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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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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竹西]麻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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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1: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聚

  昌元三十二年,似乎註定是個無法平靜的年份。正月裡,皇帝替江陰案翻案,鬧得一陣雞飛狗跳。二月裡,江陰案又有了反復,把才官復原職的首輔大人再次打壓了下去。三月裡,鬧出太子妃對貴妃娘娘不敬,被當庭罰跪的事件。雖然後來官方證實這是謠傳,皇帝把太子的權限削減了再削減,而把四皇子的權限擴大了再擴大,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四月裡,全國百姓都只關注著一件大事——今年的科舉。便是在這種情況下,朝廷裡的暗廂爭鬥依舊有跡可尋。據說皇帝原有意命四皇子去貢院宣旨的,因朝中大臣反對,甚至有個直脾氣的,直斥四皇子是狼子野心,惹得四皇子當時就在金殿上掉了金豆子,跪請皇帝將差事交給太子,這才有了太子於貢院門前宣旨一事。因著此事,四皇子博得個敬愛兄長之名,太子倒落了個猜忌兄弟的評價。

  五月裡,今科新貴們紛紛就職,朝廷上各派勢力都在忙著瓜分這批新鮮血液,倒叫派系之間的鬥爭有了暫時的緩和。但這就和這春末夏初的天氣一樣,看著似有梅雨將至,卻又遲遲不來。便是來了,也是一陣和風細雨,叫人放鬆了警惕的同時,心底也有種隱隱的不安,總覺得有大雷雨就在後面。

  六月裡,大雷雨果然隨著夏季到來了,滿京城盡都傳著一些不好的消息。頭一條,便是太后病了;其次,是山東暴雨,皇帝連著幾日訓斥太子無能;再來,是四皇子領旨出京,巡視山東災情……一條條一樁樁,都叫人覺得,太子的東宮之位簡直是岌岌可危——誰都知道,太子之所以能穩坐東宮,都是因為有太后在背後默默撐腰。如今太后才剛一病倒,皇帝那裡就動作頻頻,不得不叫人為太子提起了一顆心。

  這樣一來,才剛剛分了陣營的新科進士們,便又有些動盪了起來。那早早選了四皇子一系的,自是各懷竊喜;入了太子陣營的,有些是後悔不迭,忙著找門路改旗易幟;有些則咬牙切齒或憂心忡忡,還有一些,如袁長卿,則收斂了羽翼,悄悄在各自的職位上蟄伏下來。

  如今朝中,太子一系和四皇子一系掐得那叫一個風聲水起。但這一切卻是和袁長卿的關係不大,他每日只老老實實往來於翰林院和福壽坊之間,循規蹈矩地做著他的「修書匠」。

  雖說他是探花,且還是個被太子所看重的探花郎,可怎麼說他也不過才是個職場新人——還是個被老皇帝「掐了頭」,沒什麼未來的新人——在朝中那些大人們的眼裡,他簡直連隻蝦米的分量都算不上,因此,不管湖面上怎麼波急浪湧,處於湖底最深處的他,倒難得地享受一片風平浪靜。

  當然,這只是表相。

  暗地裡,袁長卿在替太子做著什麼,卻是連珊娘都不知道。當然,她也沒興趣打聽。

  對於珊娘的興趣缺缺,袁長卿暗戳戳地感覺很有些不爽,便在某個晚上,借著她最好說話的時候,忍不住向她抱怨著她不夠關心他。

  珊娘像哄白爪一樣順著他的毛,笑嘻嘻地道:「我這不是信你才不擔心你的嘛!」

  其實信袁長卿還在其次,她更信的人是太子。雖說前世的這個時候,她正在西園裡緊鑼密鼓在備著嫁,已經一點兒也都不記得那時候朝裡是不是有過這麼一場風波了,但只沖著後來的昭文皇帝,她就覺得這一回應該是有驚無險的。

  和受著重用的林如亭不同,林如亭白天要替皇帝幹活,晚上還得替太子賣命;袁長卿則是被皇帝變相「冷藏」的人。要說那翰林院裡的案牘藏書雖多,那破損的還真不多——翰林院裡都是讀書人,便是有人借閱那些案牘,誰又有那個膽子去故意損毀?!所以,他的活計可以說是極輕省,常常是在翰林院裡露個面後,人就不知去向了。然後等快要散衙時,他才會再次出現。

  和他一比,珊娘則顯得忙碌了許多。如今大考結束,林如稚母女便又加入到洪夫人的捐募會去幫忙了。之前在梅山鎮時,珊娘受林老夫人的點撥,就已經體會過了那種走出家門,走出「小我」,關注別人的樂趣了,如今自然而然地也跟著林如稚等人一同去幫忙了。且太太還答應了洪夫人要教孤貧院的孩子們學刺繡,每隔五日,她還要和太太一同去孤貧院走一趟;閑了時,大公主還愛叫上她參與她們的「霓裳羽衣社。」

  其實珊娘加入那個社,是想引著大公主等人跟她一起去捐募會幫忙的,只是有好幾回,她這裡才將話題引到捐募會或孤貧院上,就有人不感興趣地岔開了話題。珊娘自是知道,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也只能看著時機再說出。

  雖然那「霓裳羽衣社」一般多是在大公主府裡聚會,可偶爾也會去別人家裡。六月下旬的時候,珊娘便做了一回東道,請社裡的諸人來她家裡作客。

  這是珊娘頭一次在家裡招待外客,且她還有她想要做的事,故而將這次聚會安排得極是細緻。袁長卿見她一改往日的懶散,竟指使得花媽媽李媽媽等人一陣團團轉,便誤以為她這是頭一次在外人面前做主人,是緊張的,便悄悄往翰林院裡替了假條,準備在家裡幫她看著。

  珊娘卻忙糊塗了,以為袁長卿正好逢著休沐,也沒在意,只笑道:「倒忘了你今兒休沐了。」她知道他不愛跟陌生人應酬的,便隨手抓過蜷成一個毛球狀,伏在窗臺上睡懶覺的白爪,一把塞給他,又推著他笑道:「委屈你在後面你的繡樓上待著吧,我們不去擾你。」

  後院的小木樓,果然如袁長卿所說的那樣,被他給弄得跟珊娘娘家那春深苑裡的小樓一個模樣了。樓前花磚鋪地,樓後種植木蘭,甚至連西牆根下種的爬山虎都是同一個品種的,不過因為時日尚短,還沒能像珊娘的小繡樓那樣爬得鬱鬱蔥蔥而已。

  其實珊娘自己倒是無所謂的,可袁長卿極是喜歡那裡。珊娘看著那小樓空著可惜,便自己占了二樓做書房,把一樓佈置成了袁長卿的書房。雖然兩個人都共用著那小樓,珊娘卻故意嘲弄著袁長卿,非說那是「他的繡樓」。

  又因社裡有人是懷著身子的,迷信的人說,懷著身子的人是不能碰貓的,所以珊娘才把白爪抓過來塞給袁長卿,又回手將他和貓一同從角門裡推了出去。

  被推出角門的袁長卿低頭看看懷裡的白爪,白爪也瞪著雙豎成一條線的烏眼在嚴肅地看著他。他歎息一扭,摸著白爪的背道:「看,我倆被嫌棄了。」

  白爪頓時打喉嚨裡發出一聲贊同的咕噥。

  最先到的,自然是同住在福壽坊的大公主。還有懷遠伯夫人陸氏。

  珊娘正詫異著,陸夫人自己倒是一點兒都不避諱,甩著手裡的帕子道:「那死東西又不知道在哪裡灌多了貓尿,他那『後宮三千』不夠他鬧怎的?竟想來鬧我!我才懶得理他,轉身就跑去大公主那裡了。」

  說話間,長寧侯世子夫人沈氏和與她交好的徐氏結伴而來。聽到陸夫人的話,正在下車的徐氏道:「你也是,他那是變相向你求饒呢,你還那般倔著做什麼?看在孩子的面子上,退一步吧。」

  陸夫人立時豎起眉,怒道:「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又紅著眼圈道,「若不是為了我兒子,我哪還肯留在那個家裡?寧願剃頭髮做姑子去,也不受那個氣的!偏如今連他也被他們教得……」

  大公主趕緊過去安撫地拍著陸氏的背,又扭頭對徐氏道:「平常就說你的性子太和軟了,什麼事情都想著忍忍忍,退退退,才叫你家那位左一個右一個的往屋子裡拉。」

  徐氏的臉色變了變,抿著唇沒吱聲。

  珊娘卻是想到了之前的五太太,便站出來替徐氏解圍,對大公主笑道:「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徐姐姐故意的呢?我就認識這麼一個人,她丈夫屋裡的那些人全都是她自己主動塞過去的。我看啊,她恨不得她那丈夫再不要來煩她才好。」

  徐氏不禁一陣驚奇,問著珊娘,「她就不怕失了她丈夫的心?」大公主一聲冷笑,「便是不這樣,難道你丈夫的心就在你的身上了?!」

  徐氏頓時又被大公主說得一陣啞然。

  珊娘道,「其實若換作是我,我也會像那人那樣的。你既無心我便休。大不了你過你的,我過我的,我們各不相擾。人都說,女人就該相夫教子,可我這人天生氣量小,我付出多少,就要得到多少。我照顧你,是我的心甘情願,卻不是你的理所當然。沒道理我這裡白白付出著,你那裡白白享受著,回頭還要嫌我話多事多!」

  前世時,她就是明白得太晚了,好在如今一切都是一個新的開始。

  於袁長卿之間,如今她對他倆的現狀很是滿意,但如果哪一天袁長卿變了,她也不懼。她想她許會難過一陣子,但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放手,再不會前世那樣傻,手裡握著的不過是一些幻象,卻還自己騙自己,以為自己真的在擁有……

  「照顧別人之前,我們得先得學會怎麼照顧自己。若是連自己都不肯去好好愛護自己,你又能指望誰能真心來愛護你?!」

  「說得好!」大公主用力一拍巴掌,「以前我心裡懵懵懂懂就有這樣的想法,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詞兒來說,今兒倒叫你把我的心思一口都說了出來。十三兒,」她過去親熱地挽住珊娘的手,「聽說你在學裡是年年的魁首?怪道這麼能說。」又斜睨著她道:「也怪道袁長卿那個奸滑似鬼的能被你迷住。」

  正說著,方英也到了。她一抬頭,見眾人都站在車馬院裡聊著天,笑道:「喲,這可不敢當,叫你們頂著個大毒日頭在這裡迎我。」

  珊娘這才想起主人的職責,趕緊笑著將眾人引往上院。

  誰知她們才剛進垂花門,小毛頭就跑來報,說是又有客人來到。英姑笑道:「你去吧,我替你招待客人。」

  眾人裡,只有英姑是來過珊娘家的,且她和袁長卿又是表姐表弟,原是一家子親戚。珊娘便答應著出去迎客了。

  等她帶著新來的人進得正院時,就只見沈氏和徐氏都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欣賞著欄杆外那些高矮錯落放置著的花。大公主和英娘則坐在紫藤架子下面的石桌旁。大公主霸佔了袁長卿常坐的那張藤搖椅,英姑則懶洋洋地坐在石桌旁的一張藤制鼓凳上,一邊跟大公主說著太子護送病情好轉的太后去避暑山莊修養的事,一邊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碟子裡的瓜子等零食。

  見她進來,大公主也不站起來,搖著那張搖椅笑道:「你這小院兒,看著也不大,偏眼睛看到哪裡,就覺得舒服到哪裡。可再細瞅瞅,你這裡也沒做什麼特別的景致,連疊假山石都沒有。這也是你父親的手筆?」

  如今五老爺會弄園子的名聲也算是闖出去了。珊娘搖頭笑道:「我可不敢叫他弄。他要弄,又得說什麼無水不成景,非得把我這好好的地面挖得坑坑窪窪不可了。我才不幹呢。」又道,「我這裡就是居家過日子而已,我也不要求別的,抬眼就能看到我喜歡的花,伸手就能拿到我愛吃的東西,於我就足夠了。」

  「哎呦,聽著就是個會享受的。」徐氏正好打珊娘身邊過,便伸手擰了一下她的臉頰,又探手過去抓了把瓜子,重新回到廊下的美人靠上,斜簽著身子靠著那美人靠道:「我最愛的倒是這玩意兒,一下子叫人有種到了江南的感覺。」

  這穿山遊廊下的美人靠,則是袁長卿改造小樓的欄杆時,順手給添置的。其實以五老爺的話來說,他嫌有些不倫不類,可珊娘兩口子樂意。

  新來的幾個中,也有喜歡花草的,看到珊娘養的花草長得都極好,便問著她:「好幾個都是傳說中很是難養的,你怎麼能養得這麼好?」

  珊娘倒也不搶功勞,忙笑道:「那幾盆都是袁大養的,我也就只能養養旁邊那幾盆粗的。要說起來,這些花可折騰死人了,曬了不行,不曬也不行,乾了不行,澇了也不行。虧得袁大記憶好,竟全都記得花匠的交待。說實話,我可沒那個耐心,也就只能養養這些耐糙的。」

