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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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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薛行衣] 閨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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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7:59: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二章 重逢

  楓林畔楓葉如火,宛似雲彩初霞,風光甚好。

  龔玉錦興緻潸然的採了幾片楓葉,便無趣的丟給了身後侍婢。

  她又不愛這片楓林,採什麼葉子制書箋?

  大嫂真是的,都要用飯了,還把自己支出來!

  她抓著旁邊的虯椏,滿是不悅的掰著枝葉,一點點揉碎。

  見狀,龔玉容不由低道:「姐姐,母親原是特地把咱們留在這兒,就想你和陸家妹妹處好關係。剛剛一句話不說便罷了,怎麼還……」

  前者回眸一個瞪眼,她的話便再不敢說下去。

  二人雖是嫡親的雙生姐妹,但龔玉錦得嫡母喜歡,自小充作嫡女養大,哪裡是自己可比的?

  龔玉錦知曉,自己妹妹素來懼怕自己,一方面滿意她的識相,另一方面又覺得這怯懦膽小沒得丟了自己面子。

  於是,她沒好聲的罵道:「我和她誰才是你姐妹?我是嫁給九王爺的,哪怕她以後和二哥成親,做了我的嫂子,但我也沒必要低聲下氣去討好她呀!

  母親這真是何道理?嬸母以前就不喜歡我們,還總上趕著來這公主府,現在連對個未過門的媳婦都那麼客氣。

  好歹母親是長輩,大嫂也是,擺出這般沒出息的樣子,沒得長了陸思瓊的威風。

  這親王和公主,哪個更尊貴些?」

  龔玉容聽著,並不敢接話。

  龔玉錦和敬王府的晗月公主感情素來要好,一心以為陸思瓊搶走了二哥哥,讓自己的手帕交閨中失落,是以每逢見面總沒好臉色。

  畢竟,在她眼中。德安侯府只是個沒落貴勛,如何能與敬王府比?

  根本就配不上自己堂兄!

  她也不介意胞妹沉默,繼續抱怨道:「我聽說昨兒湘夫人到公主府裡來,還見了她。你說嬸母都是什麼意思?

  我是她的親侄女,她怎麼向著個來歷不明的人?陸思瓊和個侍妾打交道,也是個沒眼力勁的。」

  「湘夫人不過是個侍妾,姐姐不用放在眼裡。」

  龔玉錦一臉驕傲。語氣不屑:「我當然不會把她放在眼中。但和敏郡主就不一定了。

  都說以前九王爺將陸思瓊和榮國公府的姑娘一般當做外甥女疼愛,是因為陸思瓊的模樣與隆昌公主有幾分相似。

  就那麼幾分,九王就愛屋及烏。誰曉得和敏郡主與陸思瓊又有幾分相似,王爺會不會對她也另眼相看?!」

  這才是她的危機感。

  龔玉容總覺得眼前人多慮了,成天都想著這些無關緊要的,無聲嘆了一句。也不相勸。

  「兩位姑娘,世子夫人讓奴婢過來問問。說製作書箋的楓葉可採好了沒。若採好了,就進去用膳。」

  見溫氏派來丫鬟,龔玉錦突然使起性子,又折了一枝選葉。端的是一臉正經:「你去回嫂嫂,我就快選好了,馬上就回去。」

  龔玉容雙唇翕了翕。終是沒說話。

  待她二人進堂時,位上的人已等了許久。便是熱羹都有些涼了。

  溫氏不悅的望著小姑子,嫁進龔家這麼多年,也多少明白對方的性子。

  暗罵了句她的不得體,又免不了替對方擔憂,就這種藏不住情緒的性子,就算進了九王府,怕也沒什麼前途。

  簡直白瞎了一樁好婚事!

  念著可惜,心情便不似之前舒暢。

  膳畢之後,也就沒再多留,起身回了永昭伯府。

  陸思瓊因著昨晚沒有歇好,送走她們後,即進屋小憩了會。

  醒來的時候,已過申初,然蕙寧公主還沒有回來。

  她心裡頓時就莫名多出了幾分恐慌。

  今日是上元節,宮中必定喜慶,姨母怕是不回來了吧?

  她坐在楓林畔旁的涼亭裡,仰頭望著夜幕蒼穹上高懸著的滿月,突然就覺得寂寞。

  女兒家多生心思,又是在這樣的日子,免不得有些怨氣。

  這公主府雖大且華麗,侍人護衛不下百數,但還是少了絲人氣。

  早知這樣,又何必將自己接來?

  倒真不如在德安侯府裡過。

  又想起往年上元節都是在外祖府裡過,周家闔府上下十分熱鬧,靈表姐總纏著自己有說不完的話。

  今年,她在敬王府,已為人婦了。

  回門那日,陸思瓊不在周家,也沒有見到。

  不知她過得到底好不好,羅世子可有委屈她……

  不過,就算今日不是被接來公主府,估摸著外祖母也不會派人來接自己了。

  且不論之前二舅母與三表姐的所為是否咎由自取,總也有自己的幾分緣故在裡頭,如今她們思過回來,再見面定不似過去和睦。

  未免尷尬,她也不會去破壞那份氣氛。

  戌時一刻,蕙寧公主回了府。

  她沒有提起宮內的事,陸思瓊也不問。

  她一直不曾用晚膳,二人一道,也甚為溫馨。

  喝了幾盅酒,蕙寧公主就拉著外甥女的手說起年輕時與隆昌公主之間的姐妹秘事。

  陸思瓊聽得很認真,聽眼前人道自己生母當年容貌是如何的冠絕京華,帝女的秉性是如何的肆意自在、如何的傲慢不羈……

  聽著聽著,眼眶就被對方染紅,彼此都有些淚眼婆娑。

  蕙寧公主沒了往日的雍容氣度,也少了幾分人前的冷漠,十分愛憐的瞅著眼前少女,泣道:「瓊姐兒,你母親當年若沒有和親塞外,如今定過得比我幸福。

  她那樣的人兒,被先帝捧在手心當明珠般疼大的,是註定不該受苦難。可、可偏偏卻受了這樣多的苦……」

  她舉起帕子抹了抹眼眶,哀嘆道:「之前哈薩陌單于來信,說隆昌生了個小公主。這麼些年,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這幾日,我在母后跟前侍疾。就總聽她念起你母親,覺得對不住她。

  瓊姐兒,你說,隆昌她怎麼能這麼狠心?

  十餘年,十餘年吶,連一個音訊都不肯傳來?縱使當年先帝對不住她,母后對不住她。我這做姐姐的。又哪裡虧了她?!」

  明明沒喝幾杯,人卻有了醉意。

  陸思瓊伸手取過對方的粉骨瓷酒杯,挪近了凳子去扶她。「姨母,您醉了,我讓喬嬤嬤進來服侍您歇息吧?」

  眼前人接連兩日都在宮中,疲倦之意溢於言表。

  可精神卻格外有勁。瞬時攀住了來扶自己的少女胳膊,「醉?我倒是真想醉一回。」

  她的目光漸漸迷離。似是在宮中多有感慨,竟都不管不顧的說起來:「母后說她一生沒做過皇后,如今她和皇弟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隆昌和親換來的。

  瓊姐兒。你聽說過當年我兩個皇兄為了儲君之位自相爭奪的事嗎?

  母后當時還只是個貴妃,那後宮是個多可怕的地啊,要不是隆昌正好闖進。當時母后的妃位都差點被廢。

  先帝,先帝他那樣的疼隆昌。不管隆昌做錯了什麼都可以原諒她。那種疼寵,真真是沒道理的。

  我原以為,是因為他愛護母后的緣故。可我也是母后的女兒,還有那麼多皇兄皇弟,父皇對我們,連對隆昌的千萬分之一都比不上……」

  這是蕙寧公主,今晚提起先帝這麼多次,第一回喊出「父皇」。

  不知為何,這感覺,連陸思瓊聽了都覺得心酸。

  只是,她更想知道,先帝到底為何這般寵著隆昌公主。

  事實上,望著眼前人,她真的試探性問了出來。

  蕙寧公主早放下了酒杯,頭枕在自己胳膊上,聞言抬眸,怔怔的望著對方,喃喃道:「為什麼?是啊,父皇為什麼那麼寵隆昌?」

  表情凝重,像是真的在思考。

  可沒過一會,她又苦笑著搖頭,否認道:「哪裡寵了?真的寵,就不會把她嫁那麼遠,嫁到那種形如生死離別的地方去了。

  這輩子再想見見她,也是不能夠了。」

  腦袋慢慢枕下,眼眸輕闔,漸漸便不省人事了。

  陸思瓊看得出來,蕙寧公主是自己想醉一場。

  這些年,她,隆昌公主的感情一直都壓抑在心頭,也是想為自己找個機會傾訴出來吧?

  站起身,沖外喚了人進來,「公主醉了,你們扶她回正殿歇息吧。」

  喬嬤嬤有些吃驚,看看主子又問少女:「那老奴讓人送姑娘回宜蘭水榭。」

  「不必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出屋的時候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自身亦有些恍惚。

  自己生母的許多事,都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

  如今,又多了一些。

  初春的夜晚仍是涼,但許是吃了酒,整個身子熱乎乎的,連素來怕寒的她都渾然不覺。

  腦海裡光怪陸離的也不知都浮現出了些什麼,她走走停停,好半晌才到楓林畔。

  華燈初上,水光月影,楓葉簌落,星光下的景緻別有一番滋味。

  陸思瓊走得累了,靠著一株楓樹不前,視線漸漸凝聚,歪著頭瞅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盈月做景,長身玉立。

  有些親切,又有些害怕。

  害怕近了,那身影就消失了。

  就這麼凝視了許久,好半晌才覺得奇怪,夜間的楓葉,竟看得出顏色。

  那樣的殷紅,那樣的艷麗。

  陸思瓊眼眸瞇成一線,覺得起風了,而且還是大風,因為那片紅影移動得有些快。

  近了前,才發現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

  她莞爾,咧著嘴笑,伸出手去摸對方的臉,「你回來啦。」聲音極輕,若似霧落雲端。

  「嗯,回來了。」他柔聲回應。

  少女的手改搭上對方胳膊,腦袋沉沉得靠了過去。

  哦,原來剛剛移動的不是楓葉,而是他的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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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7:5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三章 情動

  陸思瓊沒醉,朦朦朧朧的並非完全不省人事,只意識淺薄,雙手揪住了身前人的衣袍。

  靠著他,戀著他,感受這懷裡的溫暖,熟悉的氣息讓她心安依賴,並不願將眼睜開。

  又或是私心裡想著任性一回,便刻意不去想那些旁的。

  攬著她的雙臂又緊了幾分,熟稔親昵的話語在耳邊敘起,她將腦袋埋在他的頸項,若有似無的輕輕蹭過,惹得少年身腰一直,似有緊繃之意。

  醒來,是因為夜半被渴醒。

  酒後舌澀,她怔怔的盯著鮫綃寶羅帳的帳頂,沒有立即起身喝水。

  瞅了好一會,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這不是自己的嬌園,而在公主府的宜蘭水榭裡。

  羽睫輕扇,總覺得身下硌得慌,側了腦袋,正對上一張熟悉的臉龐。

  整個人好似晴天霹靂一般,徹底驚醒。

  腦中像瞬間炸開,陸思瓊騰地坐起身。

  之前,不是做夢?

  他真的回來了?

  有些難以置信,有些驚喜萬分。

  帳幔的簾子沒有放下,床前的琉璃宮燈忽明忽暗,燭光下少年俊美的容顏似鍍上了一層光,那樣的灼灼耀目。

  那跳曳的燭光,像是燃到了她心裡。

  陸思瓊覺得自己呼吸都重了,胸口似有什麼要跳出來一樣,除了驚、還是驚。

  他的臉黑了,輪廓顯得越發鐫刻,濃眉舒展,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

  斜躺在床邊,大紅的衣袍鋪滿床沿。半個身子還在榻下,只腦袋沾了枕頭,原是攬了她的肩睡的。

  方才,陸思瓊覺得硌得慌,便是因為將他張開的胳膊壓在了身下。

  此刻,她如此大動作的坐起,龔景凡自然有所察覺。

  慢悠悠的睜開了眸子。見她出神的坐在內側凝視著自己。倒先笑了,「怎麼傻看著呀?」語氣柔得似要溺出水來,說著亦坐起身。動了動左臂。

  陸思瓊見他動作,視線別過,腦袋微垂,耳朵有些熱。

  終於意識到自己是躺在對方臂彎裡睡了大半夜。

  「可是渴了?」

  龔景凡右手取來床邊几上的茶盞。先是張口抿了下,才反應過來離上次餵她飲水過了好些時候。原先倒的水都涼了。

  站起身,自然的走到桌前,取了煨著的溫水,又重新倒了一杯。

  折回。一手替她攏了攏身上被衾,將瓷盞遞到她面前。

  陸思瓊見他這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也意識到定是自己早前吃酒後給眼前人添了麻煩。又想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些許事情擠在腦中。只覺得不夠用。

  明眸綻放,眼底流光溢彩,就這麼直直地盯著對方看。

  龔景凡心悅,揚起唇角,笑得格外滿足,把瓷盞又往前湊了湊,直貼了她的唇。

  陸思瓊就著他的手喝了水,又呆呆的看著他。

  「還要不要?」

  她點點頭。

  龔景凡即又倒來一杯,如是飲了兩盞,終於不渴了,覺得喉間也好受許多。

  只是,陸思瓊的雙眸似在他身上生了根,怎麼都挪不開,起唇開口:「你、你真的回來了?」嗓音還是有些低啞。

  龔景凡笑,他從沒見過少女這般模樣過,傾身湊近了對方,不答反問道:「阿瓊想我了是不是?」

  這麼多時日以來,何止是一個「想」字可道完的?

