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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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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穿越成小官之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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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1:20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霜娘半夜裡醒過一次,意識到了周連營的回來,頭昏昏地探手過去摸了摸他的臉頰,周連營應該是要看顧她,睡眠很淺,被一摸就醒了,反手過來摸上她的額頭,嗓音微啞道:「還有點熱,你感覺怎麼樣?」

「唔……」霜娘沒回答,她又困又昏,只一心問出了自己想知道的,「你是不是天亮就要走了?」

「不走,我多請到了半天假。」

霜娘放了心,眼皮迅速粘到一起,又睡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已然天光大亮,霜娘這回睜眼時一點睏意也沒有了,感覺整個人清醒得不得了,也精神得不得了,而且還身輕如燕,抖擻得能直接下地繞侯府跑兩圈。

但她沒能如願,周連營堅決地把她鎮壓在了床榻上,她唯一爭取到的是不用再喝藥了,但卻又被灌了一碗補湯,那湯裡也有藥材,味道不提也罷。

「才知道你這麼怕苦。」周連營被她生無可戀的樣子逗笑了,而後問她,「昨天在外祖母家發生什麼事了?丫頭們都說不清楚,可是齊王妃欺負了你?」

呃——

霜娘不太想回答他。

因為她覺得自己辦了件蠢事。

但她注定閃躲不了太久,拖了一會兒後,她還是硬著頭皮把始末說了:「……就是這樣。」

周連營坐在床邊聽著,表情初始只是帶著關切,漸漸地鄭重起來,及等她說完,他握了她的手,微微吐出了一口氣來:「原來是這樣,幸虧你機靈。」

「……」果然很蠢吧,都被諷刺了嗚嗚。

霜娘勉強解釋自己的心路歷程:「其實我開始就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想到齊王妃會說了那些話,她叫搜人時,我就是想出來也不好出來了,又怕連累朋友,我知道她其實不能拿我怎麼樣,可秀姐兒沒我這樣硬的靠山,我怕齊王妃轉頭把氣出到她頭上去,所以我才想躲得徹底一點,我以為趴一會兒沒事的,沒想到……」

她說不下去了,空著的一隻手往上摀住了自己半邊臉,不行聽上去還是好蠢,她這麼干下來,齊王妃倒是沒怎麼著她,她自己把自己整倒下了。

周連營那邊一時沒聲,過一會,忽然拉了她的手下來,湊過來對著她的眼睛,道:「你以為齊王妃不能拿你怎麼樣?你聽到了那些話,四下裡又無旁人,她要是發現了你,你——」

他沒再說下去,整個抱住了她,把她按到懷裡。

霜娘有點懵:這意思,她是錯有錯著了?那她要不主動趴水裡去,齊王妃很有可能會來幫她一把?

她伸手回抱一會,就忍不住滿心疑惑地掙扎出來,望著他問:「我知道齊王妃那些話不該被外人聽見,可是有那麼嚴重啊?」

只是抱怨了兩句衛貴妃,說皇帝的只有半句,後半句根本沒說出來,這至於要殺人滅口?

周連營道:「話不要命,要命的是話裡傳出來的態度——」他笑著,眼神發亮起來,「齊王等不及了。」

霜娘沒聽入心他的話,先被他很有企圖心的神態帥到,感覺自己都一下跟著振奮起來,然後才反應過來:「等不及?齊王比太子小好幾歲了吧?太子都安穩著,他等不及了?」

「是啊,太子都安穩著,他等不及了。」周連營把她的問句重複成了肯定句,眼神還是很亮。

齊王但凡出現在人前,都是溫文爾雅,禮賢下士,見到上書噴他攆他去封地的官員都客客氣氣的,真是沒有想到,他居然先於太子一步急了。

「可是那話是齊王妃說的,她可能就是不想去靖國公府賀喜,所以隨口抱怨了兩句,你怎麼確定齊王也是這個想法呢?」霜娘問,她不是懷疑周連營的判斷,而是這消息算是從她身上來的,她怕自己不留神給出了錯誤的信號,再誤了事。

「你覺得齊王妃是個怎樣的人?」周連營沒回答她的話,反而反問了回來。

這,齊王妃對她來說就是個陌生人啊,話都沒有說過——霜娘難為地努力想了想,還真叫她想出了一點,試探著道:「她是不是不太謹慎?」

在政敵的府邸裡吐露對己方的怨言,就算那條路當時並無旁人,且齊王妃還馬上讓人把四遭角落裡都搜尋了一遍,仍舊無法掩蓋她這行為本身的大意。

周連營點頭認同了她:「是的,齊王妃性情粗率,剛嫁予齊王時鬧出過好幾樁事,衛貴妃惱怒之下,將她拘在了王府裡,私下派了一個貼身姑姑去教導她,打算教到她懂得京裡人家來往的規矩之後,再放她出來——」

「等等,」霜娘喊停,她實在一腦門子霧水,「皇上不是最寵齊王嗎?那怎麼會給他選了這麼個王妃?」所謂「性情粗率」是含蓄的形容了,從他後面描述的事實看,這齊王妃說白了就是上不了檯面吧——至少在衛貴妃認為是如此,可既然這樣,她又為什麼會給自己找了這麼個兒媳婦?

「難道齊王妃有什麼了不得的家世?」能給齊王奪嫡增加助力的那種?可這也不對,有這種能力的不管文武肯定都是實權高階官員,而為防外戚勢大,無論是后妃皇子妃都禁止從這種人家選出。

「算不上了不得,不過確實也不平常。」周連營微微一笑,沒賣關子,爽快道,「這位齊王妃,也姓衛,是衛貴妃的同族。」

「……」霜娘恍然大悟,衛貴妃這是自己做不了皇后不甘心,所以把執念轉移到了下一代,就是要衛家出一位皇后啊。

她想著又要發問,周連營看出她的疑問,先一步道:「原來衛貴妃看好的人選不是現任齊王妃,而是她的姐姐,也親自派了人去教導,可惜這位姐姐福氣淺,大婚前一年一病沒了,這戶人家提出由妹妹頂上,衛貴妃召了人去一見,並不滿意,要重新選擇。但衛貴妃的家族不大,適齡女孩兒不多,重新選了一陣,最終還是由現任齊王妃頂上了。」

這段皇族八卦是她不知道的,霜娘聽得津津有味,還加以點評:「也就是說,這位齊王妃雖然『粗率』,但跟她的同族姐妹相比,已然是矮子裡面拔出的高個子了?」

聽著有點不可思議,但細一想又是合情理的:介於本朝選妃制度,衛貴妃也不會有什麼顯赫的出身,她的家族也就那樣,衛貴妃發達後想拉拔娘家一把,給錢給地給虛職都容易,但想在一代以內把族人的素質換一個面貌,那可是難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三代為官作宦,方知穿衣吃飯。

「不錯,」周連營又笑了,實在覺得她形容得有趣又恰到好處,「我先前聽說齊王妃出來,以為她是已經被教導好了,但聽你所言,顯然並沒有,一出來就出了岔子——這種情況下,她還是被放了出來,就算齊王沒急,衛貴妃也必定急了,而衛貴妃和齊王妃都急了,齊王在這種環境下,能不受影響嗎?」

霜娘馬上搖頭:「不能。」老婆和親娘,總得掉進一個坑裡。更別說,很有可能齊王本身也等急了。

「所以,」她這回認真振奮起來,「我們接下來就要想辦法,讓齊王一方更急一點,對嗎?」

「不是我們想,是我想。」周連營卻潑了她一盆冷水,站起身來道,「我去一趟東宮,你在家好好養病,別想那麼多,也別出去吹著風,母親那裡,我會叫人去把事情說清楚的。」

霜娘抗議:「養什麼病,我都好了——」

「沒有這麼快。」周連營不容置疑地否決了她,俯身過來親她一口,捏捏她的臉,「聽話,等我回來,嗯?」

「……嗯。」霜娘乖乖點了頭。

**

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其實倒比霜娘預料的時間早了些,她以為商量這等大事,說不定得拖到晚飯後呢。

她想著就問了出來,周連營一邊換衣服一邊回答了她:「殿下那裡的人還在籌議,我提前回來的。」

霜娘聽了歡喜起來,前後繞著他轉,這回的假因她出了這個意外,浪費了大半,能相處的時間就剩這麼會功夫了,他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早早回來了。

她主動匯報:「我的病好啦,現在一點事也沒有了。」她就是陡然高燒,溫度降下去也就好了,沒有別的什麼併發症狀。

「是嗎?那太好了。」周連營很滿意。

而等到飯畢洗浴後,雙雙進了床榻,被壓住的霜娘才終於意識到他的「好」好像和她的不太一樣。

「……現、現在就開始啊?」

她當然知道今晚是會發生些什麼,也很有些不可言說的小期待,可她以為應該會談一談心,安寧地聊一陣,然後再順理成章地過渡——怎、怎麼會這麼急啦?

周連營沒說話,只是用行動告訴了她:他確實很急。

然後,她也再沒有什麼說話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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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1:31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跟上回比,周連營這次的技術略有進步,證據就是次日霜娘還能爬起來送他出門。

天色未明,兩個在門口執手,惜別了兩句,因她病剛好,周連營就催她進去,霜娘卻想目送他出院門,嘴上答應著,卻站著不動。

周連營走出去兩步,一轉頭看見了,也不多話,大步扭身回來,往她腰間掐了一把,低聲道:「還不去歇著,半夜裡求饒說腰酸腿軟是在騙我了?」

「沒有,沒有。」霜娘一嚇,忙往後縮到簾子裡去,用手撐著,只露出張臉來,討好地笑道:「我不站在外面了還不成?風吹不著我了,你走嘛。」

怎麼就這麼——

周連營心裡軟成一片,叫她鬧得幾乎不想走了,勉力控制住自己不跟過去,只和她許諾道:「我下個月還這個時候回來,你那天別出去做客了,在家等著我,嗯?」

霜娘連忙點頭。

**

有了明確的盼頭,下個月就顯得沒那麼遙遠了。

這一個月中沒有再發生什麼新鮮的事,霜娘出了兩趟門,去了兩個地方,都是為了她之前的作為掃尾。一個是靖國公府,她莫名其妙「昏」在人家的小湖裡,雖然安氏已經先行替她解釋過,但她是晚輩,好了之後自然還需要親身再去一趟。

為免事態複雜,事情的真相只告訴了安老太太,對別人都只說是她自己貪看梅花,不小心走得離水邊太急,結果腳一滑倒下去了,至於會暈過去,應該是那水太涼,一時把她凍得閉過了氣。

這個說法未必說服得了所有人,但從靖國公府的立場來說,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好的宴客日,誰也不想鬧出個謀殺案來,因此眾人在明面上都接受了。

霜娘又道歉,表示自己年輕魯莽,給大家添麻煩了,安老太太馬上就道,哪裡能怪得她,都是領路的丫頭不會伺候,不說一聲就跑走了,留下客人落了單,這沒出事就是萬幸了。

安老太太給定了調,下面都是小輩,不犯著為這麼樁無關緊要的小事逆著她老人家,留霜娘用了頓飯,這事在靖國公府這裡,就算翻篇了。

下一處是齊王府,霜娘是真不想去,然而也是不得不去——不管怎麼著,是齊王妃的人把她從水裡撈了出來,她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從禮數上說,她應該要去感謝一下「救命恩人」。

去之前,她特意去請教了梅氏,梅氏看出她的緊張來了,安慰她道:「沒什麼事,你依禮而行就是了,雖然兩家有隙,齊王妃無故也為難不著你——況且她未必會見你,你能把禮送進去,就算成了。」

得著「齊王妃未必會見她」的話,霜娘放了一半心,但世事往往不如人願,她帶著安氏給準備的幾樣禮物,坐車到了齊王府前,送上帖子,滿心等著被打回來,結果等了一刻,得到的回復卻是請她進去。

……

沒法了,回頭是萬萬不可能的,霜娘只得懸起心來,拿出了「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的架勢,在侍女的引領下,往虎穴裡進發。

雖已與齊王妃有過一場糾葛,但直到此時,她才見著了齊王妃的廬山真面目,這個她至今為止所見身份最高之人,是個長相艷麗的女子,斜坐在炕上,身邊兩個侍女,一立一跪,立的揉肩,跪的捶腿。

到了此時,霜娘反而淡定了,好似考生真見著了考卷,會與不會一目瞭然,再緊張也是無用。於霜娘來說,則是多虧著了周連營和她的幾回科普,皇家的人,真見著了也就這樣,沒什麼格外的高大上,王霸之氣更是看不出來。

不過她也並沒鬆懈,謹記著梅氏的話,依足了禮數,只要不叫齊王妃挑出錯來,她就算成功。這不算難,齊王妃這個身份的人,想來沒工夫理會她太久。

她的預設再次失誤,她送出了禮物,奉上了感謝,喝了茶,又扯了兩句閒話,整套程序差不多走完,齊王妃卻一點都沒送客的意思,還順著她扯下去了。

霜娘滿心不解,不好相問,齊王妃話說得好好的,她也不能突兀告辭,只好陪著,心裡閃過周連營對齊王妃的評斷——說起來太子伴讀的身份還挺方便,他要就是一個普通的侯門子弟,可不一定有法知道那麼多皇家瑣事,那當然也沒辦法從齊王妃的一句抱怨裡得出那麼深入的結論了。不知道他那天去東宮,商量出什麼催化的法子了沒有——

放飛了片刻思緒,霜娘忙把注意力抓回來,重新投入到和齊王妃的談話裡,這時她留心到了齊王妃的一個古怪之處:齊王妃又把話題繞回事發當日當地去了!