  這邊說著花,那邊沈氏忽然細聲細氣道:「你們別光看外面,裡面叫十三兒收拾得更仔細呢。」

  因珊娘這個主人還沒進院子,大公主等人便一直在外面坐著,只沈氏站在門口往那正堂上瞄了一眼。

  眾人聽了,這才拉著珊娘一同進了屋裡。

  此時已近盛夏,天氣更火熱著,從室外到室內,眾人只覺得兩眼一陣清涼,竟連身上的暑意都消了三分。

  便只見這屋子裡到處都是薄荷綠的配色,連椅袱茶巾都是薄荷綠配濃綠繡花的,看著就叫人感覺到一陣清涼。

  幾人中,沈氏倒和五太太很像,不僅性情像,連愛好繡花這一點也像。眾人不過是看一眼熱鬧,她則認真地看了半天那些繡活兒,回頭問著珊娘:「這些也都是孤貧院裡的孩子們繡的?」

  「這還是梅山的那些孩子繡的,」珊娘笑道,「京城的只教了兩個月,不過如今已經有好幾個繡得不錯了,我母親覺得,其中有兩個姿質特別好,正用心教著呢。」又道,「我倒盼著這些孩子一個個都能學會這門手藝,至少能叫她們活得像個人樣兒。」又歎了口氣,「女孩子在這世上,原就已經不容易了。」

  在座的都知道她經常跟在洪夫人身後幫忙的事,大公主便笑道:「你也是,我看袁大也不窮的,捐點錢就算了,偏你還勞心費力的做那些多餘的事。」

  珊娘搖搖頭,正色道:「這卻不是多餘的事。我常想著,世人既然苛待我們這些女子,我們女子就更應該相互幫助才是。她們不過比旁人貧苦了一些,不過是生下來就被家人拋棄了,這些都不是她們的罪過。若連我們都嫌棄她們,她們還有什麼盼頭?」

  又道:「我總覺得,女人的世界不該只有內宅,也不該只有丈夫兒女。天空原本是很遼闊的,可坐在井底的蛙卻以為,天也就只有井口那麼一點點大。如果我們的眼整天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土地,那我們看到的也就只有這一點點大的小地方發生的喜怒哀樂。就像井裡的回聲,許只是一點點的小挫折、小苦楚,卻因為那石子是落在井裡的,叫那聲音顯得很大很大,大得簡直叫人沒辦法承受。可若是我們能跳出那個井口,我們就會發現,原來那顆石子很小,小得根本就不可能傷害到我們,偏我們那裡卻真實感覺到,自己好像傷得已經不行了……

  「外面的世界很大,不僅只後宅那一畝三分地而已,外面值得我們去看、去關注的東西也很多,不僅只有我們自己而已。只有當你的眼能夠看到別人,你才會知道,你並不孤單;只有當你看到那些明明活得比你還要艱辛百倍的人,卻整天仍是樂呵呵的,似沒一點煩惱一般,你才會知道,你的那一點點煩惱根本就不算什麼。說過不怎麼好聽的話,只有當你看到有人活得比你還要悲苦時,你才會意識到,原來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慘……」

  「聽著倒像是你借由那些可憐人在證明你的幸福一般。」大公主眯了眯眼,直言不諱道。

  珊娘一陣沉默。事實上,便是她聽著林老夫人的建議幫著那些可憐人,其實她自己也一直搞不清,她是不是如大公主所說的那樣,是在借由那些可憐人來證明自己比他們幸福……

  「不,」她搖了搖頭,抬頭看著大公主微笑道:「我不是。在您問我之前,其實我都沒想過,我想從那些人身上得到什麼。可您這麼一說,才叫我明白,原來我是想從他們身上得到一些什麼的。但不是您說的,我在借由他們證明我的幸福,而是我借由他們,『發現』我的幸福。」

  頓了頓,她又道:「許我還有一種將心比心的想法。當我遇到困難,需要幫助的時候,我自然希望有人能夠幫我,」可那時候卻沒有。「所以,如今當我有能力的時候,我希望我也能夠幫到別人。你幫別的人時候,你會感覺,你不是一個人,你會感覺……」她又頓了頓,再次搖了搖頭,笑道:「這種感覺很難描述,只有當你們親自去做了,你們才能明白。」

  直到這時候,珊娘才理解了,為什麼那時候林老夫人叫她自己體會,而不是直接告訴她,那些她希望她明白的事。

  別人說的終究只是別人的感覺,只有自己親身經歷過,那些感覺才是自己最真實的感受。

  忽地,沈氏拉了拉珊娘的衣袖,湊到她耳旁小聲道:「下次你去孤貧院的時候,叫我一聲兒,我也想去看看。」

  徐氏聽到了,也湊過來道:「我也去看看。」又猶豫道,「真的不可怕?聽說裡面還有瘋子的。」

  珊娘笑道:「若真可怕,洪夫人早出事了。」

  大公主看著她忽地一挑眉,笑道:「我怎麼感覺你就想忽悠我們跟你一起去孤貧院呢?」

  「這話沒錯!」珊娘坦然道,「我一個人的力量到底薄弱,所以我才想拉著你們一起去幫忙。」又笑道,「那些孩子裡面,有許多都極有天賦,比如我今兒身上的這套衣裳,好看吧?就是裡面一個小姑娘親手做的,式樣也是她自己想的。你們不是都愛個鮮亮衣裳嗎?多教出幾個這樣的孩子來,明兒叫她們替你們一人做一身兒,帶著感激的衣裳,可不是外面繡娘繡的衣裳可比的。」

  這般說著時,珊娘忽然就想到了後院裡的袁長卿。袁長卿要勸人做一件什麼事時,往往都是潤物細無聲,等你做完了,你才會發現,原來你在做著他希望你做的事。偏偏到了她這裡,都快說得磨破了嘴皮了,且還叫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用意……都這樣了,不過忽悠到兩個人而已……

  「看你這麼辛苦勸著我們,要不,我們找個日子去孤貧院一遊?」大公主回頭看著眾人笑道。

  珊娘:「……」

  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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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善心一日遊

  要說起來,其實大公主在京城的名聲並不算好,但怎麼說她都是皇家貴胄,人的劣根性裡多少總帶有一點趨炎附勢的成分,所以,哪怕她的那個「霓裳羽衣」社裡還有個比她名聲更臭的陸九斤,想要擠進社裡來的世家貴婦們仍不知凡幾。

  去孤貧院「一遊」的那天,大公主竟號召了不下二十個貴婦同往。

  作為「一日游」的導遊,珊娘引著大公主等人來到孤貧院時,那孤貧院上下內外光潔一新的模樣,把常來常往的珊娘都給驚了一下。

  她卻是不知道,她把大公主等人要來「參觀」的消息傳給洪夫人後,捐募會的眾人是何等的吃驚。話說自大周建國以來,靠科舉上位的文人們便一直和靠祖蔭庇護的勳貴之間有著很深的隔閡。兩邊的女眷們也多只是維持著表面的交往而已。和平民出身的洪夫人等人不同,便是為了個好名聲,勳貴們也不會介意給窮人捐些財物出來的,但若是叫她們親身參與進去,這些貴人卻是死也不肯弄髒自己的衣裳的。

  那洪夫人自來是個倔的,起初時,也熱血滿滿地奔波於各世家貴勳間,希望能夠說動那些女眷們出來幫忙,可因她不懂得拐彎抹角,不僅沒能達到她的目的,竟還落了個「狗不理」的外號,最後竟是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再沒有世家敢請她上門作客了。如今得知珊娘竟然說動大公主帶著一幫勳貴女眷們前來孤貧院「參觀」,洪夫人怕錯失這次良機,竟是連夜安排著孤貧院裡的人打掃房舍,收拾內外,所以珊娘才會看出眼前這個整潔得有點過分的庭院。

  全天下的孤貧院都一樣,都是依附於寺廟庵堂所建,且分著男院和女院。珊娘帶著大公主她們去的,自然是女院。然後,等她引著大公主進了二門,看到那些在廊下排得整整齊齊,一邊拘謹地捏著衣角,一邊又努力使自己不要顯得太過於膽怯的女孩子們,珊娘又呆了呆……

  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的主意,洪夫人等人竟跟賣蘋果的似的,把那些長相體面討巧的女孩子們全都放在人前,而珊娘所認識的一些身有殘疾,甚至看著有些嚇人的婦人女童們,竟全都不在這裡。

  只略一眨眼,珊娘便猜到了洪夫人等人的用意——確實也是,這些貴婦們原本對孤貧院都抱了偏見的,若真見到那些叫她們感覺不好的人,不定就再沒下次機會引著這些人來關注她們了。

  她心裡默默一歎,指著一個躲在人群裡的女孩對大公主笑道:「大公主不是問,我那件衣裳誰給裁的嗎?就是她。」

  大公主歪頭往人堆裡一瞅,便只見一個瘦瘦小小,頭髮微黃的女孩,正漲紅著臉,一副拼命要把自己往人群裡藏的模樣。

  這孩子看著靦腆,卻可以說是五太太最為得意的一個學生了。跟著珊娘她們一同來的五太太見她那樣,便站出來替自己最鍾愛的學生解著圍,對珊娘笑道:「趁著這會兒陰涼,不如你帶大公主各處轉轉吧,我先帶孩子們進去了。」說著,向著大公主行了一禮,又招呼著那些跟她學刺繡的女孩子們,領著她們便要往偏院過去。

  沈氏有心想跟五太太學刺繡,便跟在五太太身後問道:「我能跟著去嗎?」

  因沈氏家裡跟林二夫人有著些七彎八繞的親戚關係,所以五太太也認識沈氏的,便和藹地攜了她的手,笑道:「願意來的都來吧。」

  頓時,那些對玉繡感興趣的,全都呼啦啦跟著五太太走了。

  那些孩子們被五太太領走了一小半後,剩下的全都呆呆地站在那裡,卻是不敢動彈。珊娘知道這些貴婦裡有好幾個愛養花的,便指著其中一個曬得黑黑的小女孩道:「這孩子養得一手好蘭花。」又對那孩子笑道:「你領夫人們去看看你養的花可好?」

  那孩子卻是個膽子大的,瞪著雙滿懷期待的眼問著珊娘:「夫人們會買我的花嗎?」

  大公主不禁一抬眉梢,看向珊娘。

  珊娘笑著向她解釋道:「說是前些日子,有孩子把她們繡的荷包送到山下的繡莊去寄賣,居然真賣掉了。這是這些孩子們頭一次自己掙到錢,想來她是羨慕了吧……」

  她話音剛落,那孩子就用力地點著頭,點得人忍不住替她那細細的脖頸一陣擔心。便有個婦人笑道:「快別點了,你這大頭小身子的,看把自己點個倒栽蔥!」

  那孩子憨憨地一咧嘴,立時露出那缺了塊門板的牙來。偏她才一笑,忽地又想起她缺了的牙,立時伸手一捂嘴。那稚氣的動作,頓時逗得大公主等人全都笑了起來。

  女人原就容易對孩子心軟,且這孩子雖然生得黑了些,但勝在天真無邪。大公主便招手叫過那孩子,一邊問著那孩子年紀,一邊隨那孩子去看她養的那些花了。

  而其他的貴婦們,在沒進孤貧院前,一個個根據坊間的傳言,早把這些孩子想像成一副戾氣十足的妖魔模樣,如今親眼看到這些孩子,不過就跟普通鄉村裡的孩子一樣,且看著還更懂禮貌一些,一個個便漸漸地放下了戒心,一邊說笑著,一邊隨在大公主的身後,往後院過去了。

  等她們到得花房時,珊娘才發現,原說有事今兒不能來的林如稚竟也在。大公主是頭一次見到林如稚,便笑道:「竟是狀元郎的妹妹,幸會幸會。」直說得林如稚一陣臉紅。大公主則笑道:「林先生大才,竟教出一個狀元一個探花,偏我五弟蠢笨,跟先生學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寸進。」

  珊娘笑道:「五殿下又不下場科舉,若真要逼著他也下場,他大概也會認真學了。」

  「對!」大公主立時附和一聲,又回頭對陸氏道:「說起來,包括你家那位,都是日子過得太順當了,小小年紀就承了爵,倒叫他們沒了進取之心。倒不如這些孩子,一無所有,才知道用心用力。」

  她們這裡說著五皇子時,不免有聽說過之前珊娘和五皇子「緋聞」的人,悄悄拿眼看著珊娘。不過多數人觀察了一會兒,見珊娘那般落落大方,也就信了他倆果然是被人中傷的,只有少數別有用心的,心裡的想法便不能為外人所道了。

  只聽陸氏忽然問道:「對了,五殿下今年也該有十八了吧?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了。宮裡可有說法?」