  不知為何,這一刻,陸思瓊只覺得眼底微濕,亦顧不得其他,由著心之所趨往前就抱住了身前人。

  少年的胸膛闊而有力,她的手臂環過其腰身,越收越緊。

  後者不經意的「悶哼」了一聲,眉頭微微蹙起,很快又展開。

  龔景凡受寵若驚,他還是頭一次被人投懷送抱,且對像還是自己心屬之人。

  兩隻胳膊都不知該往哪擱了。

  須臾,他微微後仰,靠在床上,捧起少女的臉頰,湊前吻了上去。

  女孩唇瓣柔軟濕潤,他輕輕舔舐著,又咬了她一下,靈舌趁機滑入。

  從起初的溫柔輕捻漸漸轉為疾風驟雨,兩手撫在她的背上,邊用力將人壓向自己,邊沿著少女曲線上下輕撫。

  整個身子都被帶到他身上去,陸思瓊原還嘗試著回應,漸漸的就有些承受不住。

  他的掌心隔著薄薄的寢衣摩挲著,像是抽去了她周身力氣,既感無力又覺得癢,下意識扭著身子要避開躲開。

  他卻只摟的更緊。

  經這一鬧,陸思瓊回過神來,雙手早不懷著他了,此刻撐在對方膛前,掙扎著要起身。

  少年察覺到了,鬆開她的唇瓣一路吻下。

  陸思瓊若似離了水的魚兒,不斷喘息,然還沒等她緩過勁說上句話,眼前視線一轉,反被他壓在了身下。

  他的手從後背移開,沿著寢衣的衣襟就滑了進去。

  掌下肌膚細膩滑嫩,龔景凡愛不釋手,手掌越挪越上。

  陸思瓊這才害怕,按住他作祟的手,又別過頸項避其親吻,氣息不穩道:「別,別這樣……」

  龔景凡的動作一頓,眸光微滯,火熱的唇舌戀戀不捨的離開了少女項肩的那方雪肌,停下動作趴在對方身上,在其耳旁不斷的喘著粗氣。

  他的手從她衣內撤出來,又移至其後背。

  渾身似火,有著難以言說的渴望。

  這樣的感覺並不好受,他不自覺得更貼近了身下柔軟的嬌軀,像是覺得不夠,置在她身體和床褥間的大掌用力將她按向自己。

  柔軟的觸感,越發明顯。

  太過緊密了,陸思瓊覺得壓抑,奈何上身動彈不得,只得屈膝,想隔開些二人的距離。

  只是。她腿才一動,少年口中便溢出呻吟的聲音。

  像是快感,又似是難耐。

  她再不敢動。

  龔景凡抱著她,喉結滾動,驟然撤身將人推開,躍起下床取起桌上的水壺就對口喝了起來。

  由於是夜侍的水,有溫度。是以喝下去丁點都不管用。

  他提足就想往外去。

  陸思瓊扯著肩頭鬆動的寢衣。想起剛剛那幕滿臉漲得通紅。

  瞧那人莫名其妙喝起水來,原不知要說什麼,低了低頭再抬起時只見對方疾步往外。忙下床拽住了他衣袖,「怎麼了?」

  許是思念得久了,感情積太深,在過去的那段日子裡。她識清了自己心意,極怕他離開。

  因追的及。連繡鞋都沒穿,滿心思都在紅衣的少年身上,連腳下的涼意都視若不覺。

  龔景凡原是熱血上湧,只想快快離開這間屋子。

  突然被人拉住。才側身就見少女赤著足站在地上,滿腔旖旎消散許多,忙將人抱起來送回床上。

  這是個瞬間完成的動作。等陸思瓊剛剛輕呼,身子已落在了棉被上。

  他不以為意。只沉聲責怪:「你身體弱,年前才大病了一場,怎麼不穿鞋就下榻了?」雖著臉,眼底的擔心卻藏不住。

  陸思瓊心頭一暖,倒也不遮不掩,低聲回道:「我以為你要走。」

  蹲在床前用手替她暖腳的少年就笑了,宮燈映射下格外的璀璨奪目,「誰說我要走了,再說這裡是我家,我要走去哪裡?」

  調笑的眼神,埋怨了再道:「我才進城就去侯府尋你,沒想到嬌園主裡一片漆黑,倒不知你已住了過來。」

  聞言,陸思瓊方褪去的幾分紅潮又再次染上,嗔了他一眼別過頭:「我昨兒剛過來的,公主接我過元宵。」

  少女芙蓉玉面,矜羞嫵媚,寢衣的領口微散,露出幾枚紅印。

  龔景凡瞧在眼裡,又憶起方才火熱的場景,只覺得渾身熱血都沖向了一個地方去,原握著她纖足的手鬆了力道,改撫起它足心。

  陸思瓊怕癢,腿一縮,嗔怪的瞥過去。

  美眸春色,嬌羞風情,龔景凡覺得真不能再待下去了,站起身道:「我、我出去一會兒。」

  陸思瓊不明白,剛回京,又深更半夜的,出去做什麼?

  如墨的眼瞳緊緊的盯著他。

  少年面露尷尬,彎身同她耳語:「你不懂,我去去就回。」

  好一會,他才進屋,染了一身霜露。

  見少女縮在床帳內側,臻首輕垂,聽見動靜也不抬頭看自己,心照不宣的在床沿坐下。

  怕她面皮薄,故意轉了話題,笑問道:「這麼久沒見,難道都沒話和我說?」

  「不是還有些日子回朝嗎,你怎麼先回來了?」

  「上回母親家書,提到你臥病在榻,我心裡擔心,戰事一結束就先連夜先趕回來了。」

  龔景凡拉住她的手,心疼道:「你這身子往年每到冬日就得十分仔細著,前幾年已經好多了,怎麼又這般不當心?

  如今可都大好了?明兒招太醫過來,再給把個脈吧?

  對了,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裡,秦相可有為難你?你在德安侯府,過得可還好?」

  突然拋出這麼多問題,陸思瓊想都來不及,只簡單答道:「我一切都很好,也不用請太醫。

  倒是你,獨自先回京,可要緊不?」

  龔景凡默了一會才接話:「我秘密回來的,沒人知道。這幾日我低調行事,不叫人發現蹤跡,等回朝的隊伍一到,再與父親一起去面聖。」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陸思瓊半信半疑。

  他緊了緊掌中柔荑,儘是滿不在乎的語氣:「都打勝仗了,就算被發現頂多就是功過相抵,難道還能罰我?」又似恢復了以往不可一世的羈傲模樣。

  但陸思瓊還是覺得眼前少年變了,歪著腦袋凝視起對方,細琢磨了番,卻也道不出到底是哪裡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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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四章 成熟

  龔景凡往床上湊,讓陸思瓊給自己挪地方。

  後者側目,兩眼瞪大了看他。

  少年一副理所當然的口氣:「阿瓊你知道的,我偷偷回京的信兒不能讓人知曉,所以這幾日就只能留在這兒了。」

  「這兒?」她愕然。

  「不然呢?」他已經動手將她往裡側驅,「公主府不比尋常府邸,這裡的護衛都是宮裡派來的,侍衛長要是知道了,肯定得回稟皇舅。」

  陸思瓊見他說的滿臉正經,還真被唬住了。但才一挪身子,復又不解:「那你不留在公主府不就成了?

  要不,回永昭伯府去?」

  聞者不滿,將她重新拽回懷裡,躺下道:「我回伯府做什麼?哪有未婚妻在這邊,我還特地躲開了的?」

  他將「未婚妻」三字說的好生自然,胳膊懷她的動作也格外熟練,絲毫不見以往的靦腆害羞。

  陸思瓊終於想明白是哪裡變了!

  真真是變得越發膽大,言行舉止較過去都有了變化,再不是以前動個手都顫顫巍巍生怕自己生氣的少年了,他現在更多的是不容拒絕。

  雙頰一緋,推開他復坐起,嚴肅道:「那你也不能躲在我這屋裡。」

  梭了眼過去,見其沉著臉,沒出息的揪起被角,低低再道:「我們還沒成婚,這般同宿不合規矩。」

  「哪裡那麼多規矩?你我不說,旁人又怎麼知曉?」

  他厚顏面的去摟她,「阿瓊,你我心意相通,何必拘泥這些小節?何況。早晚都是要習慣的,你便當提前適應了吧。」

  她不知眼前人怎麼突然變成了這般,搖頭不依。

  龔景凡只又強拉了她躺下,語聲柔道:「我連著趕了好些時日的路,你讓我安心歇會。」

  見對方確實面露疲憊,陸思瓊左右也睡夠了,邊爬起來邊回他:「那我去外面炕上躺會。你在這裡睡。」

  「別走了。你我話還沒說完呢。」

  這起起坐坐,二人拉扯間不知怎麼龔景凡的後背就撞上了雕花床柱,「嘶」的一聲。他眉頭緊皺。

  陸思瓊忙緊張的問:「怎,怎麼了?」說著去看他背部。

  龔景凡忍著痛色,溫聲回道:「沒什麼,之前受了點小傷。原已經好得差不多,許是路上牽動了。又有些裂開,不礙事。」

  如果真是小傷,怎麼會這樣疼?

  陸思瓊的眼淚克制不住就落了下來,想去看他的傷勢。可又不能去扒人衣裳,既著急又自責,整個臉都皺一起了。

  「你受了傷。怎麼不早說?」

  龔景凡見她在意自己,不覺得疼反倒格外開心。樂呵呵的回道:「就怕你知道了緊張才不告訴你的,過陣子自然就好了。」

  陸思瓊咬著唇,欲言又止。

  快五更天了,她想了想,哄他道:「你風塵奔波,路上定是風餐露宿,我讓人送熱水進來,你洗漱下,然後上個藥再睡。」

  他聞言,嬉笑了又握她手:「你幫我上?」

  這情況,陸思瓊也曉得不方便請郎中,而自己又好奇他傷勢,最後咬了咬牙,點頭。

  龔景凡見了,樂得放手,「那好。」接著又斜歪到床上。

  陸思瓊怕他磕著背上的傷,拿了彈墨引枕墊在他後面。

  從架子上取過衣裳,方後知後覺的紅臉,背對著迅速穿好,才繞到屏風外開門喚人。

  書繪和竹昔都在耳房留夜,聽到動靜忙趕了過來。

  她二人在昨夜龔景凡將她們姑娘抱回來的時候就得了吩咐,隨後打發掉其他人,只留了凝水和風露照料其他。

  陸思瓊讓她們送熱水進來,又去備些點心,還交代凝水去欖軒院悄悄拿了身換洗的衣裳回來。

  這兩婢子是蕙寧公主跟前的,陸思瓊放心得很。

  何況,龔景凡回京這事,肯定不可能瞞他的母親,也就沒有避諱。

  水送進了裡間,陸思瓊坐在炕上,想著他是否不便,隔著屏風對內道:「你需不需要去把你院子裡的婢子喊來服侍?」

  到底是閨中少女,說這樣的話總是彆扭,語氣怪怪的,心情也很異樣。

  寬衣的聲響突然一停,龔景凡勾唇無聲笑了,回道:「你這興師動眾的,還把我院子裡的人喚來,豈不是要告訴闔府人我回京來了?」

  陸思瓊一窘,退了兩步,嘀咕道:「我不是怕你自己不方便嗎。」

  「別多想了,這類事以前都是平安服侍我的,哪裡用得著丫頭?

  這會子平安不在,你若是心疼我,倒不如自己進來。」少年嗓音洪亮,言語說得順溜,聽著還有幾分認真。

  陸思瓊暗罵了句,走回炕上坐。

  這都什麼人?