第一回第二回霜娘都沒在意,因為她本來就是為著當日的事來道謝的,話語裡帶到很正常,但這是第三回了,難道齊王妃還是對當時她的表現產生了懷疑?

霜娘一想到此,不由倏然而驚,背上頃刻間出了一層薄汗。

她再也不敢走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酬齊王妃,在努力防守的同時,也試圖找機會試探一下,看看齊王妃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沒找著機會,因為齊王妃主動自己先說了。

「所以,你是很確定沒人害你?」

霜娘小心地點頭。

「是你自己摔下去的?」

霜娘再點頭,淺笑道:「娘娘再問下去,我都要無地自容了,難得出門做一回客,就出了這個差錯,幸而是在外祖母家,不然都把人丟到外面去了。」

她回話時面上笑著,其實心快懸到喉嚨口了,因為齊王妃這問話,幾乎等於是在審問她了。

好在問過了這句,齊王妃終於不再盯著她了,而是轉過了頭,向著屋裡的另一邊角落裡站著的一個嬤嬤道:「行了吧?這下我總算是洗刷了冤屈了吧?」

那嬤嬤陡然被點到,吃驚非常,那個臉色之變幻扭曲,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霜娘也傻掉了。

只有齊王妃如常,還追問那嬤嬤:「你怎麼不吭聲?先頭那些話,回頭你都給我一字不漏地重複給母妃聽去,你要不說,我就自己進宮去說——可冤死我了,我好端端的救人,憑什麼栽成了是我害人!」

那嬤嬤抖著嘴唇,還是說不出話,一臉的萬念俱灰。

霜娘的嘴唇也在抖——她調動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強把笑意憋回去,並把自己的表情調整成了驚訝,說道:「娘娘的意思,我不大懂,難道竟是有人懷疑是娘娘推了我下水?」

她落水的事當時就被掩下去了,時機巧,外面的來客都已坐上了宴席,知道的人雖有,除了靖國公府的,就是齊王妃身邊的人了,齊王妃這所謂的「冤」她的人,不問可知,只能是她身邊的人外傳,進了宮裡的耳目,讓宮裡那位懷疑上她了。

由此可見,衛貴妃對這個兒媳婦是多麼不放心,傳話的人一定細說了當時情形,真和齊王妃不相干,但她還是被懷疑了,霜娘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很容易能模擬出齊王妃憋屈的腦回路——

但再憋屈,這種話真的能當她的面說嗎?!再多怨氣也該忍一忍,把她打發走了再私下說才對啊!

這麼一看,衛貴妃懷疑兒媳婦實在很有道理,她在公私事上真的不怎麼拎不清,但也是因為她的懷疑,才導致齊王妃出的錯更多,哦,這簡直是個惡性循環。

要是這麼多年以來衛貴妃都是這麼訓導兒媳婦的,那真不怪一直訓不好。

齊王妃倒也不是一點都不懂事,她一口惡氣出盡,再叫霜娘一問,就反應過來了,開始後悔口快,然而覆水已經難收,又不好怪到霜娘頭上——她聽到了她的話問那一句很正常,憋著不問才不對勁呢。

她這一心情不好,就不想再搭理霜娘了,胡亂應付了兩句,端茶送客。

霜娘早就在等她這個動作了,立時起身告辭,回去見了安氏,說與安氏聽時,還忍不住笑。

安氏也笑:「唉,這位齊王妃當年就是這樣,口比心快,總是先行一步,衛貴妃就是為著她這個毛病才拘了她的,沒想到幾年過去,還是這樣。戲折裡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來齊王妃就是應著這個話了。」

舊事描補完,她回了迎暉院,看到了章秀的帖子,原來她不巧趕著這日上門來了,忙命人找去她家回話,邀她明日過府。

於是章秀次日來了,她這次上門除了看望霜娘,問一問當日事體之外,也是來告別的,她家裡公婆俱在,這回能和相公進京已是不容易了,父親壽日一過,她就該回去了。

霜娘不欲把她牽扯進複雜的人事裡去,就只把滑到的那個版本和她說了,又十分不捨:「沒想到你這麼快要走,這一別,下次相見不知道要何時了。」

說著想起來,忙起身搜羅禮物要送她,又把大妝匣開了隨她挑,章秀「哇」了一聲,很有興致地聽她講說,還挑喜歡的試戴了幾樣。兩人擠在妝台前消磨了半日,末了真要送時,章秀卻只肯要一對珊瑚鑲珠的簪子,霜娘知她性情,塞了兩回她不肯要就罷了,她平時沒事做的繡品多,也翻出來由著章秀選,章秀對這個倒不客氣,一邊誇她進益好多,一邊把看中的都笑納了。

磨到天近傍晚,章秀的相公都來接人了,再拖不下去,兩人才告了別,章秀眼圈紅紅地走了。

小夥伴這麼快就得而復失,霜娘很是悶了幾天,直到天氣漸暖,想起周連營不久又要回來,她才覺得安慰起來——

但隨即一個晴天霹靂砸到了她頭上,三月裡周連營回不來了,他所在的五軍營中軍及周連平所在的後軍,受聖命調動,隨齊王一起前往浙江鎮壓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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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1:43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且說浙閩贛三省的交界處有一處仙霞嶺山脈,綿延約兩百餘里,黛峰翠嶂,風景優美自不必說,更有一項極大的實惠好處:此山中有好幾處銀礦。

凡涉及金銀鹽鐵皆是官營,這仙霞嶺也不例外,因山脈廣闊,有的地方雖然發現了銀礦,一時也還顧及不到,官府即令暫時封禁起來,不許消息外洩,更不許外人進出。

但這未開採的銀礦所在地要瞞外人容易,瞞礦工卻是無法,這些礦工許多是當地人,饒是法令再嚴苛,一來二去,還是洩露了一些風聲出去,便有膽大的悄悄進山,私採礦產——這些銀礦所以封禁,大半是因地形奇特險阻,開採的技術條件還跟不上,官方尚且如此,更別提私人了,進山的除了少數抱著發財夢的以外,更多的是生活實在困苦、不得不冒死搏一搏的貧民。

但以官府的立場來說,是不會分辨什麼情由的,盜礦就是盜礦,抓住了就是依法處置,因屢禁不止,處罰的力度就越來越大,最終,在年前激化出了一場民變。

領頭的叫孫八,本是山裡的獵戶,父母雙亡,倒是有四個哥哥,一家壯漢靠山吃山,混個肚飽沒有問題,再想別的卻是艱難。聽說了有銀礦之後,就動了心思,也沒多想——五個兄弟呢,齊整整一排,往那一站都氣勢逼人。就這麼直接去了。

頭幾回都沒事,血氣方剛的大小伙子,對山裡又比別人都熟,聽到官軍來了分頭撒丫子就跑,次次都跑脫了。這得了甜頭就愈加心熱,也不打獵了,專事去偷礦,結果第五回上,撞上了鐵板。

這一回撞得實在是鮮血淋漓——五個兄弟,死得就剩了孫八一個。

他家如此,別家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孫八振臂一呼,立時聚集起了一支兩百餘人的哀軍來,乘夜偷襲了一處在大山外圍邊的官家礦場。

礦場周圍也駐紮著一隊官軍,論建制論裝備樣樣都勝過孫八的雜牌軍,但因做夢也沒想到這些人敢來攻打,教打了個措手不及,除了死傷若干兵士外,還被搶走了許多銀礦,更有一項最慘重的損失:駐守在這處礦場的鎮守太監也讓乘亂打死了。

打死他的不是孫八的人,而是礦場裡本身的礦工,這些人平時受壓迫久矣,得了個機會洩憤,立刻就燎原起來,有不少礦工直接倒了戈,剩下的一看,情勢已經如此,自己就算沒有反心,留下也別想有好下場了,於是動亂過後,幾乎全部都跟著孫八走了。

這樁事是在年前出的,離著過年就剩半個月,當時各大衙門基本都封了印,主官不敢趕在這時候撞皇帝的晦氣——擱在當地這算樁大事,但擱在整個萬里江山看,這種程度的亂子實在也算不了什麼,要不是鎮守太監死了,都不一定會上皇帝案頭。

因此主官把這事壓到了元宵之後才報上去,內閣也沒當回事,按部就班地寫了票擬,呈送進宮,卻讓皇帝得了靈感。

——正想著給愛子找個好露臉的差事,這不就是了?

刷成就無非是文治武功,文治齊王肯定是沒戲了,大臣們排著隊撞死了也不會叫他碰著六部五寺這些部門。那就只剩下了武功,塞外蠻族的賊心從未死過,四大邊關重鎮摩擦不斷,隨便往哪個去都不缺仗打,但這可是最心愛的兒子啊,皇帝哪裡捨得把他送去真格的戰場上去。

相比之下,這場浙西的民變性價比就高多了,一個獵戶領著五百多(加上礦工)連正規兵器都沒摸過的泥腿子鬧民變,正適合齊王去一展風采。

因此皇帝棄內閣讓附近衛所出兵鎮壓的票擬不顧,當朝另行發了話,命齊王領虎符前去。

此話一出,朝野嘩然,能在朝堂上立著的都不是傻子,誰看不出皇帝的這點小心思啊?這回不是御史領頭鬧了,而是內閣——藩王觸碰兵權,這太敏感了,國朝發展至今,藩王連自己的府衛都被砍得七七八八了,更別提還想往朝中正規軍伸手。

鬧到了二月末,浙江來了新奏章,這些時日朝廷沒有拿出主意,當地也沒有坐視,還是派了能調動的官軍去圍剿的,無奈孫八的隊伍雖是烏合之眾,卻勝在有大山這條退路,打不過了就往山裡一鑽,幾百里的深山密林,幾百個人進去就像魚入江河,哪裡還撈得著?

非但如此,孫八還抽空往山下逃了一圈,挾裹了不少流民,這下好了,人數翻了四倍,變成了兩千多人,又重新進了山,繼續開採銀礦,似乎還分了兵,處州雲和等地皆有這幫反賊的蹤跡。

齊王派乘勢而起,大肆指責都是阻攔的人誤事,皇帝也乘此良機,直接下了中旨,而這回卻和先前又不同,因反賊依托銀礦,手裡不缺錢,成長勢頭太猛,皇帝不放心讓齊王領別的軍隊去了,直接從五軍營裡調撥出了兩軍來。

這旨意一下,又是群議紛紛,因為五軍營的職責是內衛京師,外備征戰,但事實上,它多半時候都只在執行第一條,至於外出征戰,通常只發生在皇帝親征的時候。

尤其是中軍,它的最優先選項是保護皇帝,出征時是皇帝大旗所在之處,根本不可能隨一般大將出戰。

這時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內閣倒也有封還聖旨的權力,但這等於是把皇帝的臉撕下來扔在腳底下踩,乃是終極大招,輕易使用不得。

軍令如山,旨意下來的當天,五軍營就全軍封禁了,周連營不能外出也送不出消息,好在永寧侯府有自己的渠道,第一時間得到了這個消息,只是除了擔心之外,也做不了什麼別的了。

正院裡一片愁雲慘霧,秦氏快哭抽過去了:「五個軍,五個軍呢,嗚嗚——怎麼就偏偏抽到了四爺在的後軍,這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們孤兒寡母的可怎麼活哪,嗚嗚……」

霜娘心情也很沉重,難得贊同一回秦氏,在旁邊默默想:是啊,怎麼就這麼寸,偏把周家兒郎在的兩支軍隊派出去了,中獎也不是這麼中的。

周連政坐在安氏下首出言安慰這一屋的女眷們:「也不必過分憂心,這一去雖要吃些辛苦,性命定然是無礙的,若是危險至此,皇上也不放心讓齊王去啊。」

這話有些效用,但效用不大,再不危險也是去打仗,不是去郊遊的,作為親人哪能不擔憂?

