了他一眼,「璇璣公主七年前就死了,你五年前才調任京官的,那時候事情早已經涼了,夏江那個身份,又是個半隱半現地人,你這麼嚴肅,誰沒事幹了跟你聊他的風流私事啊?」

    「可是納滑族女子為妾的富貴人家很多,就算夏江的情人是個公主,那到底也是亡了國的,很值得注意麼?」

    「看來蔡大人不太瞭解璇璣公主這個人,」梅長蘇正色道:「她可不是只依附情人度日的等閉之輩,當年滑國未滅前,她就是掌政公主之一,地位僅次於後來戰死的長姐玲瓏公主,只是她更狡猾,更善於隱藏自己的鋒芒,使得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她的危險,但其實,這位璇璣公主對於很多滑族人一直都有著驚人的控制力,雖然現在她已死了,但夏江多多少少還是從她那裡承繼到了一部分這種控制力。如果蔡大人查不到其他的殺人動機,也不妨考慮一下滅口的可能性。」「滅口?」

    「也許范呈湘發現了自己的小妾在向夏江施以援手,也許范呈湘本人就曾經是夏江的庇護者,後來為了某種緣故想要告發……夏江掌管懸鏡司多年,他一定有著我們難以想像的暗中力量,不早點把他挖出來,難說他還會對太子殿下造成什麼樣的危害……」

    蔡荃眉睫一動,沉吟著道:「先生所言甚是。如今夏江在逃,無論是對殿下,還是對刑部,這都是一樁大大的心事,就算這案子只跟夏江有一丁點兒的聯繫,也要先把這一點給查清排除了才行。」

    「是啊,如果這只是一樁普通的兇案還好,若真與夏江有關,倒是一個追查他行蹤的好契機。」

    「對了,歐陽侍郎將目前案情的記錄文案整理了給我,我恰好帶著在路上看,先生要不要也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什麼我們疏漏了的地方呢。」

    梅長蘇還未答言,一直在凝神靜聽的蕭景琰清了清嗓子道:「蔡卿你行事已經很周全了,蘇先生大病初癒,不要讓他勞神,大家說點輕鬆的話題吧。」

    蔡荃本來正在伸手朝袖中摸案卷,聽太子這樣一說,動作不由僵住。蕭景琰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控制得很淡,讓人判斷不出他明確地出言阻止,是真的體貼梅長蘇的身體呢,還是不高興看到蔡荃就這樣把刑部的案卷拿給一個無職的客卿翻看。旁觀的沈追心思更敏捷一點,瞬間便聯想到了這兩人已經有好久未曾見面以及蕭景琰剛才遲疑了一會兒才請梅長蘇進來的事實,難免會猜測太子是不是在有意疏遠這位以機謀見長的麒麟才子,心頭咯登了一下,立即向蔡荃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請罪。

    「臣思慮不周,確實不該麻煩蘇先生,請殿下見諒。」蔡荃也不是笨人,當即領會了意思,細想自己剛才談得興起,行為確有不妥,忙躬身施禮。

    蕭景琰並不在意這兩個尚書有什麼樣的誤解,不過他卻不希望梅長蘇也有同樣的誤解,於是又解釋道:「聽說先生的病還是要以清閑靜養為主,何況先生到東宮又不是來討論案情的,指點一下就行了,細節方面就不必費心了吧。」

    梅長蘇深深地看了蕭景琰一眼,見他的視線不自在地閃避了一下,心頭不禁起疑。沈追呵呵笑著打圓場道:「殿下說的是,都怪蔡大人,人家蘇先生是來給殿下賀喜的,結果茶沒喝一口,點心也沒吃一塊,你就拉著人家說案情!」

    其實范丞湘的命案是梅長蘇先提起的,不過蔡荃再耿直也不至於這個時候來爭論計較這個,當下含含糊糊地嗯了幾聲,算是認了沈追的話。

    不過他認了,梅長蘇卻不知為何不肯下這個台階,竟笑了笑道:「殿下好意蘇某心領,不過蔡大人的這份案卷我還真的想看,殿下不介意吧?」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4
發表於 2015-12-29 14:1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逃避
    聽他這樣說,沈追和蔡荃一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幸而蕭景琰似乎沒有因為被違逆而生氣,他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道:「既然先生有此興致,那蔡卿就請先生指教一下吧。」

    蔡荃與沈追快速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從袖中取出案卷,遞給了梅長蘇。

    案卷並不很厚,大約有十來頁的樣子,訂得整整齊齊,字跡小而清楚。梅長蘇接過來後,先向蕭景琰告了聲不恭,之後便朝椅背上一靠,姿態很放鬆地翻看了起來,可是他看他的,其他三人總不能傻傻地在一邊等他看完,更何況坐在上首的,還是一位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所以沈追飛快地轉動腦筋找了個話題來活躍有些冷場的氣氛。

    「殿下,下月就是陛下的聖壽千秋了,記得去年殿下獻了一隻好俊的獵鷹,陛下甚是喜歡,今年想必殿下一定有更好的賀禮了,呵呵呵呵……」

    「對於人子而言,最好的賀禮就是孝心,只要我齊身修德,理政不失,送什麼父皇都會喜歡的……」蕭景琰努力以平常的態度,繼續與蔡沈二人交談,只是時不時,會朝梅長蘇那邊瞟上一眼。

    梅長蘇並沒有注意室內其他三人在談什麼,他似乎真的被案卷內容吸引住了,一頁接一頁地翻看著,神色很專注,只是偶爾端起茶來喝上一口。蕭景琰的視線再次轉過來的時候,他剛好正把茶碗朝手邊的小桌上放,手指無意中碰到桌上擺著的一盤點心,便隨手拈了一塊起來,看也不看就朝嘴裡放。

    沈追和蔡荃突然覺得眼前一花。閃神之間蕭景琰已經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一把抓住梅長蘇地手,快速地將那塊點心從他的嘴邊奪了下來。遠遠丟開。

    這離奇的一幕使得所有人都僵住了,就連蕭景琰自己在做完這一系列舉動之後。也立即意識到不妥,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目光游動地道:「這點心……不新鮮了……」

    太子東宮端出來待客地點心會不新鮮,這種說法實在是太新鮮了,新鮮到他解釋了這一句之後。效果還不如他不解釋的好。

    梅長蘇地目光,慢慢地移到了旁邊小桌上,那裡擺放的是一份細點拼盤,有芙蓉糕、黃金絲、核桃脆,還有……榛子酥……

    從表情上看,梅長蘇似乎沒有什麼大的震動,只是慢慢垂下了眼簾,面色漸轉蒼白,根本看不出他此刻心中劇烈的翻滾與絞動。原本僅僅是有意試探。然而真正試探出結果之後,他卻覺得說不出的難受,胸口一片緊窒一片冰涼.

    蕭景琰依然抓著梅長蘇地手腕。曾經健壯有力的手腕,如今虛軟地輕輕顫抖著。令他胸口如壓磐石。不由自主越握越緊,緊到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轉輸過去。不過除此以外。蕭景琰沒有敢做出任何其他的舉動,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因為坐在面前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同時又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朋友。林殊歷劫歸來,已不是當年經打經摔像是白鐵鑄成的林殊,蕭景琰不願意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做錯什麼,說錯什麼,所以他只能握著那隻手,默默無語。

    良久之後,梅長蘇輕輕掙開了他地攥握,扶著座椅扶手慢慢站了起來,灰白的雙唇微微抿著,低聲道:「我家裡還有點事,請容我告辭。」

    「小……」蕭景琰張了張嘴,到底沒敢喊出口,只能看著他轉過身去,步履緩慢而飄浮地向門外走去。

    一旁的沈追和蔡荃已經看呆了,兩個人都鼓著眼睛,微張著嘴,表情如出一轍,不過現在蕭景琰早就忘了他們還在這裡,在殿中僵立了片刻後,又追了出去。

    梅長蘇盡量想走得快些,但大病初癒又情緒激動,四肢和臉頰都是麻麻地,剛走到廊外的長階,膝蓋便一陣顫軟,不得不停下來扶著欄杆喘息。

    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梅長蘇知道蕭景琰地視線還追在後面,因此咬牙撐著,不想在這個時候顯出任何虛弱之態。他們以前直並肩成長,他們一起賽馬,一起比武,一起爭奪秋獵地頭名,一起上戰場面對烈烈狼煙;他們前鋒誘敵,被數十倍的敵軍包圍時,一起背靠背殺出血路。驕傲而又任性地林殊不能想像,有一天景琰會奔過來扶住自己軟泥一樣虛弱無用的身軀,用同情和憐惜的聲音說:「小殊,你沒事吧?」

    不能想像,也不能接受。所以他逃避,想要快些離開這裡,回到蘇宅冷靜情緒後,再慢慢地想,慢慢地做決定。

    可是等他略略調勻呼吸之後,並沒能重新邁動步伐,因為飛流突然從側門向他跑了過來,步子比平常沉重許多,懷中緊緊抱著一隻灰色的大狼。

    「不醒!」少年將佛牙遞到蘇哥哥面前,滿眼惶惶不安與迷惑,「都不醒!」梅長蘇用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撫摸灰狼黯淡的皮毛,指尖下接觸到的是一片冰冷與僵硬,心臟頓時一陣絞痛。佛牙的眼睛閉著,看起來很安詳,飛流幾次努力想要把它的頭托起來,可是一鬆手,就又垂落了下去。

    側門邊又響起了腳步聲,已調任東宮巡衛將軍的列戰英這時方追了過來,滿額是汗,一看到太子也在外面,他嚇了大大的一跳,可是還未及告罪,蕭景琰已快速示意他安靜旁站。

    佛牙已經快十七歲了,就一隻狼而言,它算是極其高壽,它的離去固然令人傷感,但對於理智的成年人來說,這並不算一樁難以接受的事情。

    可是飛流不能理解這些。他剛才看到佛牙被裝進一隻木柩中,跑去看,列戰英哄他說:「佛牙睡了。」在少年的認知中。睡了,是一定會醒的,就好像蘇哥哥經常睡著。可無論睡多麼久,後來全都醒了過來。

