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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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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溪畔茶)穿越成小官之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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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49:20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霜娘拉著金盞在裡間坐下。

霜娘的感覺還好,雖然和周連平有矛盾,但對於這種曾被她揍趴下過的男人,她從心理上很難生出什麼忌憚來,管他為什麼來,沒惡意最好,有惡意大不了再揍一頓,這裡還是她主場,怎麼也吃不了虧。

金盞卻不安得厲害,不知為什麼,就算再三安慰自己周連平打她的主意都是幾年前的事了,這回不可能是衝著她來的,心裡卻還是突突直跳,兩隻手交握著,手指頭互相胡亂擰著,手背上青筋都擰得突出來了。

霜娘原來想隨便和她聊兩句打發時間,見她這樣,也不好說了,自己默默站到簾櫳邊上去,貼著聽外面的說話聲。

開頭幾句沒什麼,無非是寒暄一下,不過這就夠霜娘初步瞭解一點了,因為聽上去兄弟兩個都還談不到感情是好還是不好,而直接就是很不熟的樣子,周連平的問候很不走心,周連營的回應也很淡然——當然他本來就不是個情緒很激越的人,不過跟先時周連政來一對比,差別就很明顯了,那時可絕不是現在這個氣氛。

作為母親的安氏的影響力在這裡就自然顯露出來了,她對庶房在大部分時候採取的是無視政策,她的子女受她影響,拿出來的就也是這麼個差不多的態度了。

兩句敷衍的開場白過後,談話進入正題,關於周連平此來肯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點,霜娘是很明白的,但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是興師問罪來了。

外頭周連營的回應還很平靜,霜娘在裡頭已經氣得轉了個圈:好大臉,現放著三個嫡子呢,怎麼蔭職就該著是他的了!

她的情緒變化太分明,終於把金盞從忐忑裡鬧出來了,滿面疑問地走過來,小聲道:「奶奶,怎麼了?」

霜娘附了她的耳朵,氣忿忿地把聽到的話學與了她。

金盞也吃驚了,捂了嘴:「這,六爺襲職都半年了,怎麼現在想起來折騰這一茬?」

霜娘叫她說得氣平了點,轉而琢磨起來:這確實怪,要是不服氣自己的蔭職被「搶」走,想鬧當時就該鬧啊,都過去這麼久了,翻起這舊賬來,難道還指望著周連營「還」給他不成?

不用主僕兩個猜了,周連平不是個沉得住氣的性子,因周連營不肯承認有虧欠他,他直接自說自話,把來意掀出來了。

金盞臉色瞬間煞白。

外頭響起一聲清脆的茶盅敲擊茶托的聲音,想來是周連營也大出意料,放置的動作重了些。

這個賊心不死的色胚!

霜娘安慰地握了金盞的胳膊一把,助她穩住身子,同時語速很快地低聲道:「別怕,你是我身邊的人,六爺怎麼也要問一問我。」

她說罷重新貼回簾櫳處,便聽那聲脆響過後,周連營冷冷的聲音響起:「四哥請回罷,我當是沒有聽見剛才的話。」

周連平的聲音聽上去有點發急了:「你、你這什麼意思?」

霜娘的嘴巴無聲開合,在裡頭翻譯:沒門,叫你滾的意思。

她這下解氣極了,還有心情沖金盞眨了眨眼,金盞也放鬆了點,扯了扯嘴角,努力回了她一個有點僵硬的笑容。

周連營當然還不至於對兄長這麼不客氣,但給的回話也很明白:「我這裡的丫頭不送人,四哥不用多言了。」

這是直接把進一步的討要可能都堵死了,周連平沒想他說話這麼直,僵滯了一會,方想出詞來:「這不算送,是你欠我的,你搶了我的蔭職,叫你賠我個丫頭怎麼了,還便宜了你呢!」

「四哥要這麼想,我也干涉不得,隨四哥的意罷,總之我這裡的人是不給的。」

仍然是很明確的回應,但周連平哪能就此甘心?他平時和周連營來往得少,中間這個弟弟又消失過三年,更不瞭解他什麼性子了,只是現在見他身上帶傷,坐都不能坐,只能站著說話,無形中看輕了他幾分,以為他沒什麼威脅,即使被這麼拒絕了也還不放棄,繼續糾纏,絮叨個不停。

——等到叫一茶盅砸到胸前的時候,他整個傻住了。

好一會才跳起來:「你你你失心瘋了,我是你兄長,你敢跟我動手?!」

「不看在你是兄長的份上,你現在就該躺下了。」

周連營聲音裡的怒意外放,叫一簾之隔的霜娘都嚇了一跳——她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因為周連平囉囉嗦嗦的,不留神把當年想討金盞沒到手的事給漏了點話音,當即讓周連營聽出來了,就套起周連平的話來,周連平嫌丟人,倒想保密來著,但他那點智商,哪裡繞得過周連營,東一句西一句不一會全叫套出來了,他才反應過來,既然都說了,也就順著說下去了,張口就攻擊了她是「母老虎」,為了同周連營拉拉關係好討人,又自作聰明要傳授他幾招訓妻手段,剛開了個頭,就戛然而止了。

聽這動靜,不會是動上手了吧?周連營應該是個挺冷靜的人啊。

霜娘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了,悄悄把簾櫳掀開了一點點的縫,瞇著一隻眼睛往外瞧。

正好瞧見了周連平帶著一襟的亂糟糟茶葉撲上來,而後讓周連營一掌擊在他胸前,蹬蹬蹬倒退回去,腰背狼狽撞上身後高幾的畫面。

疊翠唬得不輕,站在兩個人中間乍著手臂,不知要怎麼辦好,結結巴巴地道:「兩位爺有、有話好說——」

周連營倒是穩穩站著沒動,周連平哪裡能聽她的?頭都氣昏了,怒吼一聲又撲上來,這下是真打上了。

疊翠沒見過這場面,嚇死了,抖著聲音又勸了兩句全不奏效,慌張地四處張望,一下見著霜娘了,才找著了主心骨,忙跑過來:「奶奶,這這怎麼辦呀?對了,我去請太太來!」

霜娘現在的簾縫又拉大了點,伸出只手來扯住疊翠,向她搖頭:「別去。」又示意她看外面,「我們沒吃虧,用不著搬救兵。」

她本要奔出來幫忙的,都出去了又縮回來了——根本用不著,正規軍裡訓練過的對付連女人出其不意都能壓著揍一頓的,勝負懸殊太明顯了,周連營都沒怎麼認真出力,每次都是周連平送上門去,他才回個手,就這樣也是壓著他打了。

疊翠還有點擔心:「可是六爺身上有傷啊。」

「這種程度不礙事。」霜娘肯定地道。每天的藥都是她換的,周連營的傷勢癒合到什麼程度,大致能承受多大量的運動,她再清楚沒有了,現在他基本都站著沒動,就算因為使力難免會牽動到一些肌肉,時間不長也沒有大礙。

至於時間再長,呵呵,就周連平那個弱雞樣,能挨得住多久才怪。

疊翠被這麼一說,有點鎮定下來,再看時,就發現果然只是「這種程度」,都不怎麼能稱之為打架,就只是周連平一次次衝上去,然後被一次次搡開來,他連近周連營身的機會都沒有。

她整個鬆了口氣,靠著夾壁旁觀了。

而霜娘的估計也沒錯,連連吃虧之下,周連平很快撐不住了,舊仇沒報,又添新痛,他再氣瘋了也受不了一直自討苦吃了,一邊放著狠話,一邊彎腰弓背地逃了出去。

旁觀的諸人這才忙圍過去,金盞和疊翠收拾被弄得散亂的一些器具,霜娘扶著周連營上下打量一番,確認他確實完好無損,這時炕也收拾出來了,就推他:「你快上去。」

周連營身上的氣勢還有些冷凝,說話的語氣倒是已經溫和下來:「我沒事。」

「我知道。」霜娘笑道,「不過你得裝一會,萬一他去告狀呢。」以周連平的腦回路,這是很有可能的事,而不管怎麼說,周連營對兄長先動了手是不爭的事實。

周連營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一點,想到了他也不在意,不過還是依了霜娘,趴炕上去了。

霜娘又找出他外用的藥膏,打開了放在炕頭,這藥味重,不一會滿屋都是,周連營在這藥味的襯托下,看著又是個傷員的模樣了。

霜娘滿意地摸了摸下巴,轉去看著金盞和疊翠收拾東西了,雖然很需要和周連營聊一聊,但這事的後續說不准很快就來,現在不是說話的好時機,還是等過去了再細說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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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49:30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以弟毆兄這個行徑在正常家族裡還是有點嚴重的,周連平敢這麼想一出是一出地跑去要丫頭,正是仗著他虛長幾歲,以為最壞不過是要不到手,誰知弟弟人不可貌相,看著有規矩知禮儀,結果說翻臉就翻了個大的,直接跟他動上手了。

周連平現在只覺週身好幾處疼痛,左膝在某一次的推搡中撞炕尾的木稜上去了,痛得尤其厲害,讓他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但這一點不妨礙他去告狀的決心——要是擱以前他未必敢,但今早周侯爺痛快地答應替他設法捐官,難得給了他回好臉,這鼓舞了他,於是他雄赳赳地去給自己討個公道去了。

正巧,他趕到的時候,周侯爺剛給老友回完感謝信,預備著要出門了,他及時堵了上去。

周連平還有點腦子,他一字沒提真正惹惱周連營的當年的事,只說自己身邊缺人,看六房有個丫頭不錯,所以找上弟弟商量一下,想討過來。

「老六簡直瘋了,他不給就不給罷了,我又不能強搶,結果他竟然毆打我!」周連平一邊盡力做出副虛弱的樣子來訴苦,一邊在自己身上摸索著,試圖找出傷痕來佐證。

還沒找出來,迎面一腳,把他踹趴下了。

「周家怎麼就出了你這麼個東西!」周侯爺面色鐵青,收腳厲聲道,「還有臉說你身邊缺人,缺你娘的人!」

周連平瞬間叫踹傻了,呆滯地張著嘴,反應不過來自己到底哪句話出了錯,他知道周侯爺不喜歡他在女色上耗神太多,可他這個樣子久了,周侯爺先都沒怎麼管他,怎麼今天暴怒成這樣,粗話都出來了。

「你知道你弟弟養著傷,還去找他的麻煩,沒有一點手足之情的畜生!」周侯爺說著向書房外揚聲,「來人,把這畜生押回去關著,不許他出門!」

兩個小廝應聲進來,周連平明白過來,急了:「父親,不管老六有傷沒傷,他打了我是事實——」

周侯爺根本不聽他說什麼,怒瞪一眼:「我去看看你弟弟,他要沒事便罷,要是讓你傷著哪兒,你給我等著!」

他一拂袖怒氣沖沖地去了,偷雞不成蝕了把大米的周連平坐在地上,心塞得快把自己堵死了:就算他是姨娘養的,可爹總是一樣的親爹啊,怎麼就能偏心成這樣!