  大公主立時一聲冷笑,道:「那位倒是看中了一個,可惜老五相不中。」說著,忽地看了珊娘一眼,笑道:「你可知道是誰?」

  珊娘搖搖頭,笑道:「我來京城才不過半年,又認得幾個人。」

  「這人你還真認識。」大公主冷笑道,「是你妹妹。」

  珊娘一愕,正想著家裡哪個妹妹身份能夠夠到五皇子,就聽得大公主又道:「袁家那姐妹幾個,依我看,沒一個好的,全都叫老太太給養歪了……」

  珊娘這才恍然,原來大公主說的是袁長卿的妹妹,嗯,堂妹,袁詠梅。

  不過,她心裡倒是暗暗贊同著大公主的話。袁長卿同一輩的兄弟姐妹中,袁昶興和袁詠梅自是不說了,全不是個好的。便是他的兩個堂姐,其實多少也有點長歪了的。

  二堂姐袁詠蘭,人前看著是個極重情義的,後來珊娘才發現,這位與其說是感激四老爺這些年來對她們母女的照顧,倒不如說她天性裡就有一種攀強淩弱的東西。對於比她強、比她地位高的,她會本能地依附上去,甚至覺得服從位高位者是天經地義的事。而面對地位不如她的,她立時又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來。袁長卿未中探花前,她在他們夫婦面前沒少擺架子,直到袁長卿高中後,她才對袁長卿略緩和了些,卻仍裝著個姐姐的款兒,在珊娘的面前更是立著她大姑子的威風。珊娘向來是個不肯吃虧的性子,明裡暗裡擺了這「大姑子」好幾道,才叫她不敢再來惹她。

  而三堂姐袁詠竹……其實珊娘有點不知該怎麼對待她才好。這位三堂姐,看著似乎是這家裡唯一一個站在袁長卿一邊的,可接觸下來珊娘才發現,這位也只是在心裡默默同情著袁長卿而已,當著人,卻是一點兒實際的事也不肯伸手幫忙的……說起來,她的明哲保身原也沒什麼錯處,珊娘絕不會苛責她不出面去幫袁長卿,可最叫珊娘感覺不舒服的是,這位袁三姑娘明明自己懦弱著,不敢正大光明地向著袁長卿,偏背著人的時候,又在袁長卿的面前表現出只有她是一心向著他的模樣……

  至於說袁昶興。也不知道袁長卿做了什麼手腳,他竟是至今還不能出屋子。珊娘問過一次,袁長卿只輕描淡寫地說他是寒氣入骨,傷了根基,要長期臥床靜養。

  等到秋天時,袁昶興的傷寒終於好了,終於被太醫著允許下床時,他竟險些連路都不會走了。可等他終於重新能夠不靠人獨自站直了時,才發現,他那條斷過重新接上的腿,竟比另一條腿整整短了有一寸。

  在袁家人的一陣雞飛狗跳中,新的一年到來了。

  叫珊娘有點哭笑不得的是,她引著大公主去孤貧院,原是想要引著更多人來關心這些孤貧弱小的,卻不想到了後來,大公主等人往孤貧院跑的次數竟比她還要多。且如懷遠伯夫人陸九斤等幾個有錢有閑還熱心的貴婦,更是被林如稚直接拉進了捐募會去幫忙。

  如今珊娘發現,她在捐募會裡仍和她當初一樣,屬於那種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有空才去幫忙的,大公主和懷遠伯夫人等好幾位,則幾乎成了捐募會裡的常客了。特別是陸九斤。因洪夫人怎麼說都是年過五旬了,精力明顯不如年輕的時候,而陸夫人卻是年富力強,且她家裡那情況又不需要她操心,倒正好叫她把精力全都放在捐募會的事務上了。如今洪夫人正跟陸夫人協商著,叫她擔下下一任捐募會理事長的職務。

  珊娘精於賬務,所以,和當初在梅山鎮一樣,到了一年一度的冬季募捐時,她則又被分配去管了帳目。

  如今她做起這些事來,自是得心應手的,不一會兒就清理完了近幾日募捐來的物品清單。她正坐在那裡和陸氏喝著茶說著京裡的一些八卦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

  陸氏隔著窗櫺往外一看,立時便看到了裹著身黑色裘衣的袁長卿,回頭對珊娘笑道:「你家裡那口子又來接你了。」

  珊娘跟著探頭往窗外看了一眼,忙放下茶盞,一邊理著裙擺,一邊對陸氏笑道:「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陸氏揮揮手,又不無嫉妒地道:「瞧這熱乎勁兒,果然是新婚燕爾。」

  「下個月就整一年了,還新婚燕爾呢!」珊娘扶著門框回頭頂了陸氏一句,便掀著簾子出去了。

  見她出來,袁長卿趕緊快走幾步迎上去,一邊皺眉道:「不在屋裡等著,出來做什麼?!看凍著!」說著,回手從六安手裡搶過斗篷親自給珊娘披了,又道:「看這天色像是要下雪了,你明兒還過來嗎?」

  珊娘便知道,他是不想她冒雪出門的——要說起來,袁長卿有個特別叫珊娘滿意的地方,就是他心裡有什麼想法,總會在第一時間詢問珊娘的意見,而不是直接替她做了主……雖然,如果珊娘的意思跟他的意思有點相違時,他會偷偷地做些安排,拐著彎勾著珊娘去改變心意……當然,有時候他能得手,有時候則像現在這樣,一眼就叫珊娘給瞧破了。

  珊娘斜睨著他時,陸九斤也從屋裡跟了出來,正好聽到袁長卿的話,便對珊娘笑道:「今兒清理了一批,新的大概沒那麼快過來,你明兒可以不用來了。」

  袁長卿感激地沖陸氏拱了拱手。

  珊娘卻故意跟他作對,明知道明天她可以不過來的,偏對陸氏笑道:「還是過來看一看吧,萬一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呢?」

  袁長卿的眼頓時眯了一眯。

  陸氏看看袁長卿,再看看珊娘,搖了搖頭,伸手一擰珊娘的胳膊,小聲道,「惜福吧!」

  珊娘悄悄一吐舌,送著陸氏進去,一回頭,見袁長卿臉上明顯露出著不高興的模樣,便一抿唇兒,過去悄悄握了他的手。

  袁長卿原想繼續板著臉的,可看著她畏寒地縮著脖子,心頭一軟,便歎了口氣,以另一隻手幫她攏了攏斗篷,拉著她上了馬車。

  那馬車尚未啟動,袁長卿便忽地一下合上車簾,一把將珊娘按在車壁上,惡狠狠地吻了過來。

  糾纏良久,他才鬆開她,帶著怒容道:「我又哪裡惹你了?你故意氣我!」

  珊娘揪著他的衣袖道:「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你想要我做什麼就直接說出來,咱們可以慢慢商量,可別每次都耍心眼兒算計我。」

  「我怎麼算計你了?」袁長卿才不肯承認呢。

  「還說沒有!」珊娘湊過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上次大公主邀我去西郊時,你就不許我去,偏還不明說不許,拐著彎地說什麼遠啦,偏啦,不安全的。其實你只要跟我明著說,你不想我跟別人去,你想自己帶我去,我肯定就聽你的了。」

  袁長卿看看她,歎了口氣,「可你還是去了。」

  「所以啊,」珊娘一點他的鼻尖,「少給我玩什麼心眼兒,有話直說,多好。」

  「可我直說了,你就同意了?」

  「看情況唄。」珊娘笑道。

  「瞧!」袁長卿一陣抱怨,乾脆將她拉到膝上坐了,道:「我說了你不聽,不說你也不聽,我只有試著看看可有什麼法子管用了……」

  如今可以說,竟是珊娘比袁長卿要忙得多,外面交際應酬一堆一堆,倒是被老皇帝「雪藏」起來的袁長卿,閑得骨頭都要發酥了。每天從翰林院下衙的第一件事,便是問著他的小廝,「夫人在哪」,然後非要親自去接她回家,以至於如今京城幾乎沒人不知道,那「高嶺之花」袁探花,竟是只為他媳婦兒開放的。

  二人靠在一處說著閒話時,珊娘忽然感覺到下面似有什麼東西硌著,伸手一摸,卻正好摸到一個好東西。她忍不住睇了袁長卿一眼,袁長卿立時紅了臉,湊到珊娘耳旁小聲說了句什麼。

  珊娘也紅了臉,捶著他道:「你敢!」

  「今兒我請你去東城吃鍋子。」袁長卿說著,忽地拉開前車窗,對那駕車的炎風吩咐了一聲,然後又忽地合了車窗。

  因知道珊娘畏寒,袁長卿便特意改裝了他們家的馬車。可以說,如今整個大周都再沒有一輛馬車比他們家的馬車更保暖了,所以,像之前那種「在袁老太太的東閣裡把珊娘給凍病了」的事,是再不可能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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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年關

  轉眼又到了年關。

  冬至這一天,家家戶戶都忙著祭祖,袁氏一族也不例外。

  而便是袁長卿如今在朝中混得不如意,且族中許多人都認定他已無前程可言,可他仍是嫡系長房長孫的身份,因此,祭祀時,他仍是排在了前面。

  因祭祀時僕役們是不許進大堂的,大病還尚未痊癒的袁昶興便撐著根手杖跟在袁長卿的身後。

  作為長孫媳,珊娘在女眷中也是排在前面的。且自那件事後,這還是她頭一次看到袁昶興出現在人前,就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以前的袁昶興可算是個小胖子,這一病,倒叫他清減了下來,頓時,那臉部輪廓竟有幾分像袁長卿了。以前他看人時,眼神裡盡是一股油滑之氣,如今則和袁長卿一樣,眼神微冷。只是,袁長卿的眼是清冷,便是冷,看著也透著股清澈;而袁昶興的冷,卻是種陰冷,帶著股陰寒的戾氣。

  許是珊娘看他的時間長了點,叫袁昶興感覺到了。他忽地一扭頭,先是看著珊娘唇角微微一抽,然後才沖她緩緩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珊娘只覺得後頸的汗毛微微一豎。她立時也細眯起那雙細長的媚絲眼兒,看著他露出一個微笑來,然後又刻意放緩了目光,看向他那條短了一寸的腿。

  袁昶興的臉色一變,用力握了握那手杖,驀地扭回頭去。

  他才剛扭過頭來,袁長卿就回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珊娘趕緊收斂起表情,一臉無辜地看向他。

  袁昶興也似討好般,沖他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於是袁長卿又看了珊娘一眼,扭回頭去。

  焚香獻祭畢,眾人從祠堂裡退出來,照慣例,是要在袁府聚餐宴飲一番的。

  如今朝中四皇子得勢,四老爺走著四皇子的路子,終於如願得了他一直求著的那個差事,官級也往上提了一級,因此,正是春風得意的他對著袁長卿說話時,簡直像是在朝堂上對下屬說話一般,帶著股上位者的不容置疑和威嚴。

  倒是老太太和四夫人,跟珊娘說話時,那語氣簡直不能再和氣了,若是那眼神裡再帶上一抹同情,怕是珊娘就該以為自己是那上門來打秋風的窮親戚了。

  「你進門也有整一年了,怎麼還沒個動靜?」四夫人一臉關切地問著珊娘。

  珊娘心裡微微一哂,她早料到今兒過來怕是要遭遇這番盤問的,卻故意裝著個懵懂模樣,感慨道:「是呢,這日子過得可真快,似才眨眼的功夫,竟一年都過去了。算算,等過了年,我和四妹妹就都十八歲了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珊娘給紮狠了,吃過她幾回暗虧後,如今袁詠梅是能離她多遠就離她多遠,再不肯主動往她身邊湊了。這會兒她正和族裡的幾個姐妹坐在窗邊說著小話。不過,只沖著她們時不時瞟向她這方向的眼,珊娘也能猜到,大概又在說她的什麼是非了。

  她學著四夫人的神情,一臉關切地看向袁詠梅,又略放大了一點聲音,問著四夫人:「雖說京裡的風俗,越是受寵的女兒,家裡越不肯輕易嫁出去,可怎麼說妹妹也到這個年紀了,便是四叔四嬸再是心疼妹妹,也該操辦起來了吧?女兒家的青春苦短呢。」

  那些原被四夫人的話帶著,正想湊過來問珊娘情況的族中女眷們,頓時被珊娘轉移了視線,全都看著袁詠梅一陣附和。

  說到底,袁詠梅是個臉嫩的小姑娘,又不像珊娘是個「回爐再造」的,被人當眾提及這種事時,自是一陣抹不開臉,加上前一陣子有關她的婚事曾很是鬧出點風聲,她此時怒也不是惱也不是,又不好當面跟珊娘翻臉,只得一跺腳,從屋裡跑了出去。

  珊娘哈哈一笑,回頭看著臉色不太好看的四夫人笑道:「瞧,四妹妹害臊了!」說得仿佛她剛才就是在有意打趣袁四的一樣。

  四夫人還沒找到話回她,她那裡又壓著聲音低聲問四夫人:「之前我聽大公主說,宮裡好像是看中四妹妹的,只是沒說要配哪個皇子。我正替四妹妹高興呢,怎麼如今又不提這事兒了?」