大概是怕拖下來夜長夢多,齊王隔沒兩天就領軍上路了,時間太緊,馬匹糧草等都沒來得及備足,都是後續再追上去補充的。

秦氏知道後哭得更慘了,不過她很快找到了寄托精神的方法,在院裡悶了七八天後,就以十足的精力投入了求神拜佛的事業裡。

她不光自己很積極地往寺廟跑,還不計前嫌來約著霜娘去,大概是覺得有個一樣倒霉的妯娌陪著,那份鬱悶能分擔掉一些。

霜娘跟著去了兩回,後面秦氏再來約她,她就推了,一則她畢竟沒那個信仰,去無非是求個心理安慰,意思到了也就夠了;二則大約是春天到了,她犯了春困,總是懶懶的,雖然心裡憂慮,卻是一點不耽誤睡眠,總處在一種睜不開眼的狀態,實在沒精神坐上兩三個時辰的車,再去又是燒香又是磕頭的。

秦氏拉不動她,也不放棄,一個人照去,再過一陣,霜娘赫然發現連府裡都開始見著尼姑道姑之類人的身影了。

霜娘抑制著在外面打哈欠的衝動想:秦氏這得砸多少錢哪。

結果過了幾天,疊翠來告訴她說,那些出家人不是秦氏招來的,而是蘇姨娘,為這事,蘇姨娘又被禁了足,尼姑道姑也全被攆出去了。

霜娘睡眼朦朧地問:「怎麼?蘇姨娘也有什麼親眷跟著齊王出征了?」

「哪裡呀,是為了七姑娘。」疊翠笑道,「七姑娘的病一直沒有大夫能治,蘇姨娘病急亂投醫,才跟這些人瓜葛上了。她怕七姑娘出事,不敢離了七姑娘,就把這些人招來了府裡,這幾天那邊院子燒香燒得跟著了火似的,要我說,蘇姨娘也是急昏頭了,明知道太太不喜歡那些人進府裡亂竄,還這麼大意,這不,沒兩天功夫就栽了。」

「……哦。」霜娘坐在炕上,頭一點一點的,眼瞧著身子歪倒,又要睡過去了。

「奶奶,奶奶?」疊翠叫了兩聲,見她都沒反應,只得歎了一口氣。

她去打聽那些消息來,本是覺得霜娘睡多了不好,特意要給她解悶的,結果話還沒說齊,人又睡過去了。

無奈地把炕桌撤了,扶著霜娘躺平,往她腦袋下塞了個迎枕,又去床上抱了床被子來,給她蓋上。

這麼多動作之下,霜娘沒有一點反應,睡得噴香。

疊翠搖搖頭,掀簾子出去找金盞,她覺得這樣下去不行,雖然主子看著沒有任何不適,但成天睡成這樣,她真的放不下心,萬一要有個什麼她們發現晚了,可吃不了兜著走,還是去請個大夫來看看的好。

卻是巧,她出去一圈沒找著人,問小丫頭說是往正院去了。她有點心焦地等著,等了兩刻功夫等回了人,金盞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後還跟著個太醫,正是常來往侯府的那位。

太醫進了門,霜娘這可不能睡了,硬被金盞弄醒了過來,撐著收拾好,伸出手來讓把脈。

疊翠在一旁,悄拉了金盞笑道:「姐姐想到我前頭去了,我正要去和姐姐商量,想去太太那裡說,請個大夫來給奶奶看看呢,現在這來的是太醫,就更好了。」

金盞卻罕見地做了個苦著臉的表情:「別提了,沒什麼前頭,我們都想得太后頭了。」

疊翠不解:「啊?」

「還啊呢,我問你,奶奶上個月月事沒來,你可留心了?」

疊翠:「……啊!」

她就要認錯,金盞忙擺手:「行了不怪你,我都沒留神,事太多,六爺去平亂,四奶奶成天來拉奶奶去燒香,攪合到一起去了,奶奶自己也沒想起。我去小廚房裡見著我娘,無意提了兩句,我娘問起,我才想起來,趕著去請了大夫。」

說起來,迎暉院裡一院子都是未嫁丫頭,難免經驗不足。這要是有個嬤嬤坐鎮,就算不管霜娘行沒行經,單看她的狀態也看出跡象來了。

疊翠這下激動非常,一下子綻開滿臉笑來,就要說話,金盞拍她一下,叫她閉嘴:「太醫看診呢,別吵嚷了。」

霜娘先只顧犯困,待聽著兩個丫頭嘀咕,終於把瞌睡嘀咕跑了,坐直了點,睜圓了眼來回看丫頭和太醫。

沒叫她久等,很快太醫收了手,同金盞外面去說話,霜娘豎起耳朵聽著,大概是問她上回的行經時間,金盞說了。

太醫隨後便說了句話,金盞飛一般掀簾衝進來,笑開了花地重複給她聽:「奶奶,太醫說奶奶已經有一個半月的身孕了!」

霜娘有點呆:「哦,我聽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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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1:54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霜娘的孕事一下改換了永寧侯府的氣氛。

府裡並不缺下一代的小輩,梅氏去年底還剛生了一個哥兒,但霜娘這個卻又不同,周連營是走過從死到生那一遭數兒的,如今人又在外征戰,不管是在周侯爺心裡,還是在安氏心裡,他的子嗣之重要性,比之長房長孫都不差。

於是,在霜娘本人對此還沒什麼真實感的時候,她已經一點折扣不打地享受上了孕婦待遇。本來因她院裡沒出過什麼亂子,安氏沒插手過她這裡的人事,這時卻不放心,把以金盞為首的大小丫頭們全提溜去親自過目了一圈,小丫頭們還罷,不過告誡了幾句,七個大丫頭卻是挨個都問了話,這一問,就把芳翠給問出了局。

要說芳翠其實有點冤,打半梔盯上她起,她基本連正房的門檻都進不去了,自然也做不了什麼壞事——問題正出在了這裡,她近不得霜娘的身,伺候不到她,也就不清楚霜娘的情況了,安氏問她問題,自然是圍繞著霜娘問的,看她可有用心服侍主子,她一個都答不上來,可不就把「懈怠」兩字寫在了臉上?既然一問三不知,那留這個白吃飯的何用,安氏掌管一府內務,哪有空跟個二等丫頭廢話,直接就叫她家人來領出去了。

至於半梔,她專心盯著芳翠,也沒怎麼隨侍霜娘,但是她跟春雨住一間房,春雨話不多,然而疊翠卻好熱鬧,又愛串門,同是一等梯隊,或是閒聊或是商量個什麼事務,沒有背著半梔的道理,所以她捎帶著也聽了些,就在安氏面前過了關。

安氏攆了芳翠,另給指了個姓吳的嬤嬤來,怕霜娘多想,還特意來解釋了兩句。

在霜娘的規劃裡,芳翠是一定不能留的,只是因安氏掌家,她不好去說,才一直拖著,不過她已有了腹案,只要再過一陣,大房的小哥兒大了些,梅氏脫身重新接理家務,就能不顯山露水地把芳翠弄走了——哪知世事難料,還不等她出手,安氏先替她了了心願呢?

她當然一點意見也沒有,嗯嗯地應了,安氏見此還以為她乖巧,心下滿意,又和她說:「丫頭先不急補上,如今你情況不同,湊合不得,我看你這裡暫時倒還夠使,寧可先缺著,不能挑個淘氣的來。倒是懂孕事的嬤嬤,現在一定要備上一個了,吳來家的是我身邊的老人,這幾個月就讓她在你身邊服侍著,順便也教一教你的丫頭,等到下回時,就可以從容了。」

霜娘這回還沒真實感呢,安氏已經展望到下回去了,真是盼孫心切到十分了,霜娘心裡嘀咕,略有鴨梨,但面上自然不會去潑婆婆的冷水,一概都只管應了。

送走了難得容光煥發的安氏,她就要叫金盞收拾個屋子出來,再備上鋪蓋用具等物,好讓吳嬤嬤安身,話剛起了個頭,金盞柔聲細語又滿面春風地道:「奶奶,您不是困嗎?奶奶放心歇息吧,這些都有我呢,吳嬤嬤和我娘是老相識了,也是我的長輩,我包管把嬤嬤安置得妥妥當當的。」

她說著給疊翠使了個眼色,疊翠立刻慇勤地上來,扶霜娘上床,手腳輕快地替她脫了鞋,蓋了被,放了帳。

霜娘:「……」她剛從床上爬起來沒多久,其實還沒那麼快困啦,但腦袋一沾著枕頭,眼皮不由就沉重下來,很快跟著粘一起去了。

霜娘這個多眠的孕狀,直到時令進了五月裡,榴花初放時,才終於緩解了。

這個緩解說起來挺突然的,就莫名有那麼一天,她不再犯困了,一下就恢復成了正常作息,好像之前那些睡不醒的時候都是大夢一場似的。

「呀,都開花了。」

霜娘扶著廊柱,直著腰板看擺在階下的兩大盆石榴盆景,蜿蜒的軀幹,翠綠的枝葉,紅艷艷的花朵兒,極應季節。

這是安氏讓送來的,取個多籽的好意頭,本想直接移栽棵石榴樹來,考慮到霜娘成日好眠,怕吵著她,又怕在她有孕時動土撞克上什麼,所以才罷了,略有不足地改成了盆景。

霜娘看看花,摸摸肚子——才三個月,還摸不出什麼來,不過她摸得情真意切,柔情滿懷,打她的渴睡症好了起,這是她最常做的動作了。

「不知道是個男寶寶還是女寶寶。」

「一定是個哥兒。」疊翠正給盆景修形呢,聽到她的自語,立刻仰頭道,「懷哥兒就是累人,才把奶奶累得成日睏倦。」

「哥兒好,姐兒也好。」吳嬤嬤從旁笑著過來,緩聲道,「譬如這石榴,只要開了花,還怕結不了果?無非是個先後次序,都是一般的好。」

疊翠吐舌頭:「嬤嬤說得對,是我沒想透。奶奶還這麼年輕,一點也不著急,不管是哥兒還是姐兒,都是一般的大喜事。」

霜娘笑瞇瞇地聽著,沒有說話,只是又摸了摸肚子。她們雖然說著是一般好,可終究男丁的次序是排在前面的,只有霜娘自己,才是真正一點也不在乎性別,她自語那一句,只是純粹好奇而已。

肚子裡這個孩子對她的重要性勝過一切,其意義不只是她的後代,是她愛情的結晶,更是她在這世上的第一個骨血至親,同她命脈相連,有了他(她),她從此才不再是錯亂時空裡的一片浮萍。

**

糊里糊塗地睡過前三個月後,霜娘這胎就算是坐穩了,但她的孕婦症狀卻沒消停,又改換上了新的毛病——吃。

一天八頓。

霜娘起先沒留神,她這麼個身子,不可能餓著她,她餓了就說,說了就有吃的來,小廚房裡早就專給她撥了一個灶,旁的都不管,只管應奉她。

這麼好幾天下來,她發覺自己好像整天下來只干了吃這一件事——這是真真的,她先前在醒著的間隙裡還想一想周連營呢,想他走到哪裡了,碰上亂民了沒有,平亂順利不順利,齊王有沒有給他小鞋穿,他什麼時候能回來,要見著她肯定嚇一大跳,有的沒的一大堆,有時擔憂有時笑,往往想著想著就睡過去了。

可如今,她腦子裡幾乎只剩下吃了,腸胃好像變成了個無底洞,東西吃下去不多久就變沒了,她覺得不對之後一回想一算計,立時把自己嚇了一跳。

這麼吃下去怎麼得了?這時候又沒剖腹產,她要把自己吃成了球,那生產時可坑死人了。

她就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就算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她也不該吃出比以前兩倍還多的份量來。然而想法是容易的,實行是殘酷的,沒別的——她餓呀!

抓心撓肝地餓。

沒法兒,她只好向專業人士請教。

吳嬤嬤就專為服侍她的身孕來的,對她的狀態自然瞭如指掌。霜娘起初開始節食時,吳嬤嬤是贊成的,她也覺得這位主兒吃得太多了,應當適當控制一點,難得霜娘自覺,沒等她開口,自己先忍上了,她也就沒多話。

不想沒過兩天就破了功。對這狀況,吳嬤嬤也沒好招,女子懷孕時什麼稀奇古怪的症狀都有,霜娘這先睡後吃,說起來還真算尋常了,但尋常,不表示不麻煩。

眼看霜娘不過少吃兩頓,從八頓減成了六頓,整個人就呈現出一種走路發飄的態勢來了,吳嬤嬤哪還敢有什麼讓她節食的念頭?不節食將來可能會有麻煩,可節了食,她現在就肯定撐不住了,就算大人能餓,肚子裡的小主子也餓不得啊!

但吳嬤嬤也不是就此聽之任之了,她是最清楚安氏有多看重這個即將到來的孫輩的,不敢馬虎,努力了一番不湊效,就回正院去回報了,隔天太醫就再上了門。

看診的結果是:一切正常,大小均安——不過不是一個小的,是兩個。

此話一出,迎暉院沸騰得開了鍋。

以喜怒最形於色的疊翠為首,快歡喜暈過去了:「天哪,奶奶,奶奶太本事了!」

就是多子多福的大奶奶,也沒一胎雙生啊!不,不只大奶奶,整個府裡都沒有過,她們奶奶這可是頭一份兒!