**

霜娘的佈置沒浪費,讓周侯爺照單全收了,他進來屋裡一聞到濃重的藥味,眉頭就憂心地擰起來了,坐到炕邊向著兒子好一陣慰問,要不是周連營壓著被沿,再三向他保證沒事,他得把兒子的褲子扒了親眼確認過才能放心。

霜娘在裡面聽著周連營有點窘迫的推辭聲音,沒忍住偷笑起來:她做戲好像做過了,看周侯爺這反應,哪怕什麼都不做,他應該也是偏著小兒子的,做父母的偏心並不好,不受寵的那一方各種意難平,但同時也不得不說,作為被偏的這一方,感覺還是很不錯的。

「我真沒事,」外面周連營笑道,「四哥那個體魄,父親知道的,哪裡能把我怎麼樣。」

提到周連平,周侯爺餘怒未消:「那個不爭氣的東西,我剛以為他出息了點,就又鬧出這事來了,還鬧到了你頭上。原來打算依他的意,替他捐個官叫他幹點正事的,現在看來還是算了,隨他混日子去罷,糟蹋點銀錢,家裡還賠得起,要是到官場裡胡亂得罪了人,那連家裡都拖累進去了。」

呦,霜娘微微睜大眼,怪不得周連平今天一副抖起來的樣子跑過來了呢,原來是磨到個官身了,不過,好景不長,聽周侯爺這話,很顯然現在後悔要把他打回原形了。

周連營想了想,道:「父親,倒也不必如此,難得四哥有了上進的心思,還是該成全他的,不然他一年長似一年,總不成一輩子都沒個正經營生。」

周侯爺聞言稍有意動,但終究又搖了頭:「他那樣子,能做得了什麼正經事?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當初現成的蔭職給他都嫌拘束,裝病不要,如今又能長進到哪去。罷了,我也不指望他了,好歹你們兄弟幾個都爭氣,以後分他一碗飯吃,不叫他餓死就是了。」

這話霜娘聽得就不大開心了,不過此時宗族如此,也是無法,兄弟再不成器,也不能全然撒手,由他淪落,多少得幫襯著。

周連營不受影響,還是繼續勸道:「父親先前替四哥考慮的時候,應該是怕他闖禍,所以想給他找個閒散的衙門吧?現在要覺得這種不適合,也不必都放棄了,不如反過來想一想,索性給四哥找個管束極嚴的地方,好好板一板他的性子,說不準倒能糾正過來一些。」

周連營在兄弟裡排行最小,但他長得堂正,氣質沉穩,和人說話無形中就要多兩分說服力,這也是周侯爺偏心他的原因之一,覺得這個小兒子年紀雖小,卻生就一副可托重任的貴氣模樣,到哪都長臉。

此刻他就也叫說服了,詢問地看過來:「那你的意思是——?」

「父親知道,我如今在五軍營裡。」周連營笑道,「現任的馮督帥治軍嚴謹,軍中規矩嚴明,四哥若是進來,別的不說,他出營困難,首先就能斷掉跟那些酒肉朋友的來往,俗語雲近墨者黑,四哥如今這樣,多少是受了那些人的影響。」

這第一條立刻就打動了周侯爺的心,癩痢頭的兒子也是自家的好,周連平再壞,但要周侯爺承認他天生就是個壞種,就是自己把他生成這樣的,那絕對不可能,所以原因必須在別人身上,是別人把他帶累壞了。

都不要周連營再說別的,周侯爺馬上拍了板:「你說的是,就該讓他進去磨練一下。」

他覺得這主意甚好,再安慰了兒子幾句:「不必理會你四哥,你這裡的丫頭都隨你做主,等翻年你出了孝,要是看上別的誰,想收用了,都只管和你娘說去。」

說罷匆匆起身離開,給周連平找磨練的門路去了。

……

霜娘出來,一邊收拾著做樣子的藥膏,一邊向周連營搖頭:「你可也太壞了,以後不能得罪你。」

周連營半側過身,一手撐著後腦,一手過來拉了她坐下,道:「我怎麼壞了。」

「還裝傻,」霜娘忍不住笑,「你四哥要知道是你出的主意,把他整軍營裡去了,得來和你拚命。」

周連平捐的官職不可能太高,肯定超不過周連營的五品,可連周連營都不能只呆在軍帳裡,要出來訓練,夏日那陣曬黑得她都沒敢認,周連平進去更別想偷空,但就他那塊材料,年紀小些還好,都二十好幾快奔三的人了,哪能吃得了那個苦?估計他知道自己的去向後,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是為了他好。」周連營說著,唇邊終於流露出了笑意,握著霜娘的手微微加了點力氣,「他欺負過你,怎麼不和我說?」

「沒欺負成,我揍了他,還和大嫂告狀了,後來他再也沒敢來惹過我了。」霜娘道,她還有點奇怪呢,反問他,「你真為這個生這麼大氣呀?先嚇了我一跳。」

周連營無語地盯了她片刻,道:「你過來。」

霜娘以為他有不能讓人聽見的悄悄話要說,真湊過去了,結果叫他在額上敲了一記:「他乘著我不在,欺負我的未亡人,你說我該不該教訓他?」

他下手極輕,霜娘沒覺得痛,下意識還辯解著:「沒欺負成——」不過她很快覺悟過來,露出笑臉,「好啦,你是該教訓他。」

她對這話題的興趣度其實一般般,問了下就拋一邊去了,轉而琢磨著想找個切入點問另一個重要的問題,琢磨了好一會沒想出來,倒因為太明顯的思索狀態,讓周連營又伸手來捏了捏她的臉頰:「想什麼呢?」

思路被中斷,霜娘更想不出了,卡了片刻,索性也不拐彎了,拉他的手下來,一邊捏他的手指玩,一邊瞄著他:「侯爺走時說的那話,你聽見了沒有?」

好討厭的偏心眼爹哦,走就走了,偏要戳她一箭。

周連營瞬時反應過來,心裡爆開笑意,面上一應如常:「我當然聽見了,怎麼了?」

「你有看得上的『別的誰』嗎?」

周連營忍笑:「你等等,我要想一想。」

霜娘有點傻,她以為他會斷然否認給她安心呢,想一想是什麼鬼?

就伸手捂他耳朵,嚴肅地道:「還要想一想,那就是沒有了,有的話,就在心裡放著,哪裡要想,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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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周連營慢吞吞地道:「不管是不是這個道理,我都肯定不是用耳朵想出來的。」

「……」霜娘訕訕縮手,好嘛,她應該是間歇性短路了,不然幹不出這事來。

周連營沒有進一步取笑她,但也沒有再說話了,趴回了枕上,一副運動過後累了要歇息的模樣,連眼眸都半合起了。

這肯定是裝的。霜娘輕輕推他:「你要睡,點個頭再睡。」

這要求太清奇,周連營原要再逗她一會,撐不住直接樂了,睜眼笑道:「這樣也算?」

霜娘謙虛道:「算的,我要求不高。」

話題拐了這麼個彎,兩個人都心知肚明是逗悶子玩了,周連營配合著她往下演,當真點了點頭,點完卻問她:「你這意思是要我說有還是沒有?」

霜娘在這上面可精明著,沒叫繞進去,有條有理地道:「你這是承認我說的道理對,那當然是沒有了。」

「好罷,那就沒有。」

他這麼痛快,霜娘滿意了:「你休息一會吧,我要去找金盞聊一聊。」

周連營意外片刻,扯住她:「這就完了?」

霜娘:「啊?」

「你——」周連營無奈搖頭,「你的要求也太不高了。」

這意思明白鼓勵她可以要求多一點?霜娘眼睛亮了亮,坐回原位,心裡快速轉悠著自己還能提個什麼條件,想了好幾圈,卻硬是沒想出來。

她現在真不覺得自己還缺什麼,錢?吃穿用度沒一樣要操心,她的月錢都沒什麼地方可花,更別說她還有個私房小莊子了;權?她真沒興趣,管好自己的小院足矣;她倒是真心實意地不想他納妾,可如今又沒有,總不能沒事找事還硬叫他給她寫個保證書吧?那可也太神經了。

她內心的可惜和糾結都擺在了臉上,讓周連營不由歎氣,道:「我要真看上了別的誰,弄進門來,恐怕要欺負死你。」

霜娘眨眼,沒懂他這句話怎麼來的,昨天給她請封誥命時說她脾氣軟就罷了,可現在都知道她對周連平動過手了,她覺得自己的人設在他眼裡應該厲害了一點才對吧?怎麼反又倒退了。

或許這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了?哪怕她霸氣側漏,到他那裡還是怕別人欺負著她。霜娘把自己腦補得滿足極了,就勢湊過去裝了個可憐:「所以,你可別搭理別人啊,我誰都鬥不過,到時候只有任人宰割。」

她說完沒忍住先自己笑了,因為感覺詞沒找好,一下裝過頭了,怎料周連營摸了下她的臉頰,正經地道:「只有你,沒別人。」

哇。

霜娘瞬間體會到心花怒放是個什麼感覺了,撞過去親他一口,才要後退,叫他捏著後脖頸摁住,生把時間延長成了一刻。到分開的時候,她小心地把自己的唇整個摸了一遍,確認沒什麼讓人打眼的痕跡才放下來,和他說:「你休息吧,擺飯時我回來叫你。」

起了身,美滋滋跑去找金盞了。

過去就發現,疊翠和春雨已經搶在她前面安慰上金盞了,這麼好一陣過去,金盞的情緒也被安慰好了,三個人湊在暖閣裡,正不知說著什麼,氣氛看上去挺不錯。

說起來霜娘這裡的四個大丫頭,金盞細心體貼,春雨踏實寡言,半梔不合群,疊翠好表現,竟是一人一樣性情,但幾年磨合下來彼此間卻達成了一種微妙的互補,不但當面相安無事,背後也從沒哪個為著要擠人下來湊到霜娘面前告過另一個的黑狀。

此刻見到霜娘進來,三人一齊笑著站起身來。

霜娘在她們讓出來的炕中間坐下,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也坐,然後向金盞道:「這麼著就對了,四爺那種人,沒必要把他放在心上,往後就是見了他也不必怕。等大嫂這一胎生產完,出了月子,府裡的孝期正好也過去了,我去請她幫個忙,看看誰家有出息的小子,替你留意幾個,到時候由著你喜歡哪個挑哪個。」

她自己心情好,沒留神說得太豪氣,一下把金盞羞了個大紅臉:「奶奶說什麼呢……什麼幾個……」

疊翠在旁擠了擠眼睛,笑得別有深意:「奶奶對金盞姐姐的這份好,我聽著都要妒上了,不過呀,姐姐省事,應該用不著奶奶操心了。」

霜娘聽得一呆——她所以要來找金盞聊一聊,一則是安慰她,二則就是被周連平鬧這一出提醒了,來問問她對自己的終身有什麼想法沒有。金盞如今正好二十,這個歲數要立刻就出去嫁人也行,要再留個兩三年也成,身邊別的人霜娘未必都能顧慮得那麼周全,但金盞打從她進府的第一天就跟著她,事事為她著想,她是想盡力讓她過得順心的。

對這時代的女人來說,人生什麼最重要?婚姻嘛,嫁的男人好壞,幾乎也就決定了女人的日子好壞,這一點就算是霜娘也不例外,要不是撞大運撞上個周連營,這會兒不知該把自己的心性壓抑甚而扭曲成什麼樣子呢,哪像現在,這麼舒心簡單,她覺得自己都有往傻白甜發展的趨勢了——想到這霜娘囧了,也許不是周連營誤會她傻,而是她當真看著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她一甩頭,忙把這個可怕的認知甩出去,重新把注意力專注到疊翠的話上,驚喜地問金盞:「你家裡給你說親了?說的誰?長得怎麼樣?什麼性情?你喜歡嗎?——哎呀,你告訴疊翠都不告訴我!」

金盞叫她一長串問得想裝傻都難,想回答一時又不知該從哪一句回起,臉上紅暈更甚,還是疊翠從旁笑道:「奶奶別醋,我也是才知道,姐姐在這裡難過,我和春雨姐姐來安慰她,話說多了姐姐一時疏忽,才漏出來兩句讓我們知道了。」

說著也推金盞:「奶奶都開口問了,姐姐還不細說一說?這裡又沒外人,我們自家姐妹,誰還笑話誰不成。」

把金盞催得挨不住,只好忍著羞道:「我家裡就是提上那麼一提,並沒說定,叫我怎麼好說。」

「沒定也有七八分准了,不然你一句都不會漏出來,」霜娘才不受她糊弄,篤定說了,又追問,「你見過了吧?長什麼樣?俊不俊?」

金盞平時那麼大方的人,被逼得聲音小成了蚊子哼哼:「男人不都長那個樣,有什麼俊不俊的。」

「就是說見過了。」霜娘立刻抓住了重點,而後鄭重地糾正她道,「怎麼能說都一樣呢?撇開人品,單論臉,你難道覺得六爺和四爺差不多?」

那必須差遠了。金盞馬上搖頭。

「這就是了,六爺少說也要比他好看個十倍嘛。」

三個丫頭都捧場地點頭——所以說捧場,是因為事實上並沒有,周連平長得不醜,而且還算是個帥哥,但他氣質太差,周連營往外一站一身朝氣蓬勃,他只有一身酒色氣。

霜娘誇完自家人,想想也不為難金盞了,既然沒正式定下,確實不好往外說,要萬一不成了,屋裡還有春雨疊翠兩個同事在呢,以後提起來總是難為情。就換個方向道:「你不好說長相就不說了罷,你就說,你看他順不順眼?」

金盞把手指挨個擰了遍,這回終於微微點了下頭。

霜娘愉快地笑了:「這就好。」這就是個好的開始了,有愛和沒愛的婚姻,差非常非常多,她對此是有切身的深刻體會的。

金盞忙又道:「我就是定了也不現在出去,我還想再伺候奶奶兩年。」

「這都隨你的意。」霜娘很寬宏地道。

金盞便紅著臉謝了。

疊翠在旁羨慕地看了她一眼,一般是丫頭,但像金盞這樣的一點也不必為終身發愁,奶奶面前得臉,家裡人也給力,無論哪頭使點力都能替她擇個不錯的人家。

她就不行了,父母死了讓叔叔賣進來,全憑自己的運氣加努力爬到如今這位置上,可畢竟上位時間短,和奶奶的情分不夠。不過她也不著急,她今年才十八,再熬兩年,等金盞出去嫁人了,她就能往前再挪一挪了——至於直接和金盞別苗頭到奶奶跟前去爭寵,她可沒這麼傻,這不是掙表現,是找死呢。