  宮裡看中袁詠梅的消息,自七月裡就傳開了,只是那時候五皇子和太子一起,陪著太后去避暑山莊休養了。且眾人都知道,五皇子是太后的心尖尖,連皇帝都不敢輕易拍這個板,所以這件事才暫時擱置了起來。原說等夏天過去,太后回京後再議的,不想老太后在避暑山莊裡不僅漸漸養好的身子,竟還住出了樂趣,住到秋天都沒肯回來。直到進了冬月,大公主受皇帝之命親自跑了一趟,才趕在京城的頭一場雪落下前,把太后接回京裡。

  只是,自老太后回宮後,京裡的風聲漸漸就變了,先是從「宮裡替五皇子看中了袁家四姑娘」,變成了「宮裡看中了袁家四姑娘」,再到如今「宮裡盛讚袁家四姑娘溫柔賢淑」——消息靈通的,自然猜到,顯然是這樁婚事叫太后給否了。不夠靈通的,則還在猜著宮裡到底想把袁四姑娘給哪個皇子。

  要說起來,其實當初宮裡向袁家提出此事時,老太太到四夫人都不樂意的。和朝中許多人一樣,他們都覺得,只要老太后一咽氣,太子的東宮之位也就算是坐到頭了。太子得不到好,和太子同母的五皇子自然也不會有個好,袁家不該往那窟窿裡白填一個女兒進去。而且,比起做堂堂正正的五皇妃,老太太更寧願送四姑娘入四皇子府——便是四皇子府裡已經有了正妃也無妨,且看看宮裡的孟貴妃便知道了,身份無礙地位的。

  這是老太太的想法。四老爺卻巴望著四皇子能幫他提一提官位,便一口應承了下來。只是,老爺沒料到的是,誰都以為七十好幾的老太后該挺不過這一場病去的,偏叫她老人家挺了過去。且太后的病才剛有好轉,老太太便鬧著要去避暑山莊,說死也要死在當年先帝爺死的地方,最後逼著皇帝沒法子了,這才派太子和五皇子護送老太后過去。卻不想,隔了小半年後,原以為該折騰出個好歹來的老太后,竟是精神矍鑠地回來了……偏在這之前,宮裡大概以為老太后果真不行了,竟把看中袁四姑娘的消息傳得滿天飛揚……

  珊娘拿袁詠梅堵了四夫人的嘴,卻堵不住其他族人女眷們的嘴,便又有人問著她「動靜」的問題。

  珊娘又裝出個靦腆模樣,回著那個嬸娘道:「大郎說我們還年輕,不著急……」

  如今老太太也算是知道了,珊娘就是個裝豬吃老虎的,所以四夫人開口時,老太太一直憋著沒開口,這時候才開口教訓著珊娘道:「你也不能什麼都聽他的!我知道你們年輕,還在貪玩的年紀,這會兒不想叫孩子拖累了你們,可開枝散葉原就是女人的本分,何況他父母只他一個。你們若不願意帶孩子,等將來孩子生出來,大不了抱過來,我替你們養著。」

  珊娘心頭頓時便是一怒。她話還沒有出口,就有個女眷拍著老太太的馬屁,對珊娘笑道:「老太太能把大郎教成個探花郎,將來也定能將你兒子也教成個狀元郎。」

  珊娘呲著牙假假一笑,沖那婦人道:「您孫兒才剛滿月吧?倒正好可以送來給我們老太太養著,將來定然還您一個狀元郎,您就且等著吧。」

  那婦人一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九嬸聽了,便微笑起來,對珊娘道:「才剛你說到大公主,我聽說大公主從孤貧院裡領了好些個孤兒回去,可是真的?」

  珊娘笑道:「是呢……」

  她再想不到,大公主對捐募會的事不感興趣,卻對孤貧院的那些孩子們感了興趣,特別是最初問她要不要買花的那個黑皮膚的小女孩,如今已經被她領進公主府,做了她身邊的一個貼身小女侍。至於其他幾個小姑娘,是因為她愛穿鮮亮衣裳,又追求著與眾不同,便在五太太教出來的那批孩子裡挑了四五個,做了她府裡的繡娘。

  九嬸道:「她就不怕那些孩子帶壞了府裡的下人?」

  珊娘歎道:「這就是大家的偏見了。我不敢說孤貧院裡的人個個都是好的,但那些肯用心做活來養活自己,而不是躺著等救濟的,應該都是好的。大家不敢雇他們,不過是聽多了各種謠傳,說什麼他們會偷盜主家財物,甚至殺人越貨,可若仔細想想,每年京裡發生那麼多的案子,又有幾件是他們作下的?」又道,「不僅大公主府裡用了孤貧院裡的人,我家裡也雇了幾個人幫忙的。比起外面雇的,他們知道他們能得到個機會不容易,反而比別人更是勤快認真呢。」

  老太太插話道:「正要說你呢!你閑了多在家裡照顧大郎不好?天天往外跑像個什麼樣子!偏大郎慣著你,也不說你。」

  珊娘微眯起眼,正要頂撞過去,就聽得門外一陣喧囂,卻原來是在外面吃酒的爺們兒也散了席,進來說話了。

  袁長卿跟在袁禮身後,正好聽到老太太的話,便看了珊娘一眼。

  這邊眾人寒暄畢,老太太便當著眾人,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對袁長卿和珊娘道:「女人的本分原該在家裡相夫教子。」

  見珊娘豎起眼,袁長卿忙看她一眼,搶著道:「十三兒心善,看不得那些人受苦。」

  老太太道:「便是心善,捐些錢物也就罷了,何必要她親自跑去幫忙?倒叫人笑話她不知尊重,竟是什麼地方都敢去。」

  袁長卿以眼神阻止了意欲開口的珊娘,對老太太又道:「那又不是什麼不能去的地方,不僅大公主、太子妃去過,連宮裡的幾位老太妃也都去過。聽說若不是最近雪大,路上不便,連太后都想去看看的,可見這並不是什麼壞事。」

  袁長卿這麼一說,老太太無語了。頓了頓,又挑起之前的話題,問起袁長卿子嗣問題來。

  如今既然袁長卿來了,且之前還老阻著她跟老太太直接頂上,珊娘便趁勢縮到他的身後,由著他去應答了。

  袁長卿略一猶豫,向著老太太恭敬一禮,道:「該來時自會來的,許……」頓了頓,搖頭微笑道:「再看看吧。」

  一個「許」字,再加上「再看看」三個字,頓時叫人一陣浮想聯翩。

  九嬸拉著珊娘的手驚喜道:「真的?」

  珊娘正因袁長卿的話愕然著,趕緊沖著九嫂一陣搖頭——她若有了,她會不知道?!

  可忽的,她心頭一拎。她想起來了,上一世時的這時候,其實說起來她已經有了,只是因為一直沒什麼反應才不知道的……

  不會是……真有了吧?!

  算算時間,搞不好竟還是前世的那個孩子?!

  驀地,珊娘一陣渾身不得勁兒……

  回家的馬車上,袁長卿握著珊娘的手,看著她笑道:「這個月你遲了。」

  珊娘忍不住一陣眨眼。她的月信一向準時,可她卻並不是袁長卿那樣仔細的性情,所以都沒意識到,早已經過了該來的時間。

  「也、也許……是……誤了?!」珊娘猶疑道。

  袁長卿摸摸她的臉,道:「別擔心,我已經請人往城外送信了,等我們到家,不定我師父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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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孩子

  一路上,珊娘都是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

  袁長卿以為她和自己一樣,是既興奮又不安,便握著她的手,安撫地攏著她的肩。

  其實自七八天前,珊娘該來的月信沒來後,他心裡就開始躁動了起來。只是他行事一向講究個穩妥,在沒有確定以前只不露聲色,連對珊娘都不曾透露過一個字。

  且自他入了翰林院後,就又開始跟老和尚學起了醫。之前他就常拿珊娘做實驗,天天都要拉著她診一回脈,如今更是一早一晚都要來上一回。珊娘只當他是學出了什麼心得,也不曾在意,哪裡知道他心裡暗藏著的那點小秘密。

  然後,於三天前,他忽然似診出了一點端倪,卻到底不敢確信,直到昨天晚上,那種脈象再次出現,他才背著珊娘,急急命小廝連夜出城去請德慧老和尚過來。今兒一早,那種脈象又出現了。偏今兒是祭祖,二人都無法缺席,加上德慧還沒進城,他也只能按捺下自己,帶著珊娘去了袁府。

  一路上的提心吊膽就不說了,到了那府裡,他的眼也不曾離開過珊娘一刻。便是珊娘看到他在看她,也只當他是擔心她在這府裡受人欺負,都不曾留意到他的眼裡壓抑著的那份激動,直到老太太的話一下子戳中他的要害,叫他一時沒能忍得住,便這麼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

  等二人回到府裡時,果然德慧和尚來了。叫袁長卿沒想到的是,五老爺和五太太居然也在。

  卻原來,五老爺和德慧原就是畫友,袁長卿派涼風去請德慧時,五老爺正好帶著五太太出城賞雪景,就借住在德慧掛單的寺裡。涼風連夜跑來時,五老爺正跟德慧和尚下著棋,要不是涼風再三保證,大爺和奶奶看著都挺好的,且那個時辰城門已經關了,五老爺怕是就得催著德慧和尚連夜進城了。

  自袁長卿說出自己的懷疑後,他就似再也壓抑不住自己了,德慧和尚給珊娘診脈時,他兩隻眼牢牢盯著德慧的臉,好像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出診脈的結果一般。

  五太太無意間一回頭,看到袁長卿這呆像,不由抿唇一笑,才剛要拉著五老爺的衣袖叫他也來看這呆女婿,卻發現,五老爺的表情看上去竟也不比袁長卿好多少。她看向珊娘,見珊娘也一臉無奈地看著她,二人不禁都搖了搖頭。

  德慧確認了半晌,才放開珊娘的手。

  「如何?」老爺急切問道。

  德慧搖著頭,還沒開口說話,那袁長卿忽然往後退了一步,像是突然腿軟了一般,倒叫眾人嚇了一跳。見眾人全都望著他,袁長卿不禁一陣訕然,趕緊揮著說道:「您說,您好。」

  德慧看著他又搖了搖頭,道:「且先說說你診的。」

  袁長卿心裡那個急啊!

  「哎呦,這可不是師傅考驗徒弟功課的時候!」五老爺替他說了心裡話。五老爺又扯著德慧道:「你個老禿驢,賣什麼關子?還不快說!急死人了!」

  德慧無奈又是一陣搖頭,老爺失落歎道:「不是啊……」

  「不是,」德慧道,「是你們太性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老和尚一字一頓地緩緩說道:「日子還尚淺,眼下還不好說,最好再過一個月才能更準確些。不過,若叫我說,應該也有個七八成的……」

  咕咚!

  忽然,室內傳來一聲椅子被推了一下的聲音。眾人順聲看去,就只見袁長卿竟又後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身後的椅子。

  「七、七八成把握?!」袁長卿結結巴巴地問著德慧。

  德慧又習慣性地搖了搖頭,道:「這時候的脈息原就這樣,忽隱忽現的,也虧得你能把得出來。」又道,「再過些日子,等坐胎穩了,脈息也就清晰了。到時候,便不是我,你怕也能診得出來。」

  咕咚!

