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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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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竹西]麻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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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48:0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十九章 撩撥

  果然是無欲無求的人最可怕。

  人只要有要求,便有了縫隙,便能給別人以可乘之機。珊娘原以為,袁長卿想要在除夕夜帶她出門是件極為難的事,可袁長卿只一句話,就叫老太太點頭放了行,且還特特命人給他倆備下各色上等的貢品。

  袁長卿說,他想帶著珊娘去天寧寺上香,為逝去的先人們祈福——後來珊娘才知道,原來天寧寺裡有一塊朝廷為表彰歷代為國捐軀的死難將士們而立的功德碑。漠洛河一役死難將士們的名字也在那塊碑上。

  老太太最是好個賢名,豈能阻了孫兒孫媳的孝心,就是心裡有別的計較,此時也不便明著阻礙,也就點頭應了。

  袁昶興在一旁聽到了,便道:「我也要跟大哥大嫂一起去。」

  他話音剛落,就叫四夫人給駁了回去,「外面天寒地凍的,且去天寧寺聽祈福鐘的人肯定也多,你大哥哥要忙著照顧你嫂子,哪還能再照顧得到你?你少去給你哥哥添亂!」

  袁詠梅卻轉著眼珠幫腔著袁昶興道:「娘,這是二哥哥的孝心,且二哥哥這麼大的人了,哪裡用得到大哥哥來照顧,不定還能幫著大哥哥照顧嫂子呢。」

  袁長卿微一皺眉,瞄了袁詠梅一眼,才剛要開口,便聽珊娘搶著笑道:「既這樣,不如四妹妹也跟著一起去吧,人多熱鬧不說,也算是我們小一輩對先人們的孝心了。」

  那袁詠梅只要想著這黑咕隆咚的大晚上,去祭奠那塊刻滿死者姓名的功德碑,她的汗毛就先豎了起來,忙搖手道:「我就算了,去了也是給哥哥嫂子添亂。」

  「去吧去吧,」珊娘走過去拉起袁詠梅的手,對她熱情笑道:「我們是去給先輩祈福上香的,若是單留下你一個倒不好了。」她降低了一點聲音,一副關切的模樣看著袁詠梅又道:「別人若是只看到我們看不到你,會不會說你什麼閒話啊?」

  ——她算是把准了這一家人的命脈了。這一家人,和她前世一個模樣,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一類人,凡是有關臉面名聲的事,打落牙齒也會和血吞的。

  果然如她所料的那樣,袁詠梅聽了,頓時躊躇起來。可她又害怕,便回頭求救地看向她母親。

  四夫人豈能看不懂她的眼色,忙對珊娘笑道:「他們就算了,什麼時候不能去?這是你嫁進我們家後頭一次去上香,叫他們跟著倒拖累了你倆。」又回頭喝著袁昶興,「再不許胡鬧!」

  老太太那裡也道:「山上人多,你哥哥一個人哪裡照顧得過來你們這麼些人?都省省吧,叫你哥哥嫂子替你們上一柱香也就全了心意了。」然後又千叮嚀萬囑咐著袁長卿,「照顧好你媳婦兒,她一個南方姑娘,又是頭一次在京城過冬,千萬別凍著了。」然後特特叫人拿過一個鏨金填彩的白銅梅花手爐塞給珊娘,笑道:「這還是我的嫁妝,他們幾個小的眼饞了好些年我都沒肯給,如今給你了。」

  珊娘知道,那東西是名家所制,且還是陳年的古物,如今很是值些錢的。她再想不到老太太會這麼大手筆,心裡詫異了一下,可轉眼就只當不知道它的價值的,笑眯眯地接了那手爐,又向著老太太親親熱熱地道了聲謝。

  於是,吃了團圓飯後,袁長卿便帶著珊娘出了門。

  上了馬車,珊娘斜眼看看袁長卿,忽地將抱在懷裡的那隻白銅手爐塞進他的懷裡,笑道:「你也暖暖。這張臉,再沉下去,就該結冰了。」

  「你看出我不高興了?」袁長卿斜睨著她。

  珊娘笑著湊過去,拿手指捅了捅他的臉,道:「都要掉冰渣子了,能瞧不出來?」

  「那你……」

  珊娘搖了搖頭,止住他沒說完的話,又從他懷裡拿過那隻手爐,就著車窗外掛著的馬燈燈光晃了晃,笑道:「這可是陳年的古物,還是名家所制,很值點錢的。老太太願意給,我傻了才不要。」又一邊欣賞著那隻手爐一邊道:「看著吧,年後他們肯定要請客的。這隻手爐,就是老太太在向世人展示,她如何厚待於我的證據。沒了這個,光口頭上的親熱,到底膚淺了些。」

  袁長卿不禁一陣皺眉,「你都知道竟還收下?」

  「幹嘛不收?」珊娘狡猾一笑,「她願意裝個慈祥,我自樂意受用著。只是她別來踩我,她若要踩我,我該硌她腳的時候照硌不誤,我可不是這點小恩小惠就能收買的。」說著,她拿肩頭一撞他,笑道:「你是怕我上當嗎?你放心,我還分得清真情還是假義。」——可惜,前世一開始時她卻沒能分清,直到吃了幾次虧後才漸漸明白過來。不過,要說起來,這還得怪袁長卿什麼都不肯跟她說!

  這麼想著,珊娘恨恨瞪了袁長卿一眼。

  袁長卿正沉思著,便沒注意到她這一眼,又道:「興哥兒和四丫頭要跟著,你幹嘛也跟著起哄?」

  珊娘睇著他道:「我不跟著起哄,這會兒他們就得跟上我們了。」又冷笑一聲,「這位四姑娘,到底該說她聰明呢,還該說她笨?她心裡打著什麼主意還當人看不出來呢!」

  若叫袁昶興跟上他們,兩男一女,且那一個還是小叔子,加上去天寧寺聽祈願鐘聲的人還多,中間有個什麼挨挨擦擦的,便是珊娘自己沒被噁心到,袁長卿怕是也要心生忌諱的。若是再被什麼人看到,不定還要生出什麼閒話——這便是袁詠梅心裡的盤算了。

  「她若肯去,我自是自始至終會都跟她在一起,她心裡的那點盤算自然也就行不通了。而她若不肯去,單我們幾個去,我就順勢給她按個圖安逸不肯孝順先人的名聲,看她還敢算計我!」珊娘得意洋洋道。

  袁長卿扭頭默默看著她。

  車窗外晃著的馬燈映在她的臉上,使她那雙細長的狐狸眼一陣忽明忽暗,閃得他心頭一陣發癢。

  「珊兒,」他忽地伸手撫住她的臉,將她的臉向他撥了過來,「我得誇你一聲,你真狡猾!」說著,他的唇便落了下來。

  袁長卿此人平常看著總是清清冷冷,極不好接近的模樣,可如今珊娘卻知道,那冰層的下面,其實燃著一把烈火,稍不留意,便能燎原。他落下的唇霸道而熱烈,都沒個過渡,只在她的唇上舔了一下,便鑽進她的唇內一陣肆無忌憚地耀武揚威。只要她敢稍有反抗,他便會連手帶身子地一同壓過來,直壓到她順服為止……不,應該說,直壓到他心滿意足為止。

  將她按在車座上,袁長卿稍稍抬頭,看著她迷離恍惚的眼神,只恨不能整個都化為柔波,將她緊緊包裹起來。

  「珊兒……」

  他沙啞著聲音又叫了她一聲,然後再次低下頭去。這一回,他沒再那麼強硬地攻城掠地,而是緩緩地,一點點地以唇舌描繪著她的唇舌,直勾得她忍不住給予他一點回應,他這才一點點地深入,然後,每每都要她再主動一點,他才會再一點一點地加深,等珊娘忍不住伸手去抱住他的脖頸時,他這才全然地、沒有保留地深吻著她……直到他體內的騷動漸漸激烈起來,直到他的手忍耐不住,從她的衣擺下方伸進她的衣內,觸摸著她腰際的柔軟。

  「珊兒……」他低吟著,聲音裡帶著難以抑制的渴求,嘴唇沿著她的下頦親吻至她的脖頸,然後解開她衣襟處的扣子,一點一點地啃咬著她的鎖骨,「珊兒……」

  他果然是屬狗的,很愛咬她。偏她如今竟漸漸喜歡上了他這忽輕忽重的齧咬。她唇間溢出一聲歎息,手指探入他的衣領,撫著他溫熱的脖頸,撫著他柔軟的耳垂,撫得原本只想解一解饑渴的他差點就沒能忍耐住。於是他忽地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指尖上重重咬了一口。

  「啊!」吃了一痛的珊娘驀地收手,卻叫他捉住一陣不放。

  「是你撩我的。」他緊緊壓著她,叫她體會著他此刻無法平息的激動,又啞著聲音湊到她的耳旁,咬著她的耳朵道:「你最好別再撩我,若不是怕凍著你,我此刻就想要了你……」

  珊娘被他說得紅了臉,推著他道:「誰撩誰了?明明是你先開始的!」——這傢伙,總是這樣,每回勾得她忘了情,他轉眼就能把「罪名」栽到她的頭上!

  那嫁禍之人低聲笑著,伸手替她扣回衣襟,又拉好她的衣裳下擺,卻仍是耍著賴壓著她不肯起身,又垂眼看著她道:「那也還是得怪你,我這麼沉穩內斂的一個人,若不是你勾的我,我能做出這樣唐突的事來嗎?」

  珊娘氣結,一雙細長的媚絲眼兒險些瞪成了一雙溜圓的杏眼,卻是越瞪,越瞪得他唇邊的微笑往兩邊擴展開來。於是她一勾他的脖子,將他的頭拉下來,一口咬在他的脖側。

  「嘶……」

  袁長卿倒抽了一口氣,先還輕聲笑著,可在感覺到她不僅咬著她,且那唇舌還在他的肌膚上蠕動吸吮著時,他的呼吸忽地便顫抖了起來。

  「珊兒……」他低喘著,輕輕掙脫她,然後學著她的動作,也在她的脖子上吸吮舔吻了起來。

  對於情事,袁長卿是個初哥兒,珊娘卻是二世為人的。但前世時她哪裡遭遇過這種待遇,隨著他一點點的沉迷,她也漸漸迷離了神志,跟著他一同低吟蠕動著……

  袁長卿卻忽地放開她,緊緊抱著她,用力呼吸著。半晌,他才抬起頭來,笑道:「要玩火自焚了。」

  話雖如此,他卻仍不肯放開她,抱著她一會兒一聲地叫著她的名字,「珊兒……」

  珊娘被他叫得一陣恍惚,眯離著眼道:「怎麼不叫我十三兒了?我喜歡聽你叫我十三兒。」

  袁長卿詫異抬頭,「是嗎?」頓了頓,又道,「叫你十三兒的人很多,叫你珊兒的,除了父母外,就只有我了。」

  珊娘微笑道:「可你叫的味道跟別人不一樣。」

  「是嗎?」袁長卿試著又叫了一回「十三兒」,笑道:「沒感覺跟別人有什麼不一樣啊。倒是你,每回都連名帶姓地叫我,好像我倆是陌生人一樣。」又道,「老師給我起的字是『君泰』……」

  「君子泰而不驕。」珊娘替他說出這個字的出處,又撫著他的臉道:「別人瞧你是一個模樣,我怎麼瞧你是另一個模樣?當著人話少得像啞巴,怎麼……」怎麼到了床上話就多了?!

  雖然她沒把話說完,袁長卿卻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沒說出口的話,俯在她的耳側一陣輕聲的笑,道:「因是你啊。」

  再甜的情話,都莫過於這一句。便是袁長卿那裡把二人都收拾得妥妥的,不叫人看出一點痕跡地下了車,珊娘那因他這句情話而璀璨著的雙眸,仍是叫精明入骨的桂叔看出了一點端倪,不禁和那相見恨晚的花叔二人對眼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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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功德碑

  他們原說要從天寧寺的後山上山的,卻不想後山的路叫禁軍給封了。袁長卿便給珊娘解釋道:「太后是將門出身,其父兄的名字也在那塊功德碑上,這大概是宮裡派了人來。」又沉思道,「不知道派的哪位皇子。」

  珊娘道:「那我們還能上去嗎?」

  袁長卿笑道:「沒事。早年間太后就下過旨,凡是碑上有名字的人家,便是宮裡來人封了寺,也不會攔著我們的。所以禁軍才只封了後山的路而不是前山。」

  等他們轉到前山時,只見那山道上早已經匯成了一條燈光的河流。那些進香之人都是全家出行,看著扶老攜幼,呼朋喚友,煞是熱鬧。

  袁長卿回頭從炎風手裡接了一隻白色蓮花燈,另一隻手則握了珊娘的手,拉著她笑道:「走吧。」

  而上山之人看到袁長卿手裡的白色蓮花燈後,竟都紛紛讓開了道路,讓他們先行過去。

  珊娘好奇地左右一看,只見前後都有那提著白色蓮花燈的人家。而這些人家每到一處,那些香客們都會禮讓先行。於是她拉了一下袁長卿的手。

  袁長卿不待她問,便答著她道:「這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也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的,只要是功德碑上有名字的人家,都可以提著蓮花燈來祭奠先人。蓮花燈所到之處,香客們也會主動避讓。」

  他那裡肆無忌憚地拉著珊娘的手,珊娘原還有點不好意思,可轉眼她就看到,似乎有不少小夫妻都利用這夜色的掩護像他們這樣。想著京城風氣向來開放,她便釋然了。

  袁長卿悄悄看她一眼,見她好奇地東張西望著,便放慢了腳步,拉著她隨著人流緩緩往山上過去。

  打算上山聽新年祈願鐘的人很多,珊娘跟著袁長卿不過才轉過一道山彎,再回頭看時,就已經看不到跟著的三和等人了。

  珊娘想要站住等一等他們,偏後面的人依著秩序往上走著,擁得她也不得不跟著往前走。袁長卿見狀,便安慰她道:「放心,有花叔桂叔和炎風他們幾個照應著,你奶娘和你那幾個丫鬟不會走丟的。」

  臨出門時,聽說要去寺裡上香,三和五福就爭了起來,都想要跟著。奶娘則藉口說她們貪玩,也要求跟著,於是幾人就爭了起來。袁長卿聽見後便拍板道:「一起去。」李媽媽、三和五福等人全都大喜,只六安乖順地笑道:「總要留人看家的,我留下吧。」喜得三和五福把六安好一陣誇,五福甚至信誓旦旦地說要給六安帶好吃的回來。

  走到下一個彎道時,珊娘不放心地又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隔著好遠,桂叔正扶著她奶娘。在他們後面又隔了一段距離,是炎風涼風等幾個小廝簇擁著三和五福。幾人正邊走邊說笑著。

  袁長卿向四周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他們,便惡作劇地伸手扯了一下珊娘的耳環,道:「別管他們了,我們先走。等到了寺裡,他們自然知道該去哪裡找我們。」

  他自以為他動作做得隱秘,不想正好也有一家人提著白蓮燈上來了。偏那為首的老婦人一抬頭,就正好給看到了。見袁長卿的手裡也提著白蓮燈,又見珊娘作新婦打扮,那個一身農婦裝扮的老婦人不禁善意一笑,拿手沖著袁長卿點了兩下。

  頓時,袁長卿紅了臉,拉著珊娘快步往前走去。珊娘則半天都沒能回得過神來——她如今早被袁長卿調教得習慣了他背著人時的動手動腳,以至於他拉她耳環時,她一時都沒能反應得過來。等反應過來時,她忍不住也紅了臉,看著倉皇逃離那老婦人的袁長卿捂著嘴一陣偷笑。

  袁長卿被她笑得耳根更紅了,便用力攥了一下她的手,捏得她倒抽了一口氣,這才止住笑。

  等到得寺內,袁長卿並沒有先去大殿上進香,而是帶著珊娘繞過大雄寶殿,又穿過幾道回廊,去了後面的功德碑林。

  那功德碑立在放生池的一側。珊娘看到那裡已經有了許多人在敬香磕頭了,還有人在放生池裡放著手裡提著的白蓮燈。

  袁長卿看了看那邊放燈的人,見那邊一時沒有空位,便拉著珊娘來到功德碑前,指著碑上他祖父父親伯父叔父的名字,悄悄跟珊娘說著那場戰役。二人正竊竊私語著,忽然就聽到身後一個聲音笑道:「呦,小夥子,又遇到你們了。」

  珊娘和袁長卿回頭一看,卻原來是之前笑話過袁長卿的那個農婦。許是見袁長卿指點著那碑,老婦人笑道:「這是帶你媳婦兒來認先人的?」

  袁長卿忙回身向著那老婦行了一禮,恭敬道了聲:「是。」

  老婦人笑道:「我是來看我兒子的,順便告訴他一聲,他就要當爺爺了。」說著,招手叫過旁邊的一對小夫妻,又指著那個大肚子的孕婦笑道:「這是我孫媳婦兒,快五個月的身子了。」又抬頭看著那碑感慨道:「當年我兒子跟著老令公走的時候,柱子還不到三歲,如今竟也要當爹了。唉……」老婦歎了口氣,似不想提及那些傷心事一般,又問著袁長卿道:「你是來看你家誰的?」

  袁長卿沉默了一下才道:「父親和祖父。」頓了頓,又道:「伯父叔叔。」

  見他家竟死了這麼多人,老婦人一時也沉默了,然後歎了口氣,道:「看你這歲數,你家長輩怕也是在漠洛河一役沒的吧?唉,如今天下承平,我們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也算是他們沒有白死了。」說著,老婦人還是沒能忍住淚,便抬著衣袖抹了一下眼。

  袁長卿一向不擅長應對這種場面,此時不禁又變成了那個沉默寡言的袁長卿了。

  珊娘見狀,便擠開他,上前扶著老婦的手臂,安慰著老婦道:「婆婆說的是,先人們拋頭顱灑熱血,為的就是我們能活得更好。您兒子的在天之靈看到您都要有重孫輩了,一定也會感到很欣慰的。」

  她話音一落,就聽得身後一個人贊道:「說得好!」

  珊娘一回頭,只見身後竟不知何時圍了一群人。且不說四周那些衣著華麗的侍者們,只當中站著的那個老太太,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老太君。

  那貴婦年約七旬左右,卻依舊腰板挺直。旁邊扶著老婦手臂的,是個約四旬左右的婦人。這兩個婦人一看便知道是一家子,生得極是相像,都是容長的臉型,長眉鳳目。只年輕些的那位個子略矮一些,眉眼看著也更加柔和一點,不像那七旬老婦,似天生帶著威儀一般。

  珊娘扭過頭來時,那七旬貴婦也暗吃了一驚,不由把珊娘一陣上下打量。

  只見珊娘身上披著件大紅織金緞的白狐斗篷。因她正扶著那個農婦,便露出了裡面一身上下都是大紅色的豔麗衣著——這世間除了新娘子,再不可能有人這麼打扮了。因此那七旬貴婦一下子就知道了,眼前勸人的,竟是個新婦。

  而在世人的印象裡,便是新嫁娘再是個天生活潑的性情,在新婚的頭一個月裡,怎麼也要裝出個靦腆模樣來。偏珊娘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樣,竟還主動站出來去安慰一個老婦。那貴婦不禁又往珊娘臉上仔細瞅了一眼。

  這會兒珊娘頭上正盤著個挑心髻,髮心裡壓著朵嵌寶貼翠的牡丹花,左右還各簪著一根雙喜金簪。她雖作著個成年人的打扮,那紮成一束攏上去的劉海,以及那仍帶著稚嫩的面容,則明顯地昭示著她如今不過才十五六歲年紀。

  貴婦打量著珊娘的時候,珊娘也在看著她以及她的那些隨從。然後,她就在貴婦身後的人群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五皇子周崇。

  周崇見她看過來,忙沖著她悄悄指了指那貴婦,又是一陣殺雞抹脖子地亂比劃。於是珊娘便猜到了這貴婦的身份,頓時後背的汗毛都炸了一炸。

  話說前世時珊娘並沒有什麼機會跟後宮諸人打交道。一開始,是因為袁長卿的官位不夠她入宮覲見貴人,等後來隨著他的地位一步步抬升,她的身體卻一步步地衰弱了,竟是少有機會進宮。且太后之為人,全天下人都知道,那是個剛硬嚴厲得連當今聖上都畏懼的性情。因此,便是難得的幾回覲見,她也沒敢怎麼仔細打量太后。

  偏如今那位嚇人的老太后竟就站在她的面前,且還跟她搭著話!