疊翠的小心思霜娘看出來了,不過沒有多說什麼,因為確實還不急,她也沒打算像當初金盞那樣提前就給承諾,個個都這麼待,也就顯得不稀罕了。

這麼一想,她還是很有點心計的嘛——霜娘欣然自喜地放下心來,在智商這一條上,她本來就普通得很了,可千萬退化不起。

**

這場雪化盡的時候,梅氏在盛雲院裡發動了。

比預算的日子提前了幾天,這也算尋常,霜娘接到消息,和周連營說了一聲,叫他不必等她回來用飯,然後穿戴好匆匆走去了。

梅氏這是第四回生產了,院裡的人都伺候熟了,一應事體都預備得齊全,霜娘去了發現也沒什麼能幫上手的,就呆在珍姐兒屋子裡,陪著珍姐兒說話。

梅氏怕生產時的叫聲嚇著珍姐兒,原想把她送去正院的,但珍姐兒如今七歲了,模糊懂得一點這上面的事——主要之前那麼長久的預備期,不可能每個字句都瞞過她,她多少會聽著一些,就擔心起梅氏,賴著不肯走,硬要抱她就大哭,沒法只好留了她,現在霜娘來,倒是正好可以陪一陪她。

珍姐兒對霜娘不認生,守寡那三年裡霜娘常來做客,還教過珍姐兒一些簡單的刺繡技法,直到今年,六房的男主人回來了,她才來得少了。

所以現在珍姐兒見著她行了禮,就蹭上來撒嬌道:「六嬸嬸,你好久不來看我。」

霜娘摸摸她的小包包頭,笑道:「你六叔受了傷,嬸嬸要照顧他呢。」

珍姐兒聽了就很懂事地問:「我知道,六叔現在的傷好點了嗎?」

「好多啦。」

兩個人先聊得不錯,但過了一陣,產房那裡隱隱開始傳來叫聲,珍姐兒就白了臉,霜娘忙把她抱著,一個勁安慰她:「沒事,沒事,小弟弟生出來就好了。」

有個長輩陪著,珍姐兒要安心許多,雖然也掉幾滴眼淚,但總的來說還算堅強。

沒過一會,安氏也來了,她本來不必這麼快來,但因珍姐兒不肯過去,她也不放心,所以丟下家務匆匆來了,到了見霜娘在這裡,面色和緩,點一點頭:「你陪著很好,我去看看你大嫂。」

又匆匆掀簾出去。

梅氏這一胎生得順,早上發動,下午就生出了一個胖小子。

母子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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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49:54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永寧侯府裡好幾年沒見著新生兒了,梅氏這一胎出來,上上下下都很高興。

霜娘看過了新侄兒,回去興沖沖地學與周連營聽,比劃給他看。

「就這麼點大,好小的一團,大嫂說我可以抱一抱,我沒敢,就在奶娘的手裡看了一眼。他整個紅通通的,眼睛就是一條縫,嘴巴也小,就一點點,不過張開來哭的時候中氣可真足,我都走到院門口了還聽見他的哭聲呢。」

周連營含笑聽著,道:「小孩子剛生出來都那樣,長一陣就好了。」

「你怎麼知道——對了,你侄子多。」霜娘想起來恍悟,附和下去,「他長大了肯定好看,大嫂的模樣擺在那裡呢。」

周連營隨口道:「像大哥也不錯。」

作為梅氏的顏米分,霜娘想了想,堅持了自己:「像大嫂更好。」

周連政也是帥哥級別的,然而梅氏不僅是美人級別的,前面還加了個「傾城」的定語,出去隨隨便便可以秒殺一片貴夫人的那種,打從霜娘穿來起,從沒見過一個能在顏值上和梅氏一較高下,連平分秋色的都沒有,可見其貌美程度。

想了想又道:「大嫂運氣也好,生得快,少遭不少罪呢。」

「你去了總有半天功夫了,這樣算快?」周連營微微奇道。這一點他還真不清楚,畢竟以前年紀小,而且嫂子生產也不會喊他去,他只是洗三的時候會見到孩子,所以知道新生兒的模樣。

霜娘點頭:「算的,那種生一天的多著呢,要是碰上娃娃是個慢性子,一天一夜的都不罕見。」

說著她想到了先前盛雲院裡梅氏的慘叫聲,那時她抱著珍姐兒,珍姐兒固然害怕,其實她聽得也肝顫,直到後來見著新生兒,生出滿懷喜悅感動,才把那感覺衝去了,不過現在想起,她又有點害怕了。

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這事她早就知道,但只是知道,跟切切實實在那裡隔了個屋子陪產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即便還沒有親眼目睹,那種生命在努力掙扎求生的感覺也無比深刻地擊入心底,衝擊力太強了。

她不由往周連營那邊縮了縮,求安慰。

周連營感覺到她的不安,半攬了她,放柔了聲音道:「辛苦你了。」

他這麼說,霜娘有點不好意思:「……我什麼都沒做呢,辛苦什麼。」

周連營要摸她頭髮的動作頓了頓,眼神移到她臉上,先是古怪,而後很快漫上了滿眼清澈笑意。

「你在想什麼。」他眼中的笑意閃著光都快溢出來了,面部表情硬忍著還維持著正經的樣子,「我說的辛苦是指你在大嫂那裡呆了半天,你想到哪裡去了。」

霜娘作為妯娌,並沒必要一直守著梅氏生產,比如秦氏去都沒去,但她守了就是情分,不管幫沒幫上忙,梅氏都會領這個情,她們兩個處得親熱,自然周連政和周連營兄弟二人也省心。這說起來是霜娘的作為,其實也是關乎六房的事,所以周連營見她有點嚇著了,才有此慰語。

「……」

霜娘真想左了,不過她覺得這一點也不能怨她啊,前面才在說生孩子的痛苦,他跟著這麼說,那不就是意指她將來也有這一關嗎?她覺得那離她還遠得很呢,所以才回了那麼一句,誰知這都能弄岔。

周連營看她那個懵掉的臉色,終於笑出來了:「你想得也沒錯,確實辛苦的是你,以後我們的孩子也長得像你好了,和你一樣的眉眼,白白小小的——」

他年紀輕,還沒到會考慮子嗣的時候,這時本是玩笑的,但往下一展望覺得有趣就有點認真上了,霜娘叫他一帶,腦子裡下意識出現畫面,想像了一個和她一樣的娃娃,她這一世在親緣上始終缺失,一想不由也跟著怦然心動,就不記得去想生孩子有多麼可怕了,順著和他憧憬上了,兩個人就沒影的事還真很是聊了好一會,直到金盞見時辰過了,來問要不要擺晚飯,才止住了。

**

新生兒的洗三禮後,周連營就不能再在家裡呆著了,周侯爺當初聽了太醫的預估,一口氣給他請了兩個月的假,如今假期滿了,他的腿腳也差不多休養好了,於是收拾了行裝,告別親眷後回去城外大營。

和他前後腳離開的是周連平,周侯爺想整治他久矣,不顧年關將至,硬是趕著請托了人走完了手續,火速把他塞進了五軍營,為防他給小兒子搗亂,或是惹了禍連累人,塞的是左軍營區,和周連營不在一處。

據說周連平得知消息的那天,差點想把自己的腿敲斷了以逃避從軍,可惜終究沒能對自己下得了這狠手,只有哭哭啼啼地被踹走了。

連著又飄過兩場雪後,時令就邁入了新年,與往年相比,永寧侯府的這個年過得格外有些冷清。

三房在外任上回不來,只能讓人送了兩車年禮回來,都是些湖北當地的名產,也有給各房捎的禮物,霜娘也收到了,是兩匹有當地特色的錦緞,除此之外鄭氏還額外給她寫了信,信裡很雀躍地告訴她,她已經有喜了。

「呀,還是出去好嘛。」

在家這麼多年都沒信,出去半年多點就有好消息了。霜娘很為她開心,忙從自己的私房裡預備回禮,安氏那邊一定也接到消息了,她冷淡庶房但也沒刻意虧待過,年後應該會打發人送一批東西過去,她正好可以搭著一併送去。

周連營和周連平離得近,但也都沒回來,這就顯出武職的特殊和辛苦來了,近年關時各個衙門都封印落鎖,大小官員都放了年假,可以回家過個消停舒服的年,只有軍裡例外,雖然不需操練,但大部分人仍要值守,高級一點的武官才可以有輪休。

周連營也可以攤上,但他先時休了那麼久,該著他的差都是同帳的韓飛替他兼著的,他一回去,韓飛各種邀功自誇,所以這時他只好發揚了風格,把假全讓給韓飛了,他獨個在營裡頂上兩個人的份。至於周連平,周侯爺替他捐的是個把總,這級別還不夠輪上他,得先煎熬上幾年再說。

一下少了三個成年男丁,加上還有孝,饒是還請了西府那邊一起來過的年,也怎麼都熱鬧不起來。

周侯爺心有感歎:「往常覺得我家子孫也算昌盛,如今看,還是少了些。」

周連政笑道:「父親差矣,就是我再多出兩倍的兄弟來,等大了有了出息,也自然都要向外騰飛的,若都窩在家裡,父親才多有愁思了。」

周侯爺一想,正是如此,便摸著鬍鬚又欣悅起來。

到了初十,西府那邊靜悄悄地一如往常,侯府這邊則已經到了出孝的日子,一套祭禮走完,各房都換了陳設,門楣上挑出大紅燈籠,鮮艷的擺件都擺出來,暗沉沉的衣裳也都脫下來了,穿紅裹綠的丫頭們在甬道上來往行走,這時再往宅院裡看一看,終於能看出些新年的喜慶來了。

霜娘事先預備有幾套顏色亮些的衣裳,但她還沒來得及上身,已經又收到了分別來自安氏和梅氏的補貼,都知道她的守孝期比別人的長,以前縱有鮮衣隔了幾年也穿不得了,安氏大手筆地一次性令針線上給她趕製了八套送來,梅氏那邊少些,也有四套——冬衣不同其餘三季的衣裳,用料做工都要費出幾倍的錢來,一件帶風毛的襖子抵得上尋常人家一年的用度,收得霜娘都有點手軟。

安氏那邊的也罷了,長者賜,不能辭,還叫梅氏這麼補貼霜娘就有點不安,她的為難之處在於,安氏的禮是不用還的,但梅氏那邊是需要的。可要是還同等價值的,當年她的婚事就是梅氏一手經辦的,最清楚她的底細,縱然她攢了幾年家當現在能還得起,那也明擺著是打腫臉充胖子,梅氏送她禮是好意,她這麼逞強還禮,反倒給弄尷尬了。可要照便宜了還,那不就是佔人便宜?人家幫她一回是救急,她沒那麼大臉還讓人家救上她的窮啊。

她這個話不好說,就存在心裡琢磨,還是金盞從家裡休假回來,看出來了,倒奇怪道:「奶奶多想什麼,大奶奶是長嫂,又管著家,照顧著下頭的弟妹是分內事,奶奶難道還見外不成。」

霜娘嘀咕:「你說照顧,可並沒聽說四嫂那裡也有。」古來至理,不患寡而患不均哪。

「這不一樣,」金盞笑了,「大奶奶嫁來那年,六爺才十歲,算是大奶奶看著長大了的,說是弟弟,其實和晚輩差不多,大奶奶一直就多有照顧,加上六爺又是大爺嫡嫡親的同胞兄弟,更不同了,四房那裡如何能比。」

又道:「我和奶奶私底下說著玩,我越性再說一句,大奶奶照顧著些六房,太太在上面看著也放心呢。奶奶如今出了孝,多少要往外頭應酬起來,就不好再和先前一樣省事了,該置辦的都要帶著置辦起來,但六爺剛當差,手頭上未免不寬裕,奶奶又是小兒媳婦,在家輪不著管事——其實我看太太的意思,倒是願意讓奶奶管一些的,只是不提在外頭的三奶奶,前面也還有個四奶奶,這要生繞過了她,她生起事來,白白鬧得不安靜,所以罷了。奶奶既不管事,就沒處尋進項,這麼一來,不正該著是大奶奶做人情的時候?其實也不過是些日常吃用,又不要抬了金山銀山來,大奶奶何樂不為呢。」

這道理不複雜,金盞一說出來,霜娘也就明白了。

她先沒想到,是因為她理智上知道沒分家的情況下,群居的不管多少親眷都算一家人,但在感情上,她更多的還是承繼了後世的觀念,習慣了以個人的小家庭來劃分結構。梅氏對她來說,是同等的妯娌,那哪有叫人總貼著她的道理?她可不樂意做個極品弟媳婦,緊巴一點有緊巴一點的過法,怎麼也比佔便宜沒夠強。

但從此時風俗來說,梅氏身上「長嫂」這兩個字是很有份量的,她還是一個大家族的管家人,那往下貼補一下剛立業還沒來得及出成就的弟妹們是很正常的事——當然如金盞所說,還可以順便刷一刷婆婆的好感度,真心不賠。