霜娘本來也十分開心的,叫她喜極之下不倫不類的一吹捧,喜悅之外又多出了兩分哭笑不得:咳,這個,本事的可能不一定是她……

因為她隨後就想到了,賀家有沒有雙胞基因她不太清楚,但是她確定安氏的娘家靖國公府有,這遺傳顯然應該來自父系血脈。

她的謙虛沒什麼要緊,不管來自哪裡,雙胞懷在她的肚子裡,這就是她的本事,不光她的丫頭們這麼看,滿府裡都是這麼認為。

這些不是霜娘刻意探聽的,而是院裡丫頭們說話時總會帶出來一句半句,霜娘聽過就罷,她的當務之急還是餓,人餓肚子的時候真的想不了別的。好在太醫說了,這是因為兩個寶寶都開始發力,在爭奪母體營養了,這時候多吃一些無妨,若是過三個月後還是這樣,那時再考慮控制一點不遲。

有了這個話,霜娘專心地重新過上了一天八頓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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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2:04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話分兩頭,再說齊王那一邊,他從京裡帶出去的人馬會齊了當地衛所一共足有上萬人,五倍於亂民,又是正規軍,照理這勝負該毫無懸念,然而戰場瞬息萬變,齊王打京裡出發的時候孫八是兩千多人,等他趕到了浙地,孫八已經又翻了番,變成了大約四千人。 首發哦親

兩千也好,四千也罷,人數在增多,烏合之眾的本質沒大變,要是在平原上兩軍對壘,齊王仍是穩操勝券,但這是理想式的紙上談兵。在實際上,齊王打從到了浙地後,只幹了一件事——尋人。

孫八部戰力不行,但腦子是不傻的,打聽到了王師前來,直接全員縮回山裡去了,這仙霞嶺要是一座山還好,還有最後一招放火燒山的絕戶計可使,然而它是一大片連綿的山脈,且不說能不能把孫八燒出來,就算能,這波及面也太廣了,沒人敢下這個決心。

只能不斷地派斥候進去,孫八又狡猾,不停地隨時遷移,真是從春尋到夏,又從夏快尋到了秋,期間有過幾次狹路相逢,但都是小隊人馬的遭遇戰,勝敗都無礙大局,直到重陽前夕,才終於順著孫八部派出來的一隊採買小隊,摸到了他當前的主力所在。

這時候就又要說一說戰場的多變了,以皇帝給愛子的配置,齊王麾下的軍隊很順利地就打敗了孫八的雜牌軍,殺的殺,俘虜的俘虜,幾乎是場一面倒的大勝——意外出在了齊王本人那邊。

當時大部分兵士都進山圍剿亂民去了,只有齊王和中軍守在山腳下,前文有敘,中軍即使出京,一般也是不出戰的,其職責只為保護主帥的安全,除非是主帥本人衝鋒上陣,中軍才會擁上。

但齊王太著急了,憋著氣尋了這麼久,終於抓到了對手,要是萬一錯過,再尋個半年怎麼得了?他便命中軍也一併進山去圍剿,提督本不敢奉命,但齊王是主帥,他堅持如此,提督抗不過軍令,又想了想,覺得這非大戰,應當不至於有事,就分了兵,命周連營領了一半人去,自己則領著另一半人繼續守護齊王。

意外就在之後發生,孫八這些時候除了逃亡躲藏之外,並沒閒著,他把山裡的各路山賊都給整合吸納了,而這個情況齊王部是不太清楚的,以為圍住的就是孫八全部人馬了,結果讓後加入的這一部分人逃了出來,殺向了山下。

再然後,周連平立功了。

他給齊王擋了一刀。

——解釋下,周連平會呆在山下,是因為他隨大軍出發不多久,就傍上了齊王,被從後軍調到了中軍,專為齊王傳令。這本是周連營和韓飛這兩個坐營官的職責,但齊王卻把他們都閒置不用,另行委派了人。

此事剛在軍中上層傳開時,周連平很為人側目了一陣,因為他這行為等於是背叛家族。

周連營為此去找他談了一次,但周連平理直氣壯得很:「中軍不用上戰場,我只是為了保命好嗎?至於王爺要用我,那不是我能控制的,誰讓王爺不喜歡你們,找我說有什麼用。」

說罷大搖大擺地走了,氣得躲在旁邊的韓飛差點跳出來揍他一頓,和周連營抱怨道:「你家怎麼會養出這種蠢豬兄弟?齊王用他是要離間你們,他還以為齊王真看重他啊!」

想想又安慰了兩句:「算了,和蠢貨沒什麼好計較的,你也別生氣了,他得意不了多久,等回了京,你爹肯定打斷他的腿。」

周連營沒生氣,他只是若有所思——齊王不用他很正常,他身上的太子死忠烙印太重了,齊王只要沒傻,就不會相信他由他接近,但周連平好像可以?

誠如韓飛所說,他這個兄長就沒什麼智商可言,但智商低未必全然是壞事,傻子說的話,也許沒多大說服力,但在可信度上,卻要勝過聰明人。

有了這個預想,周連營就不再多管了,安然靠邊站,任由周連平倒向了齊王那邊,幾個月下來,在齊王的有意引導,周連平的緊密配合下,兩人堪稱是打得火熱。

不過再火熱,以周連平的惜命,讓他給齊王擋刀他是決計不肯幹的,這純粹是趕巧了,當時敵蹤忽現,混亂一片,周連平都不知怎麼挨的那一刀,當時就眼一翻,嚇暈過去了。

等他醒來,才知道了他當時正好攔在齊王前面,立了這一功。

這時候周連平還是很靈光的,順手推舟地認下了,還一心想著要去幼弟面前炫耀炫耀,當初幼弟挨頓廷杖就聲名鵲起,他這可是擋了刀啊,怎麼也該勝過他了吧?

結果等到周連營回來,整個營地都歡呼起來,因為他也趕了巧,他是後來聽令進山的,正好堵上了因熟悉地形而逃竄出來的孫八及幾個心腹,都沒怎麼交鋒,直接一窩端,全綁下了山。

周連平很是悻悻了一陣——怎麼有這麼討厭的兄弟,一下又把他的光芒蓋過去了,最可氣的是他根本就沒出什麼力,純是走了大運了。

**

總的來說,這次平亂還是很成功的,耗費了半年多之後,軍隊終於帶著俘虜的幾個亂民頭目,踏上了歸程。

返回京城後,各項交接事宜等不需贅述,趕在小雪這一天,周氏兄弟終於完了差事,得了假,進了家門。

周連平手臂上挨的那一刀已經好了,他一路上都是以功臣自居的,十分自命不凡,此刻見著永寧侯府的牌匾,才如澆了一盆涼水,一下整個人都涼了下來。

「你、你不許跟父親胡說。」他湊近了弟弟,色厲內荏地威脅。

周連營平靜地看他一眼:「我不說。但回來以後,你要好好當差,別再跟齊王走得太近了,太子在儲位的時間越長,地位就越穩,齊王沒有希望的。」

周連平不悅,道:「還輪不到你教訓我。」怕他告狀,不情願地補了一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他說是這麼說,但心裡可大不以為然,打從擋刀之後,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齊王混了,他在齊王這裡是有功之臣,在太子那裡屁都不是,他憑什麼盼著太子登基啊?又沒他的好處。至於說齊王沒希望,他更不認同,滿朝都知道皇帝偏心齊王,怎見得齊王就沒機會了?

他的口不應心,周連營自然全看出來了,也不多話,一路隨著到了外書房,周侯爺見兩個兒子都平安歸來,十分高興,略問了兩句之後,見兩人都風塵僕僕,就打發他們先回去沐浴洗塵。

再往內院見安氏,安氏卻出門應酬,並不在家,兄弟倆便分了手,各回各家。

周連營這時也不去想周連平的事情了,心中湧現的皆是激越期待,腳步飛快地往迎暉院走。

他回京的消息霜娘這裡是知道的,但他幾時能回府卻不知道,應門的丫頭忽然見著他,喜出望外,行了禮就要轉身跑進去,周連營攔了她,不叫她去通報,自己放輕了腳步往裡走,想要給霜娘一個驚喜,結果兩步邁上台階,一掀簾櫳,同裡面的人目光對上,被嚇了一大跳的人變成了他。

屋裡燒著地龍,暖意融融,東西次間的簾子都扣起來,礙事的桌椅擺設都被移去角落,空出了一條無阻通道,霜娘挺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由金盞攙扶著,正來來回回地走動。

她這鍛煉原本是在院子裡進行的,入冬後轉到了室內,雖然活動範圍大受拘束,但以她現在的狀況可萬萬受不得寒,拘束也只好拘束著了。

周連營掀簾的那一剎那,她正問金盞呢:「夠一千步了沒有?我腰酸得很,不走了,扶我坐一坐——啊。」

寒風打著卷兒襲進來,屋裡屋外的兩人都好似中了定身法,還是金盞打了個寒顫,先回了神,趕忙道:「六爺快進來,把簾子放下罷,別凍著了奶奶。」

霜娘身上只穿了居家長襖,周連營忙放了手,簾櫳刷一下落下,他對著上面的織錦圖案發了下呆,才意識到他把自己關外面了,忙又重新掀起,這回小心翼翼地只掀了條縫,而後側身擠了進去。

因他這罕見的犯傻表現,直到坐下時,霜娘還忍不住樂,捧著肚子笑瞇瞇地看他。

周連營還在震驚當中,從進了屋目光就定在霜娘的大肚子上了,沒有片刻移開,金盞給他捧了茶來,他全憑下意識接了,剛送到嘴邊,驚見霜娘白皙的手掌下有什麼動了一下,動靜還不小,十分清晰可見。

他霍地站起來,半杯茶澆到了手上,往下直滴落到靴子和地毯上,他全無所覺,凝神緊張地道:「怎麼回事?太醫呢?我去叫太醫來!」

握著半杯殘茶抬腳就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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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2:17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霜娘強忍著澎湃的笑意——負擔太重,她不能大笑,把周連營扯了回來,因為一邊要忍笑,一邊要說話,很是花了點時間,才跟他解釋了明白了什麼叫做「胎動」。

又問他:「你從前面一路過來,沒人告訴你嗎?」

「我只見了父親,父親忘了說與我。」

鬧了這一遭小笑話,周連營終於閃回神來了,他在外面平亂了半年多,初進家門,又未洗塵,身上多少還帶了些鋒銳蕭殺的氣勢,但他現在再坐回去時,整個人的氣場煥然一變,望著霜娘時眼角眉梢都洋溢笑意,那笑容且多得有點盛不住了,直往外冒喜氣——呃,要說傻氣也行。

「我摸一摸可以嗎?」他的目光又回到霜娘的肚子上去了,十分專注,喜悅裡又還摻點敬畏,因為他覺得霜娘的肚子實在有點太大了,他印象裡大嫂幾回有孕好像都沒這麼大過。

金盞本來取了雙軟履正要來給他把濕了的靴子換上,聽了這話,忍不住偷笑一聲,也不進來了,直接回身出去吩咐人備熱水去了。

「當然可以。」霜娘大方地道,見他的手掌伸過來,卻虛虛懸在她腹部上方不敢落下,她笑著把他的手按下來,「擔心什麼呀,摸不壞的。」

「……」周連營沒說話,掌心初隔著衣料碰觸到她高聳腹部的時候,週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一瞬,而後又以那隻手掌為中心,飛快地整個鬆弛了下來。

「什麼時候會再動?」他期待地問。

霜娘:「這我說不準,看他們的心情吧,不過現在月份大了,他們活潑許多,一天總有好些次的。」

「他——」周連營復又僵住,「們?」

「哎,沒來得及和你說呢,我肚子裡有兩個寶寶,上個月太醫來把脈說應該是龍鳳胎,不過他沒有十分把握,說以前偶爾也有過脈相顯示和出生的胎兒性別相反的情況發生,雙胎的變數又更大一些。」

霜娘說著,捏捏他的手指,「我覺得,只要寶寶健康,男女都無所謂,對不?」

周連營怎可能說個「不」字?在他的預計裡,沒想到這麼快就能有子嗣,畢竟他在家的時間真不多,所以這於他實在是天降驚喜,更別說現在還變成了雙份的。

「都好,都好。」他滿口道。

便在此時,他感覺掌下一動,似有一隻小腳踢了踢他。

他一下綻開滿臉笑意,眼睛都彎成了月牙:「動了!」

霜娘當然也感覺到了,溫柔地摸摸肚子:「嗯,跟你打招呼了。」

周連營俯身貼上來:「我——」他要說什麼,話出口又頓住,想了想,鄭重地改換了詞,對著手掌下的兩個小生命道,「爹回來了。」

**

周連營這回的假期長一點,除了往東宮走了一趟之外,別處他哪也沒去,就呆在家裡,守著嬌妻同即將到來的愛子愛女,頗有萬事皆足別無他求的心態。

相比之下,周連平就不那麼愉快了,周連營是沒告他的狀,但他在軍中行止落了無數人的眼,周侯爺陸續聽到,氣得半死,回來揪出了兒子就要行家法,結果事有湊巧,剛打了一板子,來自宮中的封賞到了。

這是專給周連平的,賞他救了齊王。

——這倒霉兒子,要不多事,由齊王死了大事就定了!