  她該怎麼回話?!

  珊娘不禁回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接到她的眼風,立時上前一步,一邊向著太后叉手行禮,一邊抬眼瞅向太后,卻並沒有開口稱呼。

  果然,太后沖他一揮手,道了聲:「大郎免禮。」——顯然她不想露了身份。

  於是袁長卿便又行了一禮,這才後退了一步。珊娘也匆匆忙忙地跟著他行了一禮,悄悄把自己遮在他的身後。

  老太后看了珊娘一眼,卻是暫時沒搭理她,回頭跟那農婦搭起話來。

  那老農婦顯然也是見過世面的,雖然不知道太后的身份,只當她是富貴人家的老太君,卻也沒表現得畏手縮腳的模樣,竟就這麼和太后拉起了家常——也是,袁長卿和珊娘雖說沒刻意打扮,可那穿著一看便知道是富貴人家的子弟,偏這老太太還敢笑話著袁長卿,可見是個風趣又有膽識的老人家。

  老太後跟老婦人說了幾句話後,回頭見袁長卿小倆口乖乖站在一旁沒敢動,便恩賜地一揮手,「且先去上香吧,回頭再過來說話。」

  頓時,珊娘的後背又刷過一陣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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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祈願鐘

  袁長卿和珊娘退開後,周崇偷眼往太后那裡瞅了瞅,見她跟那個老婦聊得甚是投入的模樣,便躡著手腳一轉身,偷偷跑過去一拍袁長卿的肩。他才剛帶著一臉歉意跟珊娘道了句「對不起」,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太后的叫聲。

  「小五人呢?怎麼又跑開了?!」

  周崇一縮脖子,沖著袁長卿做了個鬼臉,忙不迭地轉身跑了回去。直到離了袁長卿和珊娘,他這才揚聲答道:「我在這兒呢。」

  太后看看他,一邊仍和那個農婦說著話,一邊又不著痕跡地掃了珊娘的背影一眼。

  珊娘對這一眼卻是一無所知,她正跟著袁長卿在放生池邊準備放蓮花燈。見他雙掌合什閉眼禱告,她便也學著他的模樣垂眼合十。等她抬起頭來時,就只見袁長卿正低頭沖她微笑著。他執起她的手,然後二人合力將那盞燈放進放生池中。

  看著那燈和其他蓮花燈匯成一片燈海,袁長卿低聲道:「我一點都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包括我母親。」

  珊娘心頭一柔,悄悄靠近他,那一直被他握著的手,則下意識地回握了他一下。

  感覺到手指上的回握,袁長卿低頭看看她,然後溫柔一笑。他早知道,十三兒是個心軟的,且還總那麼口是心非。

  「第一次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總不肯叫人看到你心軟的一面。」他道。

  「什麼?」珊娘沒能明白他的意思。頓了頓,卻是由他提及的「第一次」想到他偷窺她的事,頓時一扯他的手,斜眼睇著他道:「你那時候是不是躲在木器行的樓上偷看我來著?」

  袁長卿自是不會承認的。他拉著她離開池邊,好讓出地方給後面的人放燈,一邊從容笑道:「我豈能是那種小人?不過是你不知道我在樓上罷了。」

  「狡辯!」珊娘不屑地一撇嘴,「君子非禮勿視。我不知道你在樓上,你就更不應該偷窺我了!」

  「可我偷窺你什麼了呢?」袁長卿忽然沖她俯過身子,歪頭壞笑道,「當時你做什麼了?那麼怕我看到?」

  當時她正恃強淩弱,欺負著她家那幾個不到十歲的熊孩子呢……珊娘看著他張了張嘴,忽地無語了。她總不能主動向他承認這一點吧。

  袁長卿得意一笑,護著她避開來來往往的香客,又低聲道:「太后那裡你不用擔心。」

  珊娘一怔。她心裡是在不安著的,但她刻意掩飾了,卻不想還是叫他看出來了。

  袁長卿又道:「太后是將門之後,脾氣一向剛直,你……」他頓了頓,似怕嚇到珊娘一般,把到了嘴邊的話又臨時改了一種說辭,道:「太后母儀天下,萬眾之尊,說話自是不會婉轉,有時候聽起來還很是嚇人。但你不用害怕,太后雖然性情直,卻不是那種不分是非之人,且她最看不得的就是那種畏首縮尾的人,你在她面前越是膽怯,她就越是要欺壓於你,你表現得越有膽氣,越敢在她面前說真心話,她倒反而能看重於你。」

  珊娘抬頭看看袁長卿,忽地一陣苦笑,道:「原來不是我的錯覺。我就覺得太后看我的眼神不對。」

  袁長卿一怔。他只顧著安慰她,勸她放心了,卻不想竟從另一方面證實了她的不安。他想了想,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道:「太后不過是因為之前的流言遷怒於你罷了。且,太后並不認識你,對你有誤解也是有的。你放心,以我對她的瞭解,只要你把你真實的一面表現出來,我向你保證,她不會怪你的。」

  「你的意思是說,她若說話難聽,我可以跟她翻臉?!」珊娘嘲他一眼,撇著嘴道:「你說得輕鬆!我若跟那位頂撞起來,都不用她老人家開口,看見沒?」她悄悄一指夾雜在人群中的那些禁軍,「只他們就能送我去見公公婆婆了。」

  袁長卿一皺眉,不滿地捏了捏她的手指,道:「你信我。」

  珊娘歎了口氣,「不是我不信你,我是不信太后。」都說每個熊孩子後面必定有個熊家長,顯然把五皇子慣成這樣的人,只有那位老太后了。

  袁長卿沉默了一陣子,忽然咬牙道:「得給老五一個教訓!」

  「是得給他個教訓!」珊娘立時附和。那熊孩子,害她這麼慘,不給他點教訓她自己都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頓了頓,她忽然一拉袁長卿的手,問著她道:「太后叫你『大郎』,你跟太后很熟嗎?」

  袁長卿又沉默了一下,才道:「太后於我有恩。」

  卻原來,袁四老爺和袁老夫人做手腳得了爵位一事,太后原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當今聖上已經下了旨,太后也不好駁回,只能私下裡關注著小小年紀的袁長卿。雖然別人都說袁老太太和袁四老爺對袁長卿視若己出,老太后卻因為不喜歡孟貴妃的虛偽,而連著也不信任袁孟氏。因此,等五皇子到了該進學的年紀時,太后便特特命人把袁長卿帶過去,叫他給五皇子做伴讀。那一年,周崇五歲,袁長卿六歲。

  只是,他只給周崇做了半年的伴讀,就忽然生了一場重病——便是在那時,他的奶娘也染病亡故了。他雖被救回一命,卻因體弱而再沒能進宮伴讀了。再之後,忠肅伯方志便把他接到關外去調養了幾年,等他再次回到京城時,已經是十歲了,五皇子名下早有了別的伴讀之人。再然後,他就自己找著機會拜在了林仲海的門下。

  兩世裡,珊娘竟是頭一次知道他小時候差點一病死了的事。她低頭一陣沉默。前世時她總覺得自己很瞭解他,其實現在看來,她瞭解的只是她有意去瞭解的那一部分,這並不能算是真正的瞭解他——或者說,像書中所形容的那樣,當時她愛慕的,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袁長卿,而是她所想像出來的那個袁長卿……不然也不至於她連這一點事情都打聽不到。

  此時袁長卿已經帶著她來到前面的大雄寶殿前。一隻腳踩上臺階,珊娘忽地一怔,腳下一頓,險些絆在臺階上。

  袁長卿及時一把抱住她,「小心。」

  珊娘抬頭看他一眼,又飛快地垂了眼——那一刻,她忽地有點心虛。若說前一世她喜歡的只不過是個虛幻的影子,那眼前的這個袁長卿又是什麼?!為什麼仍叫她有前世的那種感覺?!

  進完了香,袁長卿湊到她耳旁笑道:「帶你去個好地方。」

  珊娘忙道:「太后那裡不是說……」

  「你想去?」袁長卿看著她。

  珊娘誠實搖頭。

  袁長卿微微一笑,便拉著她往寺外走去。

  「零點時,寺裡塔樓上的鐘會被敲響一百零八下。」袁長卿道,「不過,不是皇家之人,或者是寺裡方丈特邀的嘉賓,一般人是不讓上塔觀看敲鐘儀式的。可百姓有百姓的智慧。」

  說話間,他們已經繞著寺牆從一旁的岔道上拐往對面的一片緩坡之上。

  那緩坡上,處處站滿了人。袁長卿帶著珊娘往山坡上過去,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站定,便將她擁在胸前,指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天寧寺道:「瞧,站在這裡,可以把鐘樓,還有放生池看得一清二楚。且這左右全是山壁,鐘聲傳到這裡時,四周迴響,聽起來竟比在寺裡聽到的鐘聲還要恢弘。」

  此時也不知道已經是什麼時辰了,但那過年的氣氛已經漸漸濃了起來。山腳下、山坡上,淘氣的孩子們早從掛鞭上拆了小炮仗下來取樂。於是,那遠遠近近的地方,時不時便會傳來一兩聲爆竹聲。

  而便不是鐘聲,只這爆竹聲,借著回音一蕩,竟也比平常似多了一份空靈之感。

  山坡上,一棵大樹下,袁長卿站在珊娘的背後替她擋著風,又借著夜色悄悄攬著她的腰,將她擁在胸前。他原想要將下巴擱在珊娘頭頂上的,卻被她頭上的首飾戳了一下,這才不滿地咕噥著放棄了這個念頭。

  珊娘則一陣輕笑。她原是個利爽的性情,能叫她糾結的原因,不過是她還沒想通。如今既然發現她對他仍有好感,她只驚愕了一下,也就順利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一世的他,不是上一世的他;她也不是上一世的她,這一次,不定他們能有個好結果呢。

  隨遇而安吧。她想著,便從斗篷下伸出手,摸了摸袁長卿的手背,抬頭看著他笑問道:「你的手怎麼還是熱的?我的手縮在斗篷裡面,還捂著手爐呢,都沒你的熱乎。」

  對於袁長卿來說,早習慣了她這忽冷忽熱的態度,倒也不曾意識到她此刻心裡的變化,只反手捂著她的手,道:「我師父說,等過了正月他就要進京了,到時候叫他給你看看吧。你睡眠不好,且還手腳冰涼,該是體虛的症狀。」

  這麼說著時,他不禁想起剛才在碑下遇到的那一戶農家。想著那個媳婦隆起的腹部,想著將來珊娘也會替他生兒育女,他心中一片溫暖,便又擁緊了她一些,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按在她的腹部。

  只可惜,她還太小,今年不過才十六。他師父說,女人家至少得到十七八歲以後生養才不會傷人。

  珊娘哪能知道他此刻的想法,若是知道,不定早嚇得一把將他推下山坡去了。她這會兒正想著老太后的話呢。

  太后說,「回頭再過來說話。」——就是說,可以許他們晚去,卻不許他們不去。便是她更樂意在這裡聽鐘聲,怕也逃不開這場覲見的……

  此時,四周忽然有人叫了聲,「快到零點了。」

  珊娘正想抬頭跟袁長卿說,是不是要去太后那裡看看,忽然就看到幾個禁軍衣飾的士兵往他們這邊過來了。

  袁長卿也看到了,頓時擰起了眉頭。

  於是,趁著四周沒人注意到他們,珊娘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悄聲道:「明年吧。明年你再帶我來這裡聽鐘聲。」說著,拉著他向那幾個禁軍迎了過去。

  跟著那幾個禁軍重新回到功德碑林時,珊娘忽然就看到,她的奶娘和丫鬟們正坐在長廊的欄杆上,袁長卿的小廝和花叔、桂叔幾個簇擁在她們周圍,似正在勸解著她們。

  忽然,涼風最是眼尖,先看到了他們,便指著他們對李媽媽等人說了句什麼。

  李媽媽忙站起來向珊娘他們迎了過去。

  珊娘心裡不禁一陣愧疚。她竟把她們全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她只來得及吩咐李媽媽她們在原地等他們,那禁軍便禮貌而強硬地對她和袁長卿又道了一聲「請」。

  見是禁軍隨行,李媽媽等人不知究竟,花叔卻是老江湖,忙把人拉到了一旁。

  珊娘再想不到,太后竟叫她和袁長卿上鐘樓去陪她看著敲零點鐘聲的。

  太后是信佛的,跪在那裡聽著方丈大師領著一隊和尚位做著法事,珊娘和袁長卿忙在隊伍的最後面也跪了下來。法事結束,正好鐘樓上的沙漏到了時刻,四個膀大腰圓的和尚便過來抱了那巨木制的鐘搥。鐘搥後面拖著一條粗繩,粗繩上結著數條細彩繩。方丈親自執了一根彩繩遞給太后,又有和尚過來把其他彩繩一一分發給鐘樓上的諸人,連珊娘和袁長卿都被分到了一根,然後只聽方丈那裡長宣一聲佛號,一揮拂塵,那四個和尚便推動巨木,撞響了大鐘……

  一百零八聲祈願鐘敲過,珊娘只覺得耳朵裡一陣嗡嗡作響,腦子裡一片空白。被袁長卿扶下鐘塔時,她的眼神都還沒能恢復清明,老太后那裡就沖她一招手,叫了聲:「你過來。」

  珊娘都沒感覺到袁長卿攥緊她的手,只推開他,聽話地走了過去。以前她跟在她家老太太身後時,總愛裝個賢惠人,扶著老太太的手臂,許是習慣使然,看著眼前這白髮蒼蒼的老太太,腦袋還不甚清明的珊娘忽地也伸出手去扶住了太后的手臂。

  太后意外地看她一眼。

  這一眼,頓時令珊娘的頭腦清醒了過來,忙不迭地縮了手。

  老太后冷哼一聲,道:「我還沒老到要人來扶!」說著,便帶著珊娘進了一間禪室。

  袁長卿原想跟著的,不想卻叫禁軍攔住了去路。

  禪室裡溫暖如春。雖說前世時珊娘已經習慣了北方的冬天,可這一世她精神上習慣了,身體卻仍還沒習慣,忍不住悄悄地長舒了一口氣。

  等她意識到室內的沉寂時,便悄悄從眉底往四周溜了一眼。她這才注意到,室內竟只有她和太后兩個人。

  「抬起頭來。」太后忽然道。

  珊娘一驚,趕緊抬起頭。想著袁長卿說的話,她便大著膽子和太后對了一個眼。

  果然,太后並沒有因為她大膽的一眼而喝斥她,只皺著眉頭把她一陣上下打量,然後道:「你在家排行十三?」

  「是。」

  太后沉默了一下,忽然又道:「既然如今嫁了人,且嫁的還是袁大,以後就好好守著你的婦道,少搞出那些風言風語。」

  珊娘一聽心裡就惱了。她一惱,臉上也就帶出了神色。

  於是太后盯著她道:「怎麼,你不滿?!」

  珊娘垂首道:「太后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太后卻沒接她的話茬,只撇著嘴冷笑了一聲。

  珊娘也不管她有沒有答話,又道:「我若不怕死,自然回您一聲『我是不滿』,可我怕死,又不敢欺上,只能閉口什麼都不說了。」

  太后眯縫起眼,看著她一陣冷笑,「難怪你會把小五迷得五神六道的,果然能說會道,且膽子還很不小!」

  珊娘忽地擰了眉,道:「膽量和能說會道我都可以承認,只您說我把五皇子迷得五神六道,我是死也不承認。」

  「你不承認你勾了小五?!」太后低喝道。

  珊娘頓時就怒了。怎麼每回傳出這種傳聞,人們總是不加思索地把罪名全都推到女孩子的身上?!