  袁長卿坐著的椅子又發出一聲響。他忽地站起來,向著珊娘沖過去兩步,偏到了她的跟前,又急急剎住腳,竟似連碰都不敢碰她了一般,嘴裡喃喃說道:「這、這、這……現在怎麼辦?」

  見人前一向穩如泰山的袁長卿這副挫樣,五太太忍不住笑了起來,上前將袁長卿拉開,道:「該怎樣就怎樣。只若是真是懷上了,就得注意了,平常別讓她爬高上梯的……」說到這裡,太太忽然想起李媽媽來,忙回頭叫著李媽媽,吩咐著她道:「不管是不是有了,如今就得注意了。這兩個人都來年輕著,什麼都不懂,媽媽得多操著點心。」

  李媽媽早在外面聽到了這個喜訊,正喜得合不攏嘴,忙不迭地點著頭道:「太太放心,老爺放心。」

  而五老爺,那嘴早笑得咧到耳根後面去了。「不行,」他道,「光李媽媽一個定然不成,且他們兩個,哪一個又是能服人管的?!得我們才行。」又扭頭對袁長卿道:「要不你們搬到如意坊去,要不我們搬過來……」頓了頓,「不不不,我們搬過來,這時候珊兒動不得……」

  袁長卿心裡也在擔心著他倆年輕,什麼經驗都沒有,偏李媽媽看上去又不是個能幹的(其實人家挺能幹的……),便附和著老爺點著頭道:「這樣最好……」

  而,自德慧的確認後,珊娘便一直沉默著。這會兒她很有些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滋味。前世的許多事她都記得很清楚,連怎麼生那兩個孩子的過程,她都能記起來,偏就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甚至連名字都刻意忘記了……有時候她想,她之所以忘記那兩個孩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不願意想起她人生中做得最錯的那件事,還有一部分原因,怕是她心裡也在怨著那兩個孩子,怨他們不肯原諒自己,怨他們不肯給她機會,也怨他們和他們老子一樣的冷漠絕情……

  她陷入沉思時,老爺和袁長卿正認真地討論著五老爺夫婦搬過來的可能。等她從沉思中回神,便聽著那二人正一本正經地在那裡商量著怎麼挪屋子,怎麼安排侯玦侯瑞還有全哥兒的住處。五太太則笑眯眯地聽著,竟一點兒反駁的意思都沒有。

  珊娘忽地皺起眉,打斷他倆的討論道:「這又是做什麼?家裡又不是只老爺太太兩個。不是說如今正在給全哥兒找先生開蒙嗎?還有大哥,也在說著親事。侯玦雖然入了杏林書院,可每逢休沐總要回來的,怎麼說如意坊才是他們的家,叫他們跟著老爺太太住到我這裡來,不說住不住得下,我怕他們先就要不習慣了。再說,我這裡平常有李媽媽、花媽媽照顧著,家裡還有那麼多的丫鬟婆子,哪還能照顧不好我?便是老爺太太不放心,那如意坊離著又不遠,你們隨時都可以過來的,又何必巴巴地搬過來,鬧得一家子不安。」好說歹說,才叫五老爺歇了搬過來的心思。

  送走老爺太太還有德慧大和尚後,袁長卿回頭看著珊娘,那小心翼翼的模樣,竟似擔心他的眼神重了些,都要傷著她一般。

  這會珊娘心情正不好著,便白了他一眼,一扭身,回了院子。急得袁長卿在她身後直叫喚:「噯,噯!小心些!」

  氣得珊娘想跺腳,想想又怕真有了,會傷到孩子,可想到這孩子許就是前世的冤孽,她心裡又是一陣煩惱,於是這不知是喜是憂還是惱中,她回房後就直接倒在床上睡覺去了。

  袁長卿不放心地跟過去,見三和五福都小心翼翼地侍候著她換衣裳,又見她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不禁悄悄鬆了口氣,回頭吩咐花媽媽和李媽媽,「今兒在那府裡累了一天了,叫奶奶好好歇著,誰都別打擾她。」

  晚間,等袁長卿從後面的小木樓出來,回到他們的正院時,只見珊娘正靠著床頭看著書。袁長卿不禁一陣緊張,拿那書道:「看傷了眼睛。」

  珊娘一陣哭笑不得,「我還沒生呢!你當我做月子呢!」

  說得袁長卿又是一陣訕訕,便問著珊娘:「什麼時候醒的?怎麼都沒人去告訴我一聲兒?我明明交待了的。」又道「可吃過了?」

  「吃過了。」珊娘道,「是我不讓人去叫你的。」又斜他一眼,「你在你書房裡翻了多少本書?」

  「沒找到合用的,回頭去藏書樓找找。」袁長卿一陣愁眉苦臉。這是珊娘頭一次懷孕,他頭一次當爹,他一切全無經驗,便和所有的書呆子一樣,「萬事只向書裡尋」了……等他意識到珊娘這是在調侃他時,不由睨著珊娘道:「怎麼看起來你很是鎮定的模樣?」

  珊娘又白他一眼,伸手搶過他一直握在手裡的書,道:「不過是肚子裡多了一塊肉而已——且還不知道是不是的呢。著什麼急啊!」說著,她的眼神微黯了黯。

  若在平常,袁長卿大概就該注意到她神色的不對了,偏如今的他正為那個還不能完全確定的消息而激動著,竟是難得地一點兒都沒有注意到她情緒的低落。

  因珊娘怕冷,他們的房間裡雖籠著地龍,袁長卿竟又命人去拿了個熏籠進來。珊娘道:「好好的,又不冷,加什麼熏籠?」

  袁長卿回頭沖她憨憨一笑,道:「我怕我身上涼,凍著你。」說著,便就著熏籠烤起手來,一邊又絮絮叨叨地跟珊娘說起他在書上查到的一些東西。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聽得記憶裡已經生過兩個孩子的珊娘一陣搖頭,然後漸漸的,又是一陣神思恍惚。前世她頭一次懷孕時,袁長卿也顯得很激動。但和如今這樣的激動一比,顯然,當時的那種激動是帶著克制的,不像現在的他,在她面前都快激動得語無倫次了……

  袁長卿烤完了手腳,熱呼呼地上了床,然後忽地一低頭,竟鑽進了被子裡。

  珊娘不知道他要作什麼怪,忙按著他道:「你做什麼?」

  袁長卿抬起頭,從被子裡露出一角額頭,甕聲甕氣道:「跟咱們的孩子打聲招呼。」說著,不顧珊娘的阻攔,硬是在她平平的肚子上親了兩口,然後才心滿意足地鑽出被子,又小心翼翼地將珊娘挪進他的懷裡,再扭頭過去親了親她的額角,歎了一聲:「這一下,我們終於是完整的一家人了。」

  珊娘心頭驀地一動,抬眼看向他。可以看得出來,他很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家,很渴望有兒有女……而前世時,這些對於他來說,似乎並不重要……

  「還記得那年你跟林如軒在大講堂裡講,你要娶個什麼樣的妻子嗎?」她忽然問著袁長卿。

  袁長卿一愣,帶著幾分警覺看向她,「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我……只是在想,」珊娘把玩著他的手指,緩緩道:「若是真像你說期望的那樣……」

  「不是我的『期望』,」袁長卿立時打斷她,「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夫妻,什麼是正常的家庭,那只能說是我的『癡人說夢』。」

  忽地,珊娘明白了。她原想問他,為什麼前世的他和現在的他有如此明顯的不同,如今他這麼一說,她便知道答案了——前世時的他,眼前從來沒有過一個好的垯本,而這一世,有她,有五老爺五太太,叫他看到了一種他想要過的生活,所以他才會改變這麼多……

  袁長卿默默等著她往下繼續問,卻等了半天也沒等到珊娘的回答,便低頭看著她道:「你要說什麼?」

  珊娘搖搖頭,然後伸手摸了摸肚子,帶著憂心道:「不知道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袁長卿道。

  「你怎麼知道?」珊娘抬頭。

  「忘了?咱們走百子橋時,是雙數的。」

  珊娘默了默,笑道:「到底不准的。」

  袁長卿側頭湊過來又吻了吻她的髮際,道:「男孩也好,女孩也罷,只要是我們的孩子,都好。」

  珊娘沒吱聲。她的憂慮沒辦法說給袁長卿聽,且她的心情也沒辦法叫袁長卿理解,她只能自己默默去想辦法化解掉這個心結了……

  「我算著,這孩子應該是那天有的。」忽然,袁長卿湊到她的耳旁小聲道:「就是京裡頭一次下雪的那天,在馬車上……」

  珊娘的臉忽地就紅了,用力擰著他道:「還敢說!炎風一定都聽到了!」

  「必要的時候,炎風是聾子。」袁長卿很不要臉的笑道。

  而忽地,珊娘就想起來了,前世可沒有這一回的——就是說,十有八九,這孩子不是前世的那一個……

  原正因為這個可能而憂心忡忡的珊娘,該覺得一陣輕鬆才是,她卻莫名感到一陣失落……

  「啊,對了,」袁長卿道,「炎風說,想要娶五福呢。我原叫他來跟你說的,如今你這樣,倒不好管這件事了。明兒我跟李媽媽說吧,叫李媽媽去問五福一聲兒……」

  「等等!」珊娘一陣驚訝,抬頭看著袁長卿,「炎風?想要娶五福?」

  「是啊?」

  「可……」珊娘糊塗了,「可他倆一碰面就吵,五福一提到他就咬牙切齒……五福不會同意吧?」

  「是嗎?」袁長卿微微一笑,低頭看著她道:「要不,我們打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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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1: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丫鬟們

  事實證明,袁長卿也不是萬能的,關於五福的反應,他就猜錯了。

  珊娘原想自己去跟五福說的,可如今袁長卿看她看得緊,只好由李媽媽去跟五福說了。而五福一聽就炸了毛,在西間窗下坐著的珊娘都聽到了她那吃驚的一聲,「什麼?!」

  今兒不是休沐,這會兒袁長卿已經上衙去了,可臨走前,他又把看牢珊娘的活計交待給了死心眼兒的六安。

  珊娘先還安安穩穩地坐在正房裡聽著那廂李媽媽和五福的動靜。可五福叫了那一嗓子後,就再沒動靜了。珊娘好奇得不行,便穿鞋下了炕,才剛要掀簾子出屋,正坐在堂屋裡繡著花的六安忙放下手裡的繡棚,迎上來笑道:「奶奶要什麼?」見珊娘不理她,竟是要往外面去,六安急了,跟只堅決執行主人命令的忠犬似的,死死攔在那門簾前,勸著珊娘道:「奶奶快別出去了,外頭冷。且那廊上還有積雪沒掃乾淨呢,小心摔著。」

  珊娘沒好氣地橫她一眼,道:「知道積雪沒掃乾淨,你幹嘛還在這裡?」

  六安一本正經地道:「爺叫我看著奶奶呢。」

  「哈,你倒成獄卒了!」珊娘在她腦門上戳了一指頭,便隔著門簾叫著五福。

  五福磨蹭了一會兒才過來,且臉色還很不好看。見珊娘那麼笑眯眯地看著她,她立時漲紅了臉,瞪著雙原就比旁人大上一號的眼睛道:「奶奶也看我笑話!」

  珊娘看看六安,對她笑道:「行了,我跟五福有話說,你出去吧。」見六安一臉不信她的模樣,珊娘咬牙道:「你到底是誰的丫頭?!怎麼不聽我的,倒只聽大爺的?!快,出去!我有話跟五福說呢。」又道,「我不出去還不行嗎?!」

  見珊娘做了保證,六安這才夾著她的繡棚出去了。

  「死心眼兒的丫頭!」珊娘搖著頭罵了她一句,這才回頭對著五福笑道:「我可不是看你笑話來的,我這是老懷大慰。吾家有女初長成,你這毛躁丫頭居然也有人能看得上。」

  五福一聽就惱了,叉著腰道:「我哪兒差了?!」

  「不差不差,就是脾氣急了點,」珊娘逗著她道,「可換句話說,咱這也叫急公好義不是。」

  三和正好提著熱水進來,聽到珊娘這一句,「噗嗤」一下就笑出聲兒來。

  五福不敢跟珊娘翻臉,鬧三和還是分分鐘的事兒,撲過去就要擰三和,「叫你看我笑話!」

  三和趕緊一抬手裡的茶壺,「看燙著!」

  珊娘擺擺手,對二人道:「我正有話要問你們呢。」說著,領著二人進了裡間,又在炕上坐了,問著三和五福:「你倆都比我大一歲,等過了年,就都該十九了,也該考慮考慮自個兒的事了。我問你們,你們都有什麼打算?」

  這竟還是珊娘頭一次主動問她們對未來的打算。

  許是前一輩子管得太寬了,這一世,她對家下人等簡直可以說是在「放羊吃草」。一般來說,只要大方向上不差,她都不會去過問——而,前世時,她辛苦成那樣,家裡仍跟一盤散沙似的,手下人各有各的盤算。偏這一世她什麼都不過問了,家下人等倒團結得狠,少有勾心鬥角的時候。往往就算是有爭執,也都爭執在明面上,並不帶個人恩怨的。

  雖然她看似什麼都不管,其實做為當家主母,家裡的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珊娘心裡都跟明鏡似的。比如,家裡誰跟誰要好,誰跟誰不對路,誰跟誰又有著怎樣的苗頭,她全都知道。她知道三和跟涼風兩個要好著,卻因為涼風比三和小兩歲,叫三和心裡存著顧忌;還有李媽媽,桂叔如今雖然回了如意坊的宅子,可還是常找著藉口來找李媽媽,她奶娘卻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再不敢有那方面的想法;至於炎風,她自然看得出來,他是喜歡五福的,可五福這孩子明顯還沒開竅……所以,袁長卿那般信誓旦旦時,珊娘只不吱聲兒地看著他的笑話。

  珊娘這般問著二人時,三和低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五福卻一擰脖子,道:「我就不明白了,女人非要嫁人嗎?幹嘛要嫁人?一個人不挺好的嗎?我現在只要管好我自己就好,若嫁了人,我就得管一家子的吃喝拉撒了。整天累得跟個老媽子似的不說,好與不好的還得看他們的臉色,再遇到個渾蛋點的,就該像李媽媽一樣……」

  她忽地一縮脖子,忙跑到門邊上探頭往門外看了一眼,回頭吐著舌尖壓著聲音道:「李媽媽不在吧?」

  「你還知道!」三和嗔她一眼,又對珊娘笑道:「上次廚房做的桃花糕,大爺說味道沒有奶奶做的正,田媽媽不敢擾了奶奶,就拉著李媽媽去教她了。」又回頭對五福道:「你說那些有什麼用?男婚女嫁,是天經地義的事,可不是你不想嫁就不嫁的事兒。」又道,「這是我們大周,若換作前朝,聽說滿了十八歲沒出嫁的,朝廷會給硬派嫁出去呢!」