周侯爺更加生氣,送東西的太監一走,又把板子揮起來了,周連平原以為能逃過一劫,沒想到他爹揍他的心這麼堅決,這下迫不得已,只好把自己這「功勞」的內情給招了。

周侯爺考慮了一下這個兒子的德行,確實不大可能為護主而奮不顧身,這才氣平了些,但仍是狠狠罵了他一頓,又禁了他的足,有他的狐朋狗友來找,都叫門房上回說他病了。

不過這回的禁足時間持續不了多久,因為周連平是有職差的人,假期一結束,他就要返回營裡去了。

周連平走的是連滾帶爬,飛快跑了——家裡太危險了,他總覺得周侯爺隨時有可能操起板子給他一頓。

周連營走的則是一步三回頭,這時霜娘離生產還有一個月左右,他再拖也拖不到那時候,只能再三叮囑了望山,一聽到裡頭有發動的消息,立刻飛馬去報他。時近年根,不會有什麼要緊的事,無非是值守而已,他肯定能請到假脫身回來。

回去營裡果然無事,連操練都稀鬆了,唯一一件就是接了來自朝廷的正式封賞,周連平有救主之功,周連營擒住了魁首,兩人都各升了一級,周連營的職位還是坐營官,但從虛職變成了實職——這個職位的活動性比較大,他原來的職司主要是替主將傳令發訊,離上官近,易於表現,但並不實際掌管領兵事宜,通俗點說,就是手底下沒人。

他入軍以來和中軍提督相處良好,提督那時令他帶隊上山,原也有給他機會的意思,他運氣好,一去就抓到了孫八,畢了全功,遮掩了些中軍保護齊王不力險些致他受傷的過錯——雖然是齊王自己指揮不當,但假如他真受了傷,震怒的皇帝是不會管這枝節的,怒火只會衝著中軍來。因此提督十分高興,折子上替他報了功不說,軍裡也分了人馬給他。

閒言少敘,時光很快飛逝到了臘月,算著產期將至,周連營心裡焦躁,每天都要往營區門前去走好幾回,終於有天等來了望山。

他飛奔去請了假,出營上馬,一路狂奔,向城裡而去。

**

霜娘是半夜裡發動的,好在產房等早已備好,她是雙胎,安氏尤其重視,提前半個月就把兩個經驗老到的穩婆直接請來讓住在了府裡,迎暉院裡除了初始的一陣兵荒馬亂外,很快進入了狀態。安氏那裡接到了信,打著燈籠親自漏夜趕來,有她坐鎮,院子裡的人心又定了些。

但安氏本人心下卻是十分不寧,因她母族那裡是有過慘痛先例的,要不是安老太太當年生她一雙弟妹時出了差錯,靖國公府如何能落到庶支手裡?雖然太醫再三跟她保證過霜娘的懷相不錯,然而她很清楚,女子生產就是道鬼門關,懷相再好也不能保證生產時就一定順利。

乾等到了天亮,產房那裡傳來的動靜漸大,金櫻著人去領了早膳來,安氏此時心裡油煎也似,連口水都喝不下去,哪還有心情用飯?

看也不看擺開的膳食,指示金櫻:「你再去問問,看怎麼樣了。」

金櫻已去過好幾次了,答應一聲,忙又去了,她這回回來得極快,幾乎是一跤拌進來的:「太太,生生了——!」

不用她通知,簾櫳一掀,安氏已經聽見脆亮的嬰兒哭聲了,霜娘是頭胎,她沒想到能這麼快,立時喜動顏色,站起來就往外去,一頭進了產房。

先出來的是位千金,紅通通的小身子洗了澡擦過後包進了早已備好的襁褓裡,緊閉著眼睛猶在哇哇大哭,安氏接到手裡就捨不得放下了,一邊眉開眼笑地抱著她哄,一邊目光轉到床榻時表情又緊張起來,那裡可還有一個呢——

「奶奶用力,快出來了,再加把勁,加把勁就成——」

「好了好了,看見頭了,奶奶跟著我的聲音來,用力,用力——」

屋裡地龍燒得暖和,兩個穩婆滿頭大汗,輪番鼓勁,霜娘開頭熬得辛苦,神志都快飄走了,這會兒先出來的女兒在旁邊哇哇地哭著,把她的神志又拉了回來,她心裡陡然又生出了一股力氣,隨著穩婆給她的節奏使勁,不知過上多久,似乎沒多大功夫,她只覺得整個人忽然輕鬆了一下——

「出來了,出來了!」

「是個哥兒!」

穩婆們大喜過望,雖然看這府裡太太的態度,對姐兒也是十分疼愛,但於她們來說,到底不如男丁圓滿,別的管不著,討喜錢時總是更好伸手不是。

當下一邊忙活著給產婦善後,一邊好話如潮水般往外直砸,又說奶奶福氣好,再沒見過雙胎生產這麼順的,又說一雙嬰兒生得健壯可愛。

後出來的這個可能是比姐姐憋的時間長了點,不大滿意,穩婆的手還沒拍上他的小屁股,他就嗚嗚哇哇地哭開了,嗓門比著姐姐更為響亮,正好給穩婆們的話捧了場,顯示著他的確實健壯。

安氏抱了孫女又抱孫子,一個懷抱簡直忙不過來,歡喜得再沒別的話,只是連聲說「賞」。

這賞不只是賞穩婆,連著一個院子裡的丫頭們都得著了,裡裡外外,一片歡聲笑語。

霜娘拼著最後的一點力氣,要過孩子們來看了一眼,頭一歪,就在這嘈雜喜氣裡安心地睡過去了。

**

霜娘半夜發動,本來就沒睡足,再費上許久力氣,這一覺睡得是天昏地暗,等醒來的時候,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被移回了臥房。

室內昏暗而安靜,空落落的肚子第一時間提醒了她,她忙啞著嗓子出聲叫道:「金盞,孩子呢?抱來我看看——有什麼吃的,再拿點來。」

她補那後一句乃是因前一句話的功夫,她感覺到了肚子的空落不只是因為卸了貨,同時也是餓的。

金盞在外間應了聲,掀簾進來,一個高高的身影跟在她後面,等金盞點起燈,那身影過來床邊,霜娘才驚訝地發現是周連營。

他懷裡抱著個大紅襁褓,湊過來,小心地把胳膊放低了到她枕畔,滿面笑意,道:「你看。」

霜娘側頭,見襁褓裡的寶寶被包裹得齊齊整整,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來,膚色比剛出生時淡了一點,但仍是紅通通的,兩個眼睛像兩個小破折號,緊緊閉著。

嬰兒剛出生幾天都是閉著眼睛的,霜娘分不出他這是睡著了還是醒著,盯著看了一會,見他基本不動,只有小小的嘴巴蠕動過一下,才聲音輕輕地道:「他睡著了嗎?」

周連營道:「嗯,乖得很,吃飽了馬上就睡了。」

霜娘從被窩裡伸出手來,撥弄了一下襁褓,知道是雙胎後,準備的這些物件上就格外都做了記號,她見到側邊上繡的一個小小「壹」字,抿唇笑了:「這是茉姐兒。」

這個名字是霜娘想出來的,但直到周連營上回回家時才最終定下,因為霜娘想出的太多了,她不過懷了兩個,名字卻想了有百八十個,自己又拿不定主意,看哪個都好,直到能做主的人回來了,才忙忙求助了他。

不過這只是小名,大名還沒定,一來大名不著急,拖一拖無妨,二來霜娘也是特意沒想,她孕程的大半周連營都在外地,基本沒插上手,現在把名字留給他起,好讓他對孩子盡一盡心,更把孩子放在心上些,這是霜娘的一點小心思,不足為外人道也。

「還有寧哥兒呢?」

周連營笑道,「那小子胃口大,還在那邊餵著,吃好了再抱過來。」

霜娘點點頭:「嗯。」

兩人說著話,金盞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鮮肉小餛飩進來了,這就早包好了備上的,滾湯裡一下就得,又快,吃起來也比麵條之類的方便。

霜娘把一碗吃得乾乾淨淨,然後倦意就又上來了,她畢竟剛生產完,體力消耗太大。

這時候寧哥兒也已經抱過來,霜娘勉力撐著眼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眼都睜不開了,還捨不得睡。

周連營替她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困了就睡吧,孩子們就放這裡陪著你。」

「算了,還是抱走吧,兩個呢,我睡著了壓著他們就糟了。」霜娘說著,眼睛還是盯著沒有移開。

周連營柔聲道:「不怕,我不睏,在這裡看著,等你睡著了,我再把孩子抱走。」

「……好。」

有了這個保證,霜娘閉上眼,心滿意足地再度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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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新生兒的洗三滿月都辦得極盛大,中間又連著新年,賓客盈門的熱鬧勁直到二月裡才消下去。

作為絕對主角,茉姐兒和寧哥兒這對小姐弟倆隔不幾天就要被抱出去會一會客,雙胞就不多見了,還是龍鳳,上門來的夫人太太們誰都想見一見。兩隻爭氣得很,只要吃飽睡足,基本很少哭鬧,也不認生,兩雙大眼睛烏溜溜地轉著,被逗弄了就笑成彎彎月牙,咧出米分嫩嫩的無齒牙齦,融化了不知多少來客的心。

作為次要主角的霜娘就閒得多了——事實上就戲份來說她就是個路人甲,因為她還在月子中,除非是如西府和靖國公府那樣的至交親戚,一般人都不會要來見她,至多讓人傳句慰問罷了。

她被困在床上,哪也去不了,什麼也幹不成,起初緩過來時還雄心壯志地想要自己餵養,侯府這樣人家,依規矩是由乳母來的,不過那時候周連營還在家,隨她要幹什麼都答應,她就突破了金盞的防線,取得了偉大母親的權力。

但可惜這權力她連一天都沒保留住,因為她的產量根本不夠兩個寶寶吃的,至多只能供應一個,那是給姐姐呢,還是給弟弟?怎麼選都感覺自己是個偏心的娘,只好灰溜溜地把孩子還給了乳母,至於她身上的這點口糧,就只好當做是零嘴,在孩子不那麼餓的時候給他們解解饞了。

這麼一來,她的日常就單調得無以復加了,但她一點也不無聊,兩個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小心肝呢,哪怕是看他們睡覺她都能看半天。

兩個小團團肩挨著肩,頭靠著頭,褪去了娘胎裡帶出來的紅通通顏色後,如出一轍的雪□□嫩,不只皮膚,連眉眼都像是從另一隻的臉上複製粘貼來的,像了個九成九。

差別只在下巴,雖然現在養得一般的圓潤,但還是能看出來,姐姐的要窄一點,有個挺秀氣的小弧度,相比之下,弟弟的在骨相上則要寬一點。

據說這是官威之相——嗯,是周侯爺說的,霜娘很是拜服,她看自己的孩子那是看哪哪好,打上一百二十分都嫌謙虛,但是要說從一個將將滿月的嬰兒身上看出這個相來,那只能說,侯爺就是侯爺,慧眼識英雄哇。

月子裡唯一的折磨就是不能洗頭洗澡,在這點上吳嬤嬤和金盞都非常堅持,霜娘熬不住提過兩次都被拒絕。因為她們的態度太堅決了,霜娘只好罷了,當然她妥協的重要原因是周連營已經不在家了,不然叫她頂著這麼個形象在他面前晃悠,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接受。

她像個閉關修煉的高手一樣,終於熬到出關後,第一件事就是從頭到腳狠狠把自己洗刷了一遍,足換了四遍水,感覺自己從裡到外都煥然一新了才罷手。

接下來就是跟著安氏,帶上雙胞胎去靖國公府走一趟,安老太太年近八十了,寒冬對她這個年紀的老人來說已經是道關卡,她好些年沒有在入冬以後出過府門,但這回新添了一對重外孫輩卻是不同,幾個媳婦跪成一排都攔不住,逼得安二太太不得不去把安氏請了來,安氏又再三跟母親保證,雙胞胎一滿月就馬上抱來見才終於按下了老太太。

終於見了面,安老太太種種喜愛之情不必細表,到晚間都不放人,還直接扣住不許回家了——這一輩的小字輩們並不少,獨有雙胞胎獲此榮寵,安老太太的心思眾人多少也都明白,這顯然是想到當年自己早逝的那一對兒女了,人近耄耋,終於又在自家後輩裡見著了一樣的龍鳳胎,傷情,更移情。

老人家這點要求,無人違逆,正好同車帶著乳母一道過來的,就在安老太太院裡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安氏回了府,霜娘則領著孩子們住下了。

安二姑娘為此有點泛酸,她定了年底的婚期出嫁,如今正備嫁妝,按例公中是撥五千兩銀子,除此而外,就是指望著長輩們手鬆些貼補了。關於這個她自家的房頭是沒戲,就不說她同她父親娶的繼室很處不來,小後娘不可能幫著她了;就算肯幫,安二姑娘自家知自家事,她父親是個白身,多年就靠公中領月例過日子,她親娘倒留下些嫁妝,然而她親娘只是普通官宦家出身,那點嫁妝怎好給她裝點出公府小姐的派頭?

種種情由下,安二姑娘只有指望安老太太,然而她過去不懂事,不知道要迎奉,只由著性子來,現在開了竅再想去抱佛腳哪裡來得及。

努力了幾番都碰得個灰頭土臉,這回見著安老太太把兩個沒成人的糰子當成寶,心下不平,自家裡沒人可派遣,就跑去和嫂子安大奶奶抱怨:「老太太不知想什麼,孩子再可愛,又不是咱們家的人,這麼看重,連大哥哥都靠後了。」

安大奶奶比她年長著十來歲了,這麼粗淺的挑撥哪有看不出來的?一邊欣賞著自己頭上的一根金燈籠步搖,一邊隨意「嗯」了兩聲。

安二姑娘得不到有效回應,不甘心又說下去,說安老太太一高興,不知要賞出多少寶貝去,安大爺作為長孫吃虧了云云。

安大奶奶聽她說完,自然地把話題繞開到別的上去說了一會,就稱有事要忙,和氣地把她送了出去。回來繼續往妝台前一坐,又取了對累絲鑲寶石耳墜帶上,專心地對著銅鏡左右欣賞著——這套首飾是她才從安老太太那裡得的,因她沒口子地誇了雙胞胎幾句,安老太太一高興,當即就讓人尋出來賞了她。

攻克安老太太的正確方式,安大奶奶很久以前就領會到了,奉承安老太太本人是沒有什麼用的,奉承安氏才是王道,只要她對姑母那一房恭敬,安老太太看她就順眼,手頭就大方。

安大奶奶有點奇怪的是,安二姑娘自己領會不到就罷了,有她這個做嫂子的在前面示範了好些年了,怎麼安二姑娘還不開竅呢?當然她是沒有明說,可安二姑娘不過是隔房的小姑子而已,又不是她親妹子,難道她還得一字一句地跟她講分明了不成?