  於是她板著臉道:「絕無此事!」

  「哼,」太后又冷哼一聲,「絕無此事?!若不是你勾著小五,他能滯留在梅山鎮不肯回來?!」

  珊娘心道,又不是我不讓他走的,嘴裡回道:「五皇子在鎮上待著,我並不常見到他。」

  「撒謊!」太后又是一聲低喝,走到她的面前,逼視著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借著大郎的鷹勾著小五往你家跑,難道沒有此事?!」

  珊娘忍著怒氣道:「鷹確實是袁長卿寄放在我家的,五皇子也確實曾藉口看鷹來過我家,但我一個女孩子,自是在內宅待著,無事不會出去和五皇子相見的。」

  「還嘴硬!」太后冷聲道,「你若自省自愛,怎麼會被人傳出那樣的閒話?!因著你,小五受人攻訐,大郎被人嘲笑,你竟還裝著一切與你無關?!」

  珊娘只覺得一陣怒火沖頂。她的名聲明明是被皇家自己內部的傾軋所帶累壞的,偏在太后眼裡,竟認為她才是那個「禍根」,竟還說什麼袁長卿也因她而被人恥笑……珊娘只覺得五臟六腑都是一陣灼痛。既為自己委屈,也心疼袁長卿。偏他倆不像周崇,上面有個護短的長輩守望著。

  於激憤之下,她一時忘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抬頭怒道:「誰在傳這種閒話,想來我不說您心裡也有數。明明是我受五皇子的拖累,怎麼在您這裡就成了是我行為不檢點了?!我一個女孩子清清白白地在家裡坐著,是他五皇子非要跑來的,您叫我怎麼辦?趕他出門?!他是皇子,我是平民,拿什麼去趕他?!是,他確實對我說過他喜歡我,可這是我叫他喜歡我的嗎?!我當時就明確跟他說了,不可能,我是已經訂了親的人。便是我沒訂親,我也看不上他!偏如今我受他連累,差點連女人一輩子最寶貴的清白名聲都沒了,袁長卿他都知道不是我的錯,您卻把什麼錯都怪在我的身上!」

  她越說越氣,「為什麼每每遭遇這種事,明明我們女孩子才是受害的一方,你們這些人不指責那個給我們製造麻煩的人,卻非要說是我們行為不檢點,才惹禍上身的?!可我們到底又做了什麼了?!是我叫他喜歡我的嗎?!是我叫他圍著我轉的嗎?您也別說什麼蒼蠅不抱無縫的蛋,是蒼蠅就愛到處亂飛,不管那隻蛋有縫沒縫!憑什麼你們一個個不去指責蒼蠅,倒來指責我們?!」

  憑著一股激憤,珊娘劈哩啪啦地發洩了一通久積的怨氣。可等怨氣發完了,她人也呆住了……她才想起來,眼前之人不僅是周崇那個熊孩子的熊家長,還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太后老佛爺……

  珊娘咬住唇,心裡不禁有些遷怒袁長卿——就是他,鼓動她說什麼在太后面前可以做她自己,不然她也不會這樣放肆……

  她這裡心慌意亂地替自己找著理由,卻是沒發現,太后那裡已經沉默很長時間了。

  半晌,直到她感覺到異樣,抬頭悄悄看向太后,才只見太后正在審視著她,眼裡卻是沒了當初的那種輕蔑,而帶上了一絲慎重。

  「就膽氣來說,倒還配得上大郎。只你這衝動易怒的性子還需要好好磨練一番。」太后道,「從明兒起,你給我每天寫一篇心經,好好靜一靜你的心。大郎是個好孩子,可不能因為你的無知衝動就毀了他的前程!」

  太后訓斥完珊娘後,便一掀簾子,出去了。

  等袁長卿進來時,珊娘仍呆呆地站在那裡回不過神來。

  「怎麼了?」袁長卿抓住她嚇得冰冷的手,連聲問道。

  珊娘這才回過神來,看著他「啊」了一聲,苦著臉道:「我好像頂撞太后了……」這會兒再叫她重複她剛才的激憤之詞,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了……

  「不怕。」袁長卿一把將她拉進懷裡,低聲道:「太后都沒大聲說話,可見並沒有真的生你的氣。」

  回手抱著他的腰,珊娘這才感覺到自己在輕輕打著顫,便悶聲問道:「太后呢?」

  「回宮去了。」

  等花叔看到禁軍退走,掀簾子進來時,一抬頭,便看到那小夫妻倆正抱在一起溫存著,他忙不迭地一縮脖子,又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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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草莓果子

  珊娘和袁長卿回到袁府時,已是近卯時了。袁四老爺一家正在老太太的院子裡守著歲。袁昶興和袁詠梅兄妹在投壺賭錢取樂,四夫人笑眯眯地圍觀;四老爺則帶著幾個妾在陪老太太抹牌,一家人看起來其樂融融。

  袁長卿和珊娘進來時,滿屋子的歡聲笑語頓時極微妙地滯了一滯。手裡拿著牌的老太太抬起頭,那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不耐,但她很快就掩去眼中的神色,笑眯眯地對袁長卿道:「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又問著旁邊的丫頭,「什麼時辰了?」

  丫頭答道:「卯初了。」

  於是老太太便回頭囑咐袁長卿,「都這時辰了,你趕緊帶你媳婦回去換身衣裳再來吧。卯正還要祭祖呢。」

  今天是大年初一,按規矩一早自是要祭祖的。袁長卿應了,便帶著珊娘轉身出來。

  出了萱宜堂,珊娘側頭看看他,然後主動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

  袁長卿驚訝地看向她,見她在仔細地打量他,便知道她這是又心軟了,於是微一抿唇角,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道:「沒事。」

  珊娘默了默,靠近他問道:「我們什麼時候搬出去?」

  袁長卿道:「過了元宵我就跟他們提。」頓了頓,又道,「他們定不會答應,所以之後大概還需要一番佈置。我算著,最晚二月底三月初吧,應該就能搬出去了。」

  前世時的「佈置」,是袁長卿借著機會叫袁昶興當眾抽了他的馬,害他從馬上摔下來,險些摔斷了胳膊。正好袁長卿的小舅舅回京述職,便把袁昶興綁了,逼著袁家人同意讓袁長卿夫婦搬了出來。而這一世,袁長卿卻是計劃要參加四月裡的春闈的……

  「你不是說,你要參加今年的科舉嗎?」珊娘問。

  「是。」袁長卿應著,忽然又問她,「你還記得玉佛寺的事嗎?」

  「那個什麼賬本嗎?」

  「是。還有那些算計岳母的人。」袁長卿微笑道,「這幾件事湊在一處,經人一查,竟查出許多違法之事和不法之人,且還件件都牽涉到了後宮。上面那位便是再有心偏袒,也一下子捂不住這麼多的事,所以如今不得不向朝臣們做了妥協。今年的科舉,應該會比較公正的。」又道,「老師的書,因太子那裡幫著聯繫了眾多書院的學子們幫忙,進度比我們想像的要快,現在資料都收集得都差不多了,所以老師大概會在三月份的時候進京,如亭、如軒,還有我,我們大概都會下場一試吧。」

  珊娘聽了,不由垂下頭,咬著唇一陣沉思。

  此時正好到了含翠軒的門前。因李媽媽帶著三和先回了院子,所以花媽媽也知道他們回來了,這會兒正在院子門口候著他們。見他們過來,她便迎上去,笑眯眯地說了兩句過年的吉祥話。

  珊娘也應了幾句吉祥話,抬頭間,忽地就看到花媽媽那獨眼在她和袁長卿握在一處的手上打著轉。她臉一紅,忙不迭地甩開袁長卿的手,搶先一步進了院子。

  身後,傳來花媽媽那沒能忍住的笑聲,以及袁長卿略帶尷尬的叫聲:「媽媽!」

  「怎的?!」花媽媽的獨眼兒一翻,看著袁長卿笑道:「媽媽這是替你高興呢!」

  且不說門外的袁長卿和花媽媽。只說珊娘匆匆穿過院子來到正屋門前,卻不想屋裡的六安聽到外面的動靜,正要掀簾子出來查看,於是兩廂裡險些撞在一處。

  六安忙後退一步,撐著簾子讓珊娘進屋,一邊笑道:「姑娘回來了。」又探頭看看她身後,問道:「怎麼就姑娘一個?姑爺呢?」

  珊娘正害著羞,便色厲內荏地叫了聲:「腿長在他身上,問我做什麼!」

  六安聽了,頓時以為她家姑娘這是和姑爺吵架了,不禁暗自著急起來——這可是大過年的呢!她忙掀著簾子就要往外跑,不想簾子外面又有人要進來,於是這一回,她竟險些跟袁長卿又撞在了一處。

  那袁長卿是練武之人,豈能叫她個小丫頭撞到?大手習慣性地一揮,就把六安撥到了一邊。

  也虧得五福正跟在袁長卿的身後,忙眼疾手快地拉了六安一把,這才沒叫她摔倒。

  袁長卿也被六安嚇了一跳,便回頭看了她們一眼。見六安沒事,他沖著五福做了個手勢。

  五福會意,便拉著六安從屋裡出來,一邊笑話著她道:「你毛手毛腳的做什麼?是怕我忘了給你帶好吃的回來還是怎的?」又笑道:「放心吧,我記得呢,給你買了草莓果子……」

  六安先是替珊娘一急,這會兒又被袁長卿一嚇,原本就木訥的她頓時更有些反應不過來了。見她呆呆的,五福便伸著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道:「不過差點撞上姑爺而已,竟就真嚇著了?」

  六安眨眨眼,忽地抓下她的手,壓低聲音道,「姑娘跟姑爺吵架了?」

  五福頓時一飛眉,「說什麼渾話呢?大過年的!」

  「才剛我看姑娘臉色不好呢,」六安小聲道,「我問姑娘姑爺在哪裡,還被姑娘說了一句,顯見著是我們姑娘又跟姑爺使性子了!」

  「瞎……說!」五福拉長了音調,「他們好著呢!」她湊到六安跟前,才剛要跟她細說姑娘和姑爺怎麼「好著」,卻忽地又斜眼把六安上下打量了一遍。

  便是過了年,六安才不過十三歲而已。自覺已是成年人的五福抿著嘴兒一樂,拿手在六安的腦門上戳了一指頭,笑話著她道:「你個小毛丫頭,說了你也不懂!」

  正說著,三和端著個水盆從屋裡出來了,沖她二人叫道:「唉唉唉,大過年的,叫我一個人忙著,你倆歇著呢!」

  五福回頭一看,忙從三和手裡接了盆,又向她一屈膝,裝腔作勢地道了聲「姐姐辛苦」。

  三和五福正笑著,忽然就看到六安回身就要往屋裡去。二人嚇了一跳,五福險些把水盆給摔了,三和則一把抓住六安的衣領把她拉了回去,低喝道:「你做什麼去?!」

  六安茫然道:「姐姐出來了,屋裡沒人侍候呢。」

  五福頓時對著三和笑道:「看吧看吧,就說她是個毛丫頭嘛,什麼都不懂!」又作勢拿腳踢著六安的小腿道:「你還當這是姑娘在家裡的時候呢,我們如今要進屋,得先通報一聲才行!且才剛姑爺的眼色你沒看到?不讓我們進去呢。」

  三和忽然問著五福道:「我們是不是該改口叫『奶奶』了?怎麼姑娘也沒個交待?」

  「哎呦,是呢,你不提都忘了,上一次媽媽還問來著,姑娘也沒個說法。」五福道,「不過姑爺也沒提醒姑娘。若要叫我們改口,那我可得好好習慣一陣子呢。」

  幾個丫鬟在窗外嘀嘀咕咕,叫窗邊站著的珊娘聽了個一清二楚。她正暗惱著,想著是不是咳嗽一聲,忽然就感覺到耳朵上一涼,原來是袁長卿靠了過來,故意在她耳旁吹了口氣,看著她笑道:「奶奶,什麼時候叫你的丫鬟改口啊?」

  「這……這不是忘了嘛……」

  與其說是忘了,倒不如說她是留念著她的少女時代,想著能拖就拖……

  「撒謊。」袁長卿說著,向她逼過來一步,逼得她不得不後退,偏背後就是牆,她只得被迫抬頭看向他。袁長卿便趁勢托住她的臉頰,逼著她的嘴迎向她,一邊在她唇邊低喃道:「我知道,你心裡其實是想再多做幾年姑娘的。偏我等不及想娶你,倒是我欠了你的。」

  說著,他的唇暖暖地落了下來,一點點地在她的唇上慢慢廝磨著……

  一牆之隔外,三和五福還有六安的笑聲仿佛就在耳邊,叫珊娘很是沒有安全感,她依著袁長卿和他廝磨了一會兒,便伸手去推袁長卿。

  偏他不依,忽地捉住她的兩隻手,將她的雙手推到背後以一隻手禁錮住,另一隻手托高她的頭,便這麼一下霸佔了她的唇……

  等感覺到鎖骨上熟悉的微痛時,珊娘那四散的神智才漸漸回攏過來。此刻,窗外那三個丫鬟早走開了。一屋寂靜中,她只能聽到耳旁袁長卿那有些粗重的呼吸。

  「嗯?」忽然,袁長卿哼了一聲,從她的胸前抬起頭來,皺眉看著她。

  「怎麼了?」她問。

  「這裡,怎麼紫了?」袁長卿的手指撫過她的鎖骨。直到這時珊娘才意識到,這傢伙竟不知什麼時候又解了她衣領的盤扣。

  珊娘低頭看了一眼,卻什麼都沒看到,便推開他,跑到梳粧檯邊往脖子上看了一眼,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捂著散開的領口,回身拿眼橫著他道:「還好意思問,定是你咬的!」

  「不對,」袁長卿過來撥開她的手,一邊低頭研究著那塊印記一邊搖頭道:「我有數的,以前也沒咬成這樣。」

  珊娘:「……」——他竟還計算著力道咬她的不成?!

  「我太用力了嗎?」很有鑽研精神的袁長卿又低下頭去,在那點印記旁又咬了口。這一口的力道,果然比之前要大,痛得珊娘倒抽了口氣,「啪」地就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怒道:「你真屬狗的!」

  「是啊。」袁長卿笑眯眯地應她一句,然後又低頭在她的脖頸上「鑽研」起來,且越「鑽研」,解開的衣襟盤扣就越多,直到「鑽研」到珊娘的敏感之處,她這才頭一次真地反抗著他,羞紅著臉怒道:「等一下要祭祖呢!」

  袁長卿愣了愣,才歎息一聲,結束了「科研」,卻是並沒有替她扣好扣子,而是乾脆直接幫她把衣裳脫了,笑道:「反正你要換衣裳的。」

  「我自己有手!」珊娘拍打著他的手,將他趕開,才剛要開口叫三和五福進來侍候,卻又叫袁長卿圈住她的脖子,湊到她的臉上親了一口,死皮賴臉地笑道:「叫她們做什麼,我侍候你更衣還不行?」

  「你會幫女人穿衣裳?」珊娘睇他一眼。

  「啊,我很有鑽研精神的,一定能學會。」袁長卿賴皮地笑道。

  珊娘不禁又是一陣無語,「你背著人,怎麼是這樣的?」她無力道。

  「許這才是真的我。」袁長卿拿鼻子蹭著她的耳朵,低聲又道:「要不,你鑽研鑽研我,先幫我更衣?」

  這個倒是可以的。珊娘覺得,與其叫他「鑽研」她,倒不如她來「鑽研」他更能叫她有安全感。於是她在他懷裡轉了個身,抬手便去解他衣襟的扣子。然後……

  「咦?」

  她忍不住「咦」了一聲。

  「怎麼?」袁長卿問道。

  「你這裡怎麼也青了一塊?」她拿手戳戳他的肩。

  袁長卿生得很是白淨,那一身肌膚,甚至可以說,比珊娘還要白皙。如今那白皙的肩頭,正印著一枚玫紅色的印記,比著那大小形狀,珊娘的臉忽地就紅了——她終於知道,他倆身上這紅一塊紫一塊的印記是怎麼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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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跑題

  珊娘和袁長卿再次來到老太太的院子時,守寡的二嬸三嬸也已經來了。於是老太太吩咐一聲,眾人便一同往正堂過去。

  正堂上,早設了香案紙馬等物。作為長房長孫,便是袁老太太和袁禮再怎麼想要扶袁昶興上位,此時卻也不得不讓袁長卿排在前面。

  老太太上完香後,是袁禮夫婦和二嬸三嬸。再他們之後,便是袁長卿和珊娘上香了。等他們上完了香,才輪到袁昶興和袁詠梅。

  雖然年年都是如此的一套流程,卻因為今年多了個珊娘,叫袁詠梅忽然就感覺到,原來袁長卿跟她的家人果然還是有區別的——以前她就感覺到,她和父母正說笑時,只要袁長卿一進來,那氣氛總有些不對,只是她總說不出哪裡不對。如今多了個珊娘,才叫她意識到,原來那種感覺,就像是家裡闖進個陌生人般叫人彆扭。

  果然,袁長卿只是她隔房的堂兄。

  袁詠梅在那裡胡思亂想時,珊娘也在默默打量著眼前的諸人。

  此時就能看出袁家果然人丁單薄了。珊娘在娘家時,開年的祭祖,一個個排著上香總要排很久,袁家卻是到袁詠梅之後就再沒人了。

  看著空曠的大堂上就這麼幾個人,老太太也是歎息一聲,回頭對袁長卿道:「如今你也成親了,家裡開枝散葉就指望你們了。」說著,拉過珊娘的手慈祥地拍了拍。

  珊娘低垂下頭,心裡一陣說不出的惴惴。前世時她就不是個好母親,便是這一世她和袁長卿之間不同了,她卻是沒把握自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

  她這裡垂下頭去,老太太卻當她是害羞了,便笑了起來。

  老太太吩咐一聲收了香案,便又領著一家人回到暖閣裡。

  才剛一進門,眾人還沒坐定,袁昶興就和袁詠梅相互使了個眼色,雙雙搶出來,上前給老太太磕了頭,嘴裡喊著各種過年的吉祥話兒。老太太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一手一個地拉起那二人,笑道:「怕是從昨兒起就盼著這一刻了吧?」說著,回頭剛要命丫鬟拿過壓歲紅包,卻是忽然就看到並肩站在一旁的袁長卿小倆口。

  老太太一頓,這才想起來,按照規矩,該長幼有序的。於是她忙又笑著拿手一戳袁昶興的額頭,道:「兩個猴兒,因著壓歲錢竟忘了禮數了?你哥哥嫂子還沒來拜年呢,哪就輪到你們了?」

  這話,往好處聽,是說袁昶興和袁詠梅兩個人淘氣;往壞處聽,便是袁長卿和珊娘兩個怠慢了。

  珊娘看看袁長卿,知道他人前習慣做個悶嘴葫蘆,便一拉他的衣袖,和他雙雙上前給老太太拜了年,又抬頭笑道:「老太太別怪弟弟妹妹們,誰小時候不是這樣過來的?小孩子盼過年,不就盼著個壓歲錢嘛。」

  老太太那裡說是「小孩子淘氣」,珊娘便順著她乾脆把那二位真個兒往小處說。雖說如今袁昶興已經十七了,袁詠梅也已經十六了,早不能算是「孩子」了。

  這個年紀的人,都怕被人當作小孩,袁詠梅一聽就不高興了,卻又不好說什麼——先說他們是孩子的,是她親祖母呢!