    於是他問佛牙什麼時候醒。列戰英地眸中露出難過的神情,說它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飛流第一次知道睡了竟然可能再也不醒,這令他十分地驚恐,本能般地抱起佛牙,直奔蘇哥哥而來。梅長蘇揉著少年的額發。他看得出來飛流此刻地迷茫與慌張,但卻已無心力去安慰和解釋。死神的黑袍常年覆在他地身上,那般陰冷,那般真切,真切到他根本無法向少年描述,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

    「飛流,你會一直記著佛牙麼?」

    「會!」

    「作為朋友,你一直記著它,那就夠了。」梅長蘇伸手從飛流懷中抱過佛牙。因為太重,他站不住,索性坐了下來。將灰狼的頭,貼在自己的面頰上。向它做最後的告別。

    「蘇哥哥……」少年十分的害怕。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害怕,只能靠過去。像佛牙一樣,擠進梅長蘇地臂間。

    「沒事的,起來,把佛牙抱著,還給列將軍,列將軍會帶它躺到舒服一點的地方,快去吧。」梅長蘇輕聲安撫著,拉扯飛流的黑髮。可是飛流還沒有來得及照他的吩咐起身,一隻手已經伸了過來,將佛牙沉重的身子抱了過去。

    飛流跳起身來,想去搶,可一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立即想起蘇哥哥最嚴厲的命令,沒有敢動手。

    蕭景琰一隻手抱著佛牙,另一隻手平平伸出,掌心朝下,微微握成拳狀,停留在梅長蘇右肩前方約一尺的地方。片刻地靜默後,梅長蘇抬起眼簾,視線與景琰正面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兩人都感到了極度的痛苦,而且同時也感覺到了對方心中的痛苦。

    痛苦,卻又無法明言,彷彿一開口,只能吐出殷紅地鮮血。

    蕭景琰的手臂,仍然靜靜地伸著,沒有絲毫地晃動,梅長蘇蒼白地臉上一片漠然,但最終,他仍是抬起了右手,按住穩穩停在面前的這隻手臂,當作支撐慢慢站了起來,等他稍稍站穩,那隻手便快速收了回去,就好像根本沒有扶過他一樣。

    「飛流,我們回去了。」

    「嗯!」

    階下地列戰英迷惑不解地看著素來禮數周全的蘇先生,在撐著太子的手臂站起來後,竟連一個「謝」字也沒有說,就帶著他的少年護衛這樣走了,而抱著佛牙目送他離去的蕭景琰,那臉上的愴然表情也令他幾乎不能動彈。

    「戰英……」

    「呃……臣、臣在!」

    「把佛牙抱去,好好收殮,明日……我來看著它下葬。」

    「是!」

    列戰英雖然滿腹疑團,卻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忙上前接過佛牙的身體,安靜地躬身後退。蕭景琰衣袍翻飛,已飛快地轉身,步履生風地回到了殿中。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中,沈追和蔡荃已勉強從僵硬狀態中回復了一點點,討論了幾句剛才發生的離奇一幕。不過由於缺乏足夠的資料,這兩位意氣風發,前途無可限量,什麼疑難痼症都難不倒的朝廷新貴,最終交換的卻是幾句說了跟沒說一樣的廢話。

    「蔡兄,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還想問你呢,這怎麼回事啊?」

    「我要知道就好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在「怎麼回事」的餘音迴盪中,太子殿下的腳步聲已響起,兩人趕緊噤言,恭然肅立。

    再次回來的蕭景琰神情與出去時不同,眉頭緊蹙,面沉似水,眸中閃動的是刀鋒一般冷酷的厲芒,一開口,聲音裡也透著一股以前很少出現的狠勁。

    「沈卿,蔡卿,本宮有件大事要說,你們聽著。」

    「是!」

    「這件事,本宮早已下定決心,非做不可。今日告訴你們,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要你們為我出力。」沈蔡二人對視一眼,趕緊道:「臣等但憑殿下吩咐。」

    景琰咬了咬牙,緊緊握住雕成龍頭狀的座椅扶手,語調冷冽而又堅定地道,「本宮……要推翻十三年前的赤焰逆案,重審、重判,明詔天下,洗雪皇長兄與林氏身上的污名。不達此目的,決不罷休!」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5
發表於 2015-12-29 14:1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奇草
    梅長蘇去了一趟東宮,回來後明顯神色異常,只是面上強自撐著,剛喝完藥,又全都吐了出來,最後還帶出兩口血,大家都被嚇得不行,他自己卻說沒事。晏大夫趕來給他行了針,先安穩住睡下,藺晨這才把飛流叫來問,可這小孩什麼都不知道,問來問去就說了些「佛牙!睡了!不醒!」之類的話,藺晨就是再聰明,也擰眉翻目地想了半天想不明白。

    「佛牙是原來靖王殿下養的一隻戰狼,跟少帥非常親近,」衛崢與聶鋒一起從梅長蘇的臥房內輕手輕腳地走出,將藺晨帶到院中,道,「聽飛流的意思,大約是佛牙死了,少帥很傷心……」

    藺晨搖搖頭,「怕不是為了這個,他再念那頭狼的舊情,也沒到這個地步,若是今天太子突然死了,多年心血付諸流水,那還差不多。」

    聶鋒跟藺晨相處時間不長,不太習慣他這種口無遮攔的說話方式,瞪大了眼睛看他。衛崢在一旁皺著眉著道:「藺公子,你說話也有點忌諱好不好?」

    「我說什麼了?」藺晨聳聳肩,「若是太子殿下是真龍天子,我這張嘴又怎麼咒得到他?你也別急急地在院子裡轉圈兒,長蘇心性堅韌,他自己也在努力調整情緒避免傷身,吐那兩口血是好事,今天且死不了呢。」

    他越說越過分,偏偏整個蘇宅沒人拿他有辦法,兩名赤焰舊將瞪了他半晌,也只好當沒聽見。到了晚間,梅長蘇起身,略吃了些飲食。便到院中撫琴,誰知正在琴韻哀戚婉轉至最高時,鏗然弦斷。將他的手指勒了一條細口,凝出殷紅的血珠。月光下他默然靜坐。素顏如冰,旁觀者皆不敢近前,只有藺晨幽幽歎問了一聲:「長蘇,你的血,仍是紅的麼?」

    梅長蘇淺淺一笑。道:「此血仍殷,此身仍在……藺晨,我近日豪氣衰微,只糾結於半點心田,一縷哀情,讓你見笑了。」

    藺晨仰首望天,半晌方道:「我一向狂妄,願笑天下可笑之事。你心中牽掛過多,做起事來地確有許多能讓我發笑的地方。但我卻總難笑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梅長蘇拈起崩斷的那根琴弦看了看,淡淡地答了「知道」兩個字。竟不再多說,起身回自己房中去了。藺晨垂下頭。緩步走到外院。旁觀者一頭霧水,又十分擔憂。便推了衛崢來問,藺晨笑了片刻,道:「別擔心,長蘇沒事,再說就算他有事,我們又能幫到什麼呢?」

    衛崢一急,正要反駁,藺晨突然大聲道:「好夜好風好月,長蘇那不懂風雅地人卻去睡了,大家別學他,都來陪我喝酒吧?」

    黎綱與甄平見他又廝鬧起來,知道今天從他嘴裡也問不出什麼話來,全都溜開,唯有聶鋒經驗不足,被他扯住,衛崢沒奈何也只能陪著,三人一起到廚房取來酒菜,就在院外石桌石凳下開始飲斟,天南海北地閒聊.

    酒喝了三壺,大家興致漸高,連聶鋒都用模糊的音節加上手勢說了一些,衛崢地臉已喝得像個關公,扯著藺晨道:「藺公子,我們少帥……難得有你……這、這樣的朋友……拜託你……」

    「知道啦知道啦,」藺晨雙眸如星,半點醉意也無,看著手中的酒杯,輕輕晃著,「哪裡還用你們拜託,我跟他雖沒你們長久,好歹也是十來年的交情……」

    衛崢抹了抹臉,正要再說什麼,院外傳來快速的腳步聲,走得近了,還可聽到黎綱邊走邊說著:「就在這裡,他們在院子裡喝酒……」

    話音未落,一個身影已衝了進來,逕直衝向藺晨,緊緊捉著他地胳膊猛力搖著,語調十分興奮地叫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藺晨眨眨眼睛,倒也沒掙扎,很平靜地問道:「你找到什麼了?」

    「冰續草啊,冰續草!」來人滿面風塵,嘴唇也是乾澀起泡,但雙眼閃閃發亮,情緒極是高昂,一面說著,一面就朝懷裡摸,「你來看看,我用琉璃瓶裝的,很小心,根須也沒有壞……」

    「聶鐸?」衛崢滿面驚詫,酒已醒了大半,「怎麼會是你?你什麼時候跑來的?不是不許你來嗎?」

    「等會兒再跟你說,」聶鐸無暇理會他,將懷裡摸出來的小琉璃瓶塞進藺晨的手中,急切地問,「你確認一下,這個是冰續草不?」

    藺晨隨意地看了一眼,點點頭。

    聶鐸長呼一口氣,這才轉身對衛崢道:「聽黎綱說,我大哥也在,怎麼沒看見他?」

    衛崢的視線,稍稍向左側方一滑,聶鐸的目光立即追了過去。其實他剛剛衝進來時,約摸也看到旁邊陰影處坐著一個人,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瞥中,那身形和面貌並沒有使他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此人就是自己的兄長,此刻細細看過去,眼睛頓時就紅了,立即屈膝拜倒,聲澀語咽地叫了一聲:「大哥……聶鋒起身扶住弟弟,但因怕他聽到自己刺耳粗啞地聲音難過,沒有開口說話,而是將他拉進懷中用力抱了抱。由於彼此都早已得到過消息,激動和傷痛還算不太劇烈,但面對面相互凝視時,兄弟二人仍然忍不住濕了眼眶。好半晌,聶鐸才深吸一口氣,扶兄長重新坐下,笑道:「我看大哥身體恢復得不錯,也許過不了多久,就又可以一拳把我打到三丈開外了。」