「你說的是,那橫豎我閒工夫多,就給小侄兒再多做兩套小衣裳吧。」

霜娘不好鑽牛角尖,讓金盞這麼一解說,也就想開了,高高興興地穿了新衣裳,往正院請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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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0:06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周連恭十八歲時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武安伯府的嫡次女鄭姝為妻。

彼時他新中秀才,又得嬌妻,鄭氏溫婉清麗,忠厚柔順,從相貌到性格都很合他的心意,周連恭以為從此終於有了一個可以說體己話的貼心人,陰鬱多年的內心生出亮色,對未來有了許多美好想像。

然而新婚不到一個月,他的想像磨滅了大半。

因為鄭氏的柔順不只對他,對別人也是一樣。

從新婚妻子嘴裡聽到感激蘇姨娘的話時,周連恭如被當頭澆了一桶冷水,他看著鄭氏什麼都不明白的天真的笑臉,心底湧出暴虐情緒,他用了極大的意志才壓制住自己,沒有把手邊能摸到的物件都砸到稀爛。

冷靜過後,周連恭試圖做出一些努力,暗示妻子疏遠蘇姨娘,然而很遺憾,他們相處時間太短,暫時沒有點亮夫妻同心的技能,無論他如何設法,鄭氏總是很容易被蘇姨娘幾句好話帶過去了。

周連恭到此時才明白,周侯爺為什麼給他選了這麼個姑娘為妻——是的,名義上是父母之命,其實就是周侯爺獨個拿的主意,安氏那時候已經不肯搭理庶房的事了,憑周侯爺選了誰,她都不反對。

而周侯爺早就想定了,特意給他挑了個性格軟弱沒主見的妻子,如此才方便蘇姨娘拿捏,他年紀小時城府太淺,雖然盡力隱藏了心事,但終究還是漏出一些,讓周侯爺看出他不肯和蘇姨娘擰成一股繩,所以另闢蹊徑,從他妻子下了手。

周連恭恨極了。

但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蘇姨娘不足為慮,但他無力對抗自己的父親,只要在永寧侯府的範圍之內,他就翻不出周侯爺的五指山,可叫他就此認命,和蘇姨娘站到一邊,他寧死也不願意。

其實要說蘇姨娘真的對他做過什麼過分的事,周連恭也說不上來,除了剛喪母那一段時間,蘇姨娘很熱切地想以他母親自居,讓他很不舒服之外,他們似乎沒有發生過別的不快了,而蘇姨娘後來察覺出他的憋火之後,也識相地不再那麼逼著他了,但他就是還不喜歡蘇姨娘,就是不願意把自己和她歸到同一房去——明明他生母在世的時候,他對這個小姨並沒有什麼反感的。

——大概他就是不喜歡她那麼快地就試圖要取代他生母的位置,而之後周侯爺始終不放棄的推波助瀾,更激出了他的逆反心理罷。

哦,對了,其中還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他發現他的妹妹被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在這件事上,周連恭有疏忽,也有無奈,疏忽是他多年自顧不暇,對妹妹的關心不足,無奈則是即便他想關心,作為男丁,他也無法干預到妹妹的教養。

總之這一切導致出周連恭最後的想法是,雖然生在錦繡窩裡,然而也是荊棘叢中,他想活出自己希望的人生,只有同平常百姓家的子弟一樣,努力讀書上進,有朝一日博個外放,離開這讓人窒息的家。

為了這個願望,足有七八年的時間裡,他過著如同苦行僧一樣的生活,他不放縱自己有任何多餘的享樂,甚而連妻子都冷落,這一方面是因為他看著鄭氏同蘇姨娘親近就有氣,偏偏又不能明說;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心底有個隱秘的恐懼,他怕他假如有了子女,周侯爺會讓蘇姨娘插手養育。

假如這一幕發生,那他這麼多年來的作為又還有什麼意義?他是同蘇姨娘保持了距離,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統統被拉攏過去了。

與這可怕的景象相比,他寧可憋著自己,連丫頭都不碰。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趕在而立之前,他熬出了頭。

**

外任的文書下來,周連恭帶著妻子離開侯府的時候,就拿定了主意要把她重新打造,按著自己的心意從頭教出個樣子來。

雖然鄭氏的年紀已經偏大,性格更早已定型,不是學習的好時機了,但周連恭並不放在心上,他跟鄭氏相處少,但自己的妻子是個什麼性子他還是留神拿準了的,她缺的就是一根主心骨,以蘇姨娘那麼粗劣的手段都能把她哄住,他難道會扳不回來?

就算教不出十成,七八成總沒什麼問題。

周連恭在家受掣肘多年,憋了一肚子說不出的火氣,幾乎是前腳出府門,他後腳就想去拎著鄭氏的耳朵把真相全部傾瀉給她了。

只是路上人多耳雜,他不得不又憋了一段時間,直到晚上投宿驛站,他吩咐了一番車馬安置,簡單用了晚膳,洗漱過後,立刻把要服侍鄭氏上床安歇的銀柳趕了出去。

鄭氏見他動作,僵在床邊不敢動了,她太久沒有在夜晚時和丈夫共處一室了,緊張地抖著聲音道:「爺,旁邊還有一間空房,我讓人收拾過鋪設好了。」

周連恭知道這妻子如今怕他怕得厲害,原來打算好好和她說話的,結果讓她一開口就弄得心情差起來,涼涼道:「你這是攆我?我為什麼要去隔壁住?」

「我不是這個意思——」鄭氏見他臉色不好,更緊張了,也有點糊塗,他們不在一處住很久了,以前不都是這樣嗎?雖然她這回跟出來想得個孩子,可現在在孝期內,做不了什麼,那又有什麼必要住一起呢?

周連恭沒聽她的辯解,只看出來她確實不想跟他同住一室的意思來了,臉色這回真放沉下來:「這些年我不管你,你日子過得太自在,是不是都已經忘了你還有個丈夫?」

「……我、我沒有。」鄭氏快嚇哭了,完全不知道為什麼出來第一天,他就換了畫風,只好拚命想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麼錯,礙著他的眼了,卻又想不出來,她趕路的時候都坐在車裡,他則在外面騎馬,兩人都沒有什麼交集,哪能得罪上他?

周連恭心頭火氣更重了,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簡單,看她這模樣,好似把他當成了洪水猛獸,夫妻關係糟成這樣,他說什麼她明面上都不敢反駁,一徑附和,可心裡又哪裡真聽進去了?

蘇姨娘的事,暫時不能吐露了,他要她真真切切和他站到同一陣線,而不是像被他恐嚇脅迫了一樣。

周連恭按捺著自己平了平氣,走過去,打算今晚先隨便聊幾句,慢慢把她的心態擰過來再圖以後。

隨著他身形的靠近,鄭氏頭都不敢抬了,而她這動作成功地又激起了周連恭的火氣——

不過是另一種。

昏黃的燈燭下,她露出的一小半側臉溫潤如玉,脖頸彎折著顯出一個格外修長的角度。

前文已敘過,周連恭過了多年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幾乎不近女色。

但他明明是個有妻子的男人。

被粗魯按倒在自家裡帶出來的才鋪好的柔軟錦被上時,鄭氏驚愕過度,瞬間差點以為自己要挨打,灼熱的吐息鋪面壓下,她鎖骨處先挨了刺痛的一下啃咬,然後密密的親吻接踵而至。

不是要打她,她就說他對她再壞也沒那麼壞——鄭氏鬆了口氣,馬上又回神掙扎:「三爺,唔——孝期……」

「我知道,我有分寸。」

那你怎麼還不停啊!鄭氏急得聲音中帶了哭腔,下意識找貼身丫頭尋求幫忙,叫道:「銀柳,銀——」

「閉嘴。」周連恭惱怒出聲,用力扯下床幔,遮住鄭氏投往門板處的求救目光,也遮住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

翌日清早。

鄭氏拿著雕花木箸的手有點抖,夾一道酸醋涼拌三絲時夾了兩遍都沒夾起來,她默默收回了木箸,小口小口地喝起紅豆粥來。

過一會,一小簇萵筍絲丟進了她碗裡。

鄭氏嘴唇動了一下,想說話,沒說出來,把頭埋得更低了點,食不語地用完了早飯。

周連恭也沒說話,用完丟下木箸,起身出去安排人重新啟程上路。

見他出了門,鄭氏忙拉住收拾著碗碟的銀柳:「我昨晚叫你,你聽見沒有?」

銀柳笑瞇瞇地:「聽見了,我怕三爺和奶奶還有使喚我的地方,沒敢馬上就去睡,在門外守了一會才走的。」

鄭氏聽了,語氣中難得帶上了埋怨,和她說道:「那你怎麼不進來。」

「我進來做什麼?」銀柳理直氣壯地道,「好容易三爺又肯和奶奶好了,我進來不是壞了奶奶的好事?」

她說著倒過來解勸上鄭氏了:「奶奶,你可得抓住了機會,多順著三爺些,他想做什麼都由著他,等把三爺的心順過來了,才是奶奶的好日子來了。」

……哪是什麼好日子?她被折磨到下半夜才入睡,早上起來眼下兩團青黑,不得不多撲了兩層米分才蓋過去。

鄭氏擰著帕子,有點哀怨地道:「你是我的丫頭,可既不聽我的,也不向著我,都替別人說話。」

銀柳才不怕她,還笑著駁她:「奶奶和三爺還分什麼別人旁人?我就是替奶奶著想才這麼說呢。」

「說你的丫頭做什麼,你自己沒主見,才讓別人替你做了主。」

周連恭的聲音響起來,銀柳嚇一跳,餘光瞄見他不知何時折返回來,站在門口,立時閉了嘴,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周連恭沒有管她,只向著鄭氏道:「你明白沒有?你自己立得起來,做得了自己的主,才能管用,不然,連個丫頭都不聽你的。」

鄭氏戰戰兢兢地站起來,小心地道:「我知道,不過銀柳也是為了我好。」

……她知道個鬼,這是以為他教訓的是銀柳?周連恭壓抑著吐了口氣出來,再一次意識到教妻非一日之功,他得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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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0:19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霜娘的新形象在正院裡獲得了一致好評。

她進了屋裡,解去披風,裡面穿的紅緞撒花長襖一露出來,連安氏都點頭說:「這顏色襯你,看著讓人眼前一亮。」

金櫻也在旁湊趣,笑道:「太太說的是,今兒看六奶奶,倒比大奶奶還像個美人了。」

梅氏正坐在一旁呢,她才出了月子,身形還沒有完全恢復,比先顯得豐滿一些,但同時氣色也顯得更好,別有一種珠圓玉潤的美感,霜娘一看就搖頭歎息:「珠玉在側。」

引得一屋子人都笑起來了,安氏梅氏等自然意會得到她的下句「覺我形穢」,丫頭們聽不大懂,但主子們都笑了,她們豈有不捧場的道理,皆都笑得起勁。

座中秦氏沒心情笑,但當著安氏在上又不敢擺張冷臉出來掃興,只得勉強咧了咧嘴,也乾巴巴地跟著笑了兩聲。

輕鬆的氣氛裡,安氏想起一事來,道:「我娘家有個侄兒將要成婚,吉期定了下月十六,帖子已經送來了,到時候老四和老六家的和我一起去罷。」

靖國公府的婚禮這種場合,一定賓至如雲,安氏這是要藉機正式把她引入社交圈了,霜娘忙欠身應了,有長輩頭前引一回路,當然比自己獨個出去要好。

秦氏慢了一步,也跟著應了,要說什麼,還未開口,安氏已又向梅氏道:「老大媳婦這回就不去了,孩子小,離不得你,你就在家罷。」

梅氏也忙欠身,笑道:「多謝太太體恤我。」

霜娘把靖國公府裡的親眷想了一回,她來往過的人家少,倒也還都記著,就問道:「太太,可是三舅母家的表兄要娶妻?」她對那個三舅母可是記憶深刻來著,要不是她的人生又出意外,走向了另一個方向,盛年守寡守得枯木死灰一般的三舅母說不准就是她的未來。

安氏點頭:「正是他,娶的是老四家的隔房堂妹,論起來,也都是連著親的人家了。」

霜娘聽了,不由微訝著看了秦氏一眼,秦氏先前想說的正是這個,這時便帶兩分得意地奉承上安氏:「也不知是哪裡來的緣分,讓我那妹子和太太娘家連上了姻,想來想去,只能說我妹子是個有福氣的人了。」

她自覺自己這番奉承說得挺好,又不顯得過於直接,又把捧安氏的意思明白表達了出來,怎麼也能博個口彩,哪知安氏聽到耳裡,就只淡淡「嗯」了一聲,再無別話了。

安氏不給多餘反應,自然別人也不著聲,她這話就如落葉飄入湖裡,一個響兒都沒激起就過去了。

秦氏惱得捏緊了手裡的帕子,想要出口氣又不知該向誰出,安氏並無任何虧待她的地方,公帳上該她的分例一根線也沒有少過她的,可就是態度上永遠冷淡,憑她想方設法地巴結,全都無用,這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她是沒吃著什麼虧,可要是想要占額外的一點便宜,那也都不能夠。

然而這冤卻沒處訴去,安氏不剋扣她,不有事沒事叫她立規矩,這往哪裡說都是一等一的好婆婆了,秦氏曾往娘家抱怨過一回,結果倒過來讓嫡母奚落了一頓,說她不知惜福,叫她往外頭打聽打聽去,誰家庶子媳婦碰上這樣婆婆都該念佛了,就她還不足饜。

把秦氏噎得,苦沒訴成,又裝了一肚子氣回來了。

安氏該交代的交代完了,便端起茶來:「好了,都回去罷。」

自梅氏起,媳婦們都站起來,告退魚貫而出。

丫頭打起簾櫳,霜娘排行小,走在最末,她還沒邁出門檻時,聽前頭已出到廊下的梅氏出聲笑著招呼:「六弟回來了。」

霜娘聽了先是一驚,緊跟著便轉成了歡喜,年前望山送東西過去,帶了周連營的話回來,說是年節期間沒假,回不了家,這會難道又變了?