  袁詠梅不高興,袁昶興心裡卻是有別的想法,看著珊娘笑彎起眼,一邊行禮作揖一邊道:「嫂子新年好……」

  他語音未落,珊娘已經閃身避開了他的禮,笑道:「二弟又糊塗了不是?便是拜完老太太,還有幾個長輩呢,哪裡就輪到我們了?」——她故意沒提他只拜她而沒拜袁長卿的話。

  便是她不提,袁長卿也注意到了,因此心裡很是一陣不爽。

  其實不僅袁詠梅覺得袁長卿夾在一家人當中叫人彆扭,若是沒有外人在時,老太太也不願意這個孫兒在眼前轉悠的。小輩們各自拜完了年,袁詠梅和袁昶興都從袁長卿那裡拿了壓歲錢,袁昶興還想膩乎著珊娘說話時,老太太那裡忽然就道:「昨晚守歲都熬了一夜,趕緊都各自回去補個覺吧,」又問著袁長卿,「明兒你是不是要去你外祖家?」

  袁長卿應了聲,「是。」

  老太太便扭頭問著四夫人,「明兒我們家裡是請誰?」

  四夫人笑道:「除了兩個姑娘姑爺外,就本家幾位約好了來拜年的嬸娘嫂子們。倒是外院請了外客。」說著,看向袁禮。

  袁禮看了一眼袁長卿,才道:「外院請幾家至交還有同僚,另外就是常來往的那些老人兒。」——所謂「老人兒」,便是指袁家軍的那些老人兒。

  老太太扭頭看向袁長卿,等著袁長卿接話,偏袁長卿沉默著,於是老太太便笑道:「你是晚些去你外祖家呢?還是早些回來?那些老人兒每年都要來給你拜年的,今年是你新婚的頭一年,倒不好不見。」

  袁長卿這才答道:「我是小輩,他們都是長輩,原是來給四叔和老太太拜年的,見不見我也沒什麼要緊。」

  老太太和袁禮之所以這麼安排,原就是不想讓袁長卿見那些人的,如今見他終於接了口,頓時都滿意地點了點頭。

  轉身出來,袁長卿拉著珊娘回到含翠軒,才一進門,他就對珊娘道:「以後你離袁昶興遠點,我看他看你的眼神不對。」

  「你也注意到了?」珊娘冷笑一聲,從頭上拔下一根簪子,作勢往空氣中戳了一下,憤憤道:「斷腿之仇我還沒報呢!下次他若是再敢拿那樣的眼神看我,我非戳他一下不可!」

  袁長卿愕了愕,忽地就笑了起來,上前一把抱起她,淩空轉了個圈兒,湊到她耳邊笑道:「倒忘了,我家十三兒是再不肯吃虧的。」

  珊娘原是拿這句話當玩笑說的,卻再想不到,到了晚上,她竟真的差點就拿簪子戳了袁昶興。

  且說這是大年初一,晚宴極是正規,老太太還命人在院子裡放起了煙花。珊娘更衣回來時,才轉過後廊,忽地從斜刺裡就鑽出一個人來,把珊娘嚇了一跳。再抬眼看去時,卻是袁昶興。

  「嫂子去哪兒了?」袁昶興嬉皮笑臉地湊過來,「那麼好看的煙花都不看?」

  珊娘回頭找著五福,卻發現原本跟在身後的五福不知怎麼竟不見了。她眉頭一皺,忽地想到上一世袁長卿利用袁昶興搬出去的事。而這一世,四月份袁長卿可是要參加科舉的,可再不能叫他施那個苦肉計了。於是眨眼間,珊娘心裡有了個計謀,便改了笑臉,問著袁昶興道:「你怎麼也沒看煙花?」

  見她跟他搭了話,袁昶興喜得無可無不可,差點就要抓耳撓腮了,又湊上前一步,笑道:「不是沒看到嫂子,擔心嫂子嘛。」

  珊娘握了握拳,才忍住拔簪子去戳他的衝動,然後笑著側開一步,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跟袁昶興說著話,「幾年不見,你的嘴還是那麼甜。京裡的小姑娘沒少被你忽悠吧?」說著,她歪頭睨了他一眼。

  那袁昶興心頭一動,頓時覺得這珊娘果然上道,也是個風流的,便趕緊又上前一步,湊到珊娘耳旁道:「嫂子笑話我,其實要說起來,這些年我遇到的姑娘,再沒一個比嫂子……」

  「十三兒!」

  忽然,前方傳來一聲低喝。

  袁昶興嚇了一跳,忙後退一步。

  珊娘則快走幾步,沖到袁長卿的身旁,看著他笑道:「來接我的?」

  袁長卿沒吱聲,只冷眼看向袁昶興。

  袁昶興趕緊嘻笑道:「巧了,正好半路上跟嫂子遇上。」又忽地一挑眉,看著袁長卿道,「大哥你可真是一刻也不放心嫂子呢。」

  他轉身走後,袁長卿擰著眉,才剛要責備珊娘,就只見珊娘忽然伸手扶住他的胳膊,站在那裡乾嘔了一聲。

  「怎麼了?!」袁長卿嚇了一跳。

  珊娘搖搖頭,扶著他的手臂長出了一口氣,撫著胸口道:「噁心死我了!世上怎麼有這種渾蛋!」

  看著她,袁長卿一陣無語。頓了頓,才道:「那你還搭理他?」

  珊娘橫他一眼,「還不是為了你。」又問,「前面散了?」

  「沒有,」袁長卿搖頭,「我跟老太太說,明天要去舅母家。」頓了頓,他又道,「其實沒有我,他們更像一家人。」

  珊娘一默,然後伸手一捏他那肌肉堅實的手臂,道:「他們原不是你的家人,我才是。」

  袁長卿忽地扭頭看向珊娘。雖然珊娘早答應了要跟他好好過一輩子,但那時候的她,總叫他覺得她答應得不情不願,而這一句話,卻顯然是說得心甘情願。

  「珊兒……」

  他向她邁近一步,尚未接著開口,忽然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哎呦」。

  袁長卿和珊娘同時扭頭看過去,就只見五福忽地背過身去,還拿手捂著眼。

  珊娘一陣哭笑不得,沖五福叫道:「五福,才剛去哪了?眨眼就不見了人!」

  五福這才轉身過來,向著袁長卿吐舌一笑,沖珊娘抱怨道:「別提了,才剛不知道哪個冒失鬼踩了我的鞋,我提個鞋的功夫,一抬頭,竟不見了姑娘。我問一個婆子,那婆子竟亂給我指方向,虧得這幾天我把府裡轉得差不多了,不然怕是就要被指到外院去了呢。」

  珊娘和袁長卿對了個眼兒,頓時心裡明白,十有八九是袁昶興的手筆。

  二人回到房中,袁長卿再次正色警告著珊娘道:「你離他遠點。」

  珊娘則背著手笑眯眯地湊到他的面前,「你擔心我?」

  「當然了!」

  袁長卿的直言不諱頓叫珊娘的臉一熱,忙後退一步,看著拿巾子擦著手的袁長卿道:「我發現了一件事。」

  袁長卿將巾子遞給三和,又沖幾個丫鬟揮了揮手,然後站在那裡看著丫鬟們全都出去,李媽媽還貼心地帶上了門,他這才回過頭來,一邊緩步向她走過去,一邊閃著眼問道:「什麼?」

  雖然新婚尚未足一個月,他眼裡閃動著的光芒代表什麼意思,珊娘卻早有了足夠的瞭解。她不禁隨著他的前進一步步後退著,一邊道:「我發現你在人前叫我『十三兒』,背後只叫我『珊兒』……」

  「是嗎?還當你沒注意到呢!」

  袁長卿一步步逼過來,那時而淩厲時而柔軟的目光令珊娘一陣警覺又是一陣心頭麻癢,於是她笑著,一步步地後退著,卻在她的腳跟碰到床頭的腳榻時,被袁長卿撲過來一把抱住。轉眼他就把她拋上了床,然後如餓虎撲食般壓過來,制著她的雙手道:「你不明白嗎?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只是我的。」——所以連名字都是他的……

  半晌,當他覺得懲罰夠了,從珊娘的唇上抬起頭來時,卻又被她那豔紅的唇色勾得心神閃了閃,才撫著她的唇道:「說吧,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珊娘一怔,「你怎麼知道?」

  他拿手指一勾她的下巴,垂著眼笑道:「你說你瞭解我,難道我就不瞭解你了?說吧,你想做什麼?」又忽地抱怨道,「你說的話我都記著,偏我發現你自己竟不肯照著做。」

  「我怎麼了?」珊娘不服地在他身下扭動了一下,卻激得他驀地打了個顫兒。那顫抖延伸到她的身上,令她的眼波跟著一柔,便抬起頭用唇碰了碰他下巴上的那道淺溝,又道:「以前我都不知道你這裡有道溝……」

  「哪裡?」袁長卿吻著她的脖子,然後忽地抬起頭來,壓著她道:「等等,別打岔,我倆還能不能好好說一回話了?」

  珊娘想了想,這才發現,他倆似乎只顧著膩乎了,那話題竟老是跑偏。「好吧,你說。」她笑道。

  袁長卿怔了怔,搖頭笑道:「我才剛要問你什麼來著?」又問,「之前我們說什麼了?」

  「你下巴上有道溝。」珊娘笑道。

  「這是道疤,不是溝。」袁長卿笑道,「是小時候被袁昶興從臺階上推下去摔的。」

  珊娘沉默了一下,才故意學著家鄉老婦人們的口頭禪「喔喲」了一聲,摸著他的下巴笑道:「好好一個俊哥兒,破相了呢。」又道,「虧得不深,不然怕是沒人會點你做探花郎了。」

  「怎麼,這是看不起我嗎?」袁長卿笑道,「我竟只能中個探花?我覺得我怎麼也該是個狀元郎才對。」

  珊娘一眨眼。前世時他是探花,可這一世他連參加的科舉都不是同一場,還真未必就不能得個狀元呢。

  「啊,」她忽地笑道:「又跑題了。」

  袁長卿頂著她的額也是一陣默默的笑。然後他忽地一抬頭,正色道:「我想起來我要說什麼了。第一,你不許我對你有隱瞞,偏你自己想什麼從不肯告訴我……」

  「你這是在抱怨嗎?」

  珊娘很是冷豔地一挑眉梢。那俏生生的模樣,惹得袁長卿又是一陣心癢,便低頭在她高挑的眉上啄了一下,道:「別打岔。第二,你想怎麼處置袁昶興?」

  珊娘沖著他又是一抬眉,從他的禁錮下抽出一隻手,掰著手指道:「第一,因為你有張石板臉,心裡想什麼,不說別人是猜不到的。而我心裡想什麼,你一眼就能看出來,所以我不說你也知道,我就偷懶不說了……」

  「狡辯!」

  袁長卿在她鼻子上咬了一口,卻叫她一巴掌推開他的臉,又掰起第二根手指,道:「第二,搬出去的事,你說你有辦法,可你是要參加春闈的人,跟他們相比,你就是隻玉瓶,為了打老鼠傷了玉瓶可不划算,所以我想這件事得我來。那袁昶興不是想作死嗎?老太太不是好臉面嗎?我就找著機會在老太太面前鬧那麼一場,不是我們搬出去,就是他們把袁昶興趕出去。想來兩下裡比較,他們更寧願把我們趕出去……」

  她話還沒說完,便叫袁長卿按下她的手,皺眉道:「不行!你這是拿你的清白冒險!」

  「切,清白!」珊娘想到太后的那些話,忍不住就是一陣激憤,「我怕是早沒了清白名聲了……」

  「不行……」

  「你聽我說完!」珊娘抬手捂住他的嘴,「我不會傻到在眾目睽睽之下敗壞自己的名聲的,我只要在老太太和四老爺面前鬧開就好。事關著袁昶興,晾他們也不敢把事情鬧大……」

  「不行!」袁長卿再次撥開她的手,按著她道:「你別胡來!我早有計劃……」

  「借著袁昶興對你的嫉妒,想讓他害你受一回傷?!」珊娘眯縫起眼,瞪著他道:「你怎麼知道你不會真受傷?!你可是要參加春闈的,傷了一星半點都不妥當……」

  「那也不能由你出頭!」袁長卿正色道,「我是你的丈夫,你的難題該我來解決,我的難題更不能麻煩到你,當時我們不是這麼約定的嗎?!」

  珊娘怔了怔,心頭忽地一柔,伸手環住他的腰,道:「可我也說過,我們現在哪還能分得清什麼彼此呢?有問題,就該我們一起解決。」她知道他不是個會輕易妥協的人,便歎了口氣,道:「再看看吧,總有其他法子的。」

  袁長卿也歎了口氣,抱著她一陣沉默。二人相互依偎著,袁長卿以為他已經說服了珊娘,珊娘心裡卻正在暗暗盤算著,怎麼不傷了自己又報復了袁昶興,順帶還叫老太太和袁禮吃個啞巴虧,同意他們搬出去……

  ——所以說,其實聰明人都有短板,特別是他以為他比懷中之人更聰明的時候,就更容易被忽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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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49: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外祖母

  忠肅伯方志長年駐守北疆,京裡的老宅平常只有大兒媳劉氏帶著兩個在書院讀書的幼子方經方緯住著。袁長卿和珊娘到得聯勝橋時,只見方府門口竟停滿了裝著行李箱籠的車馬,一時把府門都給堵了。

  守門的閽者原正指揮著人在卸車,回頭看到袁長卿的馬車,忙吩咐人把路讓開,一邊命人進去報信,一邊急急跑過來,隔著車窗對袁長卿笑道:「大少爺大少奶奶來得正巧,老夫人前腳才剛到家,正吩咐人要給大少爺那裡送信呢,可巧二位就到了。」說著,帶著好奇飛快瞅了一眼珊娘,便指揮著車夫將車趕進了府門。

  珊娘心裡不禁一陣詫異。前世時,她和袁長卿的婚禮是在一年之後的秋天。那時候,正好他的小舅舅要回京述職,便把老太太和方家幾個太太也一併帶回了京裡。這一世,她和袁長卿的婚事定得倉促,故而遠在塞北的方家人竟一個都沒能趕得回來。

  袁長卿坐在那裡愣了愣,然後一陣搖頭苦笑,對珊娘道:「這下罪過大了,姥姥定是接到我的信後就趕著回京的,怕是連新年都是在路上過的。」

  此時馬車已經進了車馬院。袁長卿邊說著這句話,邊要伸手去開車門,不想那車門忽地被人從外面拉開,一個洪亮的聲音大聲說道:「你小子竟還知道罪過二字!」

  珊娘吃驚抬頭,就只見車門旁站著個穿著身騎馬男裝,手裡還拿著根馬鞭的少婦——而一般來說,「洪亮」二字多是用來形容男人聲音的,偏這婦人的聲音竟似跟她這一身男裝搭配一般,洪亮而高亢,且極具穿透力。珊娘甚至覺得,怕是離著兩條街外都能聽到她的這一嗓子。

  「大姐姐?!」袁長卿叫了一聲,忙不迭地跳下車去。

  那颯爽英姿的少婦哈哈笑著拿馬鞭一捅袁長卿的肩,將他上下一陣打量,說了聲:「瘦了!」

  「您哪回不這麼說?」袁長卿回頭扶著珊娘下了馬車,又對她介紹那婦人道:「這是大舅舅家的大姐姐。」

  其實就算袁長卿不介紹,珊娘也認識的,這是大舅母劉氏的大女兒英姑。英姑比袁長卿整整大了十歲,如今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袁長卿可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因此她和袁長卿之間的感情極為親厚。

  不過,前世時珊娘和方家人並不怎麼來往,所以對這個「大姑子」其實不熟。

  見英姑仍是一身旅行的裝束,顯然是人才剛進去就接到通報,便又接了出來,袁長卿便問著她道:「大姐姐怎麼接出來了?」

  「還說!」英姑橫他一眼,然後扭頭盯著珊娘一陣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嘴裡則如炒豆子般不停地抱怨著:「你說你這麼大的人了,怎麼做事還這麼沒個譜?!說結婚就結婚,叫家裡連點準備都沒有,你差點把老太太氣出個好歹來!等著吧,老太太那裡憋著氣呢,等一下有你好瞧的!」

  話說完了,她也把珊娘打量完了。如今珊娘雖說已經開始長個兒了,可比起北方女孩來,她仍然算是矮的。且她這會兒正在心裡躊躇著,是要裝個靦腆的新娘呢,還是乾脆就做自己。她那裡一猶豫,看著英姑的眼神便有些閃爍,於是英姑立時在心裡給她下了定義——果然袁家人給大郎挑的媳婦不咋樣!