她不懂就不懂罷,人蠢是沒藥醫的,且正如她自己如說,她要是也得著了,安大奶奶這一房豈不就吃虧了?還是由她糊塗著的好。

不提這段小插曲,霜娘住了兩天之後,安老太太就很捨不得地放人了,孩子太小了,不用別人來勸,她自個也不放心把人久留下來。

正好逢著周連營休假,飛馬來接,領著媳婦兒女和安老太太送的一個小木匣回家。

馬蹄聲不疾不徐地敲在路面上。

有過初次時收的見面禮打底之後,霜娘對於安老太太出手的豪闊是有準備的,但一開木匣,她仍是嚇了一大跳。

她懷裡正抱著茉姐兒,雙胞胎出靖國公府前都剛餵了次奶,這馬車佈置得再周全也難免要有一點搖晃,茉姐兒被晃了一會,晃吐奶了。霜娘忙把她豎起來,結果顧此失彼,乳汁灑了一串進匣子裡,她一驚,忙把匣子舉高了些,結果茉姐兒不舒服,小手臂胡亂一揮,揮翻了匣子,裡面的銀票飛得到處都是。

怕凍著了孩子,車簾都拉得嚴嚴密密的,霜娘倒也不怕銀票落到外面去,她只是有點眼暈地望著對面:「這——會不會太多了些?」

這些銀票她還沒來得及細看,但看這飛舞的勁頭,粗略一算,八成是上萬了。

周連營抱著寧哥兒,也微微詫異,但片刻之後就鎮靜下來,拿手背蹭了蹭寧哥兒的嫩臉,道:「沒事,收著吧,外祖母的心思我明白,她老人家的私房除了二舅舅那一房會給些,別人都是不想留的。」

這個想法霜娘也很能理解,一家子隔了肚皮的庶子,安老太太更願意貼補親女很正常。

回到侯府,見過安氏,奉上木匣。安氏兩天沒見著雙胞胎,想得不行,一見他們回來,滿心滿眼都貼上去了,對木匣看都沒看一眼,只聽說裡面是銀票,就應了一聲,道:「給你們就收著吧,這是老太太給兩個重孫輩的,不用入公帳,更不用給我。」

於是,兩個牙都沒長一顆的小東西逛一圈就變成家財萬貫的大富翁了。

安氏留了孩子親熱,霜娘抱著匣子和周連營回院子裡收拾一二,金盞替她解下外面的灰鼠披風時,她突發奇想,和周連營玩笑道:「一個孩子五千兩,這要是做買賣,可再沒有比這更暴利的了。」

周連營掃一眼金盞,金盞會意地擱下衣服退了出去,霜娘背對著他,還沒察覺有危機,自己把自己逗樂了正笑著,忽然整個人騰空而起。

她嚇得忙扭頭摟住他的脖子,結巴道:「你、你做什麼?」

周連營把她放到床上,表情很正經地回答她:「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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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皇帝要抬舉齊王的心十分火熱,因開了個不錯的頭,幾個月後陝西又起亂事的時候,就又把齊王派出去了。這回同去的是五軍營的中軍和前軍,皇帝想了個好聽的說法,說是京師駐軍久不經戰事,恐怕懈怠,有此機會,正當輪流跟著齊王出去歷練一二——中軍沒有輪換,因中軍負有保護主將之責,不論兵員裝備都是五軍裡的第一等,這是齊王的保命符,換了皇帝可不放心。

周連平若還在後軍的話,這回他是不用去的,然而不幸他上回為逃戰去抱了齊王的大腿,被齊王調到中軍來了,那時候得意,萬萬沒想到現世報這麼快:他想跟著齊王混沒錯,可不表示他想一直跟著上戰場啊!中軍不出戰可是要出京,一路吃不好睡不好,馬上顛得昏天暗地,想一想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腿敲斷了好逃過去,比劃了幾回,到底下不了這狠手,只得哭哭啼啼地跟著去了。

真去了又高興起來,因為齊王很肯抬舉他,又把傳令的差事給他了。周連平十分得意,動輒去弟弟面前顯擺一二——周連營這回手裡有兵,他傳令的對象當然也包括了周連營領的那一隊兵。

對他話語裡的挑釁,周連營從不生氣,只是一再嚴肅地告誡他:「四哥,你需心裡有數,太子殿下出宮習政,地位日益穩固,儲位是不可能再有變動的。如果你想上進,回京後我可以為你引見殿下,齊王那邊,你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他越這麼說,周連平越覺得被弟弟教訓,越是不忿,他不是個能藏心事的人,氣衝上了頭直接對著齊王說出去了,齊王認真聽罷,很是勉勵了他。

周連平受此鼓勵,找到了向齊王表忠心的好方法,橫豎不費一點勁,周連營再和他說什麼有關於此的話題,他就都轉臉告訴齊王去了,略有遺憾的是這個弟弟過於無趣,翻來覆去地就是和他說太子地位如何如何穩固。

若干次之後,周連平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向齊王發牢騷道:「我倒有心為王爺打探一些太子那邊私底下的動靜,可我那個弟弟,也不知道他是裝傻還是真傻,老是說那幾句話,都沒點有用的。」

又胡亂揣測,「要麼,他在太子那裡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就是他自以為厲害罷了。」

——周連營這種太子心腹中的心腹還不是重要角色?齊王簡直想翻白眼,他一直把周連營閒置著放在身邊圖什麼,難道是為了膈應自己?不就是想著有萬一的可能從他身上尋到突破口麼,為此他放下身段連周連平這個純種草包都拉攏了。

心裡這麼想,不過齊王是個禮賢下士的人,面上一點沒有流露,還微笑著倒回來安慰了他:「令弟沒有哄你,皇兄行事堂皇,確實沒有什麼私底下的作為。」

縮在直袖中的手掌卻悄悄握成了拳:他不是裝好人替太子說話,而是太子確實如此,依他的心思,他做夢都想太子搞點小動作,只要太子肯動,他有皇爺撐腰,就能抓著把柄,進而打開局面勢如破竹地把太子拉下馬來。

可惜太子一點非分的舉動都沒有做過,哪怕如今出了宮,也還是事事依禮而行,人一提起都是讚譽有加,正如周連營所說,太子的地位是一天比一天穩,而他呢,他這麼辛苦地聽了皇爺的話一趟趟往外奔波,最終也不知道能有多大效果……

**

小孩子如春日裡生發的草木,見風就長,不知不覺間就從會爬到蹣跚學步,又到跑跳,日昇日落,循常間數年時間一晃而過。

這幾年周連營在家的時候很少,時不時就隨齊王出征,這麼遼闊的萬里江山,按下葫蘆浮起瓢,大大小小的總有亂子給齊王刷成就。對此,朝臣們從起初的抗拒慢慢變得沉默下來——皇帝願意折騰就折騰吧,反正他不能越過內閣直接下中旨把儲君換了,那就隨他折騰齊王好了,總比折騰太子強。

這些事身在內院的霜娘都不大清楚了,一則周連營動輒出京幾個月,她沒處打聽;二則雙胞胎牽扯了她太多的精力,她不再有心思關注去複雜的□□面。偶爾出去做客時倒是會聽到齊王的威名,似乎聲勢很大力壓太子,但等到周連營回來,說到相關的一兩句時,他總是氣定神閒的,霜娘也就跟著等閒視之了——至於其中的脈絡細節,咳,良辰苦短,誰會把時間耗在談論齊王和太子的儲位爭奪這種枯燥無味的事情上啊。

三四年裡侯府內部也發生了一些變化,重要的主要有兩件,一件是五姑娘出嫁,直到她出嫁後,霜娘才知道她為什麼曾來求助,這姑娘有個糊塗姨娘,五姑娘第一個未婚夫死了後,她竟想著要撮合女兒和她娘家親戚家的一個秀才——別說這是個秀才了,就是個進士安氏也不可能同意,這要結了親,以後兩邊的關係怎麼算?

五姑娘頭腦清楚,知道這一點,她勸不服親娘,又不好說出來,但後來到底沒有瞞過安氏,把她姨娘禁足了足有一年,因不想影響五姑娘的名聲,另找的其他理由,這姨娘不受寵,本來就是個透明,蘇姨娘又戲多,把她蓋得死死的,因此都無人察覺真相。直到五姑娘出嫁時,金盞又想起了當初的事,去追問了金櫻,才把這緣由問了出來。

另一件則是鄭氏在湖北生了個女兒,生的時機不怎麼巧,正碰在周連恭要回京敘職的當口,未能隨同回來,霜娘只好準備了一堆東西給捎帶著送過去。

算一算時間,周連恭第二任年限已滿,這回回京肯定是攜家帶口一起來了,霜娘坐在炕上,逗著雙胞胎:「很快就要見到三叔三嬸家的小妹妹了,你們要好好招待她,不能欺負她哦。」

「我不欺負她,她叫我哥哥。」先答話的是寧哥兒,他才剃了頭,大腦袋一圈剃得光溜溜,只有頭頂心留了圓圓一小撮毛寸,像頂了個栗子。

茉姐兒梳著兩個小揪揪,忙忙地跟道:「我也不欺負她,我帶她去跟四哥哥學唸書。」

「……」霜娘啞然,扭頭看金盞,「你看看。」

誰說小孩子都是天真無邪的來著,她家的這兩隻才將將四歲,已經各有各的小心眼了。

寧哥兒把「哥哥」兩個字強調得特別響亮,因為目前為止他是家裡最小的,他對這狀況微有不滿,所以很想有個弟弟妹妹來提升一下他的地位;至於茉姐兒,聽上去很友好的背後其實是用心「險惡」:因為梅氏家的比他們年長一歲的四哥兒很喜歡雙胞胎,他喜歡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學到的一些啟蒙書本來教給雙胞胎。寧哥兒無所謂,他把唸書當成玩兒一樣,哥哥念一句,他跟一句,茉姐兒就很不樂意,又逃不掉,她一跑,四哥兒和寧哥兒兩個追著她念,魔音變成了雙份。這下聽說有妹妹來,她立刻就想到了禍水東引了。

金盞如今已經改換了婦人裝束,她是雙胞胎週歲後出嫁的,當年有孕,隔年生子,生完就又回來迎暉院了,幾乎沒耽誤一點功夫。當下笑道:「哥兒姐兒這份聰明伶俐,真是世上罕有。」

「……」這種找不到共鳴的感覺霜娘也算是習慣了,反正她這院裡就沒有講雙雙胞胎半個不字的,在這方面連周連營這個本該扮演「嚴父」的都不例外。

正想著,茉姐兒就歪著頭發問了:「娘,妹妹都來了,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呀?」

霜娘道:「快了,快了。」

茉姐兒卻不好糊弄,撲上來抱著她的膝蓋道:「娘昨天就說快了,前天也說快了,快了到底是哪天?娘不要浮淺小孩子。」

「是『敷衍』。」霜娘習慣性地先糾正了她,孩子越大掌握的詞彙量越多,只是有些記得不牢,會說岔掉。而後才道,「娘沒敷衍你,你爹爹已經到城外了,交完差事就可以回來了,你乖乖地等著。」

「我最乖了。」茉姐兒馬上表白,又歎了口氣,「我好想爹爹哦。」

她這口似模似樣的氣把屋子裡的人都歎笑了,小孩子最有趣的時候就是做大人樣。寧哥兒不甘示弱地也撲上來,嚷道:「我也想爹爹,我最想爹爹。」

「不,你是第二想,我才是第一想。」茉姐兒不依反駁。

「我是第一,我就是第一——」

霜娘扶額,雙胞胎百分之九十九的時候都友好得不得了,互相謙讓一致對外,只有面臨這個問題時會內槓,大約是父子天性,又或是物以稀為貴,雖然周連營和雙胞胎相處的時候少,雙胞胎卻都黏他黏得不得了,彼此間還爭寵,爭著爭著就要來找她當裁判——

「娘,你說,我是不是最想爹爹?」果然,茉姐兒來拉外援了,還補充,「爹爹也最想我。」

寧哥兒立即跳起來:「才不是,爹爹一定最想我,我是和爹爹一樣的男子漢。」

茉姐兒揚起秀氣的小小下巴:「男子漢有什麼了不起,娘說過,我是爹爹的小棉襖,我可暖和了。」

「我——」寧哥兒呆了一下,他沒想通為什麼小棉襖就比男子漢高級,但小孩子的思維本就天馬行空不受拘束,他順著就講下去,「那我是爹爹的大棉襖,我更暖和!」

兩個氣忿忿對瞪一會,一齊轉頭看霜娘,一左一右異口同聲道:「娘說,誰更厲害?!」

霜娘忍著笑:「——不管是大棉襖還是小棉襖,現在才九月,你們爹爹都不需要。」

兩個糰子聞言,一齊嘟了嘴,霜娘「調解」成功,笑瞇瞇地伸手挨個捏了一把,正要叫他們出去院子裡玩一會,春雨掀了簾,匆匆進來。

「奶奶,正院那裡來人說,三爺和六爺回來了,叫奶奶帶了茉姐兒和寧哥兒過去見一見。」

「一起回來的?」霜娘驚喜起身,「這可巧了。」

不用她多吩咐,雙胞胎齊聲歡呼著就往外衝,霜娘忙跟上去。

有兩匹脫韁似的小馬在前帶路,一行人很快到了正院,雙胞胎行了禮後,立刻就像兩塊牛皮糖一樣甜甜蜜蜜地貼到周連營身上去了,親熱勁兒十足十。

霜娘倒是心有疑惑,因見屋裡只坐了周氏兄弟兩個,撿了個時機問道:「三嫂呢?沒有回來?」

周連恭客氣地向她點一點頭:「原說好了回來的,但臨行前孕吐得厲害,只好留下了。」

原來鄭氏又有了,這是喜事,霜娘忙笑道了恭喜。

周連恭謝了,他和安氏關係冷淡,坐一會,盡了歸家的禮數就告退出去了。

雙胞胎還沒膩乎完,站直了送走三叔後,旋即又回去繞著周連營轉了,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安氏看得連連笑道:「看這對小人精,那小嘴甜的——」