她的疑問轉瞬即逝,因為外頭當真響起周連營的聲音來,他和梅氏秦氏分別問了好,然後修長的身形便邁了進來。

進來向霜娘微笑,笑容綻開到一半,他眼中劃過驚艷之色,整個人都有了個明顯的停頓,而後才又重新接續上了。

「六爺——」霜娘被帶得也卡了一下,才說出了下半句,「回來了。」

周連營點點頭,轉去向安氏行禮,安氏亦沒料想他能趕回來,高興地叫他坐下,問起緣故來。

「韓飛提前回營裡了,」周連營笑道,「省了兩天假給我。」

安氏聽了點頭,緊著問起關心的問題來:「你身上的傷可都全好了?軍裡的操練能應付下來嗎?若是不能,一定要跟主官請假,你大哥都去打過招呼的。你可別硬撐著,落下舊傷就難養回來了。」

周連營一一都應了,說些傷已痊癒再無妨礙的話,坐了一陣,安氏寬了心,打發他夫妻二人回去自己院子,又道:「難得有兩天假,就別過來我這裡了,你們自己看著安排罷,想出門去逛逛也行。」

兩人應了,告退出來。

走在回去迎暉院的路上,霜娘道:「你打外頭回來,見著沿街的店舖開業了嗎?」

周連營搖頭:「開得極少,大部分都歇了業,大約總要元宵過後才能恢復。」

「我想著也是,」霜娘有點失望地道,「那這會沒什麼可逛的了,倒是燈節那天應該熱鬧,不過你又走了。」

周連營聽著,不見有什麼跟她一樣的遺憾之色,卻低下頭笑了。

……這有什麼可笑的?

周連營轉頭看了金盞一眼,金盞識趣地往路的另一邊蹭過去,假裝忽然被路那邊栽的一棵矮梅吸引了。

周連營這才含了笑意,抬手快速地彈了下她在腮邊晃悠的的金鑲玉梅形耳墜,道:「傻姑娘,你真以為母親叫我帶你出去逛啊。」

霜娘:「……」

她真心不傻,證據是她現在一被提點,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可剛才安氏的態度真的太自然了,一點都沒有話裡藏話或是任何打趣的意思,所以她才給順理成章帶過去了。

這會再回想起安氏讓她這兩天都不要去請安的話,霜娘就完全是另一個心境了,她稍微腦補了一下,就感覺臉頰燒熱,都無法直視這句看上去無比正常的話了。

周連營還不放過她,又道:「韓飛會讓我兩天假,也是因他知道我出孝的日子到了。」

所以很夠意思地提前從家裡滾回來了,還擠眉弄眼有的沒的硬傳授了他一堆所謂「過來人」的經驗,當然這部分周連營就一個字也不打算跟她吐露了,因為——

「小心。」

他及時伸手,拉住了左腳踩右腳把自己別得一個踉蹌險些向前栽下去的霜娘。

「我還沒說什麼呢。」他有點哭笑不得,「怎麼這樣容易害羞。」

霜娘裝死,她覺得這是認知上的差距,就她本人來說,她覺得跟這時代大部分直到臨出嫁才被塞上本比鬼畫符好不了多少的教育冊子的新嫁娘們相比,她應該是見識過「大場面」的,再害羞也害羞不過她們,相比之下她都應該稱得上處之泰然的——

可她現在才明白,為什麼會有「閨房之樂」這種詞造出來,這就應該是止於閨中屬於兩個人的秘密,但現在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倆今晚要幹嘛了,想一想羞恥感就要爆棚。

她不說話,周連營也沒逼她,另起了個正常的話題道:「我以前就覺得你穿紅色的應該好看,果然沒有想錯。」

霜娘緩了情緒,抿嘴笑道:「這是才做的,太太讓送來的,大嫂也送了我呢。裡面有一件就是你上回說的桃紅色,不知道你今天會回來,不然我就穿了。」女為悅己者容呀,她當時見著那個顏色就想起他的話來了,只不過真沒想到他會回來,只想著是新年裡,所以挑了件顏色最正最喜慶的上身了。

周連營笑道:「這件也很好看,還襯得你活潑起來,人都顯得小上了兩歲似的。」

霜娘喜滋滋地聽了,又續著先前安氏的話再關切地問他一遍:「你的傷全都長好了?」

周連營走時臀上的傷疤差不多都落盡了,但新生的皮肉還沒完全長好,畢竟當初那場罪稱得上是血肉橫飛了,兩個月的功夫並不夠復原如初。

不同於面對安氏時的滿口無恙,周連營遲疑了一下,說了實話:「有一小塊沒長好,應該是損失的皮肉多了,以後只能是個坑了。」

霜娘輕抽口氣:「是左邊?」他的傷從頭到尾都是她照料著的,哪一塊損傷最重,她最清楚沒有,心裡其實也有點準備,知道他想完全養好恐怕有點困難,所以才又問一遍,但雖然如此,知道預感成真,她仍是很不好受。

周連營點頭,囑咐她:「別和母親說,母親要不放心再問你,你就說我全好了。」

「……好。」霜娘心疼地悶悶應了,很理解他這個要求,她聽了都這樣了,安氏作為親娘要知道了,心裡更加過不去,何必讓她又傷心一場。

一路說著話,也就到了迎暉院,這一整個白天兩個人都沒有做切實的事,因為咳,都沒什麼心思,心知肚明重頭戲在晚上。

等混到掌燈時分,用了飯洗浴過,金盞便向霜娘眨眨眼:「奶奶,我去了,有事叫我一聲,我就來。」

最後給她個鼓勵的眼神,利落地掀簾出去了。

周連營在她前面沐浴,現在已經坐在了床邊,他穿著中衣,包得還算完整,只是衣帶的結系得隨意,有點鬆垮,露出一小半精壯的胸膛來。

霜娘有點無措地站了會,好在有了一天的功夫做緩衝,她雖然心跳如鼓,也還能勉強持著,小步往桌邊移動,想著把蠟燭熄了,屋裡沒了光線,看不清楚彼此,她應該又能放鬆點了。

周連營:「……」

他起身大步過來,拉住了她:「那是洞房的花燭,要燃整夜的,熄不得。」

霜娘:「……」

怪不得這蠟燭比平時用的要粗壯好多,上面還雕龍盤鳳,她一直顧著心猿意馬去了,這麼明顯的特徵都沒注意到。

「那、那怎麼辦哪?」

周連營貼近她,忍耐又親暱地靠著她耳畔道:「什麼怎麼辦?」

只剩兩個人,霜娘還是很勇於坦誠的,小聲道:「點著燈我緊張。」

「沒事,我把帳子放下來,三層布幔呢,裡面黑著看不到。」

聽上去很有道理的樣子?霜娘這一鬆懈,就叫他拐著走到床邊去了。

周連營說話算話,當真把床帳一層層都放下來,然後裡面就傳出霜娘有點結巴的聲音來:「……還是看得到呀。」

周連營的回話裡滿含了笑意:「看得到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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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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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睡過和沒睡過差很多。

這是解鎖了新世界的大門之後,霜娘的最大感想。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這種事在感情的進展上會有如此奇效,如果說她先前對周連營的感情是一點點地量變加深的話,那這一夜就是直接飛躍成了質變。

她甚至都能理解為什麼有些人會有處某情結了,因為這就是男女間最私密的一種交流,理論上也應該只有最親愛的人才可以做,毫無保留地向另一個人打開自己,需要足夠多的愛和信任才能甘願。

拿她的感受做個對比,即使先前有那兩個月的貼身照料,差不多快把親密感刷到最高了,但她更多地仍是把周連營當成一個兩情相悅又正巧處於熱戀期的男朋友在對待,她當然知道彼此已經成婚,但就是不太能切實地以丈夫的角度去看待他,似乎缺了一點什麼,讓她還不能深入地體會到那種所謂休戚與共的共同體的感覺。

直到被濃墨重彩地補上了缺的這一筆,好像一切才算是真正圓滿了。霜娘再想到周連營,心情就變成了一種安詳踏實,她那些甜蜜歡喜當然都還在,只是不像以前那麼在半空著亂飄著了,而是沉澱在了心底,慢慢發酵得濃稠而悠長。

她現在唯一的一點小問題是:補得有點過頭了。

比如現在,周連營都走了兩天了,金盞來問她:「奶奶,四奶奶明天晚上想出去賞燈,太太準了,順便叫人來遞了話,說奶奶想去的話也可以一起去,奶奶去嗎?」

霜娘是想去的,她好些年沒湊過這種熱鬧了,但她略微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只能死心:「……算了,我不去了。」

那啥,周連營的技術和體力雖然沒到成反比那麼誇張,那也相去不遠了,給她說的話是他一貫的溫和做派,叫她疼了不舒服了要說,他會停——在這一點上,霜娘承認自己是真的傻,因為她居然信了。

金盞想了想,道:「那不如我們買些燈來,掛在院子裡賞?我們院子也有十來號人,奶奶有興致,還可準備些燈謎來猜,我們自己樂一樂。」

霜娘覺得這主意不錯,她院裡的丫頭們跟著她悶了這幾年,也是不容易,就點頭同意,又補充道:「好,再買些瓜果糕餅,再有做綵頭的新鮮小玩意兒也多多的買來,有獎勵才熱鬧得起來。」

金盞笑道:「奶奶放心,我都省得。」

就開箱掂量著取了銀錢,掉頭出去,到二門處叫婆子傳話,找望山來托他採買。

周連營不在家,望山沒差事,人一喊就來了。

金盞便和他說了,結果望山望著她帕子裡托著的幾個銀塊笑了:「呦,我的姐姐,府裡的事你在行,這外頭的行情你就不清楚了,買些花燈罷了,燈節上的燈花樣又多又便宜,哪裡用得了這許多。」

「還有瓜果糕餅呢,這些府裡雖有,大家都吃過了的,往外頭買些來好嘗個新意兒。」

望山笑道:「那也花不了多少,還有姐姐說的那些小玩意兒就更不值錢了,府裡的姑娘們見得少所以稀罕,其實一弔錢能買一大車來。」

他說著,小心地只從金盞的帕子裡拈了兩個銀塊,「我算著,有這些就足夠了。」

「那由得你去辦,多勞你了,明天下午能置備齊吧?」

「姐姐只管放心,我現在就去,保管誤不了姐姐的事。」

望山說罷一溜煙跑了,金盞也便趕回院裡,這時院子裡的丫頭們都已知道信了,連冷都不怕了,歡天喜地地出了屋子,團團聚在廊下評說,金盞留神聽了兩句,聽她們竟是在琢磨著要出燈謎。

「這是奶奶的主意吧?」金盞笑著進屋,「這主意更好,叫她們互相出謎互相猜,才玩得有意思呢,怪道個個都興頭得那樣。」

霜娘坐在炕上笑道:「我也是忽然想起來的,跟她們說好了,哪個想好了就進來說與我,我寫下來,留著明晚猜。」

「最好連出謎的人名一起寫上,省得裡頭有取巧的,自己把自己出的燈謎猜了,來騙奶奶的綵頭。」

「你說的是——」

正這時,疊翠抱著一摞紅紙進來了,喘著氣笑道:「奶奶,我去回太太話,說了奶奶不去燈節,想買些燈回來自己賞玩,太太當即就准了。回來路上碰上了金桔姐姐,我想著大奶奶要照顧新生的哥兒,也是不出去的,就順口邀了她一句,結果金桔姐姐也是悶了大半年了,一聽就說要來,又說奶奶要弄燈謎必定要紅紙寫,我們這裡不一定有,硬拉著我去找了些給我。」