  「這倒是,」珊娘道,「史書上可是有記載的。」

  「女人又不是牲口!」五福一噘嘴,「知道我是怎麼想的?我總覺得,這娶啊嫁的,全都是男人家想出來的主意,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不要工錢的老媽子罷了!比如我爹,好吃懶做成那樣,每天只要有酒什麼都好,一旦沒酒就摔桌子打板凳的,跟我娘欠了他的酒似的!這家裡家外所有的事全都是我娘在操持著,明明他什麼都不做,偏說起他才是家主,我娘倒一句話都說不上。我哥要娶媳婦兒,他跟我爹一樣的懶,自己掙不來老婆本兒,竟就盯上了我,想拿我去換親。好在那會兒我才七歲,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我,才沒叫他換成。後來我娘看著不是辦法,才托人把我帶到城裡來,我這才進入府裡,伺候了奶奶。也虧得我進了城,不然我怕我這一輩子又得像我娘那樣,苦一輩子還只當這是命呢!」

  三和頓了頓,笑道:「其實,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那樣的,嫁的時候眼睛擦亮點就有了。比如我們大爺,」她看看珊娘笑道,「這世上怕是再沒人比他更慣著我們奶奶的了。」

  正要伸手去拿茶壺的珊娘聽了,立時回頭道:「他怎麼慣著我了?其實若依著我的意思,一輩子不嫁倒更自由呢。就像五福說的,我只要管好我自己就好了。現在倒好,做什麼事之前我都得先想一想他會怎麼說,如今……」

  她低頭看看平坦的腹部。真是奇怪,昨兒她還因著這肚子裡有可能是前世的那個孩子而彆扭著,可昨晚袁長卿說有可能不是時,她心裡忽然又是一陣莫名的失落。而這麼一糾結,倒叫她再想到到肚子裡的那塊肉時,心情忽然就平和了下來——便真是前世的那個孩子,大概他們母子之間也不會再是那樣了。畢竟,她就已經再不是以前的那個她了……

  她沉思時,五福正和三和說著,「瞧,連奶奶都這麼說!反正我不嫁!」

  珊娘抬頭笑道:「你可別拿我做藉口,你愛嫁不嫁,那都是你自己的事兒,跟我無關。我早說過,自己的路自己的走,別人誰也替不了誰。我只是問你,想不想嫁。你想嫁呢,我就替你備嫁,你若不想嫁,那就不嫁。倒不必因為大爺看重炎風,就怕我這裡不好跟大爺交待。」

  前一世她太過於好為人師,總覺得她以為好的別人也該以為是好的,這一世她則一直勞記著,每個人都該先做好自己,對於別人的事,或許可以給予建議,卻絕不可以干涉。因為,那是別人自己的人生。

  五福「啪」地一合掌,笑道:「我要的就是奶奶這句話!只要奶奶不趕我走,我就死賴在奶奶這裡了。」

  「可有件事我得問清楚了,」珊娘又道,「你是這一輩子都不打算嫁人了呢?還是你只是不想嫁給炎風?」

  「反正現在我不想嫁人!」五福向來是個心大的,從來不會像三和那樣想得很遠。而,一提到炎風的名字,她果然又是一陣咬牙切齒,又叉著腰怒道:「那炎風,是不是哪裡有什麼毛病啊?!每次我跟他一碰面,他就非要損我一頓才甘心,我還以為他跟我討厭他一樣討厭我呢,怎麼這忽不啦的,竟跟大爺說想娶我?!他是不是腦袋被門夾啦?!他又哪隻眼睛看到我對他有那個意思了?!」

  三和笑道:「你家裡不是也有兄弟的嗎?怎麼這都看不明白?有時候男孩子就那樣,喜歡你又說不出口,就故意去惹你生氣,不過是想要你去注意他罷了。」又笑道,「這一點上,炎風倒是做到了。每回你只要在外院一碰到他,我們准知道。」

  「誒!」珊娘也笑道,「你只要一碰到他,回來必定罵上他好幾天。可見他這法子還是挺管用的,再沒見你嘴裡提過其他男孩子的名字呢。」

  她和三和調侃著五福,直把五福說得急了臉,跺著腳道:「我哪裡沒提過別人了?!比如涼風,」她看向三和,「我就沒少替他給你帶口信兒!」

  五福忽地一捂嘴,眨巴著眼睛看著珊娘。雖說涼風跟三和的事,幾乎是家裡公開的秘密,可這到底不曾擺上檯面,說是私情也不為過的……

  珊娘笑眯眯地一歪頭,看著三和道:「是呢,別老說五福,你的事又有什麼打算?還打算這麼一直不明不白下去?」

  五福聽出珊娘沒有怪罪的意思,立時鬆了口氣,帶著歉意看著三和憨憨一笑。

  她卻是不知道,比起大咧咧的她來,三和一向是個主意正的。其實早在她和涼風彼此有了默契後,她就私下裡跟珊娘露過口風了,甚至還曾經因為她比涼風大兩歲的事,在珊娘面前掉過一回眼淚的。

  如今見珊娘問,三和落落大方道:「原想找個機會求奶奶大爺恩典的,偏最近事多,奶奶身上又有了喜,我們就想著,等過完了年再說的。如今既然奶奶問起來,也不瞞奶奶了,他問我願意不願意,我答應了。」又笑道,「他原說要向大爺開口的,偏叫炎風搶了先。」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袁長卿的四個小廝裡,炎風最是能說會道,涼風則比較悶,他怕自己不會說話,便去找炎風討主意,卻不想這話題立時就勾起了比他還大兩歲的炎風的心思,涼風這裡還在猶豫著要怎麼跟大爺大奶奶開口,炎風已經按捺不住,竟搶先一步向袁長卿開了口……只是,他註定要失望了。

  大概涼風也沒想到,他那裡還在想著該怎麼跟大爺大奶奶開口,三和已經抓住機會先跟珊娘說了。

  珊娘好奇道:「之前你不是猶豫著你比他大兩歲的呢?怎麼現在又不猶豫了?」

  三和歎道:「之前猶豫,是因為覺得他比我小,我怕他後來變了主意。如今都兩年過去了,他還是當初那樣,我覺得我該信他。」

  珊娘一陣沉默。前世時,她曾怨恨過沒人願意給她一個機會,可其實重生後,她也沒打算給袁長卿一個機會的。只是一系列的陰差陽錯,加上袁長卿的堅持,才叫他們走到如今。而,其實說起來,倒不是她給了他一個機會,其實是她給了自己一個機會,一個圓過去夢想的機會……

  再給人一次機會,或許會叫自己再受傷害,可也許,這一次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呢?

  只聽三和對五福笑道:「你才剛說什麼上伺候老下伺候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幾個都是孤兒,家裡可沒有老的小的要你伺候。」

  珊娘也道:「我不勸你什麼,但我只勸你一句,給自己一個機會,炎風不壞。」

  五福這人一向倔,便是聽了珊娘和三和的話,也只翻著白眼沒往心裡去。

  珊娘和三和都是知道五福是那種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都怕勸狠了倒叫這孩子逆反了,便都不再說那件事,而指著別的事議論了起來。

  正閒話著,六安跑了進來,稟道:「炎風哥哥進來了,說是要見奶奶。」

  珊娘看看臉色突變的五福,問道:「他有什麼事嗎?」

  今兒跟袁長卿出門的是景風和巨風,炎風和涼風都留在家裡了。

  六安一向有點怕五福的,小心看看五福,道:「說是跟奶奶,還有五福姐姐道歉來了……」

  珊娘想了想,又抬頭看看五福,對五福笑道:「我這裡倒沒什麼需要他道歉的地方,他倒確實是莽撞了,欠你一聲道歉。不如你去見他吧,我就不見他了。」——而且,炎風進來,明顯就不是來見她的。這點珊娘還是很清楚的。

  五福一聽,立時擼了袖子,道:「好,我去會會他!」

  珊娘趕緊又沖著她的背影交待一句:「不許打人!」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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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兄長

  這是珊娘他們搬出來後頭一次獨自過新年。

  作為當家主母,珊娘心裡早列了一套又一套的計劃,想著到時候該怎麼收拾佈置家裡,該怎麼籌備年酒,怎麼置席宴客……偏如今因為她肚子裡疑似揣了點「意外情況」,叫一家子把她當成了易碎物般看得牢牢的,別說是置酒設宴了,若不是她強烈抗議,怕是袁長卿連房門都不許她邁出半步的。

  自老和尚走後,袁長卿便一得空就來替珊娘診脈,幾乎沒把珊娘給診毛。可每次看著他那黑亮黑亮的眼,她則又忍不住一陣心軟。一咬牙,也就隨他去了。而,許正是他這不同於前世的期待,叫她那患得患失的心竟漸漸平復了下來,便是偶爾再想起肚子裡揣著的,有可能就是那前世的討債鬼,她心裡竟也不再像一開始那般抵觸了。

  如此這般,好不容易煎熬著又過了半個月,進入正月時,都不用袁長卿去請,五老爺算著日子,親自把老和尚給接了來。這一回,則是真正確診了,珊娘果然是懷上了。

  算算日期,還真就是馬車上荒唐的那一次。

  不說袁長卿如何歡喜,連五老爺也是喜不自勝,各種補品跟不要錢似的從如意坊往福壽坊裡淌著。

  而之前年關時,雖然還不確定,袁長卿還是給珊娘往各處報了病。便是袁家除夕團圓宴,還有各家請的年酒,他都沒有肯放珊娘出門,他自己也總是快去快回。偏他生就一張看不出個喜怒哀樂的臉,別人問起珊娘時,他只淡淡一句「身子不好」,倒害得外人紛紛猜著珊娘是不是真得了什麼重病了。偏跟袁長卿說起要去「探病」時,袁長卿怕他們打擾了珊娘,客氣且堅決地給一口否了。於是,暗暗的,便又有人傳說起,袁長卿這怕是把他媳婦兒給關起來了……總之,等消息傳到袁長卿耳朵裡時,風聲已經變成了「袁探花攀高愛富貴,深院病鎖貧賤妻」的戲碼了……

  (——果然,群眾的腦洞是無窮的……)

  那五老爺五太太向來是雲端裡的高人,從來不聽閒言碎語的,故而他們一點都不知道外面的熱鬧。珊娘被袁長卿關在家裡,她也自是不會聽到任何風聲的。至於袁長卿,如今替太子管著一些隱秘事,京裡的大事小情倒少有他不知道的,因此,風聲才剛一傳起時他就知道了,且還知道這些謠言是誰造出來的。只是他並沒把這些謠言放在心上。

  一則,是他正因為當爹的事,而興奮得任何事都破壞不了他的好心情;二來,如今朝中風雲變幻,不定什麼時候他就要被人拱到台前去了。便是出於未雨綢繆,他也寧願別人不知道珊娘才是他唯一的弱點,倒巴不得人都以為他不重視珊娘的。第三,雖說他很想告訴全天下,他就要當爹了,可李媽媽卻告誡他,說是不滿三個月時喜訊還不好往外傳,怕驚擾了胎神。所以,這會兒他倒寧願任由那些謠言滿天飛著,等他終於可以向袁家諸人宣佈這個好消息時,他很樂意親眼看一看,當初傳出這些謠言的人,會有個什麼樣的臉色。

  袁長卿把各方各面算計得很清楚,卻偏忘了一類人。他算到了五老爺和珊娘不會理會這些謠傳,算到了袁家人會推波助瀾,也算到了方家和林家這些跟他們夫婦親近的人不會相信這些謠傳,恰偏偏漏了那些跟珊娘交好,卻對他不怎麼熟悉的人——比如,陸氏、沈氏,還有大公主。

  袁長卿於人前一向維持著個高深莫測的形象,因此,謠言起來時,除了方家林家這些深知他們夫婦真相的,連大公主在內,跟珊娘要好的眾人都免不了替珊娘擔了一回心。偏大公主和陸氏往珊娘家裡遞了幾回帖子,都叫守門的獨腿巨漢給拒了,毛大只甕聲甕氣說家主人在養病,不宜見客,倒叫「霓裳羽衣社」的眾人更是擔心了。若不是林如稚和方英兩人拍著胸脯向她們保證珊娘肯定沒事,大公主和陸氏等人不定就得商量著要不要闖門了。

  不過,這謠傳也沒傳多久,就被另一則真正的大新聞給擠下了頭條——二月二的農耕祭典上,老皇帝突然暈厥了過去。

  這可是關係著國計民生的大事!又豈是袁長卿家那點內宅小事能比的。

  於是,一時間,京城裡一陣風起雲湧,各種流言此起彼伏。雖說最後朝廷給出的官方說法是老皇帝感了風寒,於龍體並無大礙,卻怎麼也阻止不了小道消息傳說著,老皇帝是人老心不老,後宮又有人妖媚惑主,給老皇帝用了那虎狼之藥……

  話說昌元帝原就不是個勤政的皇帝,以前逢著個颳風下雨都要免了朝會的,偏如今他這一病,倒變得勤快起來了,只略養了幾天就說自己好了,且還頭一次風雨無阻地參加了大小朝會——懂得其中關竅的,則都在底下悄悄議論著,說那位是怕底下朝臣見他身子不好,奏請太子監國,從而叫太子的權勢更進一步擴大。