    「你還笑,」衛崢先過來捶了他一拳,「少帥不讓你來,為什麼抗命?」

    「我來送藥草啊,」聶鐸理直氣壯地道,「藺公子知道,那藥草對少帥很重要,是不是?」

    衛崢側身仔細看了看藺晨手中的琉璃瓶。心頭一動,忙問道:「藺公子,這是什麼藥草。很有奇效嗎?」

    藺晨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反手將瓶子放在石桌上。看向聶鐸:「冰續草是可遇不可求地奇藥,你能找到這兩棵,想必也是冒了很多凶險,費了無數的心血吧?」

    「沒有沒有,」聶鐸忙擺了擺手。「我運氣好罷了,自己也沒想到真能找到呢。」

    藺晨默然了片刻,輕輕歎一口氣,道:「聶鐸,我真不想讓你失望,可是……是誰跟你說冰續草對小殊地病有用地?」

    「是老閣主啊!」聶鐸的一團高興霎時變得冰冷,臉色也隨之變了,「藺公子,藺晨。你在說什麼?什麼失望?是老閣主親口告訴我只有冰續草可以調理少帥體內地寒症的,你是不是不會用啊?你不會用地話,我去找老閣主……」

    「聶鐸。」藺晨垂下眼簾,「我爹是什麼時候告訴你關於冰續草之事的?」

    「就是那一年。我奉命陪老閣主出海尋島。在甲板上,他喝了一點酒。我們聊著聊著,老人家無意中提到在琅琊書庫中,曾記有冰續草治癒火寒毒的先例,可第二天醒了,他又不認,說是酒醉後胡言,可是這次去雲南前我到你的書庫中查其他資料,竟然無意翻到,真的有這個記載,連圖形都有……」

    「是,」藺晨點點頭,「確是有這個記載,我也知道。可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有這樣一種奇藥,為什麼我爹和我這些年一直不肯告訴你們,讓你們去找呢?」

    「看書上說,此草長於毒澤絕域,常常有人終其一生送掉性命也難找到一株,我猜也許是少帥不願讓我們為他涉險,所以不准說出來……」

    藺晨斜了他一眼,道:「你還真會猜,他不准說我們就不敢說?你當我跟我爹和你們這群人一樣,他無論吩咐什麼,我們都會乖乖地?」

    「藺公子……」

    「我們從來不說,是因為知道說了也沒用。」藺晨的臉上也不禁浮起一抹黯然之色,「既然沒用,何必說出來讓大家心裡掛念著呢。」聶鐸急地跺腳:「怎麼就沒用呢?的確有人曾經治好過……」

    「是治好過,可怎麼治的你知道嗎?」藺晨看著琉璃瓶中枝葉舒展的奇草,又歎了口氣,「療法是記在另一本書裡的,需要找十位功力精熟氣血充沛之人與病者換血,洗伐之後,病人可獲重生,但這十名獻血之人不僅要經受痛苦,而且最終會血枯而死。簡單地說,用冰續草來救人,就是十命換一命。」

    聶鐸想也不想,抓著藺晨胳膊的手一緊,大聲道:「換命就換命,我願意!」

    「我也願意!」衛崢緊接著道。

    「我知道你們願意,」藺晨靜靜地看著他們兩人道,「要找十個願意為長蘇送命的人一點兒都不難,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長蘇願意嗎?」能不能暗中……」

    「不能。整個過程雙方都必須保持絕對的專注和清醒,任何一方都不能有所猶疑,甚至可以說,是由病者主動從這十個性命相托地人身上吸走他們的氣血……」藺晨的語調極淡,卻透著一種說不出地哀涼,「你們都是最瞭解長蘇的人,要讓他這麼幹,還不如先把他殺了算了……」

    聶鐸雙膝一軟,跌坐在石凳之上。

    「百十年前被治好火寒毒地那個人,就是拿走了十位甘心情願為他付出性命地兄弟的鮮血,」藺晨轉頭沒有看他,繼續道,「他得了命,卻丟棄了自己心中地情義;與他相反,長蘇從沒考慮過這最後一條保命的活路,但他保住的卻是他在這世上最最看重的兄弟之情……性命和道義,得此就會失彼,願意選擇那一邊,只是看自己的心罷了。」

    「可是……可是……」衛崢握著拳頭,嘶聲道,「為什麼一心想著自己性命的人可以活,少帥不忍心傷害我們卻必須死?上天安排出這樣的選擇何其殘忍,它的公平到底在哪裡?」

    「我也曾經問過差不多的問題,連我爹都解答不了我,反倒是長蘇說,在世人的眼中,生死是天大的事,可在上天的眼裡,世間之大,茫茫萬劫,浩浩宇宙,眾生的公平決非體現在某一個人壽數的長短上,所謂有得必有失,當年活下來的那個人雖得了命,但他所失去的難道不是比性命更要緊的東西嗎?」藺晨一直笑著,可眼中卻閃著水光,「聽聽他這論調,都快參悟成佛了。你們要是能懂他的心思,就別再拿自己的忠心去折騰他了,他不會同意的,反而要花費剩得不多的精力來勸撫你們,何苦呢?再這樣逼他徹悟下去,只怕人還沒死先就出家了……」

    藺晨說到這裡,努力想在唇角擠出一抹嘲諷的冷笑,無奈頰邊的肌肉不太聽話,只好抓起酒壺灌了幾口,道:「你也別難過,這草不是完全沒用,倒也能多緩些時日吧。」說著便將瓶子朝懷裡一揣,拍拍衣襟一個人先走了。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6
發表於 2015-12-29 14: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盲點
    被藺晨留在院中的三個人如同泥塑一般,半天都沒挪動一下僵硬的身體。這其中,聶鐸歡喜的時間最久,期盼的心情最切,失望的程度也就最深,他一直把頭埋在自己的掌中,後來衛崢伸手搖他,也沒有回應。

    「聶鐸,明天你見少帥時,就說是掛念這裡所以抗命跑過來的,別提那個草的事……他知道我們難過,他自己也會難過的……」

    聶鐸又呆了半晌,雙手緊握成拳,猛地轉過身,撲通一聲跪在聶鋒面前,顫聲道:「大哥,有些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現在父親叔叔都已不在,應該你管教我,你打我一頓吧,求你了,你打我一頓吧!」

    「聶鐸你幹什麼?」衛崢過來拉扯他,「打你有用麼?打你有用早就有一群人下手了,你鬧什麼?」

    「你別管我!」聶鐸用力摔開他的手,吼道,「你知不知道,有段時間我很恨你,本來什麼事都沒有的,雖然我動了不該動的心,可我回來了,根本沒有人知道,少帥也沒有發覺,可為什麼你非要問清楚我怎麼了,灌了酒也要逼我說!可結果是什麼?我說了,被你打,被飛流聽到,一切都無法挽回,也無法否認……」衛崢也被他激起了火氣,一腳踹過去,怒道:「你還說,我為什麼打你,你還記不記得自己說的是什麼話?你說你愛郡主,超過愛這世上的一切,為了她你什麼都不在乎,你甚至可以背叛少帥!」

    「是,」聶鐸雙目通紅。重重點頭,「我當時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無論我怎麼想,怎麼說。我都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做。確實,我心裡常常會冒一些很自私的念頭,甚至在毒沼裡挖冰續草地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想,我這麼賣命。是不是因為只要少帥活著,我才有希望得到霓凰呢?他會原諒我們,他會成全我們,無論多少人反對,只要少帥願意解除婚約,他就一定有辦法能讓我們在一起……而一旦他不在了,就算不管別人的態度和看法,我和霓凰自己……也永遠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

    「聶鐸……」

    「這些念頭,聽起來很噁心吧?」聶鐸深吸一口氣。昂起頭,「可我還是這麼想了。但是想了之後,我卻突然發現這些都不重要。拋開所有自私的想法。拋開霓凰,拋開我地軟弱和矛盾。我問自己。如果事實恰恰相反,如果只要少帥活著我就永遠得不到霓凰。我會怎麼辦?答案還是那麼勿庸置疑,我就是希望他能活下去。這種感覺你很清楚,因為你也是這樣的,我們大家都是這樣地,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偏偏不行?為什麼?」

    衛崢看著他,無語以答。聶鋒深吸一口氣,仍有些發紫的嘴唇顫抖著,淚珠落下,浸濕了臉上稀疏的毛髮。比起那兩個人,他經歷得更多,有更深切的感受,只是他現在說不出,也難受得不想多說。

    短暫的爆發後,院子裡又恢復了沉寂。聶鐸看看衛崢黯然悲慼地臉,有些洩氣,伸手拍了拍他,又跪下向兄長拜了一拜,道:「大哥多保重,我走了.

    「你去哪裡?」衛崢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回雲南。少帥不讓我來的,你們別跟他說,我悄悄回去。」

    「你……不見他一面嗎?」

    聶鐸搖了搖頭,轉身向外便走,被衛崢一把拉住。

    「你別走了,就讓少帥責備兩聲,留在京城吧。」衛崢的目光閃動,似乎不想說,卻又不得不說的樣子,「雲南路途遙遠,我怕……到時候來不及通知你……」「通知什麼?」聶鐸被他的弦外之音震住,心臟幾乎停跳,「你到底什麼意思?」

    衛崢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低聲道:「京城局勢不錯,跟當初少帥不許你來時不太一樣了……再說少帥的情況不太好,你還是留下來吧。」

    「什麼叫不太好?藺公子不是在這裡嗎?」

    衛崢看著他,眼睛裡突然充滿了淚水,不由掉轉頭去,躲到一邊,卻又被聶鐸強力扯了回來,逼問道:「他一直寫信說他很好的,他也應該很好的,少帥現在才剛過三十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

    聶鋒的手,慢慢伸過去蓋在了弟弟地手上,用力握住。赤焰軍的前鋒大將,當年是比那任性張揚的小少帥更能穩住大局地人,此刻也不例外。在他堅穩的目光注視下,聶鐸慢慢控制住了自己地情緒,放開了緊抓著衛崢地手。

    空氣凝重得快要令人窒息,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當晚,聶鐸就住在兄長的房中,沒有聲響,沒有輾轉反側,只是一夜無眠,睜眼到了天亮。晨起後,他梳洗整齊,帶著微微蒼白地面色,去見他的少帥。