  英姑暗暗一撇嘴,故意忽略過珊娘,直接拉著袁長卿的胳膊道:「快點,老太太那裡怕是要等急了。」

  和袁長卿的母親一樣,英姑也是方家這一輩中唯一的一個姑娘。且大舅舅子嗣不旺,直到英姑十四歲,下面才添了一對雙胞胎弟弟——便是方經方緯兄弟倆——因此她自小就被大舅舅大舅母當男孩教養著。如今雖然已為人母,她仍是不改本性,行動都像個男兒般的乾脆俐落。

  袁長卿卻忽閃了一下眼,避開英姑抓向他的手,回身扶住珊娘的手臂,對她笑道:「你別聽大姐姐瞎說,姥姥最是和藹的一個人。」

  珊娘不置可否的一笑——老太太是什麼樣的人,其實她心裡很清楚。

  那英姑則是一陣詫異。她一是沒想到袁長卿會躲開她,二是更沒想到他那樣清冷的稟性竟會開口安撫珊娘,她頓時瞪大了眼看向袁長卿。

  而雖說她舉手投足間看似像男孩般的粗獷,其實骨子裡還是挺仔細的一個人。於是英姑便明白了,至少對於袁長卿來說,是挺滿意袁家人替他挑的這個媳婦的。

  英姑領著袁長卿和珊娘往正房過去時,袁長卿一邊走,一邊不時給珊娘介紹著方府的佈局,又回頭問著英姑:「還有誰一同回來了?」

  英姑立時又抱怨道:「年關節下的,誰有空往京城跑啊!偏老太太鐵了心要回來,他們一個個又都走不開,就只得我跟著了。」

  「那大妞和小寶呢?」袁長卿問的是英姑的兩個孩子。

  「能怎麼辦?我帶著唄!」英姑道,「正好也有好幾年沒回來了,順便也叫他爺爺奶奶看一看孫兒孫女。」說著,她歪頭看著珊娘,對袁長卿道:「你這媳婦是啞巴嗎?怎麼到現在也沒聽她吱個聲兒?」

  學裡原有個笑話,說是有個學生在被先生問到這句話時,那學生曾淘氣地真應了先生一聲「吱」。珊娘聽了這同樣的問話,險些就想惡作劇地也學著那淘氣學生「吱」上一聲兒了,可她今兒是頭一次登門,且前世方家人都不待見她,她倒不好表現得太過油滑,便擠了個笑臉,才剛要開口表示自己不是啞巴,不想竟叫袁長卿搶去了話頭。

  「大姐姐當誰都跟你一樣呢!」袁長卿搶著道:「十三兒靦腆著呢。」

  珊娘頓時睨了袁長卿一眼。且不說她靦腆不靦腆的問題,只從他這句話裡,她便看出了這位「大姐姐」在袁長卿心目中的分量——如今相處日久,她差不多也算是看明白了,袁長卿此人恰如林如稚當初所說的那樣,只會在他願意親近的人面前暴露本性。而只沖他在英姑面前也是如此多話,便能得知他對這位「大姐姐」的態度……

  ——珊娘暗戳戳地表示:有點小吃醋……

  而袁長卿這麼說時,英姑也愣了一愣。袁長卿的稟性脾氣不僅珊娘瞭解,英姑自然也是知道的。若他心裡不是親近著這新娘子,他定然也不會在她面前如此話多。於是英姑認真地又看了珊娘一眼,卻仍是有所保留地沒有主動跟珊娘搭話,而是忽地掂起腳尖伸手一擰袁長卿的耳朵,沖他笑駡道:「果然是娶了媳婦的人了,膽子肥了,竟敢取笑你大姐姐了!」

  笑鬧間,他們來到正房上院。一個小丫環看到他們過來,遠遠地就跑進院子裡去通報了。珊娘等才剛進院門,就只見那正屋的門簾一響,一個精神矍鑠的老太太都等不及丫環們打起門簾,就這麼自己掀著簾子從屋裡衝了出來。

  「大郎!」老太太看著袁長卿喊了一嗓子。

  「姥姥!」

  袁長卿也立時應了一聲,幾步搶上前去,沖著老太太跪倒在地,才剛要磕頭,就被老太太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

  祖孫倆互握著對方的手臂,彼此一陣上下用心打量,卻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前世時珊娘就知道,老太太的性情其實跟袁長卿如出一轍,都是那種沉默內斂不易親近的。且許是因為她是袁老太太替袁長卿做主娶的人,老太太對她始終抱著戒備與隔閡,不管她怎麼笑臉相迎,老太太那裡一直都是愛搭不理的態度,以至於整個方家都受著老太太的影響,只當她不存在一般。如今即便隔了一世,再看到這不苟言笑的老太太,珊娘心裡仍是一陣犯怵。

  而雖說袁長卿遺傳了老太太的沉默內斂,顯然英姑不是的。那久不曾見過見的祖孫二人看著倒還算是平靜,這一旁旁觀著的英姑卻忍不住掏帕子抹起了眼淚。

  此時大舅母劉氏也跟著老太太從屋裡出來了,見英姑抹淚,便看了一眼有些不安的珊娘,對眾人笑道:「有話進屋慢慢說吧,外頭冷。」

  袁長卿這才回過神來,忙鬆開老太太,回頭拉過珊娘,對老太太笑道:「姥姥,這是您外孫媳婦,閨名叫珊娘,在家排行十三,您也可以叫她珊兒。」

  珊娘忙上前跪下,才剛要行禮,便叫老太太一把給拉了起來。

  直到這時珊娘才知道,為什麼武藝不弱的袁長卿能一下子被老太太給拽起來。別看許老太君如今已是六旬之人了,那手上的力氣竟大得出奇。

  「起來,」老太太一把拉起珊娘,又飛快地將她上下掃了一眼,只簡潔地說了句,「進屋說話。」便放開她,轉身拉過袁長卿,腳下飛快地進了屋。

  袁長卿扶著老太太上臺階的同時,扭頭看了珊娘一眼。

  這一眼,頓時落進了老太太的眼裡,於是她也看了袁長卿一眼。

  其實才剛袁長卿如此詳盡地介紹珊娘時,老太太心裡便知道,她這一向內斂的外孫,若不是對這媳婦兒特別滿意,怕是不可能這麼多話的。只是,和所有的長輩一樣,便是小輩們再怎麼精明幹練,在長輩眼裡他們都是孩子,甚至是沒有行為能力的孩子。因此,老太太寧願通過自己的眼去觀察珊娘的行事為人,而不是根據袁長卿的喜好做出判斷。

  當然,老太太這一眼的意思袁長卿也充分理會到了。於是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珊娘一眼,眼神裡帶著幾分不明顯的擔憂。

  珊娘卻一直默默低著頭,都不知道他連看了她兩眼。前世時她曾刻意想要討老太太的歡心來著,可碰了無數回的壁後,她對老太太也就近而遠之了。雖說如今換了一世,她仍覺得最安全的辦法還是繼續保持近而遠之的好,於是她才一直垂著頭裝乖順。

  進了屋後,袁長卿將老太太送到上首坐了,然後回頭招呼過珊娘,二人正式給老太太見了禮,又敬了茶。老太太略帶冷淡地點了點頭,對袁長卿道:「我們才剛到,所有行李都還沒打開,見面禮後補吧。」

  一般來說,便是這種猝不及防的場合下,若是真心想給見面禮,隨便身上掏件什麼東西也是個意思,若是不給,不是不願意給新娘子這個臉面,就是對這樁婚事表示不滿。

  老太太說這話時,刻意觀察著珊娘的反應。偏珊娘那裡早知道她不會得到什麼好待遇,因此只裝著乖順垂著眼。而老太太見她臉上既沒有露出什麼不滿,也沒有什麼忐忑的神情時,心裡不禁一陣驚訝,想著這孫媳婦要不就是心大,要不就是城府深,便扭頭問著袁長卿道:「你媳婦兒多大了?」

  珊娘抬頭看向老太太,見她是看著袁長卿在發問,便又垂下頭去。

  袁長卿道:「十六了。」又道,「八月裡的生辰。」

  他這裡問著一句答兩句,顯然是在暗示老太太不要刁難了他媳婦兒。老太太看他一眼,,然後又扭頭看向珊娘。才剛她故意看著袁長卿問珊娘的年紀,就是想看看她的反應,見珊娘便是面對她的故意怠慢,都沒有急著在她面前賣好,老太太倒忍不住一陣暗自點頭——至少這丫頭是個穩得住的。

  於是老太太看著珊娘又道:「可有讀過書?」

  珊娘再次抬頭看向老太太,見老太太這一回是看著她在問話,她這才開口回道:「在梅山女學裡讀過幾年。」

  「是女學裡連著好幾年的魁首。」袁長卿忙搶著道。

  他話音一落,劉氏和英娘就都笑了起來,連珊娘都忍不住紅了臉。英姑上前在袁長卿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笑道:「這麼急著護住你媳婦做什麼?怕我們吃了她怎的?」

  袁長卿不禁也紅了臉。

  老太太則看看英姑,道:「你先去換了這身衣裳再來吧,一身的土。」

  袁長卿他們過來時,英姑他們也才剛到。聽到下人的稟報,她都沒來得及進屋換衣裳就轉身接了出去。英姑低頭看看身上的衣裳,見果然已經不能見人了,便忙答應著出去了。

  而便是接到袁長卿的暗示,老太太仍沒打算給珊娘什麼優待,依舊把她丟在一邊,只一句又一句地問著袁長卿婚禮的過程,然後又言簡意賅地表達了一通他們老倆口對這樁婚事如此倉促的不滿,「雖說你姓袁,你的婚事由不得我們插手,可你身上好歹還有我方家一半的血脈,明兒我倒要去問一問你家老太太,連個婚禮都不讓我們參與是個什麼道理。」

  「那個,」袁長卿抬手一抹鼻尖,帶著幾分赧然道:「因京裡出了點事,那個……婚期,是我定的。」

  老太太看看他,忽地不吱聲了。

  袁長卿知道,老太太應該是生氣了。偏他從來不是個會哄人的,便求救地看向珊娘。珊娘心裡怵著老太太都來不及,哪有什麼主意幫他,便只垂著眼裝乖。

  正僵持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孩子的說笑聲,緊接著,方經方緯兄弟倆領著兩個孩子進來了。

  方經方緯都是十四歲,手裡牽著的兩個孩子,大點的女孩大約七八歲左右,頭上紮著兩條羊角小辮,小的男孩約五六歲,剛掉了顆門牙,卻是不由就叫珊娘想起她家裡的弟弟來——雖然如今侯玦的牙早長出來了。

  老太太忽然意味不明地看了珊娘一眼,指著袁長卿對兩個小不點兒道:「可還記得你們舅舅了?」

  大的女孩歪頭看看袁長卿,笑道:「我記得的。」

  小的男孩也不甘示弱地叫道:「我也記得的。」

  劉氏便逗著他道:「你真記得他?」

  大的女孩撇著嘴道:「他是跟我學的!」又看著小男孩道:「你才不可能記得呢!舅舅來家裡時,你還在吃奶呢!」

  「我記得的我記得的!」小的急了,揪著他姐姐就是一陣不依,嚷了兩嗓子後,眼一紅,便「哇」地一下哭了起來。

  女孩也急了,推開她弟弟,喝道:「你個哭包兒,下次再不帶你玩了!」

  珊娘最是看不得孩子的眼淚的,頓時拉了拉袁長卿的衣袖,向著那個男孩示意了一下。

  袁長卿先是不解,然後忽然明白過來,便上前抱起那個男孩,一轉身,卻是將他塞進了珊娘的懷裡。

  珊娘一陣愕然。因這兩個孩子是為了他在爭寵,她的意思原是叫袁長卿做個好人,說兩句好聽的哄一哄小孩的,偏這人竟會錯了意,直接把孩子塞給了她……

  可她這會兒又不能不接。於是她趕緊接過那孩子,哄著他笑道:「誰說我們不記得舅舅了,明明記得的,是吧?這是舅舅。」

  「是、是的。」小男孩抽噎著應了一聲,然後忽地反應過來,抱著他的是個陌生人。他放下揉著眼睛的手,好奇地把珊娘打量了一眼,又伸手摸著她那大紅的衣裳道:「我也認得你,你是新娘子。」

  珊娘忍不住又紅了臉。

  袁長卿這時倒湊了過來,教著男孩道:「要叫舅母。」又拉過女孩,給珊娘介紹道:「這是大妞,那是小寶……」

  其實只要不是她自己生的,珊娘倒不怕跟孩子打交道——反正教壞了也不用她負責任,所以她很是沒負擔地哄著男孩說話。小男孩一看就是個容易害羞的,可也經不住珊娘的哄誘,便奶聲奶氣地跟珊娘一問一答起來。而大妞顯然性情更像她親娘,是個活潑有餘的,見弟弟跟珊娘聊上了,且她對新娘子原就抱著好奇心,便也圍著長一聲短一聲地問個不停。那方經方緯雖然已經十四歲了,其實仍是個半大小子,珊娘許對年紀小的孩子沒經驗,對付半大小子卻有家裡一堆的兄弟們做參考,於是這堆孩子倒跟珊娘聊得開心起來。

  珊娘這邊哄著孩子時,袁長卿則在那邊細細問著老太太路上的事,然後又被老太太不客氣地抓住狠訓了一通。袁長卿「認罪」態度極好,湊在老太太身邊一陣嘀嘀咕咕。珊娘被孩子圍著,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老太太時不時落在她身上的眼,卻是叫她能感覺得出來,至少,她是他們談話的內容之一。

  她這裡分神時,大妞正好問著她什麼,見她扭頭看著那邊,便伸手推了她一下。方家的孩子都是打小就練武的,便是她如今年紀還小,手勁兒卻是不小,珊娘又是沒提防,竟險些被大妞直接從椅子上推下去。而珊娘的腿上還坐著小寶呢,頓時驚得她小小叫了一聲。方經方緯看到了,便哈哈笑了起來。大妞知道自己闖禍了,只捂著嘴,眨著眼看著珊娘裝無辜。珊娘見她這模樣,頓時笑了起來,伸手過去擰了一下她的臉。等她忽然注意到旁邊沒了說話聲時,一扭頭,便只見老太太正在看著她。那眼神兒,忽地就叫珊娘一怔,於是她心裡忽然就明白了過來——原來袁長卿不是會錯了意才硬把孩子塞給她的,原來他早有算計,這是在替老太太製造機會觀察她呢!

  老太太一行人是長途跋涉才剛到家的,等英姑換了衣裳過來,幾人又略說了幾句閒話,袁長卿和珊娘便告辭了出來,只約了明兒再來。

  而叫珊娘沒想到的是,臨走之前,老太太忽然把她叫過去,從手上褪下一隻紫金鐲子塞給了她。

  「拿著吧。」老太太一貫地言簡意賅。

  坐在馬車上,珊娘握著那鐲子一陣沉默。袁長卿則靠過來,拿唇碰著她的耳根道:「老太太這是接受你了。」

  珊娘卻忽地往旁一閃,竟是自新婚後,頭一次明顯地抗拒著他的親近。

  「怎麼了?」袁長卿一陣詫異。

  「沒什麼。」珊娘板著臉應了一聲,將那紫金鐲子套上手腕,扭頭看向車窗外——她怎麼了?!她心裡不平衡了!如今她才明白過來,前世時怕不是方家人不好相處,而是袁長卿根本就沒打算叫她跟方家人好好相處。若是他能像這一世這樣,時不時在方家人面前表現出他對她的在意,方家人也不至於那麼輕視甚至是無視於她!

  見她如此,袁長卿不禁一皺眉,硬是將她拉了過來。二人一陣拉扯後,珊娘無奈地被他強勢地抱在了腿上。

  「你答應過我的,有什麼話我們都說開的。」袁長卿將她的腦袋按在懷裡,皺眉道:「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因為老太太的故意怠慢嗎?這是因為……」

  這番「爭鬥」,漸漸也叫珊娘熄了心裡的無名火。不管怎麼說,那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為了這一世他沒做過的事怪他,倒顯得她有點無理取鬧了。於是她歎息一聲,窩在他的懷裡道:「不是因為這個。我只是在想……如果你是迫不得已才娶的我,你還會這樣處處為我著想嗎?我想你肯定不會。只是,那樣我就太可憐了。」

  袁長卿默了默,忽然一搖頭,抬起她的臉道:「你這叫不叫杞人憂天?」

  珊娘看著他道:「我常常在想,若是我們在春賞宴之前沒有見過面,若是我頭一次見到你,是在春賞宴的時候,你跟我還會是現在這種模樣嗎?若是我在嫁給你之前,你我不是已經有了一些瞭解,而是盲婚啞嫁,偏我還依著老太太教我的那一套偽裝成一個賢惠人,你能發現我的本性嗎?還是說,你會懶得瞭解我,只依著你以前跟林如軒所說的那樣,你過你的日子,我過我的日子,我們各不相干?若是那樣,今天你又會怎麼做?你會希望你外祖母瞭解真正的我嗎?你會希望我們能友好相處嗎?還是說,你根本不在乎?」

  這麼說著時,她的眼睛竟又灼痛了起來。於是她垂下頭,將頭靠在他的胸前,不希望他看到她又紅了眼。

  袁長卿抱著她沉默了半晌,然後低沉道:「當初我那麼說時,是多麼的無知啊。若是那樣,娶妻和不娶妻又有何區別?我現在只慶倖我娶了你,若是依著我以前的主意娶了別人,我怕是會真如你說的那樣,不希望她跟我外祖一家多來往的,更不會去想知道她在想什麼……」他歎了口氣,吻著她的額頭道,「我現在真是越想越慶倖。」

  而,他這麼說時,珊娘心裡忽地就釋然了——原來,他一直還是那個他……原來既不是他變了,也不是她變了,而是當初他們相遇的時機就不對,然後,防備心甚重的他不曾給過她機會,她也不曾抓對機會,於是,那一世,他們註定錯過了彼此……

  「是啊,真是慶倖。」她低喃著,靠在他的胸前,頭一次感覺到心裡真的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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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49: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煩人的交際

  珊娘和袁長卿回到袁府時,府裡的客人們都還沒有散。老太太的院子裡,四夫人和袁詠梅正做著主人,招待著一些珊娘認識或不認識的客人們。老太太則和族裡的兩個嬸娘,還有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老封君坐在一處抹牌說著閒話。

  見他們進來,那老婦瞥了一眼袁長卿,然後便盯著珊娘一陣上下審視。

  這老婦生得和袁長卿有著三分相似,特別是那一雙垂著眼皮的鷹眼,盯著人看時,竟叫人有種皮膚灼痛的錯覺。

  珊娘心裡一陣暗暗詫異。老太太一早說了,今兒只招待一些家裡的親戚晚輩,而這位鷹眼老婦若是親戚,珊娘卻不記得曾在會親時有見過她。便是對照著前世的記憶,她一時也想不起來此人是誰。

  直到袁長卿帶著她上前見禮,稱呼那老婦人「姑祖母」,珊娘這才記起來,原來這是袁長卿祖父唯一還在世的妹妹,夫家姓施。那孟氏一向會做人,偏袁長卿是個不擅言辭的,故而這位姑老太太跟孟氏關係不錯,跟袁長卿關係則是淡淡的,所以前世時珊娘跟她也不曾有過什麼過深的交往。但珊娘卻知道,這位姑老太太的兒子施遠山是個人物,如今任著兵部尚書,便是後來太子登基後,他仍受著新帝的重用。