  離開不過半年,怎麼變得這般油嘴滑舌,說話也是大膽,竟什麼都不顧。

  龔景凡還真的有些不方便,沿路馬上顛簸,他後背本結痂的傷口又幾次裂開,剛剛床上那一撞如今伸手一摸,又都是血。

  他泡在澡桶裡,有些為難。

  這樣子,怕是不能讓她見到。

  簡單清了下血漬,也見不到背上情況,愁惱著起身。

  伴著水聲,他抬腳剛準備跨出,就留意到屏風處站了個目瞪口呆的姑娘。

  陸思瓊也不是故意的,她在炕上猶豫了好久,心知傷口不能碰水,但又必須要清洗,徘徊來徘徊去許久才過來的。

  本想著替他將後背擦拭下,誰想到一過來就被那可怖的傷口征在了當場。

  那樣深的傷口,必是利箭所傷,哪裡是他說的小傷?!

  正滿心不是滋味時,誰想到水中的人竟站了起來。

  這般相對,饒是她往日再機靈,此刻也傻眼了。

  龔景凡亦有些驚愣。

  「阿瓊。你、」似回到了當初才與她相交時的那段日子,犯起口舌困難來了。

  陸思瓊趕忙別過腦袋,那動作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張張口還差點閃了舌頭,「你穿好衣服出來,我替你再擦下傷口上藥。」

  說著像是急於躲開一般,又退到屏風外。「你好了叫我。」

  少年「哎」了一聲。

  頃刻。陸思瓊入內,他敞著衣袍坐在床沿,陸思瓊擰了巾帕替他擦背。

  她的表情不太自然。動作也是不連貫。

  龔景凡察覺到了,側過身子看著她說道:「阿瓊,我是你未婚夫,看了便看了。我又不追究你,別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模樣了。」

  陸思瓊聞言臉色愈紅。拿著帕子的手停頓下來,才想抬眼回話,又瞥見他袍內赤裸的上身,忙又挪過了視線。

  她惱羞成怒。沒好氣的道:「快坐好,我好上藥。」

  後者很配合的又轉了回去。

  陸思瓊望著傷處,手指輕輕撫上其周圍。抿嘴問:「怎麼來的?」

  「戰場上刀劍無眼,總是或多或少會受的傷的。這真沒怎麼樣。」龔景凡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語氣更輕了幾分,想她放心。

  陸思瓊突然脫口而出:「以後,別去了。」

  真真危險!

  她做不得什麼大丈夫,只是個自私的女子。

  眼前人是她的未婚夫,自己真不想看他在外面如此拚命。

  手指都忍不住微顫起來。

  放下帕子,取過旁邊瓷瓶,將藥粉倒在傷口上,又親自替他包紮。

  隨後,邊拾掇著東西邊說:「等明兒我給你開個方子,讓書繪煎好了送來,可以好得快些。」

  「好。」少年正對身,渾然不覺自己衣裳不繫有什麼不妥。

  陸思瓊瞧他這樣,認命般走過去。

  纖指微勾,一步步服侍他,替他將衣裳攏好。

  都到了這地步,還真沒什麼興緻去計較男女之防了。

  讓這位大爺又重新躺回床上,陸思瓊轉到外面取來早備好的清粥和一碟點心,擱在床几上,一勺勺送到他嘴邊。

  龔景凡樂得被她伺候,配合得無比乖巧。

  她讓書繪將碗筷收走,站起身準備替他下幔,輕道:「你快睡吧。」

  龔景凡拽住她胳膊不讓她走,「你上來,陪我一起睡。」

  陸思瓊頓了頓,沒有再反對,脫了鞋子和外衫,一併躺了下去。

  二人共枕,龔景凡側對著她,雙眼晶亮無比。

  過了會,把臉靠在她肩上,喃喃道:「阿瓊,如果你現在就是我妻子就好了。

  這樣,我每日回府都能見到你,你可以像剛剛那樣照顧我,我抱著你一起睡,醒來也不用去想你在哪裡,在做什麼,是高興了還是不高興了……」

  他的胳膊環上身邊人腰際,陸思瓊沒有掙開。

  他的呼氣噴在她耳旁,聽得他又道:「你每天都像今天這樣對我好,聽我的話就好了。」

  陸思瓊沒什麼睡意,本想著等他睡著後就起床,畢竟在別人府上難道還真能隨心睡到日上三竿不成?

  可旁邊這位嘀咕不休的,無奈只好開口:「嗯,快睡吧。」

  龔景凡又抬眸覷了她一眼,突然壞笑著張口在她下顎上咬了一口,見其美目嗔來,才心滿意足的閉眼入睡。

  聽著他均勻有力的呼吸聲,陸思瓊暗鬆了口氣。

  總算是睡了!

  伸手抓了他擱在自己腰上的手,想輕輕挪開下床,才一動只覺得那人又緊了兩分,咕噥道:「你答應了陪我睡的。」

  陸思瓊一嚇,這不是睡著了嗎?

  不能動,只好就這麼瞅著頭頂的帳幔陪他。

  瞅著瞅著,最後,並沒有睡意的她,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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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0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五章 唐突

  書繪和竹昔守在門外,眼見著都過午時了,裡面還是沒動靜,不免都有些焦慮。

  二爺回了京城,此事不能張揚,可就這樣和姑娘在一個屋裡頭同吃同住,總讓人不放心。

  面面相覷,竹昔壓低了嗓音問身邊人:「姐姐,會不會、出事兒?」

  書繪心裡雖然也擔心著這事,可到底沒表現出來,輕言道:「別亂說,二爺和姑娘都是有分寸的人。

  如今二爺為了姑娘連夜趕路回京,定是勞累不已,咱們不要七想八想。」

  竹昔亦曉得事態嚴重,不敢多做揣測。

  寒冬初春的日子裡,陸思瓊都是極能睡的。再說,畢竟她下半夜醒來,被人攪了半晌心思,再躺下仍是好眠。

  最終倒還是龔景凡先醒了過來。

  他先是有些恍惚,撐起身子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女,才反應過來自己當真離開了邊境寒地,回到了盛華京城。

  這裡,沒有硝煙沒有死傷。

  有魂牽夢縈的她!

  心愛的人就這樣睡在自己身邊,龔景凡伸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面頰,面色儘是柔情。

  她睡得安恬,呼吸如蘭,伴著的,還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脯。

  視線落在頸項那些曖昧的紅痕上,襯著她雪白的肌膚像是雪光裡的紅梅,點點嬌艷,綻放得華麗璀璨。

  伸出手指輕輕撥開了她的領口,少年的眸光有些熱,裡面像是燃燒著一團火焰。

  圓潤的肩頭露出來,那凸起的玲瓏若隱若現,似格外誘惑。

  他僵在空中的手有些不定。

  在軍營裡待了那麼長時間。他早不是當初那個對人事毫無所知的貴公子了。

  將士們私下一道處著,總免不了那些個葷段子。他避得開一回兩回,但總歸耳濡目染了些。

  以前沒覺得怎樣,回來見到她之後,那些個話在腦海裡就格外清晰。

  有次,他半夜路過幾個軍士的營帳,聽到裡間這樣的對話:

  「還好只是斷了個腿。沒傷到子孫命根。否則回去怎麼見媳婦兒?」

  「可不是?阿王你是新媳婦過門當日就被征入伍了,連洞房都沒入過吧?」

  「這男人吶,來世間走一遭。哪能不開開葷?要不知道女人的好,到了閻王爺那裡報到都要被小鬼嘲笑……」

  女人的好,女人的好……

  龔景凡當時還不全明白,直到後來撞見那種場面。方恍然大悟。

  年少的公子哥,總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他的手下移。將她的領口又撥開了些,上身慢慢傾下,心裡十分緊張。

  陸思瓊睡得很熟,丁點兒不察覺。

  龔景凡低頭吻了吻她的唇。動作微滯,望著少女嫻靜的面龐,突然又躺了回去。

  過了會。手卻不受控制的緩緩上移,隔著寢衣小心翼翼的握上那方柔軟。

  掌下的觸感是前所未有的美妙。龔景凡邊擱著不動,邊抬眸仔細留意她的容色變化。

  等了會,見其沒有醒來,便大膽了幾分。

  五指微微彎起,起初並不敢用力,才一握就鬆開。

  如是來回了兩次,像是尋到了樂趣,漸漸就顧不得力道了。

  一鬆一馳,一緊一捏,眼眸更熱了。

  陸思瓊睡夢中被弄醒,無意識的「嚶嚀」一聲,睫毛微動,就要醒來。

  龔景凡立即閉上了眼裝作深眠,那擺在不該放的地方的手卻沒敢再動,連縮一下都不敢。

  心裡既有得手後的欣喜,又有怕被識破的忐忑,一時真百感交集。

  陸思瓊醒來見身邊人還在睡,帳幔落下著也不知外面天色,並沒有覺得怎樣,只是微微做起身時,察覺到胸口正擱著他的手,忙睜大了眸。

  剎那慌駭,心跳加快了許多,回首看那人,倒是無所知覺。

  領口也開了,陸思瓊伸手緊了緊,恨不得找個地洞藏起來。

  這會子就不顧會不會把人吵醒了,連忙將他的手往旁邊一放,自己下了床。

  龔景凡當然不會藉此醒來,這會子豈不是相見豈不是彼此都尷尬?

  下了榻才留意到外面天色,她忙不迭的穿好衣裳沖外喚人。

  竟申正了!

  本只是為應付他躺一會的,不料睡到這個時辰。

  見近侍進屋,她壓低了嗓音道:「怎麼都不進來喚醒我?我午時沒起,可有人知道?」

  陸思瓊怕人覺得異樣,過來打聽。

  書繪搖頭,「回姑娘,只午前喬嬤嬤來過,聽說二爺在這邊,叮囑了幾句不要聲張。

  對外只道姑娘您昨夜與公主宿醉,身子有些不適。」

  陸思瓊點頭。

  是,昨晚元宵節。

  「公主可怎麼樣了,身子還好吧?」

  想起昨晚蕙寧公主的那些話,涉及隆昌公主的許多前事,心情又糾結了幾分。

  「公主是午前醒來的,據說有些頭疼,讓姜御醫看了看,沒什麼大礙。後來太后宮中來人,將她又接了去,這會子還沒回府呢。」

  陸思瓊皺眉,沉吟道:「太后娘娘的病…」神情愈發凝重。

  她們三人在妝鏡台前說話,聲音雖不大,但對某個早就醒來的人來說,正是個契機。

  只聽床帳微動,有翻身的動靜傳出。

  陸思瓊從鏡前站起,止了竹昔簪釵的動作,走回床前掀起簾子,盯著睡眼惺忪的人輕道:「你醒了?」

  龔景凡舒展了下胳膊,打起哈欠,盯著她問:「什麼時辰了?」

  「再過會就是酉時,公主進宮去了,你可要先起來?」

  少年坐起身,「嗯」了聲。

  陸思瓊忙取了她的衣裳替他披上。

  龔景凡不知是真的初醒頭腦還沒清醒還是怎麼,竟一下子拉了她的手笑道:「阿瓊當真賢惠。」

  陸思瓊倏地起身。回首望了眼自己的兩個丫頭,瞪了眼身前人,無言起身就出去了。

  龔景凡這才意識到剛剛的舉動顯得輕浮,且還當著下人的面,難怪要生氣,忙下床去追。

  書繪和竹昔見狀,連忙退到了屋外。

  「瓊妹妹。你快別生氣。我剛不是存心,」

  龔景凡挨著她坐在炕上,支吾了下添道:「真不是存心的。我就是突然興起,不是真要調戲你。」

  「你這些都哪裡學來的胡話?」

  任著他鬧了這麼久,陸思瓊終於覺得反常,心裡也有三分惱意。

  本來嘛。他才回京,想著自己以前對他多有不好。比不得他全心全意,便格外耐心寬容了些。

  可如今舉止言語都這般出格,著實與過去判若兩人。

  「不是學,就是之前聽人說過幾句。」他一臉無辜。

  陸思瓊抿了抿嘴有所意識。頗是惱他:「你別出去了半年,本事沒長,倒沾得這一身毛病回來。」

  這話裡添了幾分性子。龔景凡即知她不是真的生氣。

  「我如今已是戰場殺敵的男子漢大丈夫了,知道哪些能聽哪些不能。剛剛是我在妹妹面前唐突了。你別見怪。

  說到底,終歸是因著這麼長時間沒見妹妹才魯莽了幾分。再說,你是我未婚妻我才這般,我就只對你這般,你快別氣了……」

  他如今倒是能屈能伸,以前要他說句服軟的話別提多難,那死要面子的脾氣可是怎麼都掰不回來的。

  這會子,撿起好聽話來說,竟是什麼驕傲都顧不得了。

  陸思瓊啼笑皆非,回眸了他一眼,「你自己回屋穿戴吧,我替你去準備點吃的。」

  「我不餓。」他怕她依舊惱,伸手又不敢再去拉手,只好拽了片衣袖。

  陸思瓊神色認真的回道:「你早飯用了,我可還餓著呢。」

  龔景凡沖她眨了眨眼,滿是無辜,這才把手鬆開。

  後者憋著笑出去。

  又過了個把時辰,蕙寧公主回府。

  陸思瓊去前殿請安,隨口就問起太后病情。

  蕙寧公主嘆了一聲,撫著額頭倦道:「沒什麼大事兒,太后病中情緒不好,找我陪著說話而已。」

  話落,想起昨晚上自己酒後的那些話,「咳」了聲頗有幾分尷尬。

  有心想為那事說上幾句,但又開不了口。

  最後,她改問起兒子,「凡哥兒昨晚上回京,我還是今日醒來才得知的。這會子,人還在宜蘭水榭裡吧?」

  陸思瓊面龐微紅,點了點頭。

  「回了府倒不知來見見我這做娘的,簡直白疼了他。」蕙寧公主佯作生氣。

  聞者更是無地自容了,腦袋都恨不得低到地上去,忙說道:「二爺說,等天再晚些就過來。」

  「你們是未婚的小兩口,感情能好我自是樂見其成。不過,到底還沒行大禮,凡哥兒喜歡胡鬧,以前是被我縱容慣了,你可不必什麼都讓著他依著他。」

  這話,話中有話。

  陸思瓊知道她和龔景凡共眠的事肯定傳到了眼前人耳中,急忙抬頭解釋:「姨母,我們沒有、」

  蕙寧公主含笑打斷,「我知道,不過是身為長輩隨口提點兩句罷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哪裡能不曉得你的秉性?