    也許真的是因為京城的局勢不一樣了,梅長蘇看到跪在面前請罪的聶鐸時,沒有怎麼生氣,凝視著他的眼睛裡,還帶著幾分歡喜的氣色,雖然仍有責備,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怎麼不聽話」,然後就問起霓凰郡主的近況。

    其實聶鐸雖在雲南,但兩人一直刻意避開並沒有見過面,此刻梅長蘇問起,聶鐸怕他多心,不敢說實情,便模模糊糊地回答「她還好」。這時甄平進來,提醒梅長蘇道:「宗主,言侯今天生辰,前幾日已有請柬遞來,請您去賞早桂,宗主是親自去,還是只送一份禮?」

    梅長蘇沉吟了一下,道:「準備一下,稍晚些時候我去走一趟吧。」

    藺晨趴在桌子上用手支著下巴道:「言侯生辰,大約也請了太子吧?」

    梅長蘇轉身看他一眼,知道他已看出自己昨天情緒起伏是因為什麼。笑了笑道:「既然什麼都知道了,再刻意避開已沒有意義。我也想了一夜,事已至此。還是多見面,早一點習慣。對景琰和我來說更有好處。」

    「那你帶我一起去吧,」藺晨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我喜歡言家那個笑瞇瞇的公子哥兒,他曾經到琅琊閣來花錢,問他將來的媳婦什麼樣。蠻可愛的。」

    「所以你就逗他,胡說八道的?」

    「嘿嘿。」藺晨沒心沒肺地笑著,也不反駁,又撲到院子裡追鬧飛流了。梅長蘇沒去管他,靠在長椅上問聶鐸雲南與大楚邊境防衛地近況,又叮囑他關注東海的局勢。聶鐸一面與他交談,一面細細打量經年未見的少帥如今地身形容顏,越看得仔細,越明白衛崢昨晚所說的話並非空穴來風。心中不由糾結成一團,刀絞一般。

    與他相反,梅長蘇卻沒有注意去看自己這位部將地神情。談了一陣後。他停下來休息,看著窗外出神。

    藺晨大笑的聲音從院中傳進來。聽起來好似無比的快活。沒有絲毫的煩惱。

    雖然事實上,這個世界根本不可能會有毫無煩惱的人存在。

    「聶鐸……」安靜地聽了片刻。梅長蘇輕輕叫了一聲。

    「我在。」

    「景琰已經知道了我,」梅長蘇轉過頭,溫和地看著他,「你知道,他這人比較死心眼,所以一定會反對你和霓凰地事……你要耐心一點,我會想辦法的。」

    聶鐸定定地看著他,不知為什麼,心中突然覺得非常的憤怒,忍不住吼出聲來:「少帥,求你別再操心我們了。這不重要也不緊迫,現在最要緊的是你,你明明……」

    話到此處哽住,再也說不出來。明明什麼呢,明明已經命若游絲,明明每日已殫精竭慮,可為什麼依然想要承擔所有的重負,熬盡所有的心血?梅長蘇的盲點在於,當他為了亡魂,為了舊友,為了生死相依的兄弟一點一點凌遲自己生命的時候,他忘了別人也會為了他而揪心,忘了當朋友們眼睜睜看著他不停犧牲時,心裡地那種愧疚與疼痛。

    聶鐸吼了一句之後,又有些無措,含著眼淚將額頭貼在少帥座椅的扶手上,而梅長蘇則怔忡地看著他,神色很是迷惑。藺晨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外,歪著頭瞧著室內這一幕,歎道:「長蘇,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根本沒明白聶鐸在生什麼氣。」

    梅長蘇還沒說話,聶鐸先就跳了起來反駁道:「你別胡說,我哪裡有生氣?我怎麼可能會跟少帥生氣?」

    「好好好,」藺晨擺著手道,「算我多管閒事,真受不了你們這群人,受不了受不了,我這樣瀟灑出塵地人物怎麼就跟你們混在一起了呢?」

    這時飛流突然冒了出來,端著一大盆水從幾步遠的地方朝著藺晨潑過去,瞬間將他潑成一隻落湯雞,同時大聲道:「輸了!」

    藺大公子果然不虧是他自詡地瀟灑人物,只愣了片刻,便鎮定了下來,抹了抹臉上地冷水,優雅地轉過身來面對飛流,正色道:「小飛流,我嚴肅地告訴你,雖然我剛才跟你玩過潑水的遊戲,但是,當我們已經休戰了半刻鐘,而我又開始跟你蘇哥哥談論其他話題時,一般人都應該知道遊戲已經結束了,這個時候你偷偷到我背後潑水地行為,是非常錯誤而且無效的,你明白嗎?」

    飛流顯然不明白,因為他立即憤怒地漲紅了臉:「輸了!你賴!」

    悲涼的氣氛被他們一鬧,霎時蕩然無存。聶鐸深吸一口氣站直了身子,有些懊惱自己剛才怎麼突然情緒失控,給少帥添了困擾,好在梅長蘇現在的注意力已經被飛流引過去了,正笑著撫摸他的頭髮,聽他幾個字幾個字地控訴藺晨的卑鄙。最後本著教育小孩不能失信的原則,蘇宅的主人逼著藺晨兌現輸了以後的賭注——穿長裙跳扇子舞,整所房子的人都跑了過來觀看,一時歡聲笑語,掃盡數日來的沉悶與哀傷。

    午後,藺晨為梅長蘇細細診了脈,表情還算滿意。這時黎綱已做好了出門賀壽的種種準備,兩人便一起上了同一輛馬車,搖搖駛向言侯府。

    雖然說了不再刻意避開,但梅長蘇到達言府的時候,蕭景琰已經匆匆來過又離去,所以兩人並沒有照面。因為國喪未滿,尚不能聚眾宴飲,故而言侯此次邀約公開的名義是請大家來賞玩言府後院那一片繁盛的早桂,而且接到請柬的人也並不多,整個府第仍然很是清靜,梅長蘇進去的時候,桂香廳內只有四五個人而已,大家彼此俱都認識,只是並沒有特別相熟的,見禮後不過寒暄了兩句。

    「怎麼不見豫津?」梅長蘇左右看了看,問道。

    「他今天大半天都在的,陪我招待客人,不巧的是蘇先生到之前不久,他要說送一個朋友出遠門,所以跑出去了。」

    梅長蘇神色微微一動,隨即又是一笑,話頭便滑了過去。這種場合不過是盡禮,言闕請客的目的也不外乎是表明他已開始重新在朝局中活躍起來,所以沒什麼要緊的話說,略坐了坐後,梅長蘇便起身告辭。

    馬車沿著來時的路線回程,穿過朱雀主道,沿較近的巷道斜切。路過十字路口時,另一輛黑色馬車正從南邊過來,於是蘇宅的車伕勒停了馬韁,避在一旁,讓它先駛了過去。

    「蒞陽府……」藺晨透過紗窗,看著那輛馬車前懸掛的黑紗燈籠,喃喃念出了聲。

    「謝玉的死訊幾天前傳過來了,」梅長蘇輕歎一聲,「豫津今天出門去送的那個朋友,大概就是謝弼吧。雖然黔州路途遙遙,但身為人子,還是得去把骨骸運回來才行。只可憐蒞陽姑姑身邊,現在一個孩子都沒有了……」

    「只要有命,他們都會回來的。」藺晨瞪了他一眼,「同情什麼,比你強多了。」

    梅長蘇沒有介意他惡劣的語氣,唇邊反而蕩起了一個清淡的笑,回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輕聲道:「藺晨,謝謝你……」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7
發表於 2015-12-29 14:1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歸來

    在十字路口與蘇宅馬車擦肩而過的蒞陽府車駕中,坐的就是蒞陽長公主本人。她剛剛到城門外,送走了身邊最後一個孩子,送他遠涉江湖,到數千里之外的窮山惡水之地,去搬運他父親的遺骸。謝弼與他的哥哥蕭景睿不同,他是完完全全的世家公子,對於江湖的印象,無外乎風景與傳說,這一路山高水長,雖然身邊帶著幾個家僕,仍難免揪緊母親的心。

    方才在南越門外,來送行的人只有言豫津。也許並不能說這就是世態炎涼,但最起碼,已沒有人願意再多關注他們。

    臨行時謝弼再三拜請言豫津多去探望他的母親,言辭懇切,神情平靜。經過狂風暴雨的吹打,這位曾經的名門公子成熟了許多。在那些離奇事件的掩蓋下,很多人忽視了謝弼的痛苦,但實際上,他所失去的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沒有了門第,沒有了前途。兄弟離散,愛侶緣斷。曾經那麼敬仰的父親,如今留給他地只是一世污名。可是面對這樣天翻地覆的變故。他卻不能消沉不能沮喪,因為他必須要照看日漸衰弱的母親。

    謝弼從來都不是蒞陽長公主最寵愛地孩子。但大難來臨後,他卻證明了自己是最可信賴的孩子。他要料理一個轟然垮塌地府第所留下來的那個爛攤子,清理物品,遣散僕從;他要時刻不停地留意母親的情緒起伏,陪她熬過難眠的交煎之夜;他安葬了妹妹。送走了異父的兄長,他安撫在山中書院讀書地弟弟,努力把這場災難對謝緒的影響降到最低。而此刻,他又不得不打點簡單的行裝,長途跋涉去護送父親的靈柩回鄉。

    身為寧國侯府的世子,謝弼原本接受的一切教養就是如何繼承門楣,而如今,他所應對的卻是以前想也沒想過的局面。所以言豫津在送行時,很真摯地說了一句:「謝弼。我以前小看了你。」

    送走了最後一個孩子,蒞陽長公主眼中的淚水已經乾涸。她婉拒了言豫津要陪她一起走地請求,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馬車上。回到自己那已不能稱之為家的府中。在待遇上,長公主地一切供養如前。遊目四周。豪奢依舊,可在內心深處。她卻覺得自己已經貧窮得一無所有,那些寶貴的、被放在心頭切切珍惜地人和感情,都已離她遠去。一路看