「太太。」金櫻進來了,先不由看了霜娘一眼,而後走到安氏身邊去,俯身低低說了幾句,霜娘聽不清楚,只看見安氏面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

周連營也留心到了,拍了拍懷裡的雙胞胎,安撫著他們暫時安靜下來,他直起身來專注地看向安氏。

安氏凝神片刻,抬頭,開口道:「孩子暫且留在我這裡,你們現在速去賀家一趟。」

霜娘心下一沉,站起身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一定沒有好事,以至於安氏都顧慮著沒有當著孩子們的面說出來。

周連營也有數了,沒有多問,跟雙胞胎保證了過一會就回來,把他們交給安氏之後,就隨著金櫻走了出去。

出門後金櫻不用人問,就低聲道:「六奶奶,您娘家有個丫頭哭著跑來報信,說是親家老爺被一個房裡人下了毒,快不行了,現在家裡亂成一團,請您快去主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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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2:54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霜娘在匆匆往二門去的一路上都在琢磨著是哪個房裡人,又為什麼要給賀老爺下毒,但她這些年和賀家的聯繫越發稀薄了,對賀家的人事所知實在不多,一點頭緒都沒想著,直到見了那個眼圈紅紅的賀家丫頭,才從她那裡得到了答案。

——居然是胡姨娘。

霜娘大出意料,她真一點也沒有想到胡姨娘頭上去——實在胡姨娘跪舔賀老爺在她的印象裡太深刻了,聽見說房裡人,只以為是賀老爺後收的哪個丫頭。驚訝過後,忙問究竟。

主家出了這麼悚然的事,來報信的丫頭還在驚嚇的情緒裡出不來,回起話來東一句西一句的,直到快到賀家在的街區時,霜娘才終於把整件事都理順當了。

原來打從雪娘被拐走後,胡姨娘和賀老爺兩個間就不大自在起來,胡姨娘心裡很是怨怪賀老爺曾攔著她不叫她去找,她雖不敢明說出這層意思,但叫她還像以前那樣再使上十二分的去奉承賀老爺她是不情願了,她不貼著,以賀老爺的性情不可能倒過來俯就她,兩個眼見著就疏遠起來。

開頭一二年是冷淡,而隨著時間推移,楚王那裡始終沒有傳來找到雪娘的訊息,眼睜睜守著希望越來越渺茫,胡姨娘一天比一天傷心,她為人再怎麼,對自己女兒的一片慈母之心是一點不摻假的。和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賀老爺卻是日漸平靜起來,說實話,他看待雪娘比霜娘高強不了多少,都是遲早要潑出去的一盆水,只有官哥兒才是賀家頂門立戶的寶貝兒。

胡姨娘這邊淒涼冷寂的時候,賀老爺要是肯來安慰一下她,哪怕只是做一做和她一樣痛失愛女的面子情,胡姨娘都能好過一點,偏偏賀老爺不,娶了賀太太后,他所以還沒拋下胡姨娘,只為她伺候多年,能順著他的心意來,如今她既沒這個好處了,賀老爺眼裡也就瞧不見她了,自顧自往賀太太那裡去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了。

這叫胡姨娘如何能甘心?她那些怨忿再也壓不下去,言行裡都帶出來,賀老爺哪受得了這個,沒鬧幾回,兩邊的關係從冷淡更降到了冰點。終於,胡姨娘感覺到了絕望,她不再指望賀老爺了,偷偷收拾了金銀細軟想自己跑出去找女兒,運氣不好,被下人發現報到了賀老爺那裡。

胡姨娘的私房還真不少,霜娘聘禮初送來那一陣,賀太太還沒進門,胡姨娘很是扣下了一些,賀老爺那時也由著她了——因為他的腦回路是這樣的,胡姨娘作為一個妾,整個人身權利都是他的,她存下的東西自然也是他的,所以在賀家範圍之內,胡姨娘撈錢他都不怎麼管。可現在胡姨娘要把私房帶出去,那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情分近乎磨光的情況之下,賀老爺大發雷霆,給胡姨娘下了個「偷盜主家財物」的罪名,當即對她動了手不說,還要把她送官。

鬧騰中,最終是賀太太出了面,求情保下了胡姨娘。賀太太是小民思想,怕惹官非,也怕家醜外揚丟人,胡姨娘既然沒走成,賀家不算有損失,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

胡姨娘得以仍舊留在賀家,但她苦心多年攢下來的那些私房一樣也沒保住,全被賀老爺收了去,只給她留了個光禿禿的屋子。

很容易可以想像出,胡姨娘面對著如被洗劫過的居所時的心情是怎麼樣——女兒沒了,錢也沒了,半生籌謀盡付流水,恨意壓過一切別的情緒。

雖然胡姨娘已經一無所有,但她畢竟在賀家呆了這麼多年,還曾做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實際女主人,她安心要起意報復,那總是有辦法的。

不知她通過什麼渠道搞到了一塊信石,丟進了賀老爺夫婦晚飯時的湯品裡,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官哥兒生了點小病,孩子不舒服就不願意吃飯,賀太太一直哄勸著他,結果她這邊才吃到一半,那邊賀老爺已經腹痛如絞,毒發了。

當時離宵禁還差著點時辰,下人飛奔出去就近拉了個大夫來,賀老爺這症狀算好認,大夫很快辨出了,但去請醫的下人不通醫理,當時賀家也沒人想到會有人下毒,於是跟大夫說的是病家吃壞了肚子,這跟信石之毒的嚴重程度差遠了,大夫醫箱裡帶來的幾味藥都不對症,沒奈何,只好先令趕緊煮一大鍋綠豆湯來,預備著給賀老爺洗胃催吐。大夫則又飛奔回藥堂去,此時趕上宵禁,路上遇著了五城兵馬司的巡城官兵不免要解釋周旋一番,時間受了耽擱,救治上添了難度,耗了一夜下來,賀老爺還沒脫離危險。

來請霜娘是賀太太的主意,一則賀老爺出了這麼大的事,於情於理都該給她報個信兒,二來賀太太也想找個支撐,賀老爺救回來萬事好說,救不回來,後頭的麻煩事多了去了,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個垂髻小童,好多事是不便拋頭露面去辦的。

說話間終於到了賀家,周連營先下了車,再攙扶著霜娘下來,他的手沒有放開,沉聲道:「別怕,岳父不一定有事。」

霜娘笑笑沒有說話——她總不能說她一點也不怕更不傷心,賀老爺和胡姨娘這個結局,對她來說就是狗咬狗一嘴毛而已。

進了大門,賀太太很快迎了上來,她逢此巨變,面容很是憔悴,但此刻憔悴裡又透出一絲光亮來:「姑爺和姑奶奶回來了。」

霜娘看她的表情便明白過來:「老爺救回來了?」

賀太太牽緊了身邊蔫頭蔫腦的官哥兒,點點頭:「謝天謝地,這會正睡著。」

賀老爺是報信的丫頭走了後緩過來的,賀太太也是撐到那時才合眼瞇了一會,時間不長,接到霜娘來的消息又爬起來了。

「胡姨娘現在關在柴房裡,還沒得空處置。唉,被發現是她下的毒後,她先還狡辯,這哪裡辯得了?家裡攏共這幾個人,一對就對出來了。她知道逃不掉了,才說了實話,姑奶奶猜她說的什麼?」賀太太問是問了,但並沒和霜娘打謎語的意思,跟著就自問自答了,「她就是想毒死我和老爺兩個,我和老爺一去,家裡就是她做了主,到時候把她事先選好的一個丫頭當做替罪羊推出去,賀家親眷少,多半無人往細裡追究,過了這一關,以後就能由她帶著官哥兒過活了。」

霜娘不由問:「官哥兒?」

賀太太苦笑:「是的,她沒打算殺官哥兒,所以特意選擇把毒下在了湯裡——昨晚的湯是鹹口的,官哥兒從來不喝,只喝甜湯。」

霜娘一想也就明白過來:這不是胡姨娘對孩童有什麼慈悲心,而是官哥兒是男丁,有在他,賀家的家產才在,他要也不在了,那賀家的家產不管怎麼處置,都肯定不會落到她一個妾手裡。

一路說著話,到了正院,離著還有點距離時,便聽到有「啪、啪」的沉悶響聲傳來。

霜娘還未反應過來,周連營一下拉住她止了步,眉頭微微皺起,道:「你別過去了,我去就是。」

霜娘疑問地:「嗯?」

「這是杖刑的聲音。」周連營道,「現在裡面應該不大好看,連一點掙扎動靜都沒有,人恐怕已經沒了。」

霜娘心裡一跳,臉色白了點,賀太太嚇得更狠,忙拉著官哥兒停住,還倒退了兩步。

周連營獨自大步上前,進去院裡一看,兩個小廝按著個人,也沒抬個凳子什麼,就壓在地上打,血跡把周圍的泥土都浸透了。打人的那個小廝已經不太敢下手,但堂屋門口放著張籐椅,賀老爺就窩在裡頭,臉色蠟黃似鬼,眼神也似兩盞幽幽的鬼火,直愣愣地盯著監督,他就算覺出不對勁來也不敢停。

周連營過去,手伸下去試了試胡姨娘的呼吸,而後抓住了那小廝揮下來的板子,道:「夠了,已經沒氣了。」

小廝沒幹過打死人的活計,一嚇,險把板子丟了,忙踉蹌著縮到了一邊去。

周連營上去同賀老爺說了,賀老爺雖然撿回了命,但還有餘毒未清,困難地從喉間發出乾啞之極的聲音來:「便、便宜她了。」

這種岳父,周連營和他沒多的話說,自進去找了塊布出來,把胡姨娘蓋住,而後出去引了霜娘和賀太太進來。

賀太太不敢往蓋住的那塊地方看,一路都捂著官哥兒的眼睛——她本不該帶著孩子進來,但出了這樁事,雖然胡姨娘已經死了,她仍舊一刻也不放心讓孩子離開自己的眼前。

霜娘和賀老爺也沒什麼話好說,不過面子上慰問了兩句,賀老爺是在賀太太睡後不久就又痛醒過來,憤怒下令人拉了胡姨娘來打死的,這會胡姨娘真死了,他一口氣算是出了半口,很快支撐不住,又讓人扶回床上休息去了。

似胡姨娘這等毒害主家的婢妾,可以不必經官,打死勿論,因此周連營幫著差遣人去買了口薄棺來,也不講究什麼時辰之類,直接抬出去尋塊野墳地埋下就算發喪完了。

賀太太謝了幾句,霜娘再客氣幾句,攏共加起來在賀家耽誤了半天功夫之後,告辭離開。

回到侯府時,周連營在外院先下了車,去問周侯爺要了張名帖,命人持著去請侯府常來往的那位太醫去給賀老爺瞧一瞧。

霜娘在二門處停了一會等他,聽聞之後心中一暖,她知道周連營這是為了她才費這個事,免得別人詬病她。

「我看岳父不大好,」周連營一邊往裡走,一邊沉吟著和她道,「人往裡抬他時,他兩條腿一動不動,好似沒有一點知覺。我昨天交完差後見太子,剛聽殿下說了人癱時的狀況,似乎就是岳父那樣。」

霜娘一奇,沒管賀老爺,先壓低了聲音道:「怎麼太子好端端和你說這個?他身邊誰得了這個毛病?」

周連營先沒說話,只是往天上看了眼,而後才低聲道:「是卒中引起的,殿下起初不知道,但連著罷了好幾天的早朝,說是風寒,殿下要去侍疾,玉年宮卻不許他進去。殿下覺得不對,拐了好幾道彎,終於從張太監的外宅那裡打聽到了風聲,如今朝裡還不知道,殿下雖然知道了,也不敢透出去,恐怕犯了忌諱。」

霜娘大為咋舌:「這——嚴不嚴重呀?」卒中就是中風,有程度差別的,並不一定發病就永久癱瘓,程度輕發現早治療及時,初期是可以扳回來的,但是無法根治,而且基本上年紀越大,復發率越高。

周連營搖頭:「不知道,殿下只得到了『卒中』兩個字,病徵都是回來查的,好在這病來的雖急,但一時還不危及性命——」他中間含糊過去兩個字,繼續道,「又是第一次發,應該問題不大。」

他說著有點歉意,「我先騙了孩子,那邊形勢未明,這次休假的幾天我恐怕都不怎麼能在家裡,他們該鬧你了。」

霜娘有點失望,但茲事體大,她分得清輕重,就打起精神來笑道:「不怕,我收拾他們容易得很,你安心忙你的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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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3:08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太子進不去的玉年宮,對於齊王卻是不設防的。