  凡哥兒如今多有不便,既是為著你提前進了京,怕是不肯離開你的。

  既如此,瓊姐兒,你就真的要在這住下了,明日我讓人去侯府傳信,說你還要在公主府多留一陣子。」

  卻是默認了龔景凡和她住一塊兒的意思。

  陸思瓊只能暗道一句眼前人對兒子的縱溺,乖巧的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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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0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六章 成親吧

  回到宜蘭水榭,龔景凡人已不在。

  陸思瓊問書繪,後者只搖頭,「二爺說他有些事,晚上見了公主再回來,讓姑娘晚膳不用等他。」

  陸思瓊點頭「嗯」了聲,感覺有些怪異。

  素月鋪滿地,院深人靜,銀燭搖曳,陸思瓊托著下巴坐在炕上,神色倦倦。

  「姑娘,今晚?」書繪試探性的近前問話。

  陸思瓊直了直身子,轉首睨了眼內室,吩咐道:「你進去取兩床乾淨的被褥來,就鋪在這炕上吧,仔細些別挑了薄的。

  還有,晚上這外面的爐子不用熄了,再多添些銀碳進去。」

  她說著起身,將位置空出。

  書繪「哎」了聲,與竹昔一起將炕幾挪走,又抱來新的床鋪。

  布置完畢,竹昔詢問:「姑娘可是睏了,奴婢服侍您洗漱了歇息吧?」

  陸思瓊白日裡真睡得多了,此刻倒沒有倦意,只是有些乏悶。

  聞言,打量了眼近侍,思忖著點頭:「寬衣凈面吧。」

  風露送水進來,陸思瓊換了白綾印梅花中衣,坐在鏡前梳髮。

  院子裡靜悄悄的,他尚沒有回來。

  陸思瓊心神不安,讓侍婢先下去歇息不必陪她,自己則靠在床頭看書。

  書是從珠璣閣裡取來的詩詞,江南唐山先生的作品,詩句婉約纏綿、意境唯美。

  近亥初的時候,院子裡傳來動靜,龔景凡帶著一身寒霜回來,衣袍足靴上都有些許髒污,髮絲亦是微亂。

  他進屋閉門。方回身就看到炕上的床褥,隨即明白了意思。視線往屏風後瞧去,紗帳煙羅下,嬌女身影綽綽,引人遐想。

  屋裡燈燭大亮,自己進來時顯然傳出動靜,人必是還沒睡著的。

  龔景凡往內室裡走。見少女正披著綾襖看書。在床沿落坐了問道:「瓊妹妹是在等我?」

  少年烏黑晶亮的眼眸裡跳著燭火,顯得分外精神。

  陸思瓊自打他進來就打量了一番,此刻收了神色。不答反問:「你出府了?」

  「府外有些事,我去處理下。」他答得風輕雲淡。

  陸思瓊闔了闔眼瞼,輕道:「你衣裳髒了,去隔壁梳洗下吧。風露和凝水正候著呢。」

  龔景凡的眸色深上兩分,「好。」

  他轉身又出去。

  陸思瓊擱下詩詞。心思卻不寧了起來。

  人才回京,怎麼就有事需要他處理了?

  一身霜露,顯然是在外待了許久,必不是從蕙寧公主那過來。

  衣衫上的塵土……

  想著想著。眉間難舒。

  他換了身在家常穿的袍子,仍是鮮艷高調的大紅。隨意的罩在身上,懶散著並未將衣帶繫好。沐浴過後濕著長髮,姿態慵懶的走了進來。

  也不顧外頭炕上的安排。直接回了床前。

  陸思瓊瞧他這一副肆意自然的模樣,有些驚訝,面紅的收回視線,「你、你怎麼就這樣出來了?」

  「不然呢?」他下意識反問,伸手往床頭去。

  陸思瓊趕忙別過腦袋,驚了一跳,「你做什麼?」

  龔景凡卻是直接打開屜子,取了裡面的藥瓶,被她問的不明所以,沖對方晃了晃瓷瓶,「你還沒給我上藥。」

  是,得換藥。

  陸思瓊克制著那份不自然,任由身邊人側過身子將衣袍褪至腰間。

  箭傷方入眼,她的心底就「咯噔」了一下,語氣有些沉重:「你同人動手了?」

  他似乎沒料到會被看穿,但一語道破後亦不覺尷尬,也沒想著掩飾,如常道:「沒怎麼交手,過了兩下而已。」

  髮梢上的水滴下,從他後背的肌理上滾落。

  陸思瓊怕傷口沾到,忙取了帕子替他將水滴拭去。

  抬眸,見那凌亂的濕髮,嘆了口氣無奈說道:「你把架子上的帕子取給我,這時辰天都冷成這樣,你怎麼不擦乾了出來?」

  「太麻煩,之前在軍中也沒功夫計較這些。」

  他敞著上身走過去又回來,含笑的把帕子遞給她:「阿瓊要幫我擦嗎?」

  一臉得瑟的神樣,陸思瓊差點就收回主意。

  但彼此這樣相對,到底不怎麼合適,只好從了他。

  因著動作不方便,陸思瓊只好往前傾了身子,對方人又高,她做的很費勁。

  兩人靠的近,龔景凡看著她有些失神,突然伸手一抱摟著她道:「瓊妹妹,咱們成親吧。」

  陸思瓊手中動作一抖,心頭像是被什麼撐開了般,因著看不見他面色,「怎、怎麼了?」

  龔景凡兩手都抱住了她,手只牢牢的緊著少女,語氣裡有股子堅定,隱約的還有幾分慌亂,聲調輕柔:「就是想成親了,別人家像我這麼大年紀的子弟,府裡都有嬌妻了,我卻沒有。」

  陸思瓊被這份情灼熱了,連呼吸都不順暢起來,「不是明年嗎?」

  「不想等。」他把腦袋靠在她肩膀上,聲音悶悶的。

  陸思瓊有些暈眩,觸手卻是他赤裸的肌膚,忙又收了回來,「先、先上藥,有什麼話待會再說,好嗎?」

  「不好。」他又緊了幾分,語氣像是和誰賭氣一般,格外的孩子氣。

  陸思瓊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了。

  半晌,見他還不鬆手,推著對方道:「把我放開,先上藥,別這樣子。」

  這回他倒是聽話,乖乖鬆了手,任由她替自己上藥包紮。

  又替他把長髮擦得半乾,拿梳子梳理了一番,這才重新躺下。

  小事情做的久了,也有些吃力。

  眼瞥見他一身紅袍的半躺在自己寢被上,正枕著自己雙腿,陸思瓊越看越覺得姿勢曖昧,推了下他肩道:「哎。你去外面炕上睡。」

  龔景凡抬眸瞅著她,「方才的話,還沒說完呢。」

  她拉過少女的手,把玩著她纖細的手指,放在眼前一個個細看,神色卻有些漫不經心,「我想把親事的日子提前。就今年好不好?」

  「今年?太快了吧?」

  陸思瓊有些不明白。又怕惹得對方不高興,語氣裡透著幾分小心翼翼,「我還沒及笄呢。」

  「你這年紀出閣的也不是沒有。你。你若是擔心我、」

  龔景凡難得露出羞澀的一面,並不敢看對方眼睛,眸一閉繼續:「阿瓊若擔心那個,我們可以等你及笄後再圓房的。我、我就想先把親給結了。」

  陸思瓊亦聽得雙耳火熱,將腦袋埋得極低。

  但這會子。亦明白定是發生了什麼,否則眼前人不會特地說出將婚事提前的話。壓下了那股矜羞,她鄭重詢問:「你剛剛,去見了誰?」終還是問了出來。

  他沒有隱瞞:「秦相。」

  陸思瓊心一顫。雙眼瞪得極大:「他?」

  龔景凡放開她的手,坐直身頷首,「是。我昨晚才進京他的人就得了信,我分不清是你們侯府裡有他的人。還是這公主府不乾淨。先前你才出門去見母親,相府的人便來請了我。」

  「這裡可是公主府?秦家的人怎麼能躲得過重重侍衛,直接進了這裡?」陸思瓊覺得不可思議。

  「我何嘗不是這般覺得?」

  於龔景凡來說,那一剎那是慌張的,但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眼前人。

  他這樣有功夫傍身的人都沒察覺到宜蘭水榭外有人,秦家的人能輕而易舉得躲過護衛出現在自己身前,若是他們想對瓊妹妹下手……

  他簡直不敢想像。

  一方面既是憤怒,另一方面又很無力,第一次覺得自己這般渺小,怕守不住她。

  龔景凡望著面前少女,語氣低沉:「你之前,和秦家做了約定,是嗎?」

  「什麼約定?」陸思瓊不明所以。

  「說等開歲之後,你就會回到秦家。」

  龔景凡語氣一緊,慌色盡顯:「瓊妹妹,你不能回去,你若進了相府,這一切就都變了,到時候你我之間的婚事還有沒有都不一定了。

  阿瓊,你心裡是有我的,對不對?」

  他無比認真的眸子凝視著少女,眼中有深情、有期待,甚至還有幾分祈求。

  陸思瓊看得心都疼了,「你這問的是什麼傻話?難不成我隨隨便便就與人這般說話相對了的?」微嗔的語氣,說完就將腦袋別過。

  龔景凡笑了,笑得特別滿足特別高興。

  他捧著她的臉,語氣誘哄,「既然這樣,我擔心夜長夢多,你先嫁了我,好不好?」

  「這、」陸思瓊微頓,語氣沉吟,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沒有和秦家做任何約定,也沒有說過年後就回相府的話。

  你我的婚事去年就定好了的,只要你不想退親,哪來的變數?」

  她說著說著,腦袋又不好意思的埋了下去。

  「我當然不會退親,你就當安了我的心,讓我不這麼擔驚受怕的,好不好?」

  竟是撒嬌!