    從小就侍侯她地嬤嬤走了過來。為她更換輕絲薄衣,拆散髮髻,讓她盡可能舒服地躺在長榻之上。兩名侍女半跪在膝前輕輕捶打她的腰腿,另一名侍女手執羽扇送來清風,玉盞盛著清露,窗下焚著麝香,奢華富貴仍如往常,除了心底地空蕩與悲涼。

    曾經那般的烈性與剛強,也經不起這樣的失去,親情、愛情、夫婿、兒女……一刀刀地割著,割到後來,已忘了痛,只剩下麻木與脆弱。

    「公主,喝碗安神湯吧?」嬤嬤低聲地勸著,滿眸都是疼惜與擔憂。不忍心加深白髮老人的憂慮,蒞陽勉強振作了一點精神,道:「好,放著我自己喝,都歇息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老嬤嬤示意侍女將湯碗放下,領著她們全體退下,過了小半刻鐘再悄悄進來看,見湯碗已空,長榻上的公主合目安睡,神態還算平和,這才略略放下心來,顫巍巍地扶著小丫頭真的歇息去了。

    夏末時節,蟬聲已低,秋鳴未起,四周沉寂如水。蒞陽長公主小憩時不喜歡有人在身邊,所以宮女們放下垂簾後俱都退下,侍立於殿門之外,整個室內只餘了臥榻上的長公主一人。在一片悄然靜寂之中,臨西廂側門的簾緯突然一動,一個苗條輕盈的身影閃了進來,如同落爪無聲的貓一樣,霎那間便飄到了臥榻旁,先蹲低身子,觀察了一下榻上人,然後指尖輕拈,將蒞陽長公主搭在腰間的那隻手輕輕移開,掀起衣襟。白色的中衣上,一隻繫在腰帶上的明黃色香囊十分顯眼,來者立即面露喜色,忙伸手去解香囊上的絲帶。

    雖然這香囊的外觀甚是普通,但卻在腰帶上細細地繫了數個死結,來者試解了一下,根本解不開,便從袖中摸出一柄短匕,正要去割絲帶,突然感覺到身後一股勁風襲來,甚是凌厲,大驚之下慌忙回身閃避,已然不及,剛剛側肩便被一掌擊中後背,整個身體飛出了數丈之遠,撞在朱紅柱子上落下,頓時口吐鮮血,暈迷不醒。

    這一下的動靜非同小可,不僅殿外的侍女們一湧而入,小眠的蒞陽長公主也被驚醒,猛地翻身坐起。但她還未看清四周的一切,已有一雙寬厚穩定的手扶住了她的身子,耳邊同時響起熟悉的溫和聲音:「母親,您還好嗎?」

    蒞陽長公主全身一顫,定住視線,怔怔地望著面前的這張臉。黑了些,瘦了些,目光也更沉靜,更穩重了,不過眉目宛然間,仍舊是最心愛的那個孩子。

    承載了她更多的偏寵,更多的傷害和更多的愧疚的那個孩子。

    「景睿……」蒼白地唇間剛吐出這個名字,本已乾涸的眼淚便已急湧而出。緊緊抱住他,擁在懷裡,再也不想放手。

    「是。是我……」蕭景睿拍撫著母親的背,眼圈雖發紅,卻仍是帶著微笑。以前安平富貴之時。母子之間疏淡有禮,反而是如今劫難之後。才有這樣血肉交融般地親密。

    「景睿,你早回一天就好了,」掉了一陣眼淚,蒞陽長公主吸了吸氣,略略放鬆手臂。看著兒子的臉,「弼兒今天出發去黔州了,你見不到他……」

    「我已經聽管家說過。沒關係,他扶了靈,很快就會回來地。」蕭景睿用自己的衣袖給母親拭去頰邊的淚,柔聲道:「二弟沒回來之前,我會一直陪著您的。」

    只這平平常常的一句話,竟又引得蒞陽長公主地淚落了又落。好容易忍住後,她仍是盯著兒子。眼珠也不肯多轉一下,週身上下看個沒夠。蕭景睿要比她更能穩住心神些,此時已想起了剛才被自己一掌擊飛的那個人。忙起身去看,只見是個侍兒服飾的女子。因受創甚重。仍倒在原地,旁邊的宮女們不明所以。無人敢過去動她。「景睿,怎麼回事?」蒞陽長公主跟著站了起來,走過去看了一眼。

    「我也不太清楚。因為聽說母親在休息,我進來時沒有讓人通報,恰好就看見她在母親榻前拔出匕首,情急之下,出手重了些。」蕭景睿細察了一下那女子的傷勢,皺眉道,「看來一時半會兒她醒不了,樣子有些眼熟啊,是府裡的舊人嗎?早有公主府管事的娘子應答,說這女子是在府裡服役已超三年的女侍,令蕭景睿愈加的疑惑不解,喃喃自語道:「她在這府中這麼久,若是單純為了刺殺,機會多得是,怎麼會拖到今日才下手?」

    蒞陽長公主也不由眉尖微蹙,道:「我如今是個無足輕重地人,誰會想要刺殺我呢?景睿,你確認看到她時,她正準備殺我嗎蕭景睿眸色微凝,細細閃回了一下當時那快速的一瞥,突然一揚眉,問道:「母親,您腰間有什麼東西嗎?」

    「我腰間?」蒞陽長公主慢慢撫向腰側,指尖拂過香囊柔滑的絲綢表面,面色微顯蒼白,「只有……只有這個……你知道地,謝……他臨走時的一份手書……」

    聽她提起那份手書,蕭景睿瞬間回想起當時地情形,心頭頓時一凜,忙道:「手書地內容是什麼,母親看過嗎?」

    蒞陽長公主有些虛弱地搖搖頭,「我之所以替他收著這份手書,不過是因為他的托付,要保他地性命。這其間的內容,我並不想看…」

    對於謝玉可能留下來的隱秘,蕭景睿同樣沒什麼興趣。因為知道的越多,痛苦就越多,舊時污痕被挖出的後果,就是難以忍受的煎熬和折磨,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但是,現在的情況是已有人針對這封遺稿動了手,如果不弄清其中的內容,就很難推測出敵方是誰,也判斷不准當下情勢的危險程度,所以他思慮再三,還是摒退了室內所有的下人。

    「景睿,你要看嗎?」蒞陽長公主握住了他的手。

    「您的安危比較重要,知道手書牽涉到哪些人,才知道該怎麼應對。母親如果實在不想知道,孩兒一個人看好了。」

    蒞陽長公主淡淡一笑,低頭打開腰間的香囊,取出墨跡斑斑的絹巾,柔聲道:「要看,就一起看吧。如果那又是一道舊日的傷口,兩個人來承受,總比一個人好。」

    蕭景睿伸手接過絹巾,坐到了母親的身邊,將巾面平平抖開。母子二人分別執著絹巾的兩角,從頭細細地看去。一開始,兩人只是神情稍稍凝重,但看著看著,臉上的血色便漸漸褪去,變成一片慘白,輕飄飄的一條長巾拿在手裡,就好像有萬斤之重,看到後來,蒞陽的手一鬆,整個人撲倒在榻枕之上,摀住了自己的臉。

    蕭景睿緊緊咬著牙根,將母親丟開的巾角拾起,攤在掌心堅持看完了最後一個字。在看手書之前,他已想像過會看到令人驚駭的內容,然而真正看完之後,他才知道之前的準備根本毫無用處。那些撲面而來的文字,令他全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堅冰,恐怖的寒慄從頭到腳反覆地躥動著,一次比一次更緊地絞住心臟。經過那情斷恩絕的一夜後,蕭景睿以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輕易震動自己的情緒。可是今日這薄薄一巾所展露出來的真相,卻是與他個人的身世之痛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地獄,一個更深更黑、更卑劣更無恥的地獄,一個充滿了血腥、冤恨、陰慘和悲憤的地獄。

    在這個地獄的煉爐中,埋葬了一代賢王,一代名帥和七萬忠魂,埋葬了當年金陵帝都最耀眼最明亮的少年,也埋葬了無數人心中對於理想和清明的希望。

    柔滑光順的絲製絹巾,本應有著幽涼的觸感,可當蕭景睿用力將它揉在掌心時,卻分明感受了一團燃燒著的火焰,正順著四肢百脈燒灼進來,似要焚盡五臟六腑。

    倒在長榻上的蒞陽長公主低低地嗚咽出聲,幾乎無法吐納呼吸。姐姐晉陽漫過玉階的鮮血似乎再一次浸過眼前,將視覺所及的一切都染成鮮紅,永世洗之不淨。

    蕭景睿伸手扶住了母親瘦削伶仃的肩頭,將她轉向了自己。母子二人目光交匯的那一瞬間,彼此就已讀懂了對方的心中所想。

    「不行的,不行……」蒞陽長公主驚恐地抓住兒子的胳膊,滿額冷汗,「這案子是陛下親自處置的,你能做什麼?你能做什麼?」

    蕭景睿凝視著母親,視線定定的,沒有絲毫的晃動。

    「母親……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我只知道……面對這樣的真相,我不能什麼都不做……」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8
發表於 2015-12-29 14:17: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請求
    蕭景睿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不高,卻透著一股堅持與決心,蒞陽長公主覺得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正緊緊地扼住了她的咽喉,使她不得不像像一個溺水的人緊攀浮木般,死死抓著兒子不放。

    「景睿,你聽娘說……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他有多狠,當年不是沒有人喊冤,可是他不聽,不聽!晉陽姐姐、宸妃、景禹……當我看著他們死的時候,我就知道皇上已經下了世上最絕最狠最毒的決心。這案子是他心裡最大的逆麟,誰要想去碰,就等同於要推翻他高高在上的威權,不會有好下場的!你想想看,黎老先生、太傅,還有你英王伯伯,哪一個不是名傳天下,舉足輕重?可是結果呢,誰也拗不過一顆冷酷的天子之心……景睿,你別犯傻,難道你還能公告天下,宣揚皇帝陛下所犯的大錯?」

    「那麼母親,我們就當什麼都沒看見嗎?」蕭景睿靜靜地道,「把真相從腦中抹去,好像從沒有讀過這封手書一樣,是嗎?如果真的這樣做的話,我們的良心,可還能有一日的安眠?」