  至於說施遠山和袁長卿的關係,珊娘就不知道了。

  但從袁老太太看到他們進來時,那眼中忽然閃過的一絲陰霾,珊娘便猜到,老太太故意沒告訴他們今天家裡有這麼個長輩要過來,顯然就是怕袁長卿會跟施遠山遇上。

  姑老太太冷眼瞅瞅珊娘,回頭看了身後的丫鬟一眼,那丫鬟便托著個託盤過來,蹲在珊娘的身旁。老太太冷聲道:「總不能白聽你叫我一聲『姑祖母』,拿著吧,一點小小的見面禮,別嫌我薄待了你就好。」又道,「我原想著,你倆會親那天我沒能來,想來今天定能見到你倆的,偏你們竟去見你們舅母了,險些叫我撲了個空。」

  ——說是別嫌她薄待了她,珊娘卻聽得出來,姑老太太這是在抱怨自己被人給「薄待」了。

  此時袁老太太那裡早斂去了眼裡的陰霾,只當沒聽明白姑老太太話裡的骨頭一般,帶笑問著珊娘道:「以為你舅母要多留你們一些時辰呢,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她這裡話音才剛落,外面就進來了一個外院管事,說是外面施遠山等人聽說袁長卿回來了,要請他出去敘話。頓時,老太太眼中才剛按捺下去的陰霾又浮了上來。

  袁長卿向著管事點了一下頭,便回身把他外祖母回來的消息稟說了一遍。

  袁老太太不禁一愕。她再想不到,方家老太君竟寧願不過個團圓年,也要趕回來看一眼外孫和外孫媳婦。

  她這裡還尚未來得及開口,袁長卿的姑祖母施袁氏已經搶著開了口,看著袁長卿道:「你外祖母竟這時候回來了?你怎麼不早說?!我還當你是嫌我每次見著你就要說你,你這是故意帶著你媳婦避開我呢!我們老姐妹多年不曾得見了,你外祖母可還好?原不知道她回來便罷了,既然知道了,倒要去拜個年的。」

  袁長卿忙向著老太太行了一禮,婉拒道:「不敢驚動姑祖母。只是外祖母才剛回來,車馬勞頓,一時也不便見客。等緩些時日,舅母那裡應該會請諸位過去吃年酒的。」

  姑老太太聽了,便笑道:「那我更得往方家門上遞個帖子了,省得你舅母事多,到時候竟忘了叫我。」說得眾人跟著一陣湊趣的笑,紛紛附和著命人拿了拜帖去方家。

  袁老太太只笑眯眯地看著眾人起哄,心裡卻早窩了一把火。等袁長卿被外院管事帶走後,她便扭頭問著珊娘,「你外祖母什麼時候到的?路上走了多久?可還好走?還有誰跟著一起回來的?」

  她心裡打量著珊娘是新媳婦,又是她做主替袁長卿娶的,以那方家老太太的稟性,定然不會給珊娘好臉色看,她這般問著珊娘時,珊娘定然會有大半問題都答不上來。就算能答上來,不定也叫珊娘想起在方家受的那些委屈,便是她嘴上不說,怕是心裡也要從此跟方家人生了隔閡的……只是,她算計得周全,卻沒算計到珊娘這是第二回做新娘,早沒了那種靦腆。

  珊娘那裡大大方方地回著老太太的話,且老太太問得詳盡她就答得詳盡,竟是沒一點生澀之處——至少,她給人留下的印象,是方家老太太對她挺滿意的,不然不會叫她打聽到那麼多一行人在路上的詳細情況。

  當然,這些人自是不可能知道,這些內容其實大半是她偷聽袁長卿跟方老太太的對話時聽來的,小一部分是她根據想像瞎編的。

  袁老太太看著珊娘心裡不禁一陣暗暗吃驚。當初她之所以挑中珊娘,一則是因為她得到的消息都說珊娘不待見袁長卿,偏袁長卿看中了她;二則,她也是看到珊娘在侯老太太眼裡不得寵,只道這不是個出色的,所以才放心定下她的。卻再想不到,珊娘竟不是她想像的那種眼高手低之人。

  老太太這裡對珊娘心裡生了警覺,姑老太太那裡卻是看著這侄孫媳婦越看越覺得她有趣起來——至少要比她那個沒嘴葫蘆似的侄孫袁長卿要討她的歡喜。

  施老太太在家做姑娘時就是家裡最小的一個,可算是備受寵愛,出嫁後也是一帆風順。如今雖然丈夫早死,兒孫卻個個都有出息。她這順風順水的一生,養成了她只愛聽好話的毛病,且她對人黑白分明,喜歡的便無條件地給予信任,不喜歡的便處處都看不順眼。偏那孟氏是個性情柔軟愛說好話的,而袁長卿卻是個話不多的,所以老太太對袁長卿的印象,其實倒有大半是通過袁老太太得到的。

  袁老太太雖然從來不曾直接說過袁長卿一句不是,可時不時在姑老太太面前流露出來的為難表情,便能叫這位熱心得有點過了頭的老太太在腦海裡腦補出一個為人繼祖母的無奈來。因此,老太太眼裡不曾看到袁家人對袁長卿的暗地裡打壓,卻只看到了袁長卿的「不懂事」。每回見到袁長卿,她十回裡倒有九回是要教訓著他的,偏袁長卿從來只沉默地聽著,事後仍是該如何就如何,這不禁叫老太太更加覺得這孩子只是表面裝著乖順,骨子裡是個桀驁不遜難以管教的。

  至於珊娘,一個新媳婦而已,老太太倒還沒形成什麼印象。之前之所以拿話壓著珊娘,其實更多的是沖著袁長卿去的。老太太是個利爽的人,自然也喜歡利爽的性情,如今見珊娘說話條理分明,不像一般的新嫁娘那般畏手縮腳,她心裡便帶了三分喜歡,沖著珊娘招手笑道:「過來,叫我看看你外祖母給了你什麼好東西。」

  珊娘便把手腕伸了過去,給老太太看方老太太給的那隻紫金鐲子,又對姑老太太笑道:「大郎原還跟我說,等出了月後要去給姑祖母請安的,實是不知道今天姑祖母竟也要來,是我們失禮了。」

  姑老太太不免把珊娘又上下看了一眼,笑道:「你倒是個大方的。如今那些新媳婦們也不知道都怎麼了,不過就是嫁了人而已,一個個倒金尊玉貴起來,全都端著架子不肯開口,看著就叫人膩歪,還是你這樣爽利的好。」又道,「我來的時候不見你們,還當大郎是怕我說他又躲開了呢,原來你們竟不知道我要來?」她扭頭看向袁老夫人,「嫂子竟沒告訴他們我要來嗎?」

  袁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袁詠梅見了,忙親自提了茶壺過來,對兩個老太太笑道:「兩個老祖宗都只顧著說話了,也喝口茶吃點點心吧。」

  袁老太太忙連聲應著,借著拿糕點的機會將話題岔開了。

  姑老太太又豈能看不出來袁詠梅是在替她祖母解圍,便看了袁詠梅一眼,對袁老太太道:「不過,顯見著嫂子對大郎的婚事是上了心的,大郎那樣的悶嘴葫蘆,若是再配個靦腆不開口的,他那屋裡怕是一整天都聽不到一個聲兒了。」說著,又扭頭打趣著袁詠梅道:「你如今也十六了吧?你祖母眼光這麼好,趕明兒肯定也能替你找個好女婿!」

  袁詠梅到底未嫁,頓時就紅了臉,跺著腳叫了聲「姑祖母」,一轉眼,拉住珊娘嚷了一句「不跟你們說了」,便拖著珊娘一同跑開了。

  珊娘自覺跟袁詠梅並沒那麼親近,但袁詠梅那裡要裝個跟她親近的模樣,她倒也不反對配合一下,反正她也有點煩那個姑祖母,於是便笑著任由她把她拖走了。

  到得一邊,袁詠梅撇著嘴小聲道:「姑祖母最煩人了,總以為全天下的人都該奉承著她!」又扭頭一臉關切地看著珊娘道:「嫂子在方家真遇到老太君了?」說著,作勢打了個寒顫,道:「方家祖母那麼嚴厲的一個人,看著就挺嚇人的,嫂子沒被嚇著?」

  珊娘笑了笑,沒接她的茬,只道:「外祖母挺和藹的。」——這點小伎倆,當年她也用過。她這裡只要敢稍微說一下方老太太的壞話,轉眼袁詠梅就能告訴人去,不定最後還要裝個同情的模樣對人說句,「我嫂子真可憐,被方家祖母嚇得夠嗆」之類的話。

  見珊娘不肯說方老太太的壞話,袁詠梅便轉著眼珠又道:「你才剛說,方家的大姐姐也一同回來了?她嗓門還是那麼大嗎?」

  ——只要珊娘敢承認,轉眼她就能告訴人去,說她嫂子覺得方家大姑娘的嗓門真大,跟個男人似的。

  珊娘微微一笑,避左右而言他道:「大姐姐對人很熱情,我們到的時候他們也才剛到家,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出來接我們了。」

  見珊娘連著避開兩個坑,袁詠梅有點洩氣了,將珊娘拉到二姑娘袁詠菊和三姑娘袁詠竹的面前,笑道:「我把嫂子帶過來了。」

  和總愛主動挑釁的袁詠梅不同,袁詠菊和袁詠竹年紀大些,為人也更沉穩一些,且如今跟珊娘又沒有什麼切身利益衝突,她們自是不會沒事找著珊娘的不痛快,於是幾人便是一陣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寒暄。

  因剛才那邊姑老太太問著袁詠梅的婚事,姐妹幾人便都說起京裡幾家來往的人家的婚嫁之事來,一會兒是誰家相看了誰家,一會兒又是誰家有意於誰家,卻是叫前世記憶全都已經模糊了的珊娘聽了個雲裡霧裡。幾個來拜年的妯娌們聽到她們這邊議論得熱鬧,便也都湊了過來。

  這邊正說得熱鬧,那邊姑老太太便問道:「你們說什麼呢,說得這麼熱鬧?」

  袁詠竹笑道:「說今年的春闈呢。怕是等春闈過後,京裡又有一批人家要搶新郎了。」又看著珊娘笑道,「我家大郎總算是安全了。」說得眾人一陣笑。

  姑老太太則又在那裡發起議論來,「如今的姑娘們,一個個怎麼都那麼急著嫁?想我們年輕的時候,連公主都是二十出頭才出嫁的,偏如今一個結婚比一個早。早年間,只有家裡不受寵的姑娘才會早早地嫁出去,越是受寵的,家裡越不肯輕易許嫁呢。」

  袁詠梅立時就取笑著珊娘道:「姑祖母這麼說我嫂子可要傷心了。嫂子跟我同歲呢。」

  袁詠竹看了袁詠梅一眼,道:「還不是大郎急吼吼地想娶?我可聽花叔說,大郎去議婚期時,差點叫親家老爺拿棒子給打出來呢。」

  許是說到珊娘,叫一旁的九嬸娘又想到珊娘的那些嫁妝,便問著珊娘,「你那具貓趣圖的屏風,聽說是『玉繡』?哪裡得的?那好大一幅,得值不少錢吧?」

  珊娘尚未答話,便有個嬸娘又道:「說到『玉繡』,你們知道嗎?聽說五皇子找到的那個『玉繡』傳人,叫個什麼權貴人家給盯上了,因著那點手藝竟差點被人給滅了門呢!哎喲,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喲!」

  珊娘:「……」她怎麼不知道他們家險些被滅門?!

  另一個嬸娘揮著手道:「哎呦呦,快別說了,大過年的!」

  姑老太太卻接著道,「你們放心,善惡終有報,年前江南不是被抓了一批人嗎?裡頭就有那些為非作歹的。」又扭頭好奇看著珊娘:「你的陪嫁裡竟有玉繡?果然還是你們侯家有錢。對了,你家也在江陰府,那自是那個『玉繡』傳人所出的了。那人你可認識?」

  珊娘一陣眨眼。她還以為全天下都已經知道她家太太的玉繡了呢,再想不到京城裡竟沒幾個知道這「玉繡」是五太太的作品。

  她一時拿不准該不該暴露五太太時,老太太那裡已經先一步替她答話了。老太太笑道:「她哪裡能知道,那些嫁妝自是她爹娘替她備下的,難道還要叫她自己去挑不成?便是自己挑,也不過是人把繡品拿到她的面前任她選而已,哪裡會去認得什麼繡娘。」

  於是珊娘眼一閃,便閉了嘴,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如今局勢不明,她覺得還是穩妥些,暫時不要露了富的好,反正她家裡好像並不缺錢。

  說到這個,她竟是在老爺替她備嫁妝時才知道,老爺的畫竟不比太太的玉繡價錢更便宜。加上老爺鑒畫也極有一套,她的嫁妝不過是老爺隨便賣了一幅他收藏的小畫就給備足了(且不說老爺還擅長制假畫),總之,她家裡還真不愁錢。

  她這裡思想開了小差,也就沒注意到別人都在議論些什麼,直到她聽到袁詠梅那裡又膩著嗓子開始叫「嫂子」。

  她一抬頭,這才發現,袁詠梅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過去膩在了袁老太太的身上,一邊搖著袁老太太一邊看著姑老太太笑道:「姑祖母都不知道,自嫂子家來後,我在這家裡都快沒人疼了,我祖母疼嫂子竟比疼我還厲害。姑祖母可還記得我祖母最心愛的那個名家制的梅花手爐嗎?我和哥哥姐姐們都眼饞了半天,祖母誰都沒給,竟就只給了我嫂子。」

  珊娘心裡一陣冷笑,臉上則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站起來捏著衣袖不安道:「那竟是祖母的心頭之物?倒是我冒昧了,早知道不該接的。」一邊說著,一邊作勢要叫三和去把那手爐拿來。

  袁詠梅再沒料到珊娘是這樣的反應,頓時呆在了那裡。她原不過是順著老太太的意思要向姑老太太表示一下,老太太如何看重珊娘而已,卻再想不到珊娘給她來這麼一手,倒一下子顯得她很小家子氣似的……

  老太太也不知道珊娘竟這麼不「上道」,頓時也愣了一愣,忙對她笑道:「你聽四丫頭亂說!我給你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道理。且又不是什麼貴重之物,手爐而已。」又裝作責備的模樣拍了袁詠梅一記,笑道:「多大的人了,還故意挑著刺跟你嫂子爭寵,看把你嫂子嚇的!」

  「咯……」

  忽然,珊娘身後傳來一聲低低的悶笑。珊娘扭頭一看,卻原來是九嬸娘家的小孫女,小名叫雨兒的。上一次九嬸娘去看她的嫁妝,珊娘故意當著人拆穿袁詠梅時,那個回頭看著她笑的,便是這姑娘。

  等袁長卿在外院送走了客人,回到內院裡,聽說珊娘已經先回了院子,便也趕了回去。

  他進來時,只見珊娘正懶洋洋地斜靠在窗下的炕上,懷裡抱著一團漆黑的白爪,一人一貓都眯縫著眼,一副隨時會睡著了的模樣。他忍不住微笑著,走過去坐在她的身旁,將白爪抱了過來。

  珊娘抬頭,見他的臉紅紅的,便知道他是喝了酒了,她微一皺眉,又把白爪搶了過去,道:「人都送走了?」

  「嗯。」袁長卿簡潔地應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低垂的門簾,側過身去,將一隻手撐在她的另一側,整個人向她靠了過去。

  珊娘豈能不明白他這是想偷香竊玉,忽地抱起白爪遮在臉前。頓時,袁長卿和白爪一陣大眼瞪小眼。珊娘則彎著眉眼笑道:「除了一個『嗯』,你就不能多說幾個字了嗎?今兒姑祖母還說,虧得我不是個靦腆的,不然我們這屋裡怕是整天都聽不到一點動靜呢。」

  袁長卿眼一閃,忽地按下白爪的腦袋,湊到她耳邊說了句什麼,說得珊娘頓時就紅了臉,伸手捶了他一記。袁長卿則趁勢過去攬住珊娘,二人正在膩乎著,袁長卿卻忽然倒抽著氣閃到一旁,原來是他壓著白爪了,叫白爪不客氣地撓了他一把。白爪一下子從炕上躥下去,回頭嫌棄地瞅了這小夫妻倆一眼,豎著尾巴揚長而去。

  看看貓的傲嬌之態,再看看袁長卿手上的三道紅痕,珊娘忍不住又是一陣笑。袁長卿則一側身,往她的腿上一躺,問著珊娘,「你在後面都陪他們說了些什麼?」

  於是珊娘便把聽來的八卦說了一遍,又道:「京裡沒人知道玉繡是太太的手藝嗎?」

  袁長卿道:「岳母又不靠這個為生,要那個名聲做甚?反倒容易受累。」

  「那姚家……」

  珊娘話還沒說完,袁長卿便拉過她的手放在他的額上,道:「放心,那邊已經解決了,諒他們不敢往外說。」又道,「我頭痛,幫我揉揉。」

  「怎麼了?」珊娘知道袁長卿的酒量,這會他顯然不是醉酒頭疼,於是她一邊問著,一邊真個幫他按摩起來。

  而其實她也只是那麼隨口一問,她知道,正事他是從來不會告訴她的,卻不想袁長卿歎息了一聲,道:「姑祖母的兒子,就是我的是表叔,是兵部尚書。四叔想再往上走,所以希望能借著表叔的力,表叔卻並不看好他。」

  「他也想你從軍?」珊娘問。

  袁長卿搖搖頭,「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祖父和父親的死,其實是當今失策所致。我研究過祖父留下的那些書信,當時祖父並不同意上面訂的戰策,但他沒辦法違抗君命,只得以死相搏。結果死的不僅是他,整個袁家軍都險些全軍覆沒。」

  他捉住珊娘的手,歎了口氣又道:「上次我說過,太后於我家有救命之恩。那時候有人曾有意把這黑鍋栽到我祖父的身上,是太后堅決不肯,可也不能叫那位背了這罪名,後來便由兵部領了罪,罷了一個兵部尚書和一個次輔,至於真相……」他冷笑一聲,漸漸捏緊珊娘的手,「為軍者,不過是朝廷的利器。朝廷指東,便不能往西。而若是上面的人瞎指揮,自己卻是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所以我不會去從軍,我要……」他的眼迷茫了一下,似一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好。