  看著他這麼大的人,陸思瓊頗覺出幾分喜感;轉念,又是感動又是欣喜。

  她的心也一下子軟了,猶豫著回道:「婚事自有長輩做主,府裡決定了我何時出嫁,我自然不會說不。」

  這是默認。

  龔景凡很明白,歡愉的恨不得跳起來,他兩手交疊著在床前走來走去,一個勁的只顧著傻笑,「我明早就去見母親,讓她重新選日子。」

  陸思瓊不知秦相與龔景凡都說了些什麼,讓眼前這個素來自信滿滿的少年如此悵然若失。

  她對秦府沒興趣,也無意打聽,只是見不得少年難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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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00: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七章 山莊小住

  次日初醒,外間炕上早已沒了人影。

  陸思瓊由竹昔服侍著起身,見書繪抱了床褥進來,問道:「他何時出去的?」

  「回姑娘話,二爺天沒亮就出院子了,說是有事去尋公主。」

  想起昨晚討論的事,陸思瓊面色微紅。

  倒也用不著這般著急。

  雖說是在他府為客,原不用恪守晨昏定省的規矩。但陸思瓊心裡敬重蕙寧公主,前日是她不在府中,今兒既在了,必是得去請個安的。

  喬嬤嬤見了她,一臉意料之中的神色,「姑娘怎不多睡會,咱們公主沒這麼嚴的規矩,您不必如此見外。」

  陸思瓊闔了闔眼瞼,莞爾回道:「承蒙公主照顧,原是應該的。」

  隨著嬤嬤進去,屋內早膳尚未撤去,龔景凡正陪著母親用飯,旁邊只含碧一人伺候著。

  「阿瓊用過早膳了沒?」

  一見她,龔景凡連忙站了起來,殷勤的親自從門檻處將她扶到位上,顯然心情甚佳,堆著一臉笑意道:「正巧再一起用些。」

  蕙寧公主見兒子如此呵護寶貝外甥女,亦是滿面笑意,拉了少女的手輕道:「晨曦霜濃,你出門得多穿些,手這樣涼。」
 
  陸思瓊還沒作答,邊上人就已拉了她的手,發覺果真有些涼,急道:「還真是冰,你怎麼這麼不留心,回頭著了涼怎麼好?」

  「瞧瞧,這還沒過門呢,他就知道疼人了。」蕙寧公主笑著同近侍打趣。

  到底是人前,陸思瓊臉一紅,就想抽回手。

  「別動。我替你暖暖手。」後者不肯放,還低著頭哈氣。

  那熱氣酥酥麻麻的,像是撓了手心。陸思瓊留意著旁人,抬眸飛快的了他一眼,含嗔帶怨的。

  龔景凡臉紅不熱,語氣則更加理所當然:「這又沒外人,你別害臊。」

  說著繼續揉搓了少女手背。眸光一亮。喜道:「對了,剛剛母親已經答應我了,說把咱們的婚期改到今年秋日。回頭就遣人到你府裡去。」

  這是足足提前一年。

  陸思瓊沒想到蕙寧公主竟這樣縱溺兒子,三言兩語就真改了主意,眼眸一抬,望向身邊人。

  蕙寧公主攜了她另一隻手。滿面欣慰卻沒立即說話,只眼神示意了旁邊。

  喬嬤嬤與含碧對視一眼。福身告退。

  等屋裡就剩他們三人時,蕙寧公主才開口:「這門婚事我原就是中意的,好在你們倆也是情投意合。

  凡哥兒來求我更改婚期,我自是樂見其成的。說來。瓊姐兒你早日過門,我也好早些照顧你。

  先前你在病中,我終日記掛。但你到底還是陸家的待字閨女,我也不便登門。總不比在自己身邊來得方便。

  再說,凡哥兒的心意你也知曉,姨母我就他這麼一個渾小子,也捨不得見他總這麼牽腸掛肚的。」

  陸思瓊早已羞澀滿面,垂著腦袋望地磚。

  龔景凡在旁「嘻嘻、呵呵」的笑著,雖說臉上也有幾分不好意思,但畢竟不比早年羞澀,愣是承了母親的這番取笑。

  「但憑姨母做主。」陸思瓊輕聲應話。

  蕙寧公主心情不錯,只是方聽了兒子的那番話,不免也有幾分憂心,是以嘆道:「凡哥兒剛進京秦相就知道了,想來是早早留意著你,瓊姐兒。」

  聞者抿唇,蹙眉不展。

  「他怕是要有動作了。」她語氣不安,「秦相此人,要麼不出手,若出手必是一擊即中的。」

  「反正阿瓊是進咱們家這道門的,才不去那什麼相府。」龔景凡語氣鄭重,偏又有幾分爭強的意思。

  「所以說,你們要是真大婚了,也就阻了他那些念頭。但凡瓊姐兒嫁為人婦,他難道還能干涉出嫁女的事?

  虎毒不食子,他再狠的心腸,也不能將自己女兒置於流言蜚口之尖。」

  不知為何,每每聽到人談及秦相與自己關係時,陸思瓊總有幾分排斥。她沉默著坐在那,心神不安的想著秦相能有什麼動作。

  龔景凡早早到了這,此刻反被天色困住,又不好大搖大擺的出去走動,顯得分外局限。

  他纏著陸思瓊不讓她回宜蘭水榭,非鬧著要下棋。

  後者只好依他。

  但龔景凡此人,雖心思聰慧棋藝亦精通,然這棋品真不怎麼樣,也不知是被誰寵出來的習性,落棋必悔。

  倒不是覺得是自己要輸了才悔,而是總愛等對方落子后更改前招,換個走法另闢途徑。

  他擺著一張炫耀智商的臉,做起這種令人痛絕之事絲毫不覺得品行有虧。

  陸思瓊簡直沒遇見過他這樣的人,起初還耐著性子忍他,次數多了不由也惱,瞪著對面少年不說話,直將人瞪得即刻承諾再不悔棋才肯繼續。

  可碰到愛耍無賴的人,承諾也拘不了他。

  後來,陸思瓊被鬧得煩了,將手裡的玉子往棋笥裡一丟,興緻闌珊的起身:「不下了,這樣下去,到傍晚都下不完。」

  某個傲嬌的人聞言立刻炸了,抓住她胳膊不讓走,一副指責的神色嚷道:「阿瓊你怎麼能這樣沒原則,做人做事都要有始有終,哪有人說下一半就不下的?

  剛剛母親在的時候,你明明當著她的面答應了陪我下棋的,如今一局未畢,怎的就撒手不玩了呢?」

  他端的是義正言辭,控訴的看著她,還頗覺得委屈:「就知道在我娘面前哄我,她一走你就翻臉不認人!」

  陸思瓊嘴角一抽,這什麼邏輯?

  掙了掙胳膊,沒掙開,回頭望了眼厚重的氈簾,她服軟般緩和回道:「你別這副表情,倒似是我對不住你了。」

  「本來就是。」可真是中氣十足。

  陸思瓊無語。指著棋盤說:「你見過誰像你這樣玩法的?落棋不悔這個理你懂不懂,怎能這樣朝令夕改?」

  龔景凡就愛瞧她這副模樣,眉目微嗔中帶點縱溺的神情,揚唇認真回道:「自是見過,以往和我下棋的人都這樣走法。阿瓊你若喜歡,我也不攔著你呀。」

  「我可沒這個習慣。」後者沒好氣的說。

  他還非佔了理,「怎麼沒有?我每次換落子的地方後。你也沒再落之前的方位。難道這不是更改?」

  「我,你難道不知你一子更換局面驟變,我當然也得看著局情來下。」陸思瓊硬生生的被他逼出幾分心虛來。

  「這我不管。反正你我都是這個玩法。你既早適應了,哪還能下一半就走人的?」

  少年越發得意,唇角彎彎,催促道:「快。該你落子了。」

  陸思瓊覺得,她惹不起躲得起。

  心知眼前人是起了玩心。故意和自己耗時間,也就收了早前那份認真的心思,捏起棋子就隨便下,想著早些結束也是好的。

  龔景凡三兩下就看出來對方的敷衍。倒也不惱,嘴邊嘀咕著「你就打發我吧」,手中的棋子卻始終配合著她。

  這是想著法不讓她輸了。

  有時候。真不怕下棋之人技術淺薄,瞧。對手太聰明也不是什麼好事。

  陸思瓊的次次錯失都能被他圓過去。

  眼看著棋盤上的玉子越來越多,再無多少空位,陸思瓊抬眸覷向他:「二爺這下的不是棋,是刻意拿我尋開心呢?」

  「胡說,我可捨不得。」龔景凡嘴裡說著這話,語氣卻充滿揶揄。

  最後,竟是平局。

  陸思瓊如釋重負,「好了,結束了。」說著就要起身,還沒動又被人拽住,「平局不算,再來一盤。」

  真是夠了!

  「二爺棋藝高超,我自認不敵,您還是饒了我吧。」語氣討好。

  龔景凡不放,「不成,你說陪我下棋,誠意呢?」

  「一盤棋下了快兩個時辰,這還不夠誠意?」

  雖說看他說說笑笑也蠻有趣,但這種下棋過程實在印象深刻,陸思瓊完全不想體會第二次。

  她望了眼門外天色,「快午時了。」

  「午膳你留在這用唄。」

  他語氣自然,邊說邊將棋子分開歸入棋笥。

  少女妥協,眼看著他一副拾掇棋子的認真模樣,不解的趴著問:「以前,都誰陪你對弈的?」

  「那得看爺高興,阿瓊,可不是誰都有這個殊榮的。」

  陸思瓊覺得他這模樣真是欠打擊,偏偏又比不過其臉皮厚,縮回身子道:「我有午覺的習慣,待會就回去了。」

  「午覺你可以在旁邊耳房,我陪你。」他下炕走坐到她身旁,姿勢親密。

  陸思瓊身子往旁邊一傾,提醒道:「你別鬧,這裡是姨母處。」

  龔景凡就笑,笑得靦腆且得意,仰著頭問她:「回去,你就願意陪我鬧了是不是?」

  陸思瓊恨不得捂住他嘴,「你安靜些,否則下午你就真一個人留在這吧。」

  這個威脅很好用,後者即刻老實了。

  他們倆在這邊玩鬧,蕙寧公主亦不打攪,直等派去德安侯府的人回來後,她才讓人將外甥女請過來。

  一進屋,就看見妙仁師姑亦在。

  陸思瓊腳步微頓,心頭大喜,她從相府回來了?

  上前兩步,笑著相喚:「師姑。」說著又上下打量了番,問道:「師姑您沒事吧?秦家有沒有為難您?」因著情緒激動,聲音並不似往日平緩。

  妙仁搖頭,目光滿是疼愛,「沒有,姑娘不必擔心。」

  陸思瓊拉著她的手,心頭藏了許多話,終是顧著場合,改望向位上的人。

  蕙寧公主適才言道:「師姑是昨日回的德安侯府,正巧我今兒遣人去陸家同你祖母說你還要在公主府小住陣子。

  你母親便讓你院子裡人的給你收拾些細軟,因著擔心你身子,就順道將她一道送來了。」

  她話落,視線落在妙仁身上,亦不稱她為「袁醫女」,從善如流的開口:「師姑給瓊姐兒把個脈吧,本宮瞧著她這幾日氣色還不錯,但這孩子身子弱,終歸是不放心。」

  「是。」妙仁應聲,與陸思瓊二人在圓桌前坐下。

  陸思瓊最近身子好多了,倒沒覺得什麼,只是看著眼前的師姑面色憧憶,想起以往她對自己的疼愛,心中格外歡喜。

  妙仁搭了脈,容色並不輕鬆:「姑娘的身子總還是幼年受的寒氣所侵,是故比一般人羸弱些。

  每逢隆冬歲關裡就更差些,往年悉心將養著所有起色,但因著母體弱症又是早產,以後還是要多注意。尤其是最近,乍暖還寒,切不可再著了涼。」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方瓷瓶,遞給少女:「這雪蓮丸,藥效比以往你服的玉暖丹要好上些,姑娘但凡覺得身子犯虛、夜間出汗難眠時便服上一顆。」

  陸思瓊一一應是,伸手接過,心底是卻有些好奇。

  雪蓮可是稀罕物,也就是她幼時才搬去榮國公府的那幾年,祖母拿出了家裡的珍藏讓師姑給自己制丸服過。

  後來,短了雪蓮,便自製了驅寒的玉暖丹給自己。

  這兩年,師姑一直在外,之前又身困突厥,如何得了這樣珍貴的藥來?

  一時間,望著對面的眸色有些複雜。

  她心底尚有疑問,蕙寧公主卻已先開了口:「的確,這幾日氣候反差,稍不留心就要不適。

  瓊姐兒,姨母在是西城南山上有座莊子,裡面引了山間的暖流自成一泉,像你這般體弱的正合適泡浴驅寒,我打算送你去山莊上住幾日。」

  這……陸思瓊意外,怎麼突然要把自己送出城?

  她征然的望著蕙寧公主,又回頭看向師姑。

  似是知道她的疑問,位上的人又道:「凡哥兒在京裡到底不方便,你們去莊上住幾日也好掩人耳目,等過陣子,他父親的隊伍大致就抵達了。」

  陸思瓊頷首,「是。」又問道:「那師姑?」

  「既然你沒意見,那我這就讓人去準備。至於師姑,她還是暫且留在公主府裡比較妥當。」

  蕙寧公主不假思索,顯然早有打算,「我與師姑也是舊相識了,許多年不見,該敘上一敘。」

  妙仁接話:「承蒙公主恩德,才有妙仁今日。」

  陸思瓊對姨母倒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這般倉促的打發自己和龔景凡出城,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讓自己去莊上休養這般簡單?