  二月中時,老皇帝竟又暈厥了一回。這一回,太后發了狠,直接命人把後宮那位哭哭啼啼地嚷嚷著要跟老皇帝「同生共死以免受辱」的貴妃娘娘給狠狠罰了一通,老皇帝這才不甘不願地躺下養了病。雖說他不甘願地傳旨讓太子監了國,卻同時也命四皇子從旁協理,且還改四皇子的封號趙王為魏王——當今登基前的封號就是魏王。順便的,五皇子也被老皇帝封了個瑞王的封號。

  便如當初袁詠梅所說,和平民百姓們講究個「早生貴子」的早婚早育不同,京城貴勳家的子弟們都講究個晚婚的,如今五皇子也有十九歲了,他的婚事怎麼也該提上日程了。而許是皇帝也知道這一次自己身子虧狠了,怕自己出個什麼意外,真叫宮裡他最寵的那個「日後受辱」,竟除了硬給太子的東宮裡塞了個孟家姑娘外,還咬死了要給五皇子定下袁家四姑娘為妃。偏五皇子看不上袁四姑娘,死也不肯點頭。太后一邊不願意委屈了最心愛的孫兒,一邊又怕病中的兒子氣出個好歹,只好兩邊和著稀泥,於是這件事就這麼乾耗著了。

  那五皇子耗著倒沒什麼,這一下可苦了已經十八歲的袁詠梅了,是另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竟就這麼白耽擱在了那裡。

  朝中的事珊娘沒興趣知道,五皇子的事,她倒是在五皇子過來向袁長卿抱怨時,聽了一耳朵。就如她一貫的堅持一樣,便是如今她已經原諒了五皇子,彼此間也算是挺要好的朋友,她依舊守著分寸,不肯對他的婚事置喙半個字,直氣得來尋求安慰的五皇子沖著他們夫婦一陣乾瞪眼,直罵他倆都是同樣的「冷心冷腸」。

  珊娘一陣不客氣地冷笑,道:「這會兒你要我說什麼?勸你認命?你得罵我不夠朋友了。跟著你起哄?叫宮裡知道,還不得治我個不敬之罪!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我們除了帶個耳朵聽著,還能說什麼?」

  五皇子張張嘴,洩氣地走了。

  袁長卿和珊娘這對「冷血夫婦」對五皇子是半句話也說不得的,可對她哥哥侯瑞,則就不同了。

  三月裡,珊娘的月份滿了三個月的同時,袁長卿的生日也到了。

  男子二十而冠,今年正是袁長卿二十歲的生日。去年的這個時候,因他忙著趕考,便一切從簡了,那時候珊娘就打算著,今年他滿二十時要替他大辦一場的,偏如今逢著她有了身孕,她這裡想要辦,袁長卿卻說什麼也不肯。夫婦二人正打著口舌官司時,桂叔滿頭大汗地跑來,問著大爺有沒有來過。

  袁長卿一聽就要把桂叔往外領,珊娘哪肯叫他如願,威嚇著他道:「你敢!」說著,直接從炕上站了起來。

  見她站得那麼高,袁長卿立時萎了,忙過去將她扶下來,皺眉道:「胡鬧什麼?!」

  此時珊娘也來不及跟他較量長短了,忙問著桂叔:「到底怎麼回事?」

  桂叔這才意識到,他莽撞了,不禁一陣後悔。可事已至此,且珊娘的個性他再沒有不清楚的,若這時候不跟她說清楚,她之後還不知道怎麼報復他呢。

  於是桂叔看了一眼袁長卿,把事情略減了幾分嚴重性,跟珊娘說了。

  卻原來,侯瑞過了年後也該二十了,偏他仍是不改他那中二的性情,便是五太太為他的婚事操勞著,他自個兒仍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五太太要帶他去相親,被五老爺罵狠了他也會去,去了也照樣跟人家姑娘有說有笑的,只回來後就一個勁地搖頭,只說自己功不成名不就的,不好耽誤人家姑娘——別說,還真是。如今他又不上學了,考文是不行的,考武五老爺又不樂意叫他當兵,於是他整天遊手好閒著,竟沒個正經事可做。

  多少年了,五老爺都是那個落拓的稟性,如今也不曾變化多少,直把家裡幾個孩子養得跟那山坡上的羊似的。侯玦天生膽小聽話,是個省心的,至於侯瑞,只要侯瑞沒把人打出個好歹來,只要沒人跑來找他告狀,只要侯瑞天天按時歸家,至於說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老爺竟是統統不問。老爺不問,太太偶爾倒還問上兩句。侯瑞只說跟幾個去年落榜卻沒有回鄉的同窗一起去哪兒哪兒玩了,太太一個不愛出門的婦人,也不知道那哪兒哪兒到底是哪兒哪兒,問了兩遍也就不問了。

  因著袁長卿二十歲快到了,老爺在給袁長卿備賀禮時,經五太太一提醒,才想起來自家大兒子也是二十了。如今二十歲的袁長卿都要當爹了,偏他兒媳婦連個影子都沒有,加上五太太在一旁感慨著方家大太太介紹的那個神威將軍家的姚姑娘「其實看著挺好,人家對瑞兒也挺滿意的,不知道瑞兒到底看不中人家哪點」,五老爺一聽,立時便叫來了侯瑞,道:「你既然定不下來,那我替你做主了,就姚家的姑娘吧。」

  侯瑞一聽就急了,道:「我沒看上那姑娘。」

  老爺嗤之以鼻,「你也不瞧瞧你自個兒的德性,人家能看中你就不錯了,你還挑人家?!得了,就這樣了!」

  老爺這一蠻橫,便把侯瑞的心裡話給逼出來了,沖老爺嚷嚷道:「我不娶親,我還想出海呢,娶了親還怎麼出海?!」

  一句話,頓時叫老爺炸開了,奪了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一摔,直把五太太當場嚇得掉了眼淚,這才沒叫那父子兩個打起來。等五老爺安撫完五太太,回頭再找那個「孽子」時,侯瑞的屋子裡早叫他收拾得跟個雪洞似的——人竟打包跑了!

  珊娘一聽就急了,「跑去哪兒了?他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桂叔苦笑道:「人生地不熟幾個字,姑奶奶休提吧。」

  ——也是,那侯瑞可不是膽小的侯玦,野得跟隻猴子似的,來京城不到三個月,就把京城的內城外城,除了那進不去了皇城,竟是哪兒哪兒都逛遍了。

  「那現在呢?」珊娘問道。

  「家裡還在找著。」桂叔說著,又對珊娘笑道,「姑奶奶別急,我也就是來問問大爺有沒有過來。」又道,「大爺有幾個同窗也在京裡的,老爺太太也派人過去問了,不定大爺是投奔他們去了。」

  袁長卿也安撫地拍拍珊娘的手,道:「你別慌,有我呢。京裡還沒有我找不著的人。」

  珊娘雖然不問袁長卿的事,可多少也知道一點他如今在幹什麼,便定了定神,又安撫著袁長卿道:「你別擔心我,我沒那麼脆弱。」又咬牙切齒罵了句,「渾小子!」——竟渾然忘了,她是妹妹,侯瑞才是哥哥。

  袁長卿也眯著眼跟著罵了句「渾小子」。

  等消息再次傳來時,卻說侯瑞並沒有去投奔他那幾個同窗。

  袁長卿又安撫了一回珊娘,再親自去了一趟妙園,回來告訴珊娘道:「他那個小廝說,他平常最愛去西郊碼頭,且跟那些船老大似交情都不錯。我想著他之前就愛船,又跟老爺說過那句話,不定是上船去了。」見珊娘臉上變了色,袁長卿忙又道:「你別急,只要他還在京城,我總能找到他。就算他上了船,只要他還沒跑去南洋西洋,我也總能找著他。」

  等人把捆成粽子似的侯瑞送到福壽坊時,已經是七八天後的事了。珊娘問了問才知道,侯瑞果然是跑上了海船。

  看著仍強著脖子不服氣的侯瑞,珊娘一陣氣不打一處來,習慣性地又要伸手去拍她哥哥,這才發現,她哥哥竟比兩年前又高了些,叫她拍起來實在有些吃力。

  袁長卿看出了她的打算,便忙按下她的胳膊,哄著她道:「你先進去,我來勸他。」

  對於袁長卿的口舌之利,珊娘多有領教,便放心地將侯瑞交給袁長卿,自己扶著三和的手進了內院。

  等珊娘的身影消失後,袁長卿過來解了捆著侯瑞的繩索,一臉平靜地問著他道:「你真鐵了心要下船?」

  侯瑞揉著手腕道:「那是……」

  話音未落,他下巴上就挨了重重一拳。他踉蹌後退,愕然看著招呼都不打一聲兒就動手的袁長卿。

  那袁長卿一向給人的印象都是文質彬彬的,卻再想不到,拳頭打人還挺重。侯瑞揉揉下巴,才剛站直了,袁長卿那裡又是一拳揮了過來。這一回,便是侯瑞有了防備,竟也沒能躲得過去,肚子上又挨了一拳。

  袁長卿淡淡道:「才剛忘了,不該打在你臉上的,不然珊兒見了又該擔心了。」說著,拉起被他打成一隻蝦狀的侯瑞,在他肚子上又重重砸了一拳,道:「這一拳頭,是教訓你為人子女兄長,卻一點兒都不懂得為人兄長子女的責任的。你不是一個人,你有父母弟妹,你竟一點兒都不曾想過,若是你出了什麼事,他們會怎樣。」說著,又搗了一拳過去,「這一拳是為珊兒的。珊兒如今情況特殊,偏你還要叫她替你操心,她若有個好歹,我先打死你算了……」

  「等、等等……」侯瑞趕緊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喘著氣道:「這不公平,我都沒準備好……」

  「好,叫你準備好。」袁長卿甩開他,後退一步,抱著胸道:「你有志向,你想出海,這不是什麼壞事……」

  「可老爺不聽!」侯瑞說著,忽地直起身,向著袁長卿偷襲過去。

  袁長卿只一個側身便避開了他,抬腳將他踹了出去,道:「老爺不聽,還是你根本就沒想過怎麼找到方法叫他聽你的想法?遇到事只會抱怨……」侯瑞再次撲過來時,他伸出一隻手按住侯瑞的肩,只輕輕一撥,便又把他摔了出去,然後氣定神閑般站在那裡冷笑道:「便是你沒法子,就不能問問別人有沒有法子了?萬事只想你一個人扛著,偏你還扛不住!不過是逞著匹夫之勇罷了……」

  他一邊嘲諷著,一邊手下不留情面地痛毆著,最後直把侯瑞打得一陣氣喘吁吁,他倒看起來連一滴汗都不曾出過的模樣。最後侯瑞乾脆死豬不怕開水燙地倒在地上不肯起來了。

  袁長卿踢著他道:「起來。」

  「不起!」侯瑞一抹鼻子。才剛他不小心撞到了桌腿上,把鼻子撞得火辣辣的一陣痛,他以為要流血了,偏什麼事都沒有。

  「起來!」袁長卿又踢了他一腳,且這一腳有點重,「再跟我打,我還沒消氣呢。」他道。

  侯瑞:「……」

  「你氣什麼?!」他詫異道。

  袁長卿沒吱聲,只拎著他,逼著他又跟他對打了一陣子——或者說,是他單方面痛毆了侯瑞一陣子——直到侯瑞喊著「投降」,他這才不甚滿意地放開他,道:「你不是以為自己挺強嗎?怎麼也不經打。」

  侯瑞抹著鼻子——這回真出血了——道:「你不是文探花嗎?怎麼這麼能打。」

  「我十歲學武。」袁長卿道。

  「誒?!」侯瑞一陣驚訝,「學得也不早啊……」

  「之前家裡什麼都不讓我學,想把我養成個廢物,可我不願意做廢物,就想著法子學了。」袁長卿看看他,又道:「如今你比我那時候好多了,不過是老爺不理解你的想法而已,但凡你願意成材,我想老爺定沒有不同意的。」

  侯瑞頓時一陣若有所思。

  袁長卿又道:「你說你想出海,你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你從沒有為你的想法做過一些什麼。你有瞭解過大周對於百姓出海有什麼規定嗎?你知道什麼人才能出海?你知道出海後你需要面對一些什麼?你知道你上船後,你又需要做些什麼?你知道遭遇風暴或者遭遇海盜時,你又該做些什麼?你什麼都沒有去瞭解過,有的只是個空乏的想法,老爺能相信你才有鬼。」

  「好好想想吧。」他甩甩有些紅腫的指節,轉身出了門。

  誰知他的一隻腳才剛邁出門,就看到已經回了內院的珊娘正側身站在門邊上,歪頭看著他。

  他不禁一陣眨眼。

  珊娘看著他搖了搖頭,拉過他的手,看著他紅腫的指節道:「拿鞭子抽他一頓好了,幹嘛拿手打他。你不痛的?!」

  屋裡那被袁長卿打得遍體鱗傷的侯瑞險些一口氣沒能喘得上來——果然是嫁出門的妹妹潑出門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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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侯瑞的婚事