    「景睿……」

    「我明白母親的想法。可是真相就是真相,無論我們是否有能力改變所有被顛倒的黑白,但最起碼,我們不能當那個隱瞞的幫兇。」蕭景睿想掙開母親的手,但卻被抓得更緊,略略加大一點點力道,蒞陽長公主的淚珠便如斷了線一般,令他不得不停下來,耐心地繼續勸說,「母親。現在已有人來奪取這份手書,不是我們想要置身事外就可以的。您要相信,這天地間至高至正的。不是帝王君皇,而是道義與事實。不過您放心。我雖然做不到袖手不理,但為了母親,我是不會魯莽行事的。」

    蒞陽長公主慌亂地搖著頭,散亂地髮絲被冷汗浸濕了貼在臉側,使她整個人顯得格外蒼老與憔悴。眼看著說服不了兒子。她的腦子急速地轉動著,突然閃過一道亮光。

    「景睿,我們把這個,交給太子吧「什麼?」

    「太子啊,」蒞陽長公主急切地道,「你不在國中時有沒有聽說過,大梁有了新的太子?」

    蕭景睿沉吟著慢慢點頭,「聽說過,是靖王……」

    「對對。」蒞陽長公主深吸一口氣,力圖鎮定,「也許你記不清楚了。景琰這孩子跟祁王和林家,那是有割不斷地淵源。林家的小殊跟他一起長大。他們是最好地朋友。如果說這世上有誰會真心實意想要替祁王和林氏雪冤,那一定是他。我們把這封手書交給太子。不是比在我們手上更有用嗎?」

    「新太子……」蕭景睿若有所思地蹙起眉頭,「我以前與他接觸得不多,不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雖然說當年他們有故舊之情,但如今太子正位東宮,等著就要繼承大寶,他會冒著觸怒陛下的風險,掀翻這樣的大案嗎?」

    「景琰素來心性良正,我相信他不會忘記舊時恩義。」蒞陽將手稿抓過來捲起,重新裝回香囊之內,快速道,「娘這就去東宮,你就什麼都不要管了。無論太子的態度如何,娘畢竟都是他地姑姑,怎麼都不會有事的。」

    「怎麼可能讓母親一個人去?」蕭景睿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口氣卻很堅定,「既然太子不會為難母親,自然也不會為難我。」

    蒞陽長公主的本意,當然是希望兒子半點也不要沾染上這件事,但畢竟是親生的孩兒,心性還是瞭解的,只看他一眼,便知他的決心已不容更改,當下也只有歎息一聲,不再勉強。

    這一晚蕭景睿重新調整了公主府的防衛,又將絹書放在自己的身上,陪侍在母親寢殿門外。一夜倒也平安無事。次日一早,母子們隨意用了些早膳,預計好太子散朝地時間,便同乘車轎前往東宮而去。

    雖然謝玉犯案被貶,但蒞陽長公主畢竟是金枝玉葉,天子御妹,東宮接待的諸執事不敢怠慢,一面遣人飛快地去通報,一面恭迎她進來。蕭景琰大概剛從朝堂上回來,太子冠服還未及更換,便站在東宮正閣的階前等候這位小姑姑,以示禮遇。由於性情地原因,他們兩人從來都不是親密的姑侄,見面也只是淡然地相互見禮,隨後一同進入閣內。

    可是剛邁進東宮正閣地門檻,蒞陽長公主和攙扶著她地蕭景睿便同時怔住,呆呆地僵立在原地。因為這輕易不讓人進來的正閣之內,竟還站著另一個人,一個素衣白衫,無品無職地外人。

    這個人此刻正雲淡風輕地笑著,一面躬身向長公主施罷禮,一面道:「草民見過長公主殿下。景睿,好久不見了。」

    蕭景睿去歲離京之際,梅長蘇明面上還是譽王的人,如今乾坤翻轉,他已傲然立於新任太子的身邊,斯情斯景,使人在恍然大悟之際,也不免有些心潮翻滾。

    「想不到能在這裡見到蘇先生,」蒞陽長公主冷冷一笑道,「當年初見先生,便知非池中之物,如今看來,果然是麒麟手段。」

    「公主謬讚了。」梅長蘇淡淡道,「太子殿下抬愛,對蘇某有賞識之心,我為大梁臣民,又豈敢不略盡綿薄。」

    他辭氣柔潤,神情溫和,便不知為什麼,蒞陽長公主看著他時,總覺得心中凜凜,於是閃開視線,道:「景琰,我今天來你這裡,是有機密要緊的事跟你說,外人在場,不太方便,能不能請蘇先生迴避一下?」

    蕭景琰立即道:「不必了。蘇先生就如同我本人一樣,姑母有什麼話能對我講的,就能對蘇先生講。」

    這句話應該算是十分有份量的了,就算太子只是說來客套,那也非同小可。更何況他說話時語氣之認真,沒有半分隨口而出的意思,蒞陽長公主看看他們兩人。心下忐忑,倒有些猶豫起來。

    「長公主殿下今天來。是為了謝侯離京時寫的那封手書嗎?」梅長蘇似乎並不在意她神情如何,仍是微笑著問道。

    蕭景睿聽他這麼說,想來此事又在他掌控之中,於是便配合地問了句:「蘇兄怎麼知道?」

    「留下手書保命這個主意,當時還是我出地呢。景睿不知道,但公主殿下應該不會忘記,」梅長蘇踏前一步,挑了挑眉,「兩位今天到東宮來,想必是已經看過手書內容了吧,有什麼感想?」

    蒞陽長公主驚駭地看著他,顫聲道:「難道你知道嗎?手書裡所寫的那些事,你居然早就知道?」

    「我知道又如何。天下還不知道。」梅長蘇此刻的神情,是在場諸人從未見過地凌厲,唇挑冷笑。眉帶烈火,雙眸中的灼灼鋒芒令人不敢直視。「長公主。你們曾經姐妹情深,這些年來。故人可曾入夢?」

    蒞陽長公主承受不住他這樣地視線,猛地將頭轉向一邊,咬著牙道:「你何必再多說,既然你們知道手書的內容,一定是想要它,其實我們今天來,本就是準備將此書交給太子的,拿去吧。」

    梅長蘇看著長公主手裡遞過來的香囊,淡淡一哂,道:「您錯了,單這一封手書,我還看不在眼裡。太子殿下想要請公主您幫的忙,要比這個為難得多,不知您可願意聽上一聽?」

    蕭景睿輕輕擋住母親地半邊身子,低聲道:「蘇兄,家母現在深居簡出,能做的事情有限,關於這件事,太子殿下如有驅遣,景睿願意承擔。」

    梅長蘇看他一眼,輕輕搖頭,「景睿,就這件事而言,你能做的才真的是有限。」

    「姑母,我既然向您開口,所提的事當然也只有您能做,」蕭景琰直視著蒞陽長公主的眼睛,問道,「您真的,聽都不願意聽一下嗎?」

    話到此處,很顯然那不可能是一個簡單的要求,不過蒞陽長公主猶豫了片刻後,還是道:「你說說看吧。」

    「再過幾日,就是父皇的壽誕之日,我會為他舉行一次儀典,召集宗室親貴,朝廷重臣於武英殿賀壽。」蕭景琰語調平緩地道,「這封手書是謝玉地自述,而姑母你是謝玉的妻子,我想拜請姑母於壽儀當日,攜此書於百官之前,代謝玉供罪自首。」

    蒞陽長公主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後退數步。

    「父皇此生最看重的,就是他至高無上不容人挑戰地威權,此案關係到他一世聲名,就算真相再怎麼讓他震撼,他也不會自承錯失,給後世流傳一個殺子滅忠,昏庸殘暴的名聲,所以,我必須造成一個群情沸騰,騎虎難下地局面,一個完全脫離了他掌控地局面,無論他願不願意,他都必須當眾同意重審此案,而這個局面的開端,就要靠姑母成全了。」

    「這……這……你這個想法……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蒞陽長公主面色如雪,怔怔地瞪著他。

    「請姑母放心,無論到時局面如何演化,姑母地安危侄兒會一力維護,不會讓您受到傷害的。」

    「如果陛下暴怒,堅持一意孤行,你又想如何維護我?」

    「侄兒既然要走這一步,自然已做了萬全的安排。父皇如今不是當年的父皇,侄兒也不是當年的祁王,我要做的是洗雪冤情,不是飛蛾撲火,若無後手,豈不是有勇無謀?」蒞陽長公主被他話語中隱含的意思給震住,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這一年深居簡出,外面的消息知道的不多,對於蕭景琰的感覺無外乎漁翁得利,但此刻看看他堅硬如鐵的面容,再看看一旁負手而立的麒麟才子,這才突然驚覺,這個侄兒如今的鋒芒之盛,早已非病弱的老皇所能控制。

    「景琰,」蒞陽長公主鎮定了一下,看了身旁正擰眉沉思的兒子一眼,微微仰高面龐,「不管怎麼樣,要我當眾揭穿此案,畢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我按你的話去做了,於我何益?」

    「您是在問首告之後有什麼好處嗎?」梅長蘇眉尖一跳,眸中精芒閃了過來,「長公主殿下,你已知曉當年慘案的真相,卻還在問為他們洗冤於你何益?」

    蒞陽長公主心頭一顫,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簾。

    「算了,」梅長蘇的語調中帶著深深的失望,回身對蕭景琰道,「金殿首告,需要莫大的勇氣,長公主若無真心實意,只怕會適得其反,亂了殿下的計劃,還是另擇人選吧……」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69
發表於 2015-12-29 14:1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允諾
    (我曾在書評區專門做過說明,不過看起來好像還是有些讀者不太瞭解,所以在這裡重複進行一下名詞解釋:皇帝的姑母、姐妹、女兒,按輩份的不同分別被稱為「大長公主」、「長公主」和「公主」。晉陽和蒞陽都是與皇帝同輩的姐妹,因此兩人都是「長公主」,這跟她倆的年齡排行並無關係,等景琰登基之後,蒞陽就會成為「大長公主」,而景寧這一輩的就會變成「長公主」了。至於皇室女子的排行並不是很重要,一般大家都會以她們各自的封號來稱呼和區分她們,如果實在想論一論年齡順序,就加個數字,比如四公主、七公主什麼的