霜娘這裡還真沒有紅紙,因為她先都沒地方用到,笑著站起來:「虧了她提醒,走,我現在就去寫去。」

疊翠跟上,她的話卻還沒說完,繼續道:「奶奶,不只金桔姐姐,我到了大奶奶院裡,別的姐姐聽說了,也有些想來,她們說話聲大了些,驚動了珍姐兒,把珍姐兒勾得也動了心,來問我。」

她說到這裡吐了吐舌頭:「奶奶別怪我大膽,我都給應下了。」

霜娘腳步停了停,這卻是沒有料想之事,然後她就反應過來:「你做得對,該應下的,也不費什麼事,多出幾道燈謎就是了。」

便進去書房,坐下思考起來,一旁金盞磨墨,疊翠裁紙,到她們準備好時,霜娘也想出好幾個來了,她現在的水平做正經格律詩詞還是欠點,制幾首燈謎打油詩還是夠用的,正好也不必太深奧,丫頭們多不識字,深了她們該聽不懂了。

她這裡一邊寫,外頭丫頭們陸續著也進來報上她們想出來的,有的來報一回罷了,有的出去了又想到了新的,又返回來再報,等到晚間時匯總一數,竟有五十二條之多。

「應該足夠用了。」金盞數完,笑道,「奶奶歇下罷,餘事明天再論。」

霜娘甩甩胳膊,點頭應了自去安歇不提。

及到隔天午飯時分,望山送來了採買的花燈和各色瓜果綵頭等,他年紀大了進不得內院,喚了幾個沒留頭的小子來,許了一人給一捧瓜果,小子們就極起勁地一趟趟替他把東西捎了進來。

望山這差事辦得盡心,單是花燈的樣式就有十好幾種,便有那樣式一樣的,上面描的花色也不一樣,竟是一燈一個景兒,個個不重樣。這些大件送進來,著了人的眼,不一時就傳揚開去了,再過得一刻,蘇姨娘那裡來了人,說七姑娘也想來跟著一道玩耍。

打周綺蘭發了那個毛病起,蘇姨娘就拘著她,輕易連院門都不敢叫她出去了,這也怨不得她謹慎,周侯爺費心至今也沒找著一個能治這病症的神醫,周綺蘭要是一時磕著碰著,人家身上無所謂的小傷口,換到她身上就是能送命的險疾,如何不嚇人?

蘇姨娘如今連睡覺都不敢睡實了,恨不得黑夜裡都長出一雙眼睛來盯著女兒,最好她臥在床上,從早到晚一動不動才能生出點安全感,她這做娘的心苦,周綺蘭更是要發瘋,並非她不體諒親娘,而是誰受得了這麼一刻不休的管束啊?

主子們過得這麼不開心,丫頭下人們又哪裡好得了,一天不是受蘇姨娘的氣,就是挨周綺蘭的罵,隔三岔五要鬧一場,為了換取點消停日子,丫頭們不得不使出了渾身解數,府裡哪裡出了什麼新鮮事兒,都趕著說給周綺蘭聽,好給她解個悶,能安心在屋裡多呆一會。

六房那裡來了許多花燈的事一傳到這邊院裡,丫頭立刻就報到裡面去了,此時周綺蘭又正不自在,鬧著要晚上出去看花燈,蘇姨娘哪裡能答應?母女兩個在屋裡頂牛,周綺蘭拗不過蘇姨娘,氣急了摸到什麼摔什麼——卻連個解氣的脆響都聽不成,因為打她摔過一回,摔得滿地碎瓷後,她身邊再沒一個有可能會傷到她的物件,蘇姨娘直接不許她用瓷器了,把她日常喝茶的茶具都換成了一套銅胎的。

周綺蘭氣得半死,臉都憋得通紅,蘇姨娘心疼極了又不能讓步,那丫頭進來把話一說,才算是把僵局解開了。

蘇姨娘一看女兒像是有興趣的樣子,神色好了點,馬上向那丫頭道:「你快細說說。」

丫頭其實說不細,她也就是聽了一耳朵而已,但是主子有命,她不敢推,就半摻雜著自己編造起來,說有多少多少種好看的燈,又有多少多少新鮮的沒見過的小玩意兒,絞盡腦汁吹了好半晌,總算把周綺蘭吹得開心起來了。

然後她就磨著蘇姨娘,說也要去玩,蘇姨娘不大願意,周綺蘭當初就是在六房受的傷才暴露了身上的病症,雖然她冷靜下來後,知道這一點怪不著六房,還要幸虧暴露得早,她不懂醫也知道,凡有病是越早看越好,越晚越糟糕。但雖然如此,她心裡總仍有個芥蒂在,加上當時又鬧得不好看,就不願意女兒再沾著六房的地。

然而這回是她擰不過周綺蘭了,周綺蘭一見她還不答應,嚶嚶嚶就哭起來,蘇姨娘哄著她,說也讓人買些花燈來擺自己院子裡賞。周綺蘭不肯,她那個眼熱別人東西的毛病又犯了,就覺得丫頭形容的六房那邊東西有趣,認為蘇姨娘買回來的不如人家的好,一邊扭著身子不依,一邊說,要麼讓她讓她去街上看花燈,要麼就去六房看,兩個都不答應,她就哭死在這裡。

蘇姨娘沒法,外面是怎麼也不可能讓她去的,權衡之下,只得讓人往六房去送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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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發表於 2016-5-11 00:50:40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小姑子要來同樂,雖然是關係不好還水晶身玻璃心的小姑子,霜娘也不便拒絕,而且眼見著陣仗越滾越大,該來的不該來的都要來了,單落下五姑娘一個未免顯眼,霜娘索性讓疊翠去請一下,橫豎債多了不愁,而且以五姑娘的透明屬性,多半不會來,她就是盡個禮數——

五姑娘給了回話,她很感謝嫂子的邀約,用過晚飯就來。

「……」

霜娘坐不住了,顧不得想五姑娘怎麼反了常,披了披風出去親自過數擺了一院子的各樣物件,這要請來了人,她沒東西招待樂子可就大了,起碼得給府裡僕婦們的茶餘飯後提供上半個月的談資。

金盞原來在指揮著小丫頭們扯繩子掛花燈,見有了突發狀況,先停了手,跟在霜娘後面一起清點,一圈繞下來,她心裡默算了下,道:「奶奶,不用擔心,這些吃食玩物儘夠了,來的都是姑娘們,應該是長久在家有些悶著了,先頭過年的時候又冷清清的,所以聽到奶奶這裡有燈賞,才想來湊個熱鬧。這些吃喝上只是應個景兒,就算是餓著肚子來的,每樣嘗一塊也該飽了,沒有不夠的理。」

霜娘一想,確實如此,這些姑娘都是麻雀肚,而周綺蘭的情況又特殊,恐怕跟著她的人根本不敢叫她吃外食,所以這麼一算還是挺富餘的。

她就放了點心,金盞重新轉去看人掛花燈,她也不閒著,金盞那邊掛一個花燈上去,她就跟後面指揮著丫頭把燈謎貼上去,人多好辦事,一個刷糨糊,一個貼紅紙,天近黃昏時,花燈已經全部就位了。

怕燈點早了到時候熄得也早煞風景,這些花燈先都沒有點起,此時才由彩翠踩在摞起來的兩個高幾上——她在丫頭們裡個子最高,舉了火折一個個伸進去點燃。

緩慢降臨的暮色裡,一院子懸掛的綵燈一個接著一個亮起,有一層的,有二三層的;有靜止不動的,也有轉圈走馬的;有人物山水的,也有花鳥蟲魚的。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映著一院丫頭們雀躍的笑臉,好似真讓人覺得來到了長街上某個熱鬧角落。

巧翠帶人去領了晚飯來,眾人的心思都飛到一院子的花燈上去了,隨便扒了幾口,就都又跑出來。

明月初上時,迎暉院的客人們陸陸續續來了,頭一個到的是珍姐兒和金桔等人,兩扇院門大敞,一院綵燈光芒灑出去,幾與天上明月爭輝,珍姐兒隔著好遠就看到了,開心地歡呼一聲,握著披風邁開步子奔過來。金桔跟在她後面,半彎腰伸手虛虛護著,笑著跟著一起小跑進來。

緊隨其後的是七姑娘周綺蘭,她年紀大點,翻過這個年有十一歲了,所以雖然比別人悶得都狠,情緒上更為激動,行動還是比珍姐兒穩重,只是腳下步子加快了點,但這就把跟著她的四個丫頭都嚇了一跳,團團湧上來,看那緊張模樣,恨不得挨排躺地上給她墊底踩過去才好。

霜娘隔了點距離看著,倒是心酸起來,再討人厭的小孩子得了病也是可憐的,本來這時代的後奼女子就夠沒有自由了,周綺蘭這直接是坐牢了,再是錦衣玉食奴僕環繞,日子過得又有什麼意思?

最後來的是五姑娘周蕪蘭,同她的出場次序一樣,她也是最淡然的,淡然到霜娘甚至覺得這姑娘對花燈就沒什麼興趣——別人進來和主人招呼過後,就開始興致勃勃地賞燈猜謎,連珍姐兒都忙得不可開交,跟她來的丫頭裡只有金桔識字,別人都不識,她忙著給丫頭姐姐們念謎面。

周綺蘭也給丫頭念,不過倒不是幫著丫頭,而是有的她猜不出,念出來叫丫頭幫著她猜,丫頭們只要她不亂動就萬事大吉,都緊著替她想謎底,要猜對了,就一起歡呼著去兌綵頭,幾個人在一起鬧哄哄的,也是有興致得很。

只有周蕪蘭,她猜了兩個就停手了,金盞奉上綵頭,她也隨手放在一邊,不像珍姐兒和周綺蘭那樣,拿到個柳枝編的小花瓶都稀罕得顛來倒去地看。而不知道是不是霜娘的錯覺,她覺得周蕪蘭對她倒是挺有興趣的,好像總想找著機會跟她搭話,

她沒什麼時間來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準確,因為多了三撥人,差不多比她原先的預想多出了一倍的人來,這麼多人和一院的燈火處在一起,要是出點事故就糟了,現成的例子,周家二爺那個駙馬不就是因為一場燈會意外給砸到身上來的?

所以她的精力都放在注意院中的各樣情況上了,周蕪蘭和她說話,她就有口無心地應付上兩句,周蕪蘭本身不是很會聊天的類型,這麼一來二去的,她也就淡了,走開去自己尋些消遣。

月懸高空時,這場小小的賞燈會接近了尾聲,總的來說比霜娘想像得要成功,也十分順利,連周綺蘭都沒出什麼蛾子,跟她的四個丫頭好似四大金剛,從頭到尾把她圍繞得牢牢的,她想生事都生不成。

謎語猜盡了,瓜果綵頭分了大半,珍姐兒人小,最先睏倦起來,金桔發現了便把她抱到懷裡,來和霜娘告辭,周蕪蘭見此也過來了。只有周綺蘭,難得出回門,雖然沒什麼可玩的了她也不想走,丫頭們勸她,她只當沒聽見,還跳起來去夠一盞八角燈下面垂著的流蘇玩,嚇得丫頭倒抽冷氣。

霜娘瞄見了,她也有點累了,可不想繼續單獨應酬這個小姑子,這時一院的花燈還在眾人的頭頂上閃耀著光芒,霜娘靈機一動,笑道:「準備得倉促,沒多少東西能招待姑娘們,現在只有花燈還多幾盞,姑娘們若有興趣,可以撿幾盞自己喜歡的帶走。」

過了今天這些花燈的意義就打折了大半,她留著沒多大用,還白佔許多地方,不如送人,順便打發一下周綺蘭,她既然意猶未盡,那就拿著回家自己玩去罷。

珍姐兒很開心,一聽連困意都散了幾分,在金桔懷裡直起身來,和霜娘道了謝,就揉著眼睛指揮著金桔挑燈去了。周綺蘭更開心,立刻就指著那盞八角燈道:「我要這個!」指完又忙著指另一邊的一盞走馬燈:「那個我也要!」

彩翠把果碟攢盒等移開,騰出張高幾來,踩上去一一替她們取了燈,輪到周蕪蘭時她很客氣,只要了一盞最小的紅梅絹面燈。

周綺蘭一轉頭看見了,庶姐手裡提著的燈嬌小玲瓏,素白絹面上勾勒出梅枝橫斜,裡頭透出暖暖光芒,顯得又應景又輕巧,很襯年輕姑娘。她再低頭一看自己丫頭手裡的兩個燈,左邊透著粗,右邊顯著傻,滿心後悔羨慕就浮上來了。

她沒掩飾自己的情緒,她身邊的丫頭一眼看出來,想都不多想,邁步就上去了,帶著笑和周蕪蘭商量:「五姑娘,我們姑娘也很喜歡這盞紅梅燈,姑娘看,能不能割一割愛?我們這裡兩盞燈,都可以和姑娘換,隨便姑娘挑哪一盞。」

霜娘皺了眉,周綺蘭這毛病真是神了,講真,那盞紅梅燈真沒有多麼好,她買這些燈的初衷只是為了自己院子裡熱鬧一下,和丫頭們同樂的燈,用不著那麼精緻,這種大量的消耗品她也不可能投入太多金錢。可周綺蘭就是眼紅上了,一個才十歲的小姑娘,怎麼就能活得這麼擰巴呀?