  她的心底有隱隱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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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01: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八章 糾結

  西城朝暮山莊,原屬皇家別院,是先帝在時所賜。

  南山毗鄰京城羅華門,因坐落高處,逢旭日東升西落時景緻尤佳。彩霞瀰漫天際,由西可俯瞰整座皇城,坐北則觀都城周邊陵縣風土。

  莊苑不大,石林香榭卻無一不是出自名工巧匠。

  山上清幽,陸思瓊原是帶著滿心疑惑來的,但真安頓下來,聽林間潺潺溪水、風吹夜語,沒了往日街巷的熱鬧嘈雜,心境亦生出別樣祥和。

  蕙寧公主所說的那方暖泉引入莊內建成了碧浴堂,成了她格外喜歡的一地,每日總要去泡上好些時辰。

  此處自由,省了許多拘謹約束,連龔景凡都感慨若能長住便再好不過。

  山中日子空乏,膩在一塊的時間難免要多些,陸思瓊亦樂得陪他下棋打發時間。

  適時,二人正坐在花園的牡丹壇旁,玉子落了整個棋盤,陸思瓊被他鬧得眉眼嗔怨。

  見她躊躇不定,龔景凡拿起先前折的花枝,揪了花瓣去丟她,直往人髮隙裡拋,眼底笑容滿溢:「阿瓊,你都想許久了,快下,輸了待會可要替我做羹湯。」

  他一臉志在必得,瞧在人眼中賊不舒服,少女邊伸手擋他的花瓣邊道:「你別催,我想想,我想想。」

  「你想你的,我不催你,左右時局已定。」

  許是山水養人,薄陽下少女顰笑嗔怒染上了靈動與俏皮,不似以往的端莊規矩。龔景凡瞧得痴迷,放過了蹂躪著的花枝,改去挑對方青絲。

  陸思瓊被逗得狠了,惱羞的起身。先是往左右看了看,美眸才瞪過去,「你如今怎變得這麼頑劣?」

  被說的人絲毫不覺得慚愧,直樂了反問:「阿瓊你莫不是把我當稚子幼童看著呢?還頑劣?」

  他傾近了個石凳,湊在少女身旁拉著對方重新坐下,語中帶了三分哀怨三分委屈:「我想著如今你是未婚妻,那我就該是你以後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是要與你白頭偕老的。」

  「好端端的。怎麼說這個?」陸思瓊臉一紅,氣勢上就短了。

  龔景凡語氣使然,「如何不能說?既作為你最心尖上的我。幼年常被你冷落,你只顧著與你周家表姐表兄玩,何時搭理過我?

  如今有機會,陪我玩笑玩笑怎麼了?難道出門在外。你還想我表現得如人前般講究守禮?」

  陸思瓊自認不是個嘴拙愚笨的,但面對身前人。好似永遠都覺得詞窮。

  她輕聲嘀喃:「過去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能說會道。」

  「現在發現也不晚啊。」

  少年笑容和煦,紅裳襯得他眸底心意愈發純粹,鐫刻般的容顏卻終究比不得過去白皙,陸思瓊難免有幾分可惜。

  他拽她了紫羅蘭的袖子。又從手邊的花枝中挑了朵含苞初綻的正色牡丹,替她簪在髮間,「瞧。你穿這身紫色綾襖最合適不過,再戴上這花就更明艷了。」

  讚賞的話說得如此直白。陸思瓊低首將笑意緊抿,又向其身上的錦袍。

  嗯,大紅大紫的站在一起……是很明艷。

  因著莊內都是他們信親近的人,是以白日也配合著他胡鬧,這種日子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自在。

  龔景凡不知其心中所想,但見其面色亦是高興的,心中越發甜的緊,手無意識的在花枝間挑來挑去,深思則有些出遊。

  陸思瓊見了,再望向壇邊的花,捻酸了語氣道:「這日子裡鮮有這麼明亮的花,你倒好摧殘成這個樣子。」

  莊內與尋常地方不同,凌寒而開的梅花都栽在了外面,花園裡種植的都是四季牡丹,與公主府裡的品目相同,儼然亦是從宮苑移植來的。

  這元月裡能見國色風姿,自是件稀罕事。龔景凡卻毫不在意,無所謂道:「母親府裡種了那麼多,我自小就看膩了。眼下這些擺著也是擺著,若咱們不來,還沒人賞它們呢。」

  「要你這說法,還真是它們的福氣了?」她高舉著白玉棋子,語氣調侃好笑。

  後者應得理直氣壯,「那可不是?」

  須臾,他又開口:「其實這四季牡丹是隆昌姨母喜歡的花。」頓了頓,睨了眼對面女孩,又道:「母親種植這些,不過是回憶罷了。」

  陸思瓊伸手,將髮間的花取下。

  國色天香,也不知這莊子裡的人是怎麼照看的,這般冷冽的日子裡還能開的這樣好。

  花色鮮艷,花瓣累疊,迷人眼眸。

  她出聲輕問:「這處山莊,原也是與隆昌公主有關的吧?」

  龔景凡微愣,「你曉得?」

  陸思瓊若似無奈般點頭,龔家下聘的禮單裡,就有這所朝暮山莊。

  蕙寧公主將許多帶有她生母痕跡的物或品都漸漸交到了自己手中,包括那套宮裝華勝、以及那枚刻有公主封號的羊脂玉。

  「聽說隆昌姨母在京時喜歡到這裡小住,漸漸的就成了她的私人別院。先帝疼愛隆昌姨母,原是打算待她出閣時做陪嫁的。」

  龔景凡知道她有興緻聽這些,亦不吝嗇:「只是後來這份嫁妝到底沒有用上,便都賜給了母親。

  我以前每年秋日都會陪母親來住上陣子,只是她總想著以前的許多事,也不同我講,我便都出去狩獵。

  阿瓊你還不知道,這山莊後面有片林子。對了,你會騎馬不?」

  他說得興緻勃勃,問后亦不等答話,自說自話的繼續:「我都忘了,你小時候都被禁錮在周家那方天地裡了,肯定不會。

  那些大人總有百般套規矩,說什麼閨閣女子不宜外出,不興那些男孩子好的玩意。

  我就見不得這個!聽我母親說,隆昌姨母的騎射都是頂好的,比之京中的將門子弟都毫不遜色。你若是喜歡,等日子暖上一些,我便教你。還有射弓……」

  陸思瓊唇邊的笑意漸漸轉換為苦澀,她突然感到莫名的煩躁、及無力。

  倏地站起身,「你不要再說了。」

  龔景凡正說得興頭上,乍然一見,立即慌了,語氣都輕顫了起來:「怎麼了?阿瓊,你不喜歡聽,我不說便是了。你別、別哭……」

  他手足無措起來。

  陸思瓊眼中那些將落未落的東西,終究還是落了下來。側過身子,背對著少年,拿帕子抹了抹眼眶。

  「風有些大,我累了。」她說完,舉步回屋。

  進了房間,便忍不住把臉埋在胳膊中。

  陸思瓊分辨不出,對於生母到底是何種情緒。

  按理說,隆昌公主是她的生身母親,這份恩情大過天,是如何都得牢記在心的。

  何況,聽了那麼多人說她過去的種種,該更感念其當初對自己的執著和護犢之心才是。

  陸思瓊知道,於一個女兒的身份來說,自己對不住她。

  去年呼韓邪罵她無情狠心的時候,她反駁不了,是因為連自己都覺得,就為著那份恩情,自己便沒有資格對隆昌公主說「不」。

  可是,她又怕。

  那樣一個傳奇人物,是活在舊人的過去記憶中,而不是在自己世界裡。

  陸思瓊這十餘年的生命裡,就沒有她。

  但這個人又無處不滲透進生活裡,讓她避無可避。

  陸思瓊常常聽人說,說隆昌公主年輕時候如何美艷動人、如何肆意個性。她聽在耳中,只會聯想起如今生母身在異鄉不知是何樣,便再不能直面如今的自己。

  她憑什麼能得到眼下這樣安逸幸福的生活?

  這份糾結、這份彷徨,讓她對隆昌公主的人乃至事,都漸漸生出排斥。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知道無論是身邊人,外祖母、大舅母、蕙寧公主,甚至是九王,她們總是無意識中把自己看成了隆昌公主的延續,或者說是代替,所以很多習性都會從她身上體現出來。

  譬如,國色牡丹的釵環佩飾;再比如,高調盛艷的妝扮……

  她不說,可心裡一直都清楚。

  而剛剛,聽龔景凡再說起隆昌公主年輕時的風姿,他好像潛意識裡也覺得自己該活得如自己生母一般,善齊射、好弓箭。

  可是,她是陸思瓊,不是隆昌公主。

  自己從小生存的環境就與那人不一樣,又如何能有相似的秉性和氣質?

  陸思瓊知道自己從來都瞻前顧後,永遠不可能會有生母那種為了本心而視一切為無物的魄力。

  方才那一瞬間,她突然覺得害怕,怕讓眼前那個笑語晏晏的少年感到失望。

  因為,她永遠不可能做到他形容中的那個模樣。

  自己,怕是要辜負了他的期望。

  隨後的兩天,許是心中積了事,陸思瓊的精神也不太好,整個人顯得倦倦無神。

  龔景凡不明白那日午後牡丹壇邊,自己說錯做錯了什麼,幾番想開口卻在見到少女淡惘的神情後又把話收了回去。

  他突然記起,那一年九王舅剛定下嫡王妃時,少女也曾露出過這般神色。

  習慣了她的輕聲笑語,習慣了她的低嗔惱怒,便見不得她這般愁眉苦臉。

  他提出下山去陵縣玩幾日。

  陸思瓊原是心中矛盾,想著到底是不是該想法子去見見隆昌公主,但私心裡又有著股抗拒,聽聞對方這話,雖沒什麼興緻,卻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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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0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十九章 故人來

  陵縣毗鄰京師,是個十分昌盛繁榮的縣鎮。

  街巷明凈,酒肆茶樓喧鬧,走卒販夫形色悠然,一派寧和靜順。

  陸思瓊還是第一次這麼自在的遊走市間,入眼無不新奇,不下半日便忘了先前煩憂之事。

  龔景凡見她重展歡顏,神態亦是歡喜。

  衣光華麗的少男少女總易引人側目,然礙於其後跟著的幾名勁衣護衛,行人雖側目卻也望而止步,並不敢招惹顯貴。

  住的是陵縣最大的福來客棧,龔景凡包下了三樓整層。

  如是在鎮上接連玩了兩日,他甚至帶陸思瓊去了郊外,山水春機盎然,看綠枝新發、花色漸展,和煦的暖風帶了薄陽暖意,照得人身心舒暢。

  適日,回陵縣的途中,收到了山莊中人帶來的傳信。

  他們離京已有七八日,蕙寧公主派人接陸思瓊回公主府。龔景凡則留滯城外,龔家軍的隊伍不出三日便能抵達,屆時一道回京。

  陸思瓊倒沒覺得怎麼,只身邊人聽後有些煩悶,「這意思是,我還得在這邊待上二三日。」說著視線落向身旁少女,「瓊妹妹,你且晚些回去吧?」

  她知道他一個人耐不住,但京中已派了人來,再留下去,若讓人發覺自己秘密離了京,終歸影響不好。

  伸手主動握上少年,帶著安撫的意味,「我們先回客棧,收拾下回莊上,等明兒一早,我再隨公主府的人回去。」

  這是多陪他一個晚上的意思。

  龔景凡略有些不情願,他私心是不樂意身邊人回京的。

  畢竟,這幾日。正是九王大喜的敏感時期。

  放她離了視線,一顆心便猜這想那的,總也不安定。

  何況,早前她心情不虞,至今都未同自己說明。

  反手拉住少女,雙唇翕了翕,終究沒有言語。只眉宇間透著鬱悶之氣。

  車聲轆轆。沿路漸行漸緩,不消多會便回了鎮上。

  車駕停穩,龔景凡率先下車。轉身扶陸思瓊的時候,莫名發覺福來客棧門口有些怪異。

  濃眉微攏,眼神忽上忽下。

  陸思瓊剛著地亦有所察覺,二人視線一對。她開口輕道:「怎麼今兒這樣靜?」

  福來客棧往日門庭若市,便不是用膳的點。亦有人來此置雅間。客棧後院一處的房間,不似樓上招呼客人留宿,皆是為人見面談事行方便的。

  這會子亦非真的完全安靜,倒也有人走進走出。搬箱拿物的往裡走。

  皆是隨從侍女的妝扮,該是又有客人入住了。

  這原也沒什麼,只此情此景瞧在人眼中。有種道不出的微妙。

  見這些僕人無論男女皆身材高大,步履矯健有力。落地無聲,龔景凡眸色微深。

  他心中有種不詳的感覺,手不自覺的又緊了緊身邊人。

  他們留在這裡的護衛聞風出來,近前行了禮方道:「二爺,一個時辰前一行人過來包下了客棧,將原先所有的住客都驅散了。」

  「可知是什麼人?」

  陵縣雖不大,但福來是鎮上首屈一指的聞名客棧,平日多素都是招待當地有身份的人。其他行客若通往京師,因著行程不遠亦不會久留,頂多就是遇上意外做個歇整之地,鮮少會有如此大費周章,包下整座客棧的。

  當日,龔景凡考慮未婚妻聲譽,原也是打算全包下的。但因掌櫃勸說,言如此免不得招當地權貴的麻煩和注意,這才打消了念頭。

  不成想,今日還真有這樣的人物。

  想到這,卻又有些好奇,怎未見客棧掌櫃?