  珊娘撫著他的額道:「知道我覺得你做什麼最好?你善思考,心又細,其實與其叫你到前邊去帶兵打仗,我覺得你倒更合適在背後出謀劃策。」

  袁長卿一愣,忽地抬頭看向她。

  「怎麼?」珊娘被他看得一陣莫名。

  「你竟跟太子說的一樣。他也這麼說。」

  這倒是珊娘不知道的。她詫異了一下,然後點著頭道:「難怪說那是位明君。」

  袁長卿的長眉一動,「這話可不能說。那位如今還沒坐上那個位置呢。」說著,他一翻身,支著額又問著珊娘,「你呢?你跟著老太太還做了些什麼?」

  珊娘一陣撇嘴,「能做什麼?無非議論一些家長裡短八卦閒篇,然後就是挖坑陷害爭鋒算計。」又皺眉道,「真是的,那一家子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們,生怕被我們占了一點便宜,一個個也不嫌累的慌!當誰都稀罕他們那點東西似的!」

  「啊,」袁長卿笑道:「莊子的一個故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說,一隻烏鴉找到一隻快腐爛的老鼠,這時候一隻鳳凰從天上飛過,烏鴉以為鳳凰是要跟它搶那隻腐爛的老鼠,便沖著鳳凰『呱』地叫了一嗓子。」

  珊娘看著他,忽地揪著他的耳垂扽了一下,笑道:「該叫姑祖母來看看這時候的你,看她還以為你是個不愛說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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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年酒

  正月初三,是約好的去方家看望方老太太的日子。只是,袁長卿和珊娘只在方家坐了半天就回府了,因為今天府裡請年酒,請的是族裡的長輩們,他倆得回去現一現身,省得被人說失禮。

  臨走時,劉氏告訴他們,方家決定在初六請年酒,叫他們到時候一定來。

  初四袁府還是請客,請的是孟老太太娘家的那些親戚,包括四皇子的母家承恩侯夫人及世子夫人。袁長卿被四老爺帶著,在外院陪了一天的客,珊娘則被老夫人抓著表演了一天的祖孫情。晚間,回到房裡,夫妻二人累得連話都沒說幾句就囫圇睡了。

  初五,府裡依舊還是請客,只是今兒的年酒分了好幾處。內院裡,四夫人請著娘家的親戚和一些平常來往的內眷;外院,袁長卿和袁昶興則各自在各自的外書房裡宴請著各自的同窗好友。至於珊娘,今兒她被袁詠梅給抓住了。

  有時候珊娘都覺得自己該佩服袁詠梅才是,這丫頭很有一股百折不撓的毅力,她借著珊娘顯示她的友善大度也就罷了,珊娘也很樂意配合她的,偏這丫頭還時不時想給她挖坑,誤導她去做一些不合適的事,珊娘對付她的辦法便只萬用萬靈的一招:當面拆穿。

  四夫人今兒在內院請的客人,除了她娘家的親戚外,還有些京城有頭臉的人家。珊娘是新媳婦,眾人對她格外好奇,袁詠梅便拉著她到處一陣轉悠,看似把她介紹給京城的這些人家,其實不過是利用珊娘表現她的溫柔大度和藹可親罷了。珊娘也不在意被她用來裝點門面,只微笑著和前世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們點頭行禮致意。

  展示過一圈後,忽然過來一個小丫鬟對袁詠梅笑道:「永寧侯夫人到了,老太太叫姑娘和大奶奶過去呢。」

  袁詠梅一聽,忙拉著珊娘往老太太那裡過去,一邊給珊娘科普道:「永寧侯夫人是安國公的親姐姐,太后的娘家侄女,人都說她和太后最是相像。」又切切囑咐著珊娘,「嫂子不用怕,大不了等一下你別開口,我來替嫂子應酬她。」

  她這麼說,珊娘也就那麼笑盈盈地應著,心裡卻微微有些詫異。她知道太后只一個侄女,應該就是除夕那天在天寧寺裡扶著太后的那一位。雖然那位跟太后長得很像,但前世時她聽說那位的性情卻跟袁詠梅所說的全然兩樣呢……只一轉念,珊娘便明白了,袁詠梅只說永寧侯夫人跟太后像,卻並沒有說是稟性像還是相貌像。她忍不住抿唇一笑。

  等她們到得老太太那裡時,不僅永寧侯夫人在,九嬸娘和她孫女雨兒也在,另外,便是跟在永寧侯夫人身後的一個二十不到的小媳婦。單看那身和她一樣的豔麗大紅衣衫,珊娘便知道,這位怕也是新嫁人不久的新媳婦。

  而那位永寧侯夫人,恰正是珊娘在天寧寺見過的那位。

  進了門,袁詠梅便丟開珊娘,急急上前向著永寧侯夫人屈膝一禮,笑道:「表舅母恕罪,我才剛領著我嫂子去見客人了,竟沒能來迎接表舅母,表舅母勿怪。」

  永寧侯夫人笑著沖她伸手虛虛一扶,道:「這孩子,還是這麼客套。」又抬頭看著珊娘道:「這是大郎媳婦。」

  那語氣,聽著像是問句,珊娘卻知道,她也認出了她。

  於是珊娘忙上前見禮。她還沒開口稱呼,老太太那裡就笑道:「你也跟著四丫頭叫聲『舅母』吧。」

  珊娘這才知道,原來那已經故去的老永寧侯夫人和四夫人的母親是表姊妹,所以袁詠梅才稱呼著永寧侯夫人「舅母」。

  她依著老太太的意思上前叫了聲「舅母」,抬眼間,卻正看到袁詠梅眼中閃過的一絲鄙夷,心裡頓時了然她的想法——顯然,袁詠梅認為,她這是沾著她母親的光攀上了貴人。

  永寧侯夫人也笑盈盈地虛扶了珊娘一把,然後回身叫過她兒媳婦沈氏,笑道:「這是我家的大郎媳婦,兩個大郎媳婦,又都還是新人,倒正好有話可以說了。」

  九嬸娘指著沈氏道:「她哪裡算得新,」又一指珊娘,「人家這才是新的,她那裡都出了月了,早就舊了。」說得眾人一陣哄堂大笑。

  沈氏則紅了臉,扭著九嬸娘的衣袖嗔了她一聲,「姨媽!」

  珊娘不禁一陣驚奇,這才知道,原來那沈氏竟是九嬸娘的外甥女。難怪老太太會把九嬸娘請來做陪客了。

  許是見珊娘盯著沈氏和九嬸娘看,九嬸娘的孫女雨兒過來對她笑道:「京城看著大,其實算算一點都不大,感覺好像誰跟誰都能攀上點親戚關係似的。」

  珊娘早看出來了,這雨兒對她挺有好感的,便回頭沖雨兒一笑。

  那袁詠梅見了,忙湊頭過來問道:「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呢?」

  雨兒落落大方地道:「我跟嬸嬸說,我們京城也就看著大,算算不定每個人都能攀上點親戚關係呢。」

  「還真是這樣,」永寧侯夫人笑道:「我想著我家裡都是武人,再不可能跟那些文人墨客有什麼來往的,偏我家老大娶親時,我竟看到杏林書院的前掌院,就是你家大郎的老師林二先生夫婦,竟也在送嫁的人當中。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我那大兒媳婦得叫掌院夫人一聲姨母的。」又看著珊娘道,「偏林二先生又是你家大郎的老師,可見京城果然處處都是熟人了。」

  珊娘微笑著微一斂袖,並沒有接話。

  永寧侯夫人見她裝著靦腆,也不曾多想,便扭頭繼續和九嬸娘、老太太說笑著。只是,每回她故意逗著珊娘說話時,珊娘總不開口,她就不免有些疑惑了——明明都敢頂著太后的人。於是她忍不住看著珊娘道:「你怎麼都不說話?」

  袁詠梅見狀,忙笑著上前一步,對永寧侯夫人道:「舅母就別逗我嫂子了,我嫂子靦腆著呢。」

  永寧侯夫人一陣詫異,「你說她靦腆?!」又看著珊娘笑道:「你當著太后的面都能侃侃而談,怎麼在你太婆婆面前就靦腆了?」

  老太太一聽,頓時臉上就變了色,探頭問道:「什麼?」

  永寧侯夫人看看老太太,詫異道:「這兩個孩子,回來時竟都沒說嗎?除夕夜我陪太后去天寧寺敬香時遇到他們了,太后還跟大郎媳婦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呢。」又對珊娘笑道,「太后還誇你來著,說你是個有膽識的,偏這會兒在我面前倒裝起靦腆來!」

  珊娘這才開口笑道:「不是到現在還在後悔著,那時太莽撞了嘛,所以就沒敢怎麼開口了。」

  永寧侯夫人哈哈一笑,道:「你那個算得什麼莽撞,原是太后試你呢,你若畏手縮腳,太后反而要不喜了。」又道,「不過你那天說得極是。你沒那麼說的時候,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你那麼一說我才覺得,世人果然是太過偏頗了,憑什麼一有風吹草動就怪我們女人的不是?再看史書上那些所謂的『紅顏禍水』……」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對珊娘笑道:「大過年的,不說這些了,等過了年我再請你去我家裡,到時候我們再細細聊。」

  珊娘垂頭應了,再抬頭時,只見袁詠梅臉色一陣不對。她抿唇一笑,扭頭和沈氏搭起話來。

  見她們說話,雨兒跑過來,伏在椅背上對沈氏笑道:「姑姑您不知道,我這個大嬸嬸可是個有趣的人呢,我四姑姑那人吧,」她拿眼尾一掃悶坐在角落裡的袁詠梅,「人前就愛裝個乖,背著人卻最愛挑三撥四的,我最不愛跟她說話了。偏頭一次見到她的人都以為她是個好的,只我這新嬸嬸好眼光,竟不曾上過當。」又歪頭湊到珊娘面前問著她,「看她那個樣子,嬸嬸是不是又叫她吃了排頭了?」又搖著珊娘的胳膊道:「嬸嬸教教我,下次我也好照葫蘆畫飄,看她還敢再算計我!」

  珊娘被她搖得頭上的首飾一陣亂響,笑道:「沒有的事。」

  「定是有的!」雨兒不信,又伏到她的椅背上,湊到她的耳旁小聲道:「嬸嬸別誤會,我不是像她那樣總藏著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我是真煩了她那個模樣,偏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是姑姑,我是侄女,我連躲都躲不開她。嬸嬸只當疼我一回,教教我吧。」

  珊娘笑著端起茶盞抿了口茶,道:「我哪能教你什麼,我又不懂。我不過想著,之所以說那些小心思見不得人,就是因為它是不能在人前攤開了說的。既這樣,索性就把它們在人前攤開了,倒省得自己落了誰的算計,便是有什麼不對,好歹也只剩下了擺在明處的麻煩。」她放下茶盞,微笑著又道:「其實我這人最怕麻煩了。」

  就像珊娘所說,她把袁詠梅算計她的小心計擺在明處,反過來算計了袁詠梅一把後,剩下的也就不是暗地裡的算計,而是擺在明處的麻煩了。

  送走了客人,那袁詠梅當著珊娘的面一甩簾子,跑進屋去拉著老太太的手就哭了起來。

  珊娘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那永寧侯家裡還有個尚未婚配、論年紀跟袁詠梅相仿的小兒子呢。

  她站在門簾外笑了一下,然後斂去臉上的笑意,示意三和替她打起簾子。

  珊娘進屋時,老太太正安撫著四姑娘。見她進來,老太太那總是笑眯眯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不悅,看著珊娘道:「除夕那天,你跟大郎遇到太后了?你們回來時怎麼都沒說?!」

  珊娘「誠惶誠恐」道:「原想說的,可我怕我說了,倒像是在炫耀什麼一般,所以就想著,等家裡有誰問起來的時候再說。只是,我沒想到家裡人竟對我們晚上出門的事一點興趣都沒有,竟始終都不曾有人問過我們一句,所以之後我們也就沒機會說了。」

  老太太被她說得一噎。確實,換作別人家裡的子侄大半夜出門,回來後,家裡人總要問一聲此行的見聞,哪怕隨便扯點閒篇,偏那天是除夕,他們一家子那會兒正嫌袁長卿夫婦在跟前礙眼,只想早早把他們打發開去,卻再沒想到這二人竟會遇到太后!

  老太太這裡不吱聲了,袁詠梅卻怒了,從老太太的膝上抬起淚眼,「才剛我好心提醒你的時候,你好歹也該告訴我一聲,你是認識舅母的,倒叫我出了這麼大一個醜!」

  珊娘裝著一副過意不去的模樣,掏出帕子遞過去——雖然被袁詠梅一巴掌打開了,又道:「妹妹誤會我了,我哪裡知道這位就是長寧侯夫人。那天在寺裡遇到時,她原站在太后身後,且我們都沒說過一句話的。才剛四妹妹又把她形容得那麼厲害,我嚇都嚇死了,哪還記得告訴妹妹一聲,她認得我?再說了,我也沒覺得妹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丟臉面的事啊?這出醜二字,妹妹又從何說起?」

  話雖如此,她心裡卻是一陣冷笑。所謂「出醜」,不過是袁詠梅自己知道,她的算計早落進了珊娘的眼裡,叫珊娘看了她的笑話罷了。

  袁詠梅抬頭怒瞪著珊娘,珊娘卻繼續裝著好人,把那塊被她推開的帕子又遞過去,殷殷關切道:「妹妹快別哭了,大過年的呢!」

  等到了晚間,珊娘和袁長卿從老太太的院子裡退出去後,老太太忍不住咬著牙對袁禮道:「看樣子,竟替他娶錯媳婦了。」

  一旁的袁昶興聽到了,那眼眸不禁一陣閃爍,道:「這有什麼,人有七災八難,大不了到時候替大哥重新挑個好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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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門

  初六,是方家請客。

  便是袁方兩家實際已同仇人一般,但表面上仍是要維持著相應的禮數的,所以老太太帶著袁詠梅袁昶興兄妹也跟著袁長卿他們一同過去了。

  而由於方家的成年男丁們都不在京裡,袁長卿便作了方家的男主人,領著兩個才十四歲的雙胞胎表弟接待著來拜年的男客們。

  至於珊娘,如今袁老太太對她甚是忌憚,只是,便是她想要拘著珊娘不讓她跟外人接觸也不行,方家大姑娘英姑早抓了珊娘去幫她迎賓了。

  這一天,雖然袁長卿和珊娘都挺累的,但和袁家請客時的累不同,此時不過是累身不累心而已。因初七那一天是別人家請年酒,老太太和袁禮一家都要出門做客,偏袁長卿和珊娘是還有兩天才能滿月的新人,也不好到非至親的人家去串門,便被留在了家裡。於是,當晚,袁長卿藉口明兒不用早起,纏著珊娘胡天海地鬧了一番,害得二人竟都起晚了。

  雖然醒了,珊娘卻按照老習慣依舊賴著床。袁長卿巴不得把她困在床上,便蓋著被子又是一陣胡作非為。喘息初定,珊娘便笑道:「你這算不算是白日宣淫?」

  這會兒日頭早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

  「夫妻敦倫,人生大理,淫在何處?」袁長卿一本正經地說著,逗得珊娘伏在他懷裡一陣笑。

  笑完後,珊娘扒著手指算了算,歎著氣道:「非要到月底才能回門嗎?」

  「想家了?」袁長卿一陣詫異。

  珊娘搖搖頭,想了想,又點點頭,道:「不僅僅是想家了。」

  袁長卿自然知道她的意思。自初五那天永寧侯夫人來過後,老太太對珊娘的態度就起了明顯的變化,雖然人前還是裝著和藹,可背後的審視則更深了一層。

  「我會儘快想辦法搬出去的。」袁長卿吻著她的額頭道。

  珊娘則又扒起了手指,「春闈是在四月裡。我算了一下,我們若要搬出去,就需得在二月裡搬家,這樣好歹可以留一個月的時間給你溫書。但我們原是計劃二月初要回我娘家的,這樣的話,時間上就不夠了……」

  「積一時之跬步,臻千里之遙程。」袁長卿截著她的話道:「讀書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且我從沒有放下……」

  「別打岔!」珊娘抬手一推他的下巴,又道:「我是說,家裡已經知道你要參加今年的春闈了,他們原就怕你會有出息,我們若是這時候提出來要搬出去,他們定會利用這件事來叫你分神,所以,」她在他懷裡翻了個身,看著他道:「明天我們就出月了,我們能不能早些回梅山鎮?那樣也就能早點回來了。」等回來後,她盤算了許多的計劃也就可以早點實施了。

  「說實話,我膩煩透了這些人的虛情假意。」她道。

  袁長卿卻是一陣沉默。半晌,他才道:「我一直覺得不管是老太太也好,還是我四叔四嬸也罷,都把心思藏得很好,偏你怎麼就看出來了?」

  珊娘呆了呆。她總不能說,是前世的經驗吧。她眼珠一轉,拿手指一戳他光裸的胸,道:「是真情還是假意,說出來的話可以騙人,但這裡騙不了人。」

  袁長卿看著她的眼眸略一深,忽地翻身壓住她,又撫著她的胸口道:「我知道你這裡藏著的意思,可我還是更願意聽你親口說出來。珊兒,你從來沒跟我說過你喜歡我,我想聽你說。」

  珊娘一窘,臉上頓時一片發燒,推著他道:「不要臉,大白天的……」

  「晚上你就肯說了?」袁長卿的手得寸進尺地往下挪去,惹得珊娘一陣驚喘,按著他的手皺眉道:「別胡鬧了,外面該來人了……」

  她話音未落,果然就聽到門外傳來花媽媽的聲音。

  花媽媽在責備著李媽媽,「哎喲喲,我的媽媽哎,你也太會慣孩子了,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叫起?!」

  珊娘立時咬著唇看著袁長卿做了一個怪模樣。

  袁長卿則沉著眼看著她,顯然有點不高興了。

  珊娘紅著臉將他的手從身上拿開,然後湊到他的耳旁承認道:「我現在說不出來,你等等我。」

  袁長卿的眼一亮,忽地低頭在她唇上咬了一口,道:「行,我等你。」

  吃完早飯後,袁長卿出去了一趟。等回來時,便得意洋洋地告訴珊娘,他弄到船了,等過了初九他就帶她回門。

  珊娘一陣驚奇,「這才在年節裡呢,哪來的船的?」

  袁長卿神秘兮兮地抬手指了指上面。

  珊娘先還傻乎乎地抬頭看了一眼房梁,然後才反應過來,他竟是找太子去弄船了。「那,老太太那裡……」

  「這你就不用管了。」袁長卿道。

  而袁長卿的解決之道,竟是如此的簡單粗暴。

  當晚,一家人聚在一處吃完晚飯後,袁家人照例聚在一處說笑著消食,袁長卿和珊娘則照例如外人般坐在一旁旁觀著。吃完了一盞茶,老太太笑道:「散了吧。」於是袁長卿便扶著珊娘的手臂將她送出了門,卻是在他的一隻腳臨邁出門前,似忽然想起來般,回頭對老太太道了句:「明兒初九了。」