霜娘一邊想著,一邊準備隨時介入——她不很確定周蕪蘭的性情,來往太少了,依常理她應該是息事寧人願意換的,但萬一她不願意,那霜娘作為主人就要出面主持個公道了。

結果是沒有萬一,周蕪蘭一愣之後,便抬手把燈遞了過去,淺淺笑道:「七妹妹喜歡,就送給七妹妹玩罷,也不用換,這裡燈還多得是,我另選一盞就是。」

那丫頭滿面笑容地接過,草草屈膝道了謝,周綺蘭跟著伸過手要自己拿,丫頭不敢給她,柔聲細語地哄勸著。

另一邊,周蕪蘭踱步開去,另指了一盞燈,請彩翠替她取下。

她這回選的,也是一盞八角燈,樣式與周綺蘭先選的別無二致,只是燈面上的圖畫略有差別。

——這是個不聲不響的聰明人。

站在二層台階上,旁觀了整個過程的霜娘在心裡給她下了定義。她一回讓嬌縱的妹妹截了胡,立刻就有了應對之法,索性再選了和妹妹已有的一樣的燈,避免了二回再生枝節。

軟弱是軟弱了些,但霜娘很能理解她的選擇,換成她在同樣的處境面臨同樣的狀況,多半也是這麼做,這是小透明庶女的處事法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果然這回平安無事,周綺蘭只掃了一眼就又仰頭看還在上面掛著的花燈了,最終她一個人挑了八盞燈走,要不是一共只帶了四個丫頭,手裡都拿滿了,而丫頭們又寧死都不肯讓她拿,估計她還得再挑下去。

周綺蘭帶走的八盞花燈後來還引發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後續,因為舊有的玩器都玩膩歪了,周綺蘭對新得的花燈很是傾注了一番熱情,元宵過後的好幾天裡心情都不錯,沒怎麼摔摜物件,見著周侯爺也不哭兮兮的了,難得給了個笑臉。

周侯爺知道緣故後,和安氏商量事情的時候就順帶感歎了一句:「小六這個媳婦,行事倒還大方,肯顧著一點妹妹們。」

安氏漠然著沒接話,實則心裡嗤笑——小六媳婦那是燈多得不好放置才到處送人的好嗎,隔天來請安時還跟她發了會愁,說買的時候沒想到花燈那麼佔地方,剩下的還是多了,只能叫丫頭們輪流請假回家時再往家裡捎一些去。

不過周侯爺要這麼誤會,她也懶得理會,就由著他自作多情去好了。

這小段插曲霜娘是不知道的,她面臨了一點新的小麻煩。

周蕪蘭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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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0:52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一個之前基本上和你是兩條平行線狀態的人,同處一個空間,長期保持著各自延展不相交,忽然有一天,那條線脫離了原來的軌道貼過來——問:為什麼?

答:有所求。

這是霜娘再次看見周蕪蘭時的直覺反應,而她的直覺很準確,周蕪蘭進來坐下,努力說了一會茶點擺件繡活之類的鋪墊之後,就手裡揉捏著帕子,低下了頭:「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件事想求嫂子。」

霜娘等她這句話久矣,周蕪蘭的鋪墊其實不長,但她先時說話很有幾分心不在焉,人聊天聊得不順的時候,就會覺得度秒如年,時間好似被人為拉得漫長。這時總算見到戲肉,霜娘算是鬆一口氣,笑道:「妹妹請說。」

周蕪蘭的頭又低了點:「我聽說,靖國公府的三表哥下個月要成親了。」

「是的。」霜娘放下茶盅,略有些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她要多想,這時代的表兄表妹還挺容易出事,雖然周蕪蘭也是有了人家的人了,不過這不表示她就不會喜歡上別人。但,找她說這個有什麼用?她連「三表哥」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呢。

周蕪蘭的下句句式和上一句基本一樣:「我聽說,嫂子到時候會跟太太一起去。」

霜娘的回答也重複了上句:「是的。」

周蕪蘭的頭又往下低了點,低到霜娘快能見著她的後腦勺了,聲音更是微不可聞:「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嫂子帶我一起去……」

這一句裡霜娘只聽見了幾個字,靠著心裡的預感,又聯繫上下文才摸準了她的話,然後她就為難上了——這她做不了主,別說靖國公府是安氏的娘家,就算不是,只要是安氏領頭出門吃喜宴,那帶誰去不帶誰去都是安氏一言而決,安氏如果想帶這個庶女去,先前就會說了,既然沒說,那就是不想帶,她給幫這個忙,等於是逆著安氏的意思。

霜娘想了想,就委婉而又明白地拒絕了,不是她無情,而是以和這個小姑子的情分,還不值得她去婆婆那裡貼自己的臉面。

但隨後霜娘意思意思地也給她指了一條路:「妹妹要是想出去透透氣,何不直接去求了太太?那是妹妹的嫡母,我去說平白多繞了一道彎,太太不一定高興。」

「哦……哦,好的。」周蕪蘭站起身來,頭還是埋著,但這回霜娘的視角變成了由下往上,就清楚看見了她漲得通紅的整張臉。

……好像有點可憐。

周蕪蘭還不知道自己暴露了,喃喃著道:「六嫂,對不住,是我沒考慮好,來得太唐突了。」

她說著蹲一蹲身,再說得一句:「多謝嫂子提點我,我照著去試試。」

轉身就往外走,她要是繼續哀求或者糾纏,霜娘肯定不會搭理她,可她這麼快就走了,而且還是一副羞愧欲死的模樣,霜娘倒覺得過意不去起來——沒辦法,人心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

「她這是怎麼了?」透過花窗見到周蕪蘭從台階下去,一路埋著頭離開之後,霜娘好奇地扭回身來,問金盞。

她先以為這妹子和靖國公府的三表哥有點什麼,可看完她整體表現,有開口求人的窘迫,有被回絕後的失望,有近乎掩面而去的羞慚,但沒有一絲「心上人成親,新娘不是我」的傷心難過之感,所以,這應該是她發散想多了。

金盞一笑:「沒怎麼,我一說奶奶就明白了,過了這個年,五姑娘就十六歲了。」

「……」霜娘不明白,眨著眼求知,「所以呢?」

金盞微有詫異,旋即反應過來:「哎,有件事奶奶可能不知道,和五姑娘定親那戶人家的小爺,去年十月裡一病死了,那戶人家還算寬厚,沒怎麼囉嗦,兩家裡悄悄退了婚。」

霜娘真不知道,不過一聽時間點她也就釋然了,那正差不多是周連營受了傷被抬回來的時候,她沒接受到這個八卦很正常。

「所以五姑娘這是為了自己的終身,想出去使一使勁了」?霜娘道,跟著又有些不確定,「雖然十六歲是不小了,不過前未婚夫沒了才兩三個月而已,這就展望未來有點太著急了吧?」

從她的立場來說是沒覺得周蕪蘭這麼做有什麼錯啦,盲婚啞嫁的制度下,面都沒見過的兩個人能有什麼感情可言,周蕪蘭替自己打算很正常,但從風俗來說,她是應該低調一段時間的,最好過個一兩年,等知情人都把前事淡忘得差不多了,再來尋新人家比較好。

而且撇開這些不談,單從周蕪蘭的性情來說,她也不像是這種激進派的人啊。

她把這些和金盞說了說,金盞贊同她的判斷,不過——

「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別的五姑娘想跟太太出門的原因。」

這回霜娘也認同了她,周蕪蘭就是個標配款的豪門庶女,有著大眾版的未嫁姑娘想望,沒機會扯上多麼複雜的恩怨情仇。

「不知道她會不會跟太太說,我看她臨走時那模樣,恐怕未必有那膽子。」道理很簡單,她要是敢,一開始就直接去了,犯不著拐個彎到霜娘這裡撞木鐘,畢竟她們那麼不熟。

**

想知道這點很簡單,金盞從正院打聽消息有獨門捷徑,這種無關要緊的小事,金櫻不會對妹妹吝惜。

怕周蕪蘭不會立刻有所動作,金盞特意隔了好幾天後,才去問了姐姐。

「有這回事?」金櫻微微皺起眉來,「五姑娘每日照常來請安,但從沒提過一句想跟太太出去的話。」

「姐姐不知道就算了,我就是隨口問一問。」金盞沒怎麼把這事放在心上,管五姑娘在琢磨什麼,反正奶奶又沒答應,吃不了虧。

但是金櫻深思起來:「不對,五姑娘是個挨兩下悶棍都不吭聲的人,沒理由忽然想要出起頭來。」

要說情理的話,其實金盞也覺得不大對勁,只不過周蕪蘭與她來說多少有些事不關己,她便沒有深究,這會見姐姐有些要過問的樣子,就道:「那我再細說一說?」

金櫻點頭:「最好一句都不要漏,都告訴我。」

「是這樣——」金盞便又把周蕪蘭的來訪從頭細說了一遍,她記得還挺清楚,因為周蕪蘭停留的時間不長,話也說得不算多。

完了兩姐妹又湊一起想了一會,金盞想不出合理的解釋,先放棄了:「我不懂,姐姐,你有頭緒了沒有?」

金櫻多想了一刻,之後也只能放棄,道:「暫時我也不清楚,罷了,事情沒個眉目,先不告訴太太,這一陣我想法盯著一點五姑娘那邊,看看能不能從她身邊的丫頭嘴裡撬出話來。」

又叮囑金盞:「這事你藏在心裡,別再告訴人了。」

金盞笑嗔著答應下來:「這還用姐姐說,我自然有數。」

周蕪蘭的事就此由金櫻接了手,接下來的日子再無別事,時間安穩地滑到了二月十六。

**

出行的車有三輛,安氏一輛,霜娘和秦氏一輛,落後還有一輛金櫻金盞等大丫頭坐的青油小車,車輛緊旁再跟著些次一等只能步行的丫頭婆子們,再外圍則是若干男僕護衛,一行人浩浩蕩蕩往靖國公府而去。

因兩家是至親,她們到得算很早的那一波,門口還不算擁堵,門房上迎賓的人隔著一段距離見到車上永寧侯府的徽記,不敢怠慢,飛向裡報,安公爺的長子安大爺親自迎出來,一直把安氏等人引到垂花門處,接到消息的安大奶奶正等在此處,各自見了禮,她就接著繼續往裡引路。

安氏由她獻慇勤地上來扶著,淡淡道:「知道你們今天忙,不拘叫個管事的來就罷了,何必你親自跑一趟。」

安大奶奶賠笑道:「姑母寬厚,晚輩們更該知曉道理,再說,只是來迎一迎姑母,也不費著什麼。」

安氏「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她這態度對比安大奶奶算是挺冷淡了,不過安大奶奶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說得起勁:「老太太早就等在堂屋裡了,一直和丫頭們念叨著姑母怎麼還不來,我看呀,老太太盼姑母的心倒比盼新娘子的心還切呢。」

她說著「格格」笑出聲來,這話投上了安氏的緣,她腳下的步子不由邁得快了點。這一年來家裡接連有事,她脫不開身,幾乎就沒回過娘家,心裡豈有不惦記的。

一邊走,她一邊也和安大奶奶搭兩句話了:「老太太身子骨還硬朗嗎?」

「姑母放心,好著呢,」安大奶奶更來勁了,緊著道,「姑母見著就知道不是我哄人了。姑母知道,老太太的頭髮白了好些年了,可大年初一那天,丫頭給老太太梳頭,姑母猜怎麼著,竟忽然發現老太太新長出了十來根烏黑的頭發來!那丫頭先還以為起得太早,光線不好看錯了呢,特特多點了盞燈,再一看,半點沒錯!姑母說老太太這精神好不好,別的不論,這返老還童的事我們都以為是書裡編的呢——」

安大奶奶好口才,知道安氏喜歡聽老太太的事,就東一句西一句扯了一大篇出來,一路都不冷場,直說到了安老太太住的大院裡才歇了嘴。

丫頭挑簾,諸人進去廝見行禮等自不必說,安氏與母親許久不見,乘著新娘子沒迎來前的一些時間想好好說一說話,就與安大奶奶說了一聲,讓她把霜娘和秦氏先引領去專門招待女客的花廳裡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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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1 00:51:06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花廳的前面已搭起了戲台,時辰尚早,正戲未上,只有幾個小旦並小丑在上面插科打諢,廳裡人也不多,只到了三四家女眷,霜娘和秦氏進去,安大奶奶幫著互相引見了一下,又給安排了座位,喚丫頭碰上茶點來,就匆匆告了罪,離開忙她的去了。