  往日,他們從外面回來,掌櫃熱情,總要親自迎了出來再送到三樓。

  「回二爺話,他們對外只稱是從異地來的商客,進京做生意的。因著人多,也防貨物出現問題,才包下客棧。」

  護衛頓了頓,見主子瞥向門口,若有所覺的接道:「掌櫃的勸說不動,那行人出重金,不說棧內小二連帶著掌櫃都被打發走了,只道這幾日不需要他們在這。

  而但凡搬離的住客都給了銀子,倒也沒生出什麼閒話。不過,依屬下看,這行人的身份大有可疑。」

  能跟著他近身護衛的人自都不是簡單人物,龔景凡亦信任的過,看著他開口:「怎麼說?」

  後者就望了眼尚在往屋裡搬東西的人,壓低了聲音輕道:「那領頭的頗有氣場,身上帶著刀,疏散客人的時候十分果斷,便是有不屈的,亦被直接打了出去,不像是簡單的習武之人。」

  陸思瓊在旁聽著,徒然詢問:「他們的主子,可入住了?」

  護衛看著她恭敬作答:「回陸姑娘,住進了,就在二樓的天字房,是一對夫妻,還有個襁褓嬰兒,就您和二爺剛回來之前進去。」

  「你們還留著,他們可有說什麼?」

  「這,」護衛面顯疑惑,搖頭道:「這也是屬下想不明白的,他們驅散了後院和二樓、前堂的所有人,但沒有動咱們這層。

  屬下想著,會不會是因為掌櫃的說您和二爺外出了,所以才沒有上來。」

  哪這麼簡單?

  都做到了這個份上,豈能因為人不在就不趕了?

  到底是些什麼人,看架勢不簡單,定是掩藏真身偽裝成的商賈,可偏偏行事這般高調。

  這座福來客棧裡,平時往來的又豈是尋常人物?

  真是一點都不擔心得罪人。

  陸思瓊有些想不透,但無論如何也沒有再繼續站在門口的道理,回眸望向身邊人,「咱們先進去吧。」

  龔景凡點了點頭,內心隱隱不安,握著她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一入堂,只見原本招待食客的酒桌前都坐滿了人,粗衣寬布。個個都是身材健碩的青年漢子,手邊都有佩刀。

  聽聞動靜,所有人齊齊看向門口,皆是面無表情的打量神色。

  後也不知哪個先鬆了刀,其餘人跟著收回視線,繼續吃茶。

  陸思瓊目光掃了一眼,瞥向跑堂的人。是個虎背熊腰的粗衣婆子。行走自動、神色平常。

  是他們的人。

  就在這時,一名年輕的女子自樓上下來,站在木梯口隨手招了個人來。朗著聲吩咐道:「小主子病了,你拿著方子快去藥堂抓藥。」

  所有的人在一見到她時都站了起來,就近的漢子上前接了藥方,忙應聲:「是。齊齊麗姑娘。」轉身就出了門。

  那女子二十不到的年紀,寬額高鼻。肌膚雖有些黝黑,但較周邊人來說亦稱得上白皙,眉宇間透出股英氣,一雙眼眸漆黑深邃。顯得特別有靈力。

  她的眼珠一轉,就看到了剛走進來的陸思瓊和龔景凡。

  只見雙眸微,接著似察覺到了什麼般。含著笑一步步下了樓梯。

  堂內人自都站的畢恭畢敬。

  龔景凡下意識的將陸思瓊往身後一護,盯著來人。

  齊齊麗一本正經的走過來。步姿不緊不慢,竟有幾分江南女子的婀娜風采,再細細一觀,雙手微微交疊在側,小步輕挪,禮儀極佳。

  倒與其他人十分不同。

  她滿臉笑意,近前了語氣亦非常和善:「姑娘是三樓的房客吧?」

  陸思瓊點頭。

  聞者的態度就更有禮了,竟微微欠了身,「我們老爺和夫人從外地來,正要去京城做買賣,路經陵縣的時候我家小主子犯了病,不得已只好稍作停留。

  因著人多,這二樓堂後都被包了下來,以後倒是要與姑娘同住了,不便之處還請見諒。」

  居然說得這般詳細?

  只是,陸思瓊尚未接話,旁邊的龔景凡就先開了口:「這位姑娘言過了,都是入住的房客,出門在外,談不上誰給誰體諒。

  再說,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你們有什麼不便,與我們無關。」

  話落,又似特地強調,轉首對身邊人令道:「召集人,收拾東西,我們馬上離開。」

  緊接著,不顧對方面色異樣,攬過身邊少女就抬腳前去。

  陸思瓊覺得龔景凡情緒變了,但這周邊都是外人,亦不會問,只抬頭看了看。

  少年眉目嚴肅,目光直視前方。

  那齊齊麗聽後,連忙跟著上樓。

  二樓拐角的時候,能看到她腳步慌速的往走廊盡頭的天字房而去。

  廊中兩步一隔,立著名隨從。

  戒備十分森嚴。

  盡頭處,隱隱還有孩兒的啼哭聲傳來。

  等上了三樓,陸思瓊才推開身邊人,問道:「怎麼了?」

  龔景凡心中猶豫,聞言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回屋再說。」

  等進了門,他卻突然一把抱住了她。

  抱得很緊、用力很大。

  「怎、怎麼了?」

  陸思瓊一愣,「不是說要離開嗎?你還不回自己屋拾掇一下?」

  他摟著她,無聲搖頭。

  半晌,無奈開口:「怕是走不了了。」

  「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陸思瓊心中「咯噔」了一下,最初某種才被壓下的猜測又提了起來,難道……

  龔景凡鬆開少女,背靠著房門瞅向她。

  兩者對視,無言自喻。

  「真、真的是?」她的表情瞬間變了,語氣亦有所慌張。

  龔景凡無力道:「我也希望不是。阿瓊,想必你亦猜著了,樓下堂內的那些武士,還有剛剛那個叫齊齊麗侍女的態度。

  很明顯,他們來了。」

  陸思瓊一怔,喃喃道:「居然,真的來了。」

  像是驗證他們的猜想一般,沒多會門外傳來護衛詢問的聲音:「姑娘有何事?」

  「我尋陸姑娘,咱們夫人有請。」

  是齊齊麗的聲音。

  陸思瓊渾身一顫,龔景凡亦蒼白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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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01: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母女

  齊齊麗性格直爽,不顧護衛阻攔隔著門就沖裡屋道:「陸姑娘,我家夫人在等您,還請隨奴走一趟。」

  陸思瓊咬了咬唇,龔景凡心底湧出無限恐懼,這一刻他是真沒有信心。

  手搭上少女秀肩,將人拉至身後,對外放話:「齊姑娘請回。」

  陸思瓊眸瞳稍睜,迎視身前人。

  她知道,他不想自己去。

  這還是第一次不顧她想法就擅自做決定的,是在害怕嗎?

  少女眼眸若似一汪深潭,幽邃不見底,卻讓人硬生生的浮出幾分自行慚愧。龔景凡挪過視線,背對著她望向房門:「易雲,送客!」

  接著就聽到護衛驅人的聲音。

  齊齊麗並不肯離去,同門口護衛交起手來,一時間廊內拳打過招聲不止。

  她身手不差,應對兩名護衛毫不退讓,口中繼續道:「陸姑娘,您該知道我家夫人的苦心。奴過是來請您不是逼您,難道您當真不為夫人想一想?」

  這語氣,顯然是個知內情的。

  看方才樓下那些武士對她的態度,陸思瓊就知道這位名喚齊齊麗的少女不會是個簡單侍女。

  是啊,那人千里迢迢過來,難道自己當真要拒之門外?

  連一面都不見嗎?

  自己的存在本是個秘密,身世見不得光,且不論好好的大閼氏怎麼出現在了這兒,但這層關係,哈薩陌單于怕是不會知道。

  否則,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容忍妻子不顧危險秘密私會她和其他男人生的女兒。

  思及此,陸思瓊心頭一慌。怕事敗落,忙對外喊「住手」。

  話聲剛落,肩上的大掌微微一扣,力道就大了幾分。

  她正要仰頭,身子就被少年環住。

  聽得他既緊張又慌亂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阿瓊、阿瓊,你不能走。」

  他把頭埋在身前人的頸項,喃喃的語氣裡透著幾分祈求:「不要走。不要跟她走。」

  龔景凡根本想不到。哈薩陌單于作為部族首領,居然會以身涉險,就這樣秘密前來。

  要知道。兩國素來是面和內不和,他難道不清楚,這京中多的是想要發兵動戎的大臣?

  秦相便首當其衝。

  去年呼韓邪進京,已遭受刺殺。他怎麼敢?

  但無論龔景凡想不想得明白,有一點是肯定的。

  那就是。隆昌姨母是鐵了心要將瓊妹妹帶走,她不準女兒繼續留在京城,所以親自前來。

  姨母對皇室這麼多年的怨恨,對母親也不曾釋然過。又豈會憐惜自己這個做外甥的?

  她要帶走瓊妹妹,根本不會顧及其他,怎麼辦?

  早前秦相的警告還沒有想到解決的法子。如今卻又面臨這樣一遭!

  他實在慌了,唯有緊緊的抱住對方。

  陸思瓊知道他的心境。然自己心緒已亂作一團,她滿腦都是待會見到生母時的場景,自己要如何面對、又要說些什麼。

  拉下他的胳膊,語氣輕柔:「我、去見見她。」

  他仍是不肯鬆手,滿臉鄭重的求一份承諾,「你答應我,不走。」

  聞者輕輕抿唇,卻是沉默。

  外面又傳來催促的聲音,「陸姑娘?」

  陸思瓊聞聲與身前人道:「我不想走,也答應過姨母不會離開京城。」說著伸手開門。

  龔景凡沒有再阻攔,身子後退兩步,一下子坐在凳上。

  陸思瓊隨齊齊麗下了樓。

  房門敞開,易雲不放心的對屋內主子詢道:「二爺,這……?」

  坐著的人眸光微閃,吩咐道:「你去梯口守著,姑娘一出來就迎上車。還有,車馬備好,待會我們立即就走。」

  「是。」易雲應了,又問:「爺還有其他吩咐嗎?」

  龔景凡搖搖頭,揮手。

  聞者便將門合上,下樓去守著。

  齊齊麗如願請到了陸思瓊,下梯的時候視線時不時的瞥過去,自是在端量身邊人容貌。

  見少女清秀瑰麗,眉目中帶了七八分自家主子的影子,展笑道:「姑娘模樣生得真好。」

  陸思瓊下階的腳步微頓,繼而恢復常色。

  她知道,這句讚賞人的話是什麼意思。

  鬼使神差的,突然問道:「你家老爺,待夫人好嗎?」

  齊齊麗似乎沒料到對方會問這個,目光微微一凝,繼而回話:「老爺待夫人情深意重,自是極好的。何況,如今又有了小主子,更是疼愛夫人。」

  這就好。

  陸思瓊剛緩了口氣,卻聽邊上人又道:「所有人都知道老爺疼愛夫人,不過到底好不好,姑娘還是親自問夫人比較合適。」

  齊齊麗帶著陸思瓊到了二樓的另一間房,門口兩名梳著細辮子的侍女自外推門請她進去。

  陸思瓊剛跨入,門便被闔上了。

  抬眸,裝置素雅的房間,沉香輕繚,紗帷不展。百花爭艷的輕紗屏風前,坐著一位盛裝絕美的婦人。

  大朵牡丹翠綠煙的綾緞綢襖,逶迤拖地的長裙在毯上散開,風髻露鬢,簪著支八寶翡翠菊釵,猶如朵浮雲冉冉飄現。婦人容光灼人,芙蓉帶笑,明眸晶瑩生輝,神色里於期待中帶著幾分緊張,一眼過去竟似個雙十年華的新婦。

  此刻正雙目炯炯的凝著自己。

  陸思瓊不知怎麼,足下尤似千斤重,雙腳也像在地上生了根,步履維艱。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無措。

  雙腿微軟,就在門前沖對方跪了下去。

  陸思瓊雙手於身前,磕了三個響頭,唇瓣輕咬,那一聲「娘親」卻如何都喊不出口。

  隆昌公主刻意盛裝打扮,就是想以最好的一面見女兒。看著亭亭玉立的少女進屋,那瞬間心似從嗓子裡跳了出來。

  多年來的異族生活磨去了早年的驕傲任性。唯有對這來之不易的見面充滿感激。

  以一襲中原華服相待,好似她們只是一對尋常的母女。

  見其下跪磕頭,隆昌公主本一直卷進在袖中的雙手再也抑制不住那份激動,展開撐著桌面就站起。

  往前走了兩步,淚水輕落,張著口道:「我的孩子……」她朝少女伸手。

  當年,藥物引產她命懸一線。原想著便是死在了和親途中。她的孩子至少就能逃過一劫。

  可惜,天不遂人願,是命終歸躲不過。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已身在邊境驛站,做為姐夫的建元侯告訴自己,說誕下的是一名死嬰,已經入土。讓她安心和親。

  她就在那樣絕望而彷徨的心境下,接受了那場由子代父迎娶的麻木婚禮。

  隆昌一直堅信。孩子沒有死,但是周邊人都告訴她不在人世的這一事實。等到後來,或也就只是自欺欺人了,但她依舊堅信。自己的女兒沒有死。

  是說不出來的執念。

  直到打聽到了袁妙下落,直到親自從她口中得知,自己的骨肉隱於京城。已平安長大,她才痛哭出聲。

  那種淚水。在建元侯告知她誕下死嬰的時候,並未流下。

  等了這麼多年,真的要去見自己的女兒時,卻格外忐忑。從突厥出發的那日起,她就設想了無數種可能,她的孩子如今長成了什麼模樣,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知道生母身份時是什麼樣的心情?