    蕭景琰握住梅長蘇的胳膊,輕輕拍了拍。他知道林殊此刻的失望是真的,心裡也有幾分難受。不過他原本就對蒞陽長公主沒有抱多大的希望,也知道強迫沒有意義,於是便依從梅長蘇的話,側身從姑母手中拿過香囊,道:「勞您送來,侄兒代亡者領情。我和蘇先生還有事要商量,姑母慢走,不送了。」

    他就此送客,沒有多餘的遊說,反而讓蒞陽長公主有些不知所措,想要開口說什麼,又覺得無言以對,最後也只好轉過身去,默默低頭向外走去。蕭景睿躬身向太子行了禮,兩三步追上母親,輕輕扶住了她的手臂。

    離開正閣,走過方白玉鋪就的外院,臨到影壁前,蒞陽長公主突然頓住了腳步,抬起雙眼看向兒子:「景睿,你是不是覺得……娘這麼做有點太無情了?」

    蕭景睿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做與不做,都有它的理由,要看母親您自己心裡看重哪一邊了。其他任何人。包括孩兒,都沒有資格影響母親的決定。何況這件巨案一旦翻了過來。謝……謝侯的罪名就是大逆,他雖然身死,卻勢必要株連到二弟和三弟。母親不願經自己之手,陷他們於絕境,這份疼愛之心景睿是明白的。」

    蒞陽含著淚。拍撫著兒子地手背,「還是你懂娘的心思。可是看太子的決心,這案子遲早要翻。如果真為弼兒緒兒著想,由我出面首告,換他們一個恩赦,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決之道。我本來想,那位蘇先生精明過人,自然會以此來勸說我,誰知……我不過才說了那麼一句話。他居然就生氣了……」

    蕭景睿想了想,也覺得心中疑惑,低聲道:「我當初結識蘇兄。是仰慕他地才華氣度,儘管後來發生那麼多事。我還是一直覺得……爭權奪利不是他的格調。既然他早就知道赤焰冤案地真相。那麼也許自始至終,他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案子。至於投靠誰輔佐誰,不過是手段罷了。」

    「看起來,這位蘇先生不是局外之人……」蒞陽長公主柳眉輕蹙,眸色沉沉,「他到底是誰呢?赤焰這件案子,究竟與他有什麼關係?」

    「現在細究這個,倒沒多大意義,無論蘇兄是局中人也好,僅僅是太子謀臣也罷,他們二人既然選擇當眾公佈謝侯遺書,可見雪冤之心已如金石之堅,不留退路,讓孩兒甚是感佩,可惜我身份尷尬,很多事情,不能代替母親去做……」

    「景睿,如果你與娘易位而處,想必是一定會答應他們的請求吧?」

    蕭景睿認真地想了想,道,「孩兒與母親是不同的兩個人,不可能會有相同地想法.世間的事,多有兩難之處,母親的矛盾酸楚,孩兒又豈能不體諒?」

    蒞陽公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看著正門影壁上的九龍彩雕深思良久,最後慢慢轉過身來,道:「好孩子,你陪娘回去一趟吧。蕭景睿似乎對母親的決定並不意外,點了點頭,扶緊了她的手:「母親,孩兒向您發誓,無論將來情勢如何,我們一家同甘共苦,如有人想要傷害母親和兄弟們,必先從孩兒身上踏過去。」

    蒞陽長公主心頭滾燙,用力回攥住兒子的手,兩人相扶相依,重新邁進了東宮內閣的大門。

    蕭景琰迎上前,如同今天第一次見到這位長公主一樣,微微欠身:「姑母請坐,請問還有什麼話要吩咐嗎?」

    「我答應你。」蒞陽長公主簡潔地道。

    「姑母可曾考慮清楚?」

    「我去而復返,自然是思慮再三。」蒞陽長公主黯然一笑,「其實想得再多又怎麼樣呢,我只是做不到真的袖手旁觀。如果今天跨出你這東宮大門,只怕以後夜夜夢魂難安。」

    「好,」蕭景琰揚眉道,「姑母有此情義,那侄兒也可以在此向您保證,洗雪赤焰冤案之後,您地所有孩兒,都會受到恩赦,決不株連。」

    蒞陽長公主不由一震,失聲道:「你居然知道……」

    「姑母所思,乃人之常情,有何難察?」蕭景琰與梅長蘇交換了一個眼神,淡淡道,「蘇先生剛才不想多談,只是不願把這件事情變成一場交易。事到如今,已是最關鍵的時候,凡有半點違逆真心、交換強迫得來的許諾,皆是不可控地變數。不勉強姑母,也是為了不冒意外的風險。」

    「太子這話說得坦誠,我聽著反而輕鬆。看來不是真心要想為亡者洗冤之人,你現在已不願引以為援,」蒞陽長公主地視線轉到了梅長蘇臉上,「既然是這樣,那麼蘇先生能站在這裡,想必是忠心不二,深得你地信任了,卻不知太子是如何確認蘇先生的真心實意地?」

    蕭景琰抿了抿嘴唇,看了梅長蘇一眼,見他面無表情看著窗外,好像根本沒聽見蒞陽長公主說話,心頭頓時隱隱作痛,頓了頓方道:「蘇先生為我所盡的心力。一言難以盡述。何況用人不疑,我剛剛已經說過,先生與我。如同一人。」

    「用人不疑……」蒞陽長公主喃喃複述了一遍,點了點頭。「景琰,我一向很少關注你,今天才發現你和景禹雖然性情不同,骨子裡卻十分相像。」

    「此生若能承續皇長兄遺志,確是景琰的心願。」蕭景琰微微點了點頭。「姑母回去之後,倘有改變心意之處,不必勉強。到時大殿之上,面對陛下的暴怒,壓力深重,如無堅定的決心,只怕很難把話說完。」

    蒞陽長公主並沒有立即應答,而是慎重地想了想,默默頷首。這時梅長蘇轉過臉來。笑問:「景睿,你去了一年多,想必長了許多閱歷。一切還好吧?」

    蕭景睿地唇邊掛著溫和的笑容,道:「是啊。遠離故國。見了一些人,經了一些事。此時再回想過往,已可以看得更清,想得更明。只不過……蘇兄好像沒怎麼變,我現在看你,感覺還是那麼高深莫測,難以捉摸。」

    就這麼幾句話後,兩人相視而笑,彷彿心中有什麼東西被輕輕揭過,清爽了許多。蒞陽長公主也沒再多言,略略向蕭景琰點頭,便攜同兒子再次離去。

    殿中此刻只剩了兩人,氣氛一時有些沉悶。梅長蘇早上主動過來東宮時,蕭景琰很是驚喜,可一見面,卻發現他仍是神情疏離,只談正事,於是也不敢說什麼別的。而且沒說多久,長公主母子便到了,現在事情雖然商議定了,但兩人之間地僵局依然沒有完全打開。「你覺得,蒞陽姑姑這次是不是真的下定決心,要助我們一臂之力?」沉默了片刻,蕭景琰先開口問道。

    「長公主已不是會衝動行事地人了,她肯答應,便有九分的把握。不過為防萬一,備選的方案還是要擬一個。」

    「這沒問題,言侯是絕不會退縮的,他向我保證,如果到時候讓他金殿呈冤,就算天子震怒刀斧加身,他也一定會堅持把所有的真相都說完地。不過,要借謝玉的遺書來掀開此案,自然還是蒞陽姑姑出面最為順理成章。」

    「嗯,」梅長蘇輕輕應了一聲,「到時候現場的局勢難料,還要靠殿下一力掌控了。」

    「這個你放心,信得過的宗室朝臣我都分別談過了,效果比我預料的好,不管是真心也罷,是順勢也好,他們全都表示會大力支援。不過為了避免其中有人首鼠兩端向父皇告密,我已特意拜請母妃,確保這幾日沒有外人能見到父皇。殿中隨侍的禁軍,是由蒙卿親自挑出來的,他們會拖延時間,在姑母沒有說完話之前,無論父皇怎麼叫罵,他們也不會真的動手把人拖走。」

    「殿下的動作好快。」梅長蘇笑了笑。

    見他露出笑容,蕭景琰這才暗暗鬆了口氣,「我沒跟你商量就聯絡朝臣,還擔心你責我莽撞呢。聽蒙卿說,你一直強調要步步踏穩,所以瞞著我很多事,怕我激進。」

    梅長蘇慢慢垂下眼簾,低聲道:「只要陛下還在位,要翻案就不可能真地萬無一失,我只不過總想再多幾分把握而已。如今這樣的程度,差不多已經算是我預先設定的成熟時機了。此事現在已由殿下你主導,我也確實不……不想再等了……所以一切就由殿下安排吧。無論是對含冤受屈地人也好,還是對天下人也好,由陛下親自下旨重審昭雪,和將來殿下登基後再翻案,意義總歸是不一樣的。」

    「我明白你地意思,也明白你對我地期望,」蕭景琰深深地看著他,想要叫出小殊的名字,又有些拿不穩,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了忍,道,「只要能成功讓父皇當眾下旨,我一定會把這案子翻得漂亮,絕不給宵小之徒留下任何口實。」

    梅長蘇再次笑了笑,徐徐抬起雙眼,「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殿下……」

    「你跟我客氣什麼?儘管說好了。」

    「壽儀那日,請殿下帶我一起去吧。」

    蕭景琰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瞪著他。

    「我也算有客卿地身份,雖然出現在那種場合仍然會引人注目,但也不是特別的突兀。……等了這些年,無論最終是成功還是失敗,我總想要親眼看到那一幕……」梅長蘇說到這裡,突然發現景琰的神情不對,停頓了一下問道,「殿下覺得很為難嗎「你在說什麼?」蕭景琰繼續瞪著他,眸中已升起怒氣,「這還用拜託我?你本來就應該在場的!走到今天這一步,煎熬的都是你的心血,我怎麼可能……不讓你親眼目睹這個結果?」

    「殿下……」

    蕭景琰不知為什麼,突然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沉著臉道:「殿什麼下,你不知道我叫什麼?你難道是今天才認識我的?你剛才用的是什麼身份在跟我說拜託,我的謀臣嗎?」