先到的幾家女眷霜娘一個也不認得,不過點頭微笑而已,秦氏卻與其中一個貴婦人有舊,此時閒坐無事,她就坐了過去,和她攀談起來。

兩人初始用的是正常音量,霜娘捎帶著聽了一耳朵,大致就是秦氏再說新娘子是她的堂妹,世上姻緣如何湊巧的事,那貴婦人也跟著附和了幾句,再後頭兩人就切換成了悄悄話模式,在外面戲台的干擾之下,霜娘一個字也聽不見了——不過這不妨礙她瞭解她們的談話內容,因為兩個人一邊說,一邊一眼一眼地往這裡瞄,霜娘側臉都快給看熱了。

……說她小話也說得專業點啊。

霜娘無語,只好做專心看戲狀,好在這辰光不長,新到的女眷們絡繹不絕地被引進來,花廳裡漸漸坐滿,許多認識的互相笑著招呼,人聲多起來,就喪失了說悄悄話指點別人的環境了。

不但如此,霜娘還得著了一個巨大的驚喜。

又一名年輕女眷被引領進來,霜娘一瞄之下就是一呆,忙定睛再看,確認自己沒認錯人,站起來就迎上去:「秀姐兒!」

那年輕女眷亦是一怔,旋即綻出滿面笑容來:「霜娘!」

再沒想到在今天這場合能見到久違了的未嫁時的小夥伴,兩人坐下時都還拉著手,沒捨得分開。

「你——」

「你——」

章秀笑了:「哎,你先說。」

霜娘也不客氣,張口就嗔道:「你幾時回的京?不來看我就算了,連個消息也不叫人送來給我!」

當年她嫁得急,又是孤身進的深宅大院,不得不謹言慎行,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沒和外界有一點接觸,直到第二年的年底,藉著給賀家送年禮的機會,她才順帶著托人和章秀聯繫上了,也是巧,正碰上章秀的婚期,她又趕著補了份禮物送去,再之後章秀就不在京城了——她嫁的是章父的一個同年家的兒子,那同年在山西為官,進京述職時由兒子侍奉了來的,辦完公事到章家做了做客,兩家就對上了眼。

這麼一算,秦氏先前說的話倒也不錯,世上的姻緣確實難得一個湊巧,賀家當時那鄰近幾條街都住著差不多的官宦人家,霜娘一直以為章秀應該會嫁到其中的某一家去,萬沒想到她最終會去了外地。

「回來也沒有幾天,」章秀笑道,「我爹過四十歲生日,這是個整壽,我求了婆婆,婆婆人好,就答應相公帶著我回來給我爹賀壽了。我想去找你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呢,我婆婆和這府裡的三太太連著親,因相隔兩地,接到喜帖後原就打算送了賀禮來的,見我們要回京,就順帶著讓我們登門道賀了。」

這個巧法,霜娘也笑了,跟著交待自己會出現的原因:「這是我婆婆的娘家,我跟了我們太太一道來的。」

章秀聞言開心起來:「這麼算的話,我們也能連上一點親了呢。」

「嗯,」霜娘點頭認同,半玩笑半認真地道,「我來算一算,我們該是怎麼個親戚——」她手指沒扳兩根就放棄了,大搖其頭,「不行,這得找個積年的婆子來,我的腦子轉不過來。」

說著兩個人對視,都不由噗嗤一聲笑出來,因幾年未見而難免生出的一點隔閡隨著這幾句話的來往煙消雲散,她們兩個對京城的社交圈來說都是生人,沒什麼人主動來和她們搭話,兩人正合了意,一時也不去擴展交際圈,就挨著親熱地互訴別情。

不過說了幾句後,霜娘分了點神,因為她聽到鄰桌在交流傳達一個八卦:齊王妃來了。

——不會吧?這是誤傳還是什麼?據她所知,靖國公府在儲位上的問題上沒有明確表達過立場,但因為永寧侯府站隊站得太鮮明,所以就普遍認知來說,國公府也是被連帶著劃為太子派的。

小夥伴幾年不見,仍有默契殘留,章秀髮現她在留神什麼,就道:「你認識齊王妃呀?她就在我和相公後面來的,我們給她讓了道。」

竟然是真的,聽章秀的口氣,她應該並不知道京裡這些時日的風起雲湧,這時機地點也不便聊這些,霜娘就只是把疑問揣在心裡,說了句:「我不認識,就是好奇聽上兩句。」

重新把話題拉回家長裡短,公婆相公妯娌,話說得多了,茶水不免也喝多了些,章秀捏捏霜娘的手心,霜娘就會意過來,兩人一齊起身,找了個丫頭引路去更衣。

時近開宴,乘著這時候有這需求的人不少,附近臨時設置的幾個更衣處都被佔用,那丫頭一邊道歉,一邊不得不將她們引向遠一點的地方。

最終到的是一處水榭,臨水而建,挨著水榭的兩旁各栽種了一排梅樹,正是早春時節,花枝怒放,紅的白的米分的,開得繁盛而動人。

霜娘解決完問題先出來了,見那梅花開得好,就拾階而下,繞過去欣賞。

打道路上的另一頭傳來說話聲,霜娘先沒在意,直到她聽到喘吁吁的女聲:「娘娘,娘娘,您走這麼快,還是讓奴婢扶著您吧。」

霜娘心內一個激靈,下意識把身子向水榭旁一塊造景用的太湖石後一躲——這被稱為「娘娘」的人是誰顯而易見,她要是看見了是不能不上去行禮的,可聽這女聲口氣就知道齊王妃現在的心情多半不怎麼樣,她這一報家門,說不準要被當成出氣筒,此時四下無人,那個引路來的丫頭也不知哪去了,她吃了虧也是白吃,還可能把隨時出來的章繡帶累上,不如避開得好。

這太湖石兩人懷抱,一人半高,藏她一個人還算富餘,只是太近水邊,土質鬆軟,她一踩過去鞋邊就髒了,等齊王妃過去了,她得去找金盞換雙鞋才好。

天不從她願,齊王妃走到這裡時,非但沒有繼續著飛快的步子,反而停下來了,聽她微喘的動靜,應該是疾行了一段時間累著了。

「娘娘,您別生氣,」勸著她的女聲再一次響起,小心翼翼地道,「依奴婢看,靖國公府對您還是很看重的——」

齊王妃果真心情不睦,光聽這一句就忍不了了,怒聲打斷道,「連你也來糊弄我!你們都當我是傻子,連別人的眉眼高低都看不出來?安老太太那模樣,就差把『不速之客』寫在那張老臉上了!」

那女聲唬了一跳,不敢再勸,順著道:「那是他們不識抬舉,娘娘千金貴體,不值當和他們生氣,」說著壓低了點,「娘娘很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等娘娘將來正了位,這些人都要跪在娘娘腳下,到時候憑娘娘想怎麼出氣,就怎麼出氣。」

齊王妃的聲氣還是十分惱怒:「你說的倒是好聽——不過這種話說了多少遍了,你自己算得清嗎?等等等,到底得等到什麼時候?連個太子都不知道哪天才能掙上去,更別提正位了!我看什麼禮賢下士根本就沒用,王爺一個做了不夠,母妃還逼著我也來,感情不要她出頭丟人賠面子,她這麼本事,直接讓皇爺下了旨意不是最簡單,偏要這麼折騰人,還有皇爺,總說我們王爺是最心愛的兒子——」

「娘娘!」女聲著急地道,「有話回去說罷,仔細隔牆有耳。」

齊王妃沒了聲,應該是察覺到自己的話過頭了,隔了片刻,才道:「你知道不妥,還不讓人散開來看看!」

「……」

霜娘心中叫苦,倉促間別無他法可想,只能輕手輕腳地蹲下,盡量不發出動靜地向前匍匐著趴到水裡去,春寒料峭,寒意頃刻間傳遍了她全身,她努力克制住顫抖的衝動,做出一副意外暈倒在此的模樣來。

沒過多長時間,齊王妃的人就搜過來了,領頭的失聲驚叫道:「這兒趴著個人!」

一下把諸人都喚來了,便有人把霜娘從水裡拖出翻過來,辨認了一遍,都不認得是誰,但霜娘的衣飾還是好分辨的,絕不是丫頭僕侍一流。

「這是來賀喜的客人吧?是不是失足落了水——」

「她只有上半身浸在水裡,又不是整個摔進去了,要是失足不會自己爬起來?」立刻就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

「那難道是為人所害?」

然後有人晃了晃她,似乎想弄醒她,霜娘緊緊閉著眼,她這會要醒了戲就假了。但這有點困難,因為這些人就把她放在地上,寒風一吹,她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了快打戰的牙關——

「週六奶奶?!」

丫頭的驚呼聲拯救了她,暫時引走了齊王妃等人的注意力。

接下來就是審問時間。

本也沒什麼秘事,丫頭一五一十地全說了:「……奴婢真不知是怎麼回事,同週六奶奶一道來的另一位奶奶來了月事,弄髒了一點裙子,托奴婢去找她的丫頭取一件新的來,奴婢走的時候,週六奶奶還沒出來,但一切都好好的,奴婢也沒見著什麼人過來。」

她說完了見一時沒人說話,就壯著膽子又道:「王妃娘娘要是沒別的吩咐的話,奴婢得趕緊喊人來救週六奶奶了,還有另一位奶奶,還在水榭裡等著奴婢的裙子呢。」

問不出個頭緒來,齊王妃方只得罷了,而且雖然昏著的是個政敵家的女眷,既有了別人知覺也不好不管,齊王妃沒叫那丫頭再去喊人,命自己的人把霜娘抬起,回去了安老太太的院子。

大喜的日子出了這種事,安老太太震動非常,幸而算自家人,還好遮掩一下,不至於傳開來把喜宴都攪了,速叫人傳話把已經上了宴席的安氏叫回來,先頭領路的丫頭同時也把換好裙子的章秀帶來了。

章秀真心糊塗又無辜,她知道的比那丫頭還少呢,就是個一問三不知,見霜娘無端端昏迷不醒,還急哭了,霜娘有心想給她點提示,無奈齊王妃藉著「救」人有功一直賴著不走,她不敢醒來。

就這麼硬挺著,直到大夫來,給了個只是受寒並無大恙的診斷,眾人才放了點心下來,此時喜宴馬上就要開始,少霜娘一個不顯眼,安氏這等身份不能不在,因此她雖然擔心,也只能吩咐人趕緊把霜娘送回府去醫治,自己則還是回去宴席上了。

**

離開了齊王妃的視線之後,霜娘其實就可以醒來了,但她沒有——因為她在路上就發起了高熱。

她在水裡趴的時間不長,但從水榭往安老太太的路上穿著濕衣,吹了一路冷風,連個解件披風給她擋一擋的人都沒有,所以她這寒受得很實在,等回到侯府的時候,已經直接燒得神志不清了。

打出嫁起,霜娘基本沒生過病,這種久久不病一病的人忽然生起病來就格外地來勢洶洶,霜娘連藥都喝不進了,她身體外面覺得燥熱,但裡頭又覺得骨頭縫裡都有陰涼滲進來,冷得她一邊打戰,一邊本能地把牙關咬得死緊。

迷糊中,有人硬捏開了她的下巴,把苦苦的藥汁往裡灌,真的太苦了,她想閃躲,閃不開,就把牙關咬得更緊了,拒絕那藥汁流進來,一勺藥在她的不合作下要浪費掉大半勺。

灌藥的人灌了兩勺就停了,捏她下巴的手也移開了。霜娘剛鬆了口氣,跟著卻又有另一樣東西湊過來,是溫暖的唇舌堵了上來,霜娘警惕地要再度咬緊牙關,但這回她沒感覺到苦,抵著牙關送進來的是顆酸甜的蜜餞,極大地緩解了她滿嘴欲吐的苦澀。

她鎖緊的細細眉頭舒展開來,但好景不長,很快那顆蜜餞又被搶走了,她不滿,那人安慰她:「等會給你。」

果然很快,他又湊過來,她感覺到他的唇,忙迎上來,只是這回不是蜜餞,而是滿口藥汁。

「唔唔……」

反抗無效,她被迫全部嚥下去了。

下一口的時候她又生出了警惕,但這回又是酸甜的蜜餞,瓦解了她的抗拒意識,然後下一口又是要把她苦哭的藥汁,介於這麼苦,那當然她就很需要蜜餞——

這麼循環反覆地喝了三回藥,她的高熱終於降下去了,但人還是不怎麼清醒,半夢半醒間,感覺她的衣裳被褥都被換了一遍,然後她被塞進了新的溫暖乾燥的被窩裡,跟著另一具身體擠進來,她還是有點冷,覺得那具身體溫暖清爽又好聞,下意識就滾過去了。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那人伸過手臂來把她攬著,在她耳畔低聲道。

她其實不太明白他說的話的具體意思,但沒來由覺得很有道理也很安心,就真的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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