  是否會厭惡,以自己為恥?

  是否恨自己讓她承受了這一切?

  可是,她還是得來。

  十多年來的空缺,她沒有盡過一絲母親的責任,自己要在未來的日子裡彌補她。

  眼下,望著這個跪在身前的女孩,美艷的容上道不出是何滋味。

  情深而怯步,原是不敢接近,害怕接近。

  但對上她的眼眸,剎那間所有的顧慮又似消散得無影無蹤,跌慌著腳步前行,繼而蹲下身子親自扶住了對方胳膊。

  伸手輕輕的撫上少女容頰,緊接著就摟進了懷裡。

  淚水流地越發肆意。

  陸思瓊亦跟著濕了眸子。

  都是知厲害懂形勢的人,半晌後鬆開,隆昌公主攜她之手一起落座,清麗的聲音充滿柔情和疼愛:「我的女兒,是娘對不住你,護不了你。」

  陸思瓊迷離著眼眸搖頭,「沒有,您沒有對不住我。」

  當年的情形,能將孩子保住,已是奇了。她從不曾怨恨誰,更沒理由埋怨什麼,畢竟她如今好好的,已是命運眷顧。

  反握著對方的手,沒有意料之中的疏遠和陌生,可真面對面了,陸思瓊竟不敢問一聲對方好不好。

  隆昌公主亦是如此,心頭藏了千言萬語,到嘴邊只剩下一句,她語氣堅定:「你隨娘走,以後的日子裡,娘會好好照顧你的。」

  陸思瓊被握著的手下意識一抖,明知對方來意,但真聽她說出口,心底總還是不能如想像中那般平靜。

  她可以回絕呼韓邪被其說無情狠心,也可以答應外祖母、蕙寧姨母的要求不離開,但應對身前人,那個「不」字終究是卡在了喉間。

  這是自己的生母,是不惜生命也要保住她的親娘。

  陸思瓊望著她,啞口啟唇:「娘。」

  隆昌公主原先準備的系列說辭就這樣咽了回去,這一聲「娘」讓她震撼,眸底的濕潤越積越多,「你、你認我了?」

  曾經那樣高高在上的帝女,此刻顯得如此卑微,只為了一聲本就屬於自己的稱呼就感動滿足不已。

  她唇角的笑意更濃,笑得似個孩子,「小瓊,我的女兒。」伸手復摟住對方,喃喃道:「以後咱們母女再也不分開了。」

  顯然,她多麼害怕被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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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帶你走

  「我定親了。」

  陸思瓊也不知為何,突然蹦出這麼一句。

  隆昌公主後肩微顫,放開少女望著她詢道:「我聽邪兒說了,是皇姐的兒子?」她目光漸凝,眸底複雜。

  「是。」聞者頷首。

  這些年,隆昌公主總忘不了幼年的姐妹情分,可她信任的、依賴的皇姐,當年卻親自餵自己喝下紅花。縱使踏上和親之路時,袁妙告知自己孩子還在,但還是不能原諒長姐出面幫了母妃。

  皇姐明明知道,那個孩子對自己有多重要!

  即使是動過手腳的葯,可她終究還是拿自己骨肉的性命在賭。

  再者,被她視如兄長的姐夫建元侯,又親自隱瞞了自己女兒生死,讓她忍受了這麼多年骨肉分離,心底說不怨是假的。

  可偏偏,又是皇姐庇護小瓊這麼多年,給她安排了新身份,讓她在眾人呵護下長大。

  隆昌知道,自己不該再恨、不該再怨。

  但面對一個陌生而又迷茫的新生活,是如何熬過那些日日夜夜,那些年的痛苦、無助與折磨,只有她自己心中知道。

  旁人根本體會不了。

  她從小一呼百應,卻在那等蠻夷之地受繼子強佔的侮辱,那種風雨交加的夜晚,她都不知道是如何熬到的天明……

  她心裡是恨的,恨那些生她育她養她寵她最後卻棄她的親人。

  但又不甘心,只好苟延殘喘的活著。

  此刻望著面前少女,原本的笑容漸漸轉成無力、苦澀,伸手輕輕描摹著女兒輪廓,一語點破道:「你是不願跟我走?」

  陸思瓊被對方的表情刺痛了眼。有些不敢直視,別過視線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隆昌公主亦不為等她答案,自嘲般繼續道:「是為什麼不肯走?如果沒有別人,你去年當真會拒絕邪兒同他回來?

  京城裡沒有你的親人,這世上只有咱們母女血脈相連。

  小瓊,你不走不是因為你不想不願跟我走,而是覺得自己不能走。對不對?」

  她說著目光更凝。語聲尖銳:「是她們不讓你走,為了什麼呢?是怕你走之後,為娘當年的醜事公諸於世。怕失了皇室顏面,怕污了朝廷名聲。」

  話中諷刺之意愈濃,「那些人在意的,莫不就是這些?可是。我當初就已經為這些付出了代價,她們怎還好意思繼續拿這個來約束我的女兒?

  我又做錯了什麼。憑什麼我、我的孩子都要為那份江山利益犧牲?我身在皇室,所以身不由己,可你呢?」

  那些人隨隨便便決定自己的命運不說,還要左右她女兒的生死?

  隆昌臉色漸顯猙獰。絕美的花容透出滔天的恨意,雖說心疼之意更甚,情緒卻有幾分偏激。「你我已分離了這麼多年,做什麼要為旁人的東西繼續委屈自己?

  小瓊。聽娘的話,跟我離開這裡。」淚盡情激,她緊著掌心的手。

  陸思瓊不理解的反問:「可是,我生在京中,長在京中。我若跟你走,難道那兒就是我的家了嗎?」

  她知道眼前人受了許多苦,這份光鮮下埋藏著許多血與淚。心底裡理解她的感受,卻不能認同對方所言。

  「你是不喜歡突厥,是嗎?」

  隆昌意識到了關鍵,語氣十分輕柔,透著小心翼翼:「小瓊,你不喜歡那裡,我們可以不回去。

  娘帶你去南方,我們過自在逍遙的日子,不再理會這些,好不好?」

  陸思瓊想不明白,「你如今是突厥的閼氏,怎麼可能、」

  話尚未說完,隆昌就站了起來,背對著女兒語氣堅定,「當初,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做這突厥的王妃,我就被一頂花轎送到了塞外。

  後來,老單于去了,我原以為我會被遣送回大夏,誰知竟又嫁給了哈薩陌,這又有誰問過我的想法?

  我為大夏付出了十餘年,這麼多日子,可曾有一日是為自己活的?

  小瓊,你陪娘走,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平常人的日子。我們不要再理那份權勢富貴,好不好?」

  陸思瓊跟著起身,不可思議的望向對方。

  她居然有這樣的想法?

  「那樣的話,當年您和親,這麼多年受的苦,不是白費了嗎?」她不明白,對方會不知這其中的利害。

  誰知,隆昌聽後,諷刺的笑了笑:「和親?用我換和平,這十來年是一直相安無事。可就算我永遠身在突厥,兩國不交戰,但難道就沒有我死的那一日?

  兵家之事,和久必戰、戰久必和。當初不過是因著常年征戰民不聊生,需要一個休養生息的機會罷了。你莫不是還真以為我有那麼重要?

  我的父皇、母妃、兄長都能夠用我去換一時安逸,真要兵戎相見的時候,難道還會在乎一個十多年前就捨棄了的我?」

  她話意涼薄,似看透了世間滄桑,冷漠的身影那樣單薄而倔強。

  不得不說,對方的見解很深徹,陸思瓊完全沒有反駁的話。

  隆昌轉身,望了她一眼,走至窗前,倚著棱柩望向遠處:「小瓊,你看,這片河山真的很大,對嗎?

  曾經我以為,這世上沒有我不能做的事。有父皇的寵,江山都能供我玩樂,可現在再看,哪裡又能容得下我?」

  她永遠都記得,那樣疼她愛她的先帝,在知道自己不願意和親的時候,竟說出了不和親便只有死路一條的話。

  聖寵是什麼,父愛又是什麼?枉她貴為天之驕女,最後落到這樣的境地。

  是以,這麼多年,她從未給朝廷稍過隻言片語。

  若不是因為親生女兒,又怎會再踏足這份土地?若沒有她,自己是死是活。身處何地,有什麼差別?

  陸思瓊見她招手,緩步過去。

  「傻孩子,蕙寧、榮國公府她們待你再如何好,都只不過是為了一份牽制。用來牽制我,牽制、」隆昌語氣一頓,再道:「牽制秦相。」

  突然提起秦沐誠。陸思瓊微愣。

  隆昌則繼續道:「無傷大局的時候。對你施以恩惠,於她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可真等到有個什麼事,你覺得那些平日疼你護你的人。會怎麼做?」

  她輕輕攏著女兒身前的長髮,嘆道:「連我都能輕易被放棄,又何況是你?留在京城裡,你永遠都是受制於人。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你的父親,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他會有所作為的。那個時候,不管是在龔家還是周家的眼裡,你便只剩下籌碼的價值了……」

  陸思瓊聽得渾身冰涼,似被抽走了周身力氣。

  不得不說。眼前人句句中心,直指要處。

  她被說動了。

  屋內闃寂無聲,氣氛瞬時凝滯。隆昌沒有再言語,只是雙眸期待的凝望著女兒。

  是在等。

  陸思瓊細細想了想對方的話。突然似想到什麼般,開口詢道:「您、您見過秦相了?」

  若不是見過面,怎麼可能說出剛剛的話來?

  以她的身份,知曉秦沐誠如今貴為當朝宰相不難,但十多年前她的印象裡對方只是個皇子伴讀,這野心一說從何談起?

  他們必定已經見過,且有過很深的交流。

  陸思瓊心中駭然。

  隆昌果真點頭,毫不遮掩道:「我來找你,怎可能瞞得了他?事實上,我們剛出突厥境內,他的人就聯繫上了我。」

  「他找您了?」聞者語氣試探。

  一直都記得蕙寧姨母所說過的話,稱秦相想要奪回眼前人。

  兩國邊境距離京都隔著千山萬水,這麼快的手腳,顯然這些年相府的人一直都有掩藏在突厥境內。

  「是,他找我。」

  隆昌語氣平靜,提起當年的心上人,語氣不見絲毫波瀾,「我回大夏,他求之不得。小瓊,他也已經找過你了,對嗎?」

  陸思瓊木然點頭,腦中有些混亂。

  突然就想到,年歲前她尚在病中時,和敏郡主來府裡與自己說,叫她不必擔憂,她哥哥暫時不會有所動作。

  難道,那個時候,秦相已經收到了風聲,知道隆昌公主要秘密回來?

  眉頭深鎖,她有些頭疼腦漲。

  隆昌撫著她,溫柔的又問:「小瓊想要父親嗎?」

  這個意思……陸思瓊眼眸一驚,搖頭:「娘,您不會是要回他身邊吧?」

  後者不答反問:「你想要娘那麼做嗎?」

  「不想。」語氣堅決。

  隆昌又笑了,笑起來特別美艷,勾著唇低道:「我也不想,他不配。」

  陸思瓊聞言一鬆,才要接話,屋外傳來齊齊麗的聲音:「閼氏,單于要回來了。」

  隆昌眸底生出厭惡,抬眸往窗外看去,只見哈薩陌人高馬大,正帶著兩名勇士朝客棧回來。

  她拉了女兒往門口走,「小瓊,娘知道你如今和皇姐的兒子在一起,但是娘不希望。你先回去,過兩日我再找你,娘一定會帶你走的!」語氣十分不捨。

  陸思瓊正想說幾句關於龔景凡的話,就被她開門推到了外面,廊內人多,再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只得隨齊齊麗出去。

  剛走至木梯口,就見易雲侯在那,他躬身言道:「姑娘,二爺命屬下在這侯您,車駕都在外等著,屬下送您出去。」說著,眼神不悅的瞥了眼齊齊麗,目露敵意。

  陸思瓊頷首,隨著他邊下樓邊問:「二爺呢?」

  「已在車中等候。」

  剛說完,又見客棧門口烈馬撕喝,一名約莫四十有餘的高壯男子從馬上翻身而下,正跨進屋。

  剎那間,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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