皇帝和衛貴妃及齊王在一起的時候,就好像尋常百姓的一家三口,氣氛十分溫馨融洽。

而這次和以前有些不同,因為在齊王印象裡一直康健強壯的皇帝,現在躺在炕上,眼神渾濁,嘴角歪斜著,時不時流出一絲口涎,再沒有多少至尊威嚴,彷彿一夜之間老上了二十歲,露出了清晰的老人姿態。

齊王震驚得呆住了,還是衛貴妃拉了他一把,他才忙跪下來,扒著炕邊哽咽問:「皇爺,您這是怎麼了?」

「皇爺,沒大事。」皇帝勉強著說出了這一句,就目視衛貴妃,衛貴妃體貼地先使帕子把他嘴邊的口涎輕輕擦了,然後才跟兒子解釋了一下。

「……一點預兆都沒有,忽然就倒下去了,把我的魂都嚇飛了。」衛貴妃說著,換了條帕子拭了拭淚。

齊王聽得也使袖子胡亂擦淚:「兒臣竟然不在,真是不孝極了。」

「不,怪你,沒,事。」皇帝吃力地開口。

衛貴妃忙跟著翻譯補充:「你皇爺的意思是這怪不得你,如今太醫治得及時,過幾天皇爺就會好起來了,你別擔心。」

齊王哽咽著應了一聲,給皇帝掖了掖被角:「兒臣這幾天哪都不去,就留在宮裡給皇爺侍疾。」

齊王說到做到,果然當即就留了下來,太腌臢的事自有宮人去做,他無非是喂個藥捧一捧布巾,這就夠令皇帝寬慰的了,衛貴妃這裡的宮人們沒有不向著齊王的,都來誇個不住,營造的好一派父慈子孝之相。

不過只到隔天,玉年宮諸人的心情就不很愉快了,因為太子的到來。

皇帝先前不肯相見,太子沒有勉強,但現在齊王入內侍疾,他作為兄長卻在旁袖手,不管事出是否有因,單看結果都是太子不對,所以太子接到消息後,很快就來了,為防再度被拒之門外,太子還特意去求了方皇后同來。

方皇后名義上是六宮之主,消息卻比太子閉塞得多,內廷與外朝不同,蓋因一個是臣,一個是奴,內廷依附皇權而生,皇帝一言可決生死,是以宮人們幾乎皆看皇帝眼色行事,以皇帝喜惡為準則。方皇后既無聖寵,又無親子,收養來的楚王是個一般不討皇帝喜歡的蠢貨,再加之方皇后本人小戶出身,並沒多少宮斗手腕,這麼著下來,她被架空成個空架子就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了。

太子好歹還得到個「風寒」的搪塞,方皇后連這都沒人去告訴她,還是太子上了門,她才知道皇帝病了。

方皇后的感想可想而知,她再對皇帝死了心,不表示她能接受被這樣打臉,當即乘輦到玉年宮前,要求面聖。

衛貴妃的宮人欲待阻攔,方皇后厲聲道:「皇爺若是身體康健,我自然不來討皇爺的厭煩,但如今聽說皇爺臥病在床,本宮身為皇后,卻是不能不來探望——衛貴妃,你再令人橫加阻攔,別怪本宮多想了,你在這種時候把持著宮門,將本宮與太子統統隔絕在外,你想籌謀些什麼?你若還堅持不肯讓開,本宮只好去請閣老們來評一評理了!」

太子在旁謙恭地打了個圓場:「皇爺若實在不想相見,兒臣也不敢執意打擾,只求皇爺發兩句聖音,使兒臣擔憂之心略去,這便離去。」

太子的話聽上去很好打發,但事實上當然不是如此——他知道皇帝的真實病症是什麼,結合皇帝的發病時長,他現在應該根本就沒辦法順暢地把聲音從殿裡傳到殿外來。

內外僵持一會,衛貴妃被逼得無法,只得揮袖令放人進來。

見到病榻上的皇帝,太子的表現與齊王差不多,震驚難過表示「沒想到皇爺病得這麼重」後就是積極要求侍疾,皇帝哪裡樂意看到他,好在有現成的理由,便含糊地道:「朕,病著,國事,仰仗於你,朕身邊有齊王。」

太子再請兩次,見皇帝堅持不允,只得勉強從命,表決心道:「兒臣謹遵聖命,請皇爺安心養病,外事自有兒臣,皇爺萬勿操勞。」

皇帝就閉了眼,不再理他。太子不敢相擾,恭謹退出,方皇后一同受著冷遇,賭氣之下也不多說,跟著走了。

齊王出來相送,到宮門外時,太子轉身笑道:「皇弟快回去照顧皇爺吧,我送娘娘回宮便是。」

方皇后淡淡地道:「太子有皇爺托以重任,國事繁忙,也不用送,自去忙吧,本宮自可回宮。」

說罷便上輦命起駕,一行人頭也不回地去了。

等到太子也離去之後,齊王獨自站在宮門外,臉色平板,指甲卻深深地掐入了掌心——他知道方皇后臨走前那句話是存心刺他,但他不能不放到心上,皇爺再不喜歡太子,當他病體不能支撐的時候,朝堂仍要交給太子;而他得皇爺萬般寵愛,卻只能困守在玉年宮裡,做個尋常孝子。

母妃從小就和他說,太子不得聖心,儲位總有一天會更易到他身上,從他還是個不怎麼能記事的小童起,一直說到他年將而立,這「總有一天」的一天,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到來?母妃一直信心滿滿,可是他,卻看不到一點鬆動的希望,快要覺得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了。

齊王佇立在秋風裡,茫然之際,又想起了昨天衛貴妃的話:一點預兆都沒有,忽然就倒下去了……

萬幸是後來救過來了,要是救不回來呢?太子將順理成章地登基,而他多年的想望徹底落空,會被飛快地打發到封地去,從此做個遠離中央的藩王,不出意外的話,新皇一生都不會再容他入京。

那種境況一旦發生,他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了,難道還能造新皇的反嗎?就憑他手裡那點人馬?

聖寵——

齊王簡直想要冷笑,聖寵對母妃來說是重要的,所以母妃的日子比起皇后來要風光得多,可他不是後宮婦人,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名分,論德行論能力他比太子差在哪兒?他只差在了「嫡長」二字上,更準確地說,只差在了一個「嫡」字上!假如他的母親也是皇后,說不準他早已如願以償了——

「王爺。」

呼喚聲打斷了他的胡想,齊王醒覺過來,一轉頭才發現張太監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後。

「王爺,」張太監陪著笑又喚了一聲,「怎麼在門口發起呆來了?這兒風大,王爺仔細受寒,還是快進去吧。」

齊王定了定神,哦了一聲,轉身返回宮裡,張太監執著拂塵落後兩步,一路陪著小心笑道:「王爺這一回來,皇爺眼看著就好上兩分,比喝了幾天的藥都靈。」

這是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且替玉年宮出過力,雖然齊王現在心情極壞,也不能對他擺臉色,勉強挑出個笑容來:「那是母妃和皇爺身邊的宮人們服侍的好,本王才回來,哪有什麼功勞。」

「王爺就是謙遜。」張太監先讚一句,又接著感歎道,「說起來,這次把老奴也嚇煞了,幸而皇爺福大。只是太醫說了,這往後啊,皇爺可千萬要保養著了,飲食上的忌諱不說,更要緊的是不能再過分勞累,情緒上也有講究,尤忌大驚大怒。王爺別怪老奴多嘴,王爺能在這上面勸著些,說一句話比老奴們說一百句都管用呢。」

齊王才侍疾一天,對箇中詳情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聽張太監這一說不由聽住了,腳步都停下來:「這麼些忌諱?皇爺母妃要寬我的心,竟都沒和我說,公公快多說些,本王好照辦。」

張太監笑道:「老奴這些都是從太醫那裡聽來的,王爺想知道,不如去問太醫,太醫的話才更詳細更準確,老奴萬一不留神說錯了一句,誤了王爺盡孝的心就該打了。」

齊王便點頭。

張太監覷著他的臉色,又道:「老奴再多一句嘴,瞧著王爺方才似乎有些不虞,其實王爺不必多慮,萬事都有皇爺做主呢,就拿這次來說,皇爺病發後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封鎖消息——這都是為了王爺呀,一則王爺不在京,二則有那等心志不堅的小人,聽見了未免要望風倒向太子那邊去了,皇爺這是怕於王爺不利。唉,就是沒想到太子會把皇后請來,如今卻是瞞不住了。」

齊王心裡一沉——他知道張太監是想要巴結他才跟他透了這些話,可他口口聲聲說皇爺如何向著他,他聽了皇爺的話也在外面南征北戰,拚死拚活,可最終呢?他建再多功業都是無用,朝臣沒人把他的努力看在眼裡,風向就是不可逆轉地一點一點往太子那邊倒去,而且可以想見的是,隨著皇爺春秋日長,太子哪怕什麼都不做,他的優勢都只會越來越大。

這一刻,齊王對皇帝佈局的懷疑升到了一個鳳凰。

齊王勉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但卻分不出多餘的心力來給予張太監回應了,也不想再聽這個拍馬拍不到點子上的老太監再說什麼,胡亂應了一聲,就加快腳步進了殿裡。

張太監慢悠悠跟在後面,低了頭,眼底閃過一絲如狐般的笑意——跟太子辦事就是舒心多了,托他說這兩句話,光明正大,誰聽都挑不出毛病,他一點風險也擔不著,一匣黃金輕輕鬆鬆就落了袋。

**

齊王的壞心情彷彿沒個盡頭似的,下午太醫來時,他送著出去,順便問了幾句該如何照顧皇帝的話,結果就從太醫那裡得到了一個更糟糕的消息:皇帝的病是會復發的,因為皇帝的年紀擺在這裡了,復發率還不低,如張太監所說,不管是飲食還是情緒,哪一個的管控出了問題都有可能成為誘因。

齊王悶了幾天,終於忍不住尋了個沒人的空檔問衛貴妃:「母妃,不能讓皇爺冊封你當皇后嗎?」

衛貴妃詫異:「怎麼忽然想起來說這個?」跟著搖頭歎道,「你以為我不想?姓方的賤人霸著位子呢,她一天不死,我便沒有希望。你也知道的,當年太后去時,逼著皇爺發了誓,不許廢後。皇爺縱能扛得過朝臣的壓力,扛不過在太后跟前的盟誓啊。」

齊王:「——就不能試一試?」

衛貴妃的皇后夢做了許多年,一聽之下不由心動,但思考後終究還是搖了頭:「算了,你皇爺現在養著病,且太醫說了,就算皇爺的病好了,以後也不適合太費神了,還是不給他添這個麻煩了罷。」

她說著,慈愛地撫了撫齊王的肩膀:「母妃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如今只想著如何幫你再上一步。你放心,皇爺早已保證過,這萬里江山,只有你才配做它的主人。」

齊王心頭陡然一陣煩惡——又是這些話,又是這些話,他從小聽到大早已把耳朵聽出繭子來了,可還要繼續聽!

齊王深吸了口氣,最後努力了一把:「母妃就不想一想,母妃若是做了皇后,我的把握才更大一分?」

衛貴妃不以為意地笑道:「母妃看開了,皇后又如何?姓方的賤人倒是皇后,你看她比母妃的日子怎樣?歸根到底,還是看你皇爺的,誰得了皇爺的意,誰才得意。」

齊王張嘴想說:他不一樣——一句話未出口已經洩了氣,他知道他和衛貴妃說不清楚,衛貴妃就是個內宮格局,而他意在天下,兩者差之千里,怎麼能以前者的手段來逐鹿後者?恨只恨他養於母妃膝下,被帶歪了太久,如今醒悟過來,已是晚了。

衛貴妃看出他內心的不安來了,為了安撫他,又喋喋不休地說了一陣,她不知道的是,她這些話齊王已經一點都聽不進去,越是說,齊王越是反感。

——他心魔已生。

**

皇帝這回病發得雖急,但不甚重,又好生養上半個月,便痊癒了。

照舊上朝,他卒中的消息已經傳出,滿朝文武不免多有慰問,請皇帝保重身體之餘,因這病不奈操勞,有人出列請求太子分擔也是題中之義了,皇帝當時回絕,但隨後折子便如雪片般飛來。這發力的主力倒不是太子派,太子派鬥爭多年,知曉輕重,當此敏感時機,並不是太子出頭良機,因此大半都掩了聲息,寫折奏請的,多是自認只忠心於皇帝的中間派。

帖子的結局是一概留中,皇帝既不接招,他看著身體又恢復得不錯,此事便就消了下去。

只是無人得知的是,這在齊王焦灼的心中加了一瓢滾油:諸臣只記得太子,竟沒有一個人提一提他,連向著他的齊王派都沒人出一出頭!

齊王這個想法就是陷入魔障了,太子既在,他一個藩王靠邊站是理所應當之事,這一點連齊王派都是默認的,齊王派能做的,只是盡力拉太子後腿,讓太子把先前皇帝養病時邁前的那兩步重新縮回去而已。

這也是齊王派一直以來努力在做的,成效其實不錯,但齊王已經看不到眼裡,因為他實在是,等不及了。

壓垮齊王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自皇帝。

此時距齊王回京大約兩個多月,又有一地出了亂子,年根底下,皇帝本不太捨得派出愛子,但他病倒那一場,雖然治癒,自己卻覺得身體底子有所耗損,總和以前有些不能比了似地,為了加緊給齊王鋪路,還是下了令命齊王領兵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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