    「景琰,」梅長蘇將左手放在了蕭景琰的小臂上,用力按住,重逢後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了他的名字,「這也是……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的一件事……」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170
發表於 2015-12-29 14:18: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身份
    乍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如同往日一樣被叫了出來,蕭景琰又是驚訝又是感慨又是歡喜,心頭熱辣辣地湧起滾燙的硬塊,堵在喉間咽之不下,可又不願表現的過於激動,讓好友看了難過,所以一時之間臉色變幻了幾次,最終也沒能穩妥地定下來。

    梅長蘇不由笑了起來,道:「你也別太體貼我了,我能從梅嶺的血海裡爬出來,走到這裡,哪裡有那麼脆弱?在你面前,感到傷痛是難免的,但若是一味沉溺於慘苦哀情難以自拔,那倒也不是我……」

    這句話簡直就是說到了蕭景琰的心裡,他立即高興地道:「你能想開我就放心了,其實你也沒怎麼大變,就是安靜了些,大家年歲漸長,這也是應該的,你看我,我也不像當年那般愛跟你鬧了。只要人還在,變了個樣子又有什麼要緊的?等這案子翻過來之後,你還是林殊,我還是景琰,我們還可以跟以前一樣……」

    「景琰,」梅長蘇搖搖頭,打斷了他的話,「不可能了,無論這個案子翻得有多徹底,我都只能是梅長蘇,永遠不可能再是林殊了……」

    「為什麼?」蕭景琰濃眉一跳,一下子就站了起來,「只要污名洗雪,你當然可以得回原來的身份,誰要敢對此有所異辭……」

    「你聽我說完,」梅長蘇用沉靜的目光示意他重新坐下,「蘇哲是什麼樣的人,他曾經怎樣在太子和譽王之間遊走,全京城都知道。他身為陰詭之士,行陰詭之術。雖是奪權利器,卻終非正途……」

    「可是……」

    「景琰,」梅長蘇不由他分說。立即截斷了他,「於我而言。翻案就是結局,我能看到這一天已經很滿足了,可對你而言,洗雪舊案只是開始,你還要掃除積弊。強國保民,振興大梁數十年來的頹勢,還天下一個去偽存真、清明坦蕩的朝局。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需要一個完美地開端,亡者英靈在上,也希望能看到你在天下人心中是一個有情有義、公允無私的君主,像蘇哲這樣的人,絕不能成為你所看重地寵臣,這會讓天下誤解新君依然是喜愛制衡權術之人。違背你我的初衷。更何況,我以蘇哲之名,在京城行事已久。這兩年來地次次風波,多多少少都跟我脫不了關係。再加上形容大改。身上無半點往日之痕,單憑數人之證。就突然說我是林殊,未免驚世駭俗,讓人難以置信。想我赤焰七萬兄弟,烈烈忠魂,盼的就是昭雪的這一天,若因為我一己之私,引得後世史筆如刀,把一樁清清白白的平冤之舉,無端變成了惹人揣測、真假難辯的秘辛,那我這十三年地辛苦,又所為何來?」

    「就是因為你十三年的辛苦,我才不能眼看著你再受委屈!」蕭景琰終於忍不住反駁道,「天下人如果誤解你,那是天下人的愚鈍,你又何必介意?」

    「說實話,我真的介意」梅長蘇鬱鬱一笑,「不僅我介意,我還希望你也介意。不把天下人的評價放在心頭的人,就不知自省和約束為何物,這又如何做得了明君?再說,得不回林殊這個身份,未必就是委屈。我做梅長蘇十幾年,都習慣了。就讓當年的林殊,永遠保持他在大家記憶中的樣子,不也很好嗎?」

    蕭景琰抿緊嘴唇,深深地看了他許久,突然問道:「你想離開京城嗎?」

    「呃?」梅長蘇沒想到他有此問,目光一顫,臉色稍稍有些發白。

    「你堅持只做梅長蘇,卻又說他是陰詭之士,不適合留在君主身邊,那言下之意就是說你不適合留在我身邊了?」蕭景琰緊緊盯著好友的眼睛,一瞬也不放鬆,「你是不是打算翻案之後就離開京城,去退隱江湖呢?」

    梅長蘇地臉上露出完美的微笑,語調輕鬆地道:「我十三年來旦夕未歇,也確實覺得累了。你現在羽翼已豐,身邊賢臣良佐充足,治國無虞,就放我出去逍遙逍遙有何不可?過個三五年,我就會回來看你,你我的兄弟之情,朋友之誼,總不至於不見面就維持不住吧?」

    蕭景琰絲毫沒有被他地笑容打動,面色依然冷硬,「小殊,你跟我說實話……你的身體還好吧?」

    「身體啊,」梅長蘇笑著揉了揉腦門兩邊地太陽穴,「肯定不能跟當年比了,沒有勁力,武藝全廢,如果現在再跟你動手,可就只有被打地份兒了。」

    「是嗎……」蕭景琰又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這才綻出一絲微笑來,「那我等你,等你養好了我們再比。」

    梅長蘇垂下雙眸沒有說話。

    「……養不好了嗎?」

    「嗯。」

    「那也沒關係,」蕭景琰忍著心頭激盪,拍拍他地肩膀,「人還在就好。」

    梅長蘇也笑著點點頭,端起桌上的新茶慢慢地啜飲。

    「看你的樣子,除了讓我不公開你的身份外,還有其他的事要說?」

    「是,」梅長蘇放下茶碗,神色稍轉凝重,「我還想跟你商量一下庭生的事。」

    「庭生?庭生在我這裡很好啊。文才武藝都深得教習讚譽,很有他父親當年的風采呢。等將來塵埃落定了,我們就……」蕭景琰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問題所在,一下子嚥住了。

    「皇室傳承,核定血脈最是嚴謹,」梅長蘇語調低沉地道,「出生時沒有金匱玉碟,沒有內廷司的赤印寶冊,就沒有皇家子弟的身份。雖說我們知道庭生是祁王的遺腹子,但他畢竟生於幽掖庭,冒頂了他人之名,雖然那是為了保命的無奈之舉,卻也使他不可能再重歸皇室了……」

    蕭景琰是皇室中人。當然知道他所言不虛,只是以前對於是否能最終奪嫡雪冤沒有把握,所以一時未曾考慮過庭生的身份問題。此時靜心一想,不禁啞然。

    「至於祁王地宗嗣。將來即使要續祧,那也只能從你或者其他王爺所生的孩子中挑一個過去,總之庭生是沒有這個資格了,」梅長蘇說著,神色有些黯然。「即使你將來登基為帝,也不能為了他一個人開先例,亂了皇族的宗法倫常……」

    蕭景琰長歎一聲道:「皇室宗法嚴苛,這也是沒辦法地事。想當年惠帝膝下無子,尚且不能把遺於民間的私生皇子帶回,又何況庭生。」

    「景琰,」梅長蘇略略向好友靠近了一點,低聲問道,「你沒跟庭生說過他地身世吧?」

    「沒有啊。孩子還小,受了那麼多苦,我又不想讓他去復仇。跟他說這個幹什麼?」

    「紀王更沒說過……」梅長蘇擰眉思忖,「可是我總覺得庭生他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事。不知道時很知足。可一旦知道了,反而會添許多的雜念與煩惱。景琰。庭生的性子越沉靜,我越覺得擔心他,將來……你要多多花些精力注意他,讓他安安穩穩度此一生,方不負祁王在天之靈……」

    蕭景琰揚著臉想了半晌,道:「這樣好了,要庭生進宗室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我收他為義子,好歹提一提他的身份。他是祁王兄地孩子,品格非俗,就算將來做不成一代賢王,至少也該是朝廷棟樑嘛。」

    「我倒覺得……」梅長蘇皺著眉頭,吐辭有些猶豫,「讓庭生離皇室核心遠一點會比較好……」

    「為什麼?」

    梅長蘇遲疑了一下,想想又笑了,「也不為什麼……也許是我多慮,我總覺得對於庭生這樣吃過苦的孩子來說,平凡安康的生活也許才是最幸福的吧。」

    「就是因為他吃過苦才要補償他嘛,」蕭景琰也笑道,「庭生活下來不容易啊,我會好好教養關照他的,再說不還有你嗎?就算將來我有了什麼疏忽之處,你提醒我好了。」

    說到「將來」二字,梅長蘇胸口一悶,卻又無言,勉強笑了笑,起身道:「我也該告辭了。接下來的重擔盡壓於殿下一人之肩,實在辛苦你了。」

    「又跟我客氣,」蕭景琰今天與他把該說的話都談開了,心情甚好,一面站起來相送,一面道,「母親說心緒安寧對你有好處,這幾日就好好養一養吧。壽儀那天,只怕是半口氣也松不得,你可支撐得住?」

    「你說呢?」梅長蘇笑容淺淡,「這些年為的就是這一天,我死也要撐住的。」

    蕭景琰不知為什麼,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點刺心,皺眉道:「你別說地那麼誇張,其實萬千功夫都是做在前面的,我們現在勝算極大,真的用不著太緊張。這幾日我會時刻留心,蒞陽姑姑那邊也不會放鬆,你儘管休養你地,只要有我在,任何的意外都休想發生。」

    梅長蘇見他信心十足,也覺寬慰,點頭應了,走出正閣召喚飛流。蕭景琰本想送他到外殿落轎處,被一口拒絕,也只好站在正閣地影壁外,目送他二人離去。

    回到蘇宅後,梅長蘇覺得有些疲累,扶著飛流,正想到臥榻上去躺一躺,這時房門一響,藺晨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神秘地笑容,得意洋洋地道:「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猜一猜?」

    他不問人家要不要聽,卻問要不要猜,一看就知道他現在有些無聊。梅長蘇懶得理他,一閉眼睛,就倒了下去。

    「猜嘛猜嘛,」藺晨趕過來將他拖起,「我發現你最近運勢很強,有點心想事成的味道。這個好消息對你來說絕對是錦上添花,我讓你猜三次!」

    梅長蘇定定地瞧了瞧他滿溢著笑意地眼睛,心裡突然一動,失聲道:「你抓到夏江了?」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7 21:1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