  這時袁昶興正和老太太說著句什麼笑話,逗得眾人一前仰後合的笑,袁長卿的話如按了個暫停鍵一般,叫袁家那幾位的動作表情全都僵在了那裡。

  珊娘掀著一條門縫看著,不禁抿唇一笑。

  老太太也僵了一僵才回過神來,對袁長卿笑道:「哎呦,看這個年過的,都忘了今兒初幾了。原來明兒就初九了,這才眨眼的功夫,你和十三兒就滿了月份,家裡得設小宴慶祝一下才是。」

  袁長卿一搖頭,道:「設宴就罷了。我打算初十帶十三兒回娘家住對月,船期已經訂好了,大概要到月底才能回來。」說著,不等眾人有所反應,便向著眾人垂首一禮,轉身退了出來。卻是險些和站在門簾外偷聽的珊娘撞在一處。

  他沖著珊娘一挑眉,從斗篷下伸手握了她的手,拉著她快速離開了老太太的院子。

  珊娘還忍不住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袁長卿卻是連頭都不曾回過。不過,那院子裡也沒人追出來就是。

  「就這樣?」珊娘忍不住道。

  「你想怎樣?」袁長卿道,「原就是不關心的事,不過通報一聲,還能怎樣?」

  珊娘一陣沉默。她忽然發現,原來對付愛裝腔作勢的老太太,簡單粗暴簡直就是不二法門,反正她也拉不下臉來教訓人——便於她拉得下臉,袁長卿也可以回她一句,「你們長輩不上心安排,我只能自己安排了。」

  於是,初十這一天,花叔便送著袁長卿夫婦去了京郊碼頭。

  這一回,李媽媽留了下來,反正她在家鄉也沒有親人了,倒是花媽媽好奇著主母成長的環境,非跟李媽媽換了差事要跟去。珊娘興奮著要回家,自是無可無不可,也就應了。幾個丫鬟因為家都在梅山鎮上,便也都跟著了。倒是桂叔,說是老爺吩咐要買京郊莊子的事還沒著落,暫時就不回去了。於是一行人加上方家派的一隊護院家丁,以及方家、袁家,還有袁長卿給五老爺五太太備的禮,竟滿滿裝了三艘船,然後一同奔梅山鎮而去。

  船上閑著無事,花媽媽就又想起要教珊娘看賬本的事來。當她那麼嘀咕著時,三和五福一陣面面相覷,五福忍不住洩露了天機,道:「我們姑娘哪還用人教啊,在家時,家裡太太都不怎麼問事的,都是我們姑娘管著呢。」

  花媽媽這才知道上了當。

  三和忙拉開五福,安撫著花媽媽道:「我們姑娘常說,安排了人做事,就要信得過人,除非那些人做不好事,不然並不需要她親自動手的。以前在家時我們姑娘就是那樣,看著好像什麼都不管,其實家裡的事姑娘心裡都清楚著呢。說起來,我們姑娘……」

  「就一個字:懶。」五福笑道。

  「呸!」三和打了她一下,又回頭對花媽媽笑道:「上次媽媽拿賬本過來時,其實我們姑娘已經粗粗看了一遍那些賬本了。姑娘私下裡還跟我說,媽媽是個精通內務的。姑娘說,她可以放心了。」又笑道:「媽媽還不太瞭解我們姑娘,其實五福說的也算對,我們姑娘確實是個省事的。媽媽且放心,我們姑娘雖然省事,但也不怕事,媽媽那裡若有什麼決斷不下來的事,我們姑娘再不會推脫的,至於平常的小事,還得勞媽媽多擔待了。」

  花媽媽忍不住把三和一陣上下打量,笑道:「只沖著你這份伶俐,我就信了大奶奶了。」又道,「倒是我小瞧了大奶奶,不知道有沒有惹大奶奶生氣。」

  五福又笑著插話道:「媽媽果然是不知道我們姑娘的,我們姑娘活潑著呢,沒事就愛捉弄人。媽媽跟我們姑娘處久了也就知道了。」

  花媽媽道:「這都滿月了,大奶奶怎麼還沒叫你們改口?」

  「說了,」三和笑道,「叫我們回京前一定要改過來,就是我跟五福還不習慣,老是『姑娘』『姑爺』的,說順嘴了。倒是六安,到底年紀小,頭一個就改過口來了。

  幾個正閒聊著,六安忽然探頭進來叫著三和,「奶奶讓我來問姐姐,那個斑竹杆子的紫毫筆,姐姐收到哪裡了。」

  花媽媽等人對視一眼,頓時就笑了起來,直把六安笑得一頭霧水。

  三和過來一拍六安頭上的丫髻,笑道:「這會子奶奶找那個做什麼?」

  六安笑道:「奶奶看到大爺在畫畫,奶奶也手癢癢了。」

  「呸!」五福隔著門笑駡道:「你才手癢癢了呢。」

  六安一陣委屈,「是大爺這麼說的,我不過學話而已,姐姐倒罵我。」說得花媽媽等人又是一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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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圓滿了

  一路無話。

  珊娘等人到得梅山鎮時,正是正月十四,元宵節的前一天。

  袁長卿原跟五老爺約好是二月初回門的,如今提前回來,又想著通信的功夫人差不多就該到了,也就沒有特意寫信回來。因此,五老爺五太太接到門房報上來的信時,差點以為守門的嚴伯是喝多了。

  老爺太太忙忙接出來,一家子相見,自是一陣歡聲笑語。

  自珊娘出嫁後,有方媽媽和五老爺相幫著,如今太太漸漸也擔起了家事。珊娘夫婦被老爺太太接進府門時,太太一邊走一邊連連吩咐著人去收拾院落安排下人等等,珊娘便知道,太太算是真正立住了。於是她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太太看到珊娘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若是你還在家,我定要賴著你管這些事的,如今沒了你,我也就偷不得懶了,只好自己操勞起來。」又道,「只盼著瑞哥兒早點娶親我就又能解脫了。」

  花媽媽在後面聽了太太的話,這才知道,原來這懶病,竟是五老爺家的「家傳之寶」。

  珊娘則笑著問起侯瑞的親事來。

  侯瑞和袁長卿同年,如今袁長卿都娶了,他卻連一點著落都還沒有。老爺立時嫌棄地道:「他功不成名不就的,誰能看得上他呀!」

  太太橫老爺一眼,對珊娘笑道:「原相看了兩家,偏你哥哥看不上人家,嫌人家小家子氣。」又道,「閑了你叫長生問一問他,到底中意什麼樣的,你們年輕人好說話。」

  珊娘笑道:「瞧太太說的,好像您多老似的。」

  太太故意瞅了她的腹部一眼,笑道:「不定轉眼就是做阿婆的人了,能不老嗎?」

  珊娘微僵了僵,一陣打著哈哈,又問著侯瑞侯玦,將這話題一筆帶過。

  老爺道:「今兒是你四伯家裡請年酒,我跟你太太不愛那個虛熱鬧,略坐了坐就回來了,那兩個小子在那裡聽戲呢。」

  果然,隔著夾巷就能聽到隔壁四伯家裡的鑼鼓暄天。

  方媽媽湊過來笑道:「已經命人去送信了。」

  把珊娘和太太送回房後,五老爺就把袁長卿帶去了他的外書房。太太拉著珊娘的手把她看了一圈,道:「怎麼感覺你倆都瘦了?」

  珊娘抱怨道:「能不瘦嗎?!府中天天請人吃酒,偏要拉著我倆做陪客,偏那席上又叫人吃不安生,吃更多也長不得肉啊。」說著,拉著太太往窗下的榻上一躺,歎著氣道:「還是家裡舒服。」

  她這憊懶模樣叫太太一陣笑,伸手拉起她,道:「虧得你上面沒正經婆婆,不然得嫌棄死你!」

  珊娘有心想跟她抱怨抱怨袁家老太太,可太太這人單純,她不願意叫她操心,便咽下了這個話題,問道:「全哥兒呢?」

  「在裡間午睡呢。」太太又道,「還當你們月底才回來呢,雖說你那小樓有人打掃著,可也不好就這麼直接住過去,你且先在我這裡歇著,方媽媽已經領人去收拾了。」

  珊娘答應著,又起身在熏籠上搓了搓手,道:「都說北方冷,如今回來我才發現,其實還是我們南方更冷些。北方好歹燒著炕,在屋裡都穿不住棉襖的,我們南方卻是外面什麼樣,坐在屋裡還是什麼樣。」

  太太沒去過北方,忍不住向著珊娘一陣好奇打聽。二人正說話間,裡面傳來一陣咿咿啞啞的稚語。珊娘便知道,是全哥兒醒了,忙掀著簾子進了裡間。

  裡間燃著兩個熏爐,雖比不得北方的地龍溫暖,終究比外間要暖和許多。珊娘的小弟弟全哥兒這會兒午睡剛醒,正坐在床上任由奶娘替他穿著衣裳。那呆萌萌的小模樣,和珊娘初醒時簡直一模一樣。珊娘看了只覺得心頭一柔,過去逗著全哥兒道:「全哥兒,可還記得姐姐了?」

  到四月裡,全哥兒就實兩歲了,雖說珊娘離家不過才不到兩個月,可她知道孩子的忘性大,倒沒把握全哥兒還能認得她。

  不想全哥兒呆呆看她兩眼,竟立時就叫了她一聲「姐姐」——竟是還認得她。

  哎呦,珊娘的心頓時都化作了一團糨糊,忙不迭地擠開奶娘,親自過去替小傢伙穿好了鞋襪,又將全哥兒抱在懷裡好一陣膩乎。

  全哥兒似乎跟珊娘一個毛病,初醒時都有點迷糊。但顯然他的脾氣要比珊娘好多了,被珊娘搓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他發作。直到珊娘抱著他餵了一回水,小傢伙才似剛醒過神來一般,抬頭看看珊娘,然後猛地掙扎著從她腿上站起來,摟著珊娘的脖子就是一陣大聲嚷嚷:「姐姐,姐姐,姐姐你去哪了?」

  她出嫁時,全哥兒話還說不利索呢,如今竟能連著說句子了。珊娘一陣驚喜,看著一直站在門邊上笑著的太太道:「全哥兒會說話了?」

  太太笑道:「是呢。你才剛出嫁的那幾天,他天天在家裡找你,找不著就哭。」又半含酸地笑道,「也沒見他這麼找過我,可見還是跟你親。」

  珊娘聽了鼻頭一酸,竟險些掉下眼淚來。姐弟倆臉貼臉地一陣嘟嘟囔囔說著小話,偏這小不點兒才剛學會說話,口齒又算不得清楚,珊娘和他簡直是雞同鴨講,聽得太太忍不住一陣笑。等老爺帶著袁長卿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溫馨的畫面。

  老爺心裡一動,立時想著怎麼把這幅畫面畫下來,這時就聽得外面一陣腳步響,轉眼間,侯瑞侯玦就雙雙衝了進來。

  侯瑞還好,到底已經是個大人了,侯玦一看到珊娘就向她撲了過去,一邊直著嗓子喊著「姐姐」。全哥兒正坐在珊娘的懷裡,見侯玦撲過來,頓時跟隻護食的小狗似的,猛地抱住珊娘,又回身拿一隻小胖爪子推著他二哥嚷嚷道:「我的!」逗得眾人一陣大笑。

  侯玦過了年就九歲了,如今早已經減了那一身嬰兒肥,看著竟越來越有種飄逸的正太風情。珊娘伸手過去摸摸侯玦的頭,感慨道:「不過才一兩個月不見,怎麼好像長高了?」

  其實侯玦的性情更像太太一些,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孩子,被珊娘一誇,他頓時就喜笑顏開起來,踮著腳尖橫他哥哥一眼,得意洋洋道:「是呢是呢,老爺太太都說我長高了,偏哥哥說我沒有。」

  「說你胖,你就喘,」侯瑞笑話著他道,「我再遞根繩子過去,你還不得順著爬到天上去?」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這時,田大進來回稟,說是船上的行李都卸了下來。

  珊娘便拉著太太去看他們帶回來的禮物,又指著一個黃銅火鍋對老爺笑道:「這個鍋子是大郎從舅母家裡淘騰來的,說是上回跟老爺說起過關外的事,老爺對這鍋子……」

  「等等,」老爺一抬手,止住珊娘的話,問著她道:「你叫長生什麼?」

  珊娘一怔,「怎麼了?」

  「你叫他大郎?真難聽。」老爺撇嘴道,「至少也該叫他的字才是。」又問著袁長卿,「你的字叫什麼來著?君泰?」

  珊娘也是一撇嘴,心道,他還叫我十三兒呢。

  袁長卿則笑著替她解圍道:「當著人她才那麼叫我的。」

  「那背著人呢?」侯瑞擠眉弄眼地笑道。

  珊娘的臉忽地就紅了。背著人,特別是在他逼她的時候,連「哥哥」她都叫過的……

  顯然袁長卿也想到了這一點,那耳根也有點紅,偏臉上裝個一本正經的模樣道:「自然是叫我『君泰』的。」其實更多的時候,她都是連名帶姓叫他袁長卿。

  小倆口對了個眼,雖然彼此間沒有說話,但其中的默契卻是叫人一目了然。

  原多少還有點擔心的老爺見了,便也和太太對了個眼兒,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晚間,一家人便坐在一處吃起袁長卿帶來的那個關外鍋子了。

  方家還送了一些關外的烈酒,叫老爺和好酒的侯瑞一陣驚喜。因是回到了娘家,珊娘也放開了量,陪著老爺和袁長卿也喝了兩杯。但比起這辣喉的燒酒,她仍是更喜歡蜜酒,便和太太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了起來。

  別看太太生得細細弱弱的,那酒量卻是一點都不比男人差,沒一會兒就把珊娘灌了個東倒西歪。太太原是高興著,也就沒注意到,等注意到時,珊娘已經醉了。太太一陣頓足後悔,道:「看我,竟忘了你們車馬勞頓才剛回來,這可怎麼好?」

  袁長卿忙放了筷子過來,打橫抱起珊娘,對太太笑道:「原是大家高興,她才會多喝了幾口。」又道,「沒事,她喝多了挺乖的,睡一覺也就沒事了。」

  見他就這麼不避嫌地當眾抱起珊娘,侯瑞立時伸手蓋住了侯玦的眼。

  老爺則也和太太對了個眼兒,知道袁長卿喝得怕也不少,不然以他那樣內斂的性情,定不會這樣當著人的面秀恩愛。不過老爺自己原就是個不羈的,巴不得看到他們小倆口和和美美的才好,也就沒有點醒袁長卿,只叫人打了燈籠給袁長卿照著,由著他抱著珊娘招搖過市,直接把人抱回了小樓。

  六安打著燈籠在前面引著路,無意間一回頭,就只見明亮的月光下,姑爺正低頭凝視著沉睡中的姑娘,那清冷的眉眼裡滿溢著一種不相襯的溫柔。

  珊娘朦朧醒來時,只覺得一陣口渴,便咕噥了一句「水」,然後翻身又繼續睡了。

  只是,那睡意才剛合攏,便有隻手將她拉了起來,一個聲音在耳旁低聲道:「水來了。」

  「嗯。」珊娘哼了一聲,仍朦朧著的意識在醒來喝口水和繼續睡覺間來回掙扎了兩趟,到底還是沒能抵得住睏意,便推開那隻手,放棄了喝水。

  於是她聽到耳邊響起一聲輕笑,有一隻手抓住她的下巴,托起她的頭……然後,她便真的喝到水了……

  「喝」完了水,珊娘的睡意連同酒意也就消退得差不多了。看著俯在她的上方,笑得壞眉壞眼的袁長卿,珊娘一皺眉,微微側頭確認了一下,見這裡果然是她的小繡樓,便皺眉瞪著袁長卿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照規矩,新婚夫妻回娘家住對月時是不能同房的,且太太也早在前院給袁長卿另收拾了客房的。

  「一會兒就走。」袁長卿雖這麼說著,卻是又一次俯下身去,與她一陣熱切廝纏。偏珊娘此時仍帶著幾分未消的酒意,被他那又磨又舔又咬又吮的唇舌勾得一時失了把持,便抱著他的脖頸揚起頭,一陣密密回應……

  直到他顫抖著呼吸,逼著自己從她的唇中退出去,她仍癡迷暈眩著,那帶著渴求的手指撫著他脖頸後的敏感肌膚,激得他幾乎也跟著失了把持……

  「珊兒,」他困難地吞咽了一下,將她的手從脖頸後拿下來牢牢握住,又撫著她那被他吻得微微腫起的唇,問道:「你可後悔嫁了我?」

  「什麼?」仍迷失在半空中的珊娘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你……」袁長卿撫著她手腕處細膩的肌膚,猶豫了一下才道:「自嫁了我後,我就沒見你像今天這樣開心過。你……我甚至在想,若不是我,你是不是會過得更好一些。」

  珊娘一陣意外。她抬眼看向他,只見他那比常人都要深濃的眼眸裡滿滿地只倒映著她一個人的影子,那一瞬,她忽地便是一陣感慨——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一個人?前世時那樣絕情,這一世,又變得這樣的深情。一切,只在於他給了她一個機會。而她,也還了他一個機會……

  「不是打擊你,」她忽地伸手一彈他的鼻尖,「便是換了別人,我相信,我,或者你,我們也一樣能過得很好。大不了像以前你所期望的那樣,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只是,」她看向他,「如今若叫你退回去,你可還願意?」

  「不。」袁長卿答得甚是斬釘截鐵,「那天你那麼說之後,其實我也有想過。打小,我就覺得我這裡空落落的,」他拉起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若是像你所說的那樣,我們彼此錯過了,許如你所說,我倆仍能過得很好,但我怕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現在的這種感覺,這裡滿滿的感覺。」

  嗯,珊娘表示,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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