  珊娘自是不會同情她哥哥,不為的別的,單只為了侯瑞打亂她的全盤計劃,她都恨不能親自動手揍他一頓。

  因去年忙著備考,袁長卿生辰時,她只親自下廚做了幾道小菜,給他簡單地過了個生辰。那時候她就跟袁長卿說過,等來年他二十歲的生辰,她一定要替他好好熱鬧熱鬧。卻不想如今她懷了身孕,那袁長卿只恨不能把她給供起來才好,哪還肯勞累她來替他辦什麼生辰宴。夫妻二人正為此爭執著時,侯瑞就離家出走了。而等把侯瑞追回來後,袁長卿的生辰也過了……

  這一下袁長卿振振有辭了:「自古以來就只有提前做生辰的,哪有推後的?」又哄著珊娘,「以後日子長著呢,何況早在跟你訂親那年,老師就替我行過加冠禮了,這生辰宴不做也罷。你若實在過意不去,明年吧,等你把孩子生下來,明年再替我大辦一場也是一樣。」

  袁長卿覺得,他的生辰宴辦不辦沒什麼要緊,但有一件事,他卻是一定要去做的。

  於是,侯瑞找回來的第二天,恰逢著休沐,他便收拾了一通,把珊娘留在家裡,他則去了袁府。

  聽說他來了,老太太一陣詫異,袁四老爺袁禮也是一陣驚訝。

  話說,老皇帝病倒後,雖然曾命四皇子「協理」太子一併監國,可四皇子卻吃驚的發現,只不到半個月的時間,朝政竟全叫太子一人把持了,他竟連個插手的機會都不曾有過。原本正因得了皇帝支持而春風得意著的四皇子這才知道,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太子早已經是根深葉茂,不說這會兒皇帝病了,便是皇帝好著,是太后不好了,皇帝若真想要換掉太子,怕都未必真能撼得動東宮那棵大樹了。

  於是,四皇子小心翼翼地收斂了明面上的勢力,只在老皇帝面前裝著個孝子模樣,暗地裡卻跟太子打著擂臺。而每吃了虧,他便跑到老皇帝那裡去哭訴太子毫無兄弟友愛。偏老皇帝偏聽偏見,只當太子眼裡果然沒他,沒兄弟,頻頻把太子招過去痛責一頓。太子顧忌著皇帝,也不好對四皇子如何,因此,一時間,兩方勢力倒維持著個微妙的平衡。

  便是如此,到底是太子把持了朝政,那些許多著名的太子黨們都紛紛得了重用,袁四老爺原以為,袁長卿這眾所周知的太子黨應該也會得到重用的,偏他直到如今,仍在翰林院裡做著他的編修,職位竟一點兒變動都沒有。

  袁長卿進來後,依禮向著老太太和袁禮行了禮,然後便坐在那裡默默喝著茶,不開口了。

  袁家人可不是珊娘,自是從來沒見過他在人後嘴皮翻飛的模樣,只當他自來就是如此,老太太便主動問著他道:「今兒怎麼有空來看我了?」又問在,「十三兒的病好些沒?年紀輕輕的,怎麼三天兩頭的病?可別落下什麼大症候……」

  這句話,袁長卿可不愛聽了。他「叮」地一聲放下茶盞,起身對著老太太躬身一禮,道:「謝老太太的關心,十三兒好著呢。我今兒來,是有件喜事要通報祖宗一聲兒的,還請老太太和四叔開了祠堂一用。」袁長卿是長房長孫,他的頭生孩子自該祭告祖先一聲兒的。

  等他把話說完,便很快地直起腰來,默默欣賞著老太太那變幻不定的臉色。

  老太太還沒有開口,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袁長卿身後道:「大嫂有喜了?倒真要恭喜大哥了。」

  袁長卿的眼忽地一眯,驀然回身,便只見袁昶興扶著根手杖站在門外。雖然他話音裡帶著笑,那背著光的臉上卻是一片模糊,看不清是個什麼表情。

  如今侯瑞被袁長卿打了個滿臉開花,自是不好放他回去驚嚇著五太太,他便被珊娘和袁長卿暫時收留了。

  珊娘派人去給五老爺送信時,五老爺果然是個心大,聽說侯瑞沒能跑得掉,他立時就放了心,也不忙著看這兒子是不是破了皮少了肉,只帶話回來,叫袁長卿「只管替我管教著,打死不論」,竟是一點兒都沒意識到,袁長卿是妹夫,且比侯瑞還小了兩個月。

  要說侯瑞這中二青年就是個欠揍的。之前他多多少少總有些看不上袁長卿,如今被袁長卿狠揍了一頓,倒叫他忽然對袁長卿服氣起來了。且袁長卿說的那些話,也難得地叫他沉靜下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默默靜思了好幾天。

  事實上,侯五老爺一家都不是那種會教導人的,幾個孩子都算得是野生野長的,從來沒有人像袁長卿對他那樣,教過侯瑞怎麼去想去思考。一直以來,他都只知道一根筋地想著自己要去做幹什麼事,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麼樣才能做成那件事。袁長卿的話,像是打開了他眼前的一扇窗,終於叫他找到了通往他想去的地方的路,於是,等他臉上的傷好得差不多能見人了,他依舊沒肯回五老爺府上,只答應了袁長卿再不離家出走,便整天又不見了人影。

  一開始珊娘還有點擔心,可知道侯瑞每回都是乖乖帶著小廝出門的,並沒有想要離家出走的模樣後,加上袁長卿勸慰著她,說侯瑞怎麼著都已經是二十歲的人了,應該怎麼去思考,怎麼去行事,只能由他自己去摸索,別人誰都代替不了他。珊娘想著前世自己管得太多的那些不好的結果,便歎了口氣,默默放了手。

  如此這般又過了個四五日,侯瑞找了一回袁長卿後,便回家去了。

  等到了四月中旬,五老爺帶著侯瑞來到福壽坊時,侯瑞的身上已經換了套軍服——卻原來,聽了袁長卿的話後,他便往碼頭他認識的那些船老大處跑得更勤了。之前他總是找著那些船老大打聽著出海的趣事,卻是從來沒想過,他若真要出海需要學些什麼。如今細一打聽他才知道,原來出海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般容易,那些船隻也遠沒有他所想像的那般容易駕馭,且他想要的,是能夠獨立駕船行於海上,而不只是聽眾船長號令,只懂得起帆拉錨的普通海員。

  思量定自己想要的,他便又向那些船老大們打聽起哪裡可以學習這些東西。恰正好,他又遇到了之前曾帶他和袁長卿他們上過飛燕船的那個朱三。朱三聽了他的志向後不禁一陣大笑:「你這不是捨近求遠嗎?京師就有講武堂,你去考水師講武堂,出來後還怕沒船給你駛?!」

  侯瑞知道京師有講武堂,卻還不知道講武堂裡分陸師水師的,聽了不禁一陣大喜,回去就跟袁長卿一陣商量。

  說實話,袁長卿可真不是個什麼熱心人,他從來就是個寡淡的性情,之前之所以會出手教訓侯瑞,還是因為他給珊娘製造了麻煩,若不是因為這個,侯瑞倒在他腳尖前,他大概都懶得看他一眼。此時他早嫌侯瑞這個大舅子整天待在他的家裡,打擾了他和珊娘的二人世界,巴不得早些趕他走才好,便帶著私心道:「你趕緊回去跟老爺說。我猜老爺不同意你出海,不過是怕你一時少年心性,不知道海上的利害,把出海當成了一件新奇事罷了。如今既然你什麼都打聽清楚了,連怎麼做心裡都已經有了譜,只要你把你的所思所想跟老爺說透了,老爺就該知道,你不是圖著好玩才要出海的,你是正經想要做成這件事。老爺若還不同意,我再去幫你敲敲邊鼓,想來成事應該不難。」

  而叫侯瑞沒想到的是,他誠懇地把自己的想法跟五老爺說了後,都沒需要袁長卿出面,五老爺沉思了一天後,也就答應了他——卻原來,還真叫袁長卿猜對了,五老爺並不是那種不開明的家長,其實他不反對侯瑞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他反對的,不過是侯瑞的想到一齣是一齣而已。

  之後,連五老爺也幫著打聽起怎麼報考水師講武堂來。

  袁長卿見狀,這才裝著個好人模樣,把他所知道的水師講武堂的情況向五老爺和侯瑞一一道來。

  卻原來,那水師講武堂雖然隸屬於京師講武堂,其本堂卻並不在京城,而是設在津沽港口。自世祖皇帝創立水師以來,大周就極重視水師人才的栽培。每個考上水師講武堂的生員,都需得先在京師講武堂學一年的基礎課程,成績優異者,才有資格升入本堂繼續學習。而一旦入了本堂,他便再也不是生員了,而是一名正式的軍人。

  自古以來,大周這片土地上就有「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俗語,便是大周的軍人地位要比前朝高,在世俗眼裡,當兵吃糧的,那職業風險明顯高於其他職業,便是將來侯瑞從講武堂畢業出來,最少也是個少尉級的軍官,卻到底脫不了一個「兵」字。

  有生以來頭一次,侯瑞以滿腔的熱情投入到複習備考當中。五太太卻忍不住替他犯起愁來。要說侯瑞今年都二十了,再入了伍,怕是再沒人敢嫁他了……

  五老爺是個看得開的,只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便樂呵呵地又去會他的畫友了。

  珊娘原還以為,受著侯瑞的教訓,五老爺怎麼也該把侯玦和全哥兒的教育抓起來的,卻不想五老爺這人已經定了型了,再不可能有改變的——有時候珊娘甚至覺得,他怕是從小被孟老太太管狠了,所以才逆反著,對子女們一律放羊吃草了……

  總之,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叫侯瑞考上了水師講武堂,如今他已經是講武堂裡的一員武生員了。

  所以說,男人和女人看問題的角度總是不太一樣,五老爺沒把侯瑞的婚事放在心上,五太太雖然不是侯瑞的親娘,可到底是看著他長大的,哪能真不管他?!

  也好在這一年裡,侯瑞還只是個生員,且仍在京城上學。這一年裡,他都會和其他書院的學生們一樣,逢五都有一天休沐的,於是五太太便又搞起了「密集相親」。

  侯瑞仍和以前一樣,太太叫他去相親他就去,見了人家姑娘也照樣該怎樣就怎樣,只多了一條,他逢人就說,他將來是要出海的……只這一條,就嚇跑了無數姑娘。

  此時已是五月,春天即將過去,夏天將要到來。看著心願達成,似再無所求的侯瑞,五太太和珊娘一陣對眼歎息——那邊的中二青年喲,你的春天,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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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2: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吵架

  自確定珊娘懷了身孕後,頭一次當爹的袁長卿簡直不知該怎麼是好了,總想把珊娘給包起來裹起來藏起來,生怕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遭遇了什麼意外。

  而珊娘恰正好跟他相反,極力不去想她肚子裡揣著的,很有可能就是前世的那個,所以她總下意識裡裝著她沒這個肚子的。偏袁長卿的小心謹慎簡直就是在時時刻刻提醒著她。一開始,她還體諒著他從小孤單,又是頭一次當爹,這是小心過了頭。可當她動輒就被袁長卿限制了行動後,她就有點惱了。偏袁長卿當著人不愛言語,對付起她來,竟是什麼不要錢的甜言蜜語都說得出口,直把珊娘的那點小惱怒瞬間就化為了烏有。直到四月裡,珊娘無意間發現袁長卿的一個陰謀,她才真生了氣。

  之前因著還不確定,袁長卿總不放她出門,加上那時候天寒地凍,珊娘也懶怠動彈,故而便是她發現大公主和林如稚她們只往她這裡遞著問候的帖子,卻沒人親自過去看她,她也沒往別處想,只當人都跟她一樣畏寒不願意出門的。然後到了三月裡,她終於坐穩了胎,想著可以出門逛逛了,卻又出了侯瑞的事。

  四月裡,侯瑞的事終於塵埃落定,且又是春光最好之時,珊娘看著自家小院裡開得甚是茂盛的花花草草,便想著下帖子把羽衣社和林如稚等人全都請來消遣一回(其實是賣弄她家漂亮的庭院),卻是這才於無意中得知,原來大公主她們好幾回給她下帖子,都叫袁長卿背著她給回了……

  這一回,珊娘可忍不住了,竟是兩人結婚後,頭一次沖袁長卿發了大火。

  袁長卿下衙回到家,才剛一進門,就發現毛大以奇怪的眼神偷偷瞅著他。他才剛要開口詢問,毛大就裝著個天下太平的模樣,忽地扭過頭去,呼喝著才剛放學的小毛頭去做功課。

  袁長卿疑惑地揚了揚眉,也不曾多說什麼,就進了二門。

  二門處守門的婆子原正跟另一個婆子在小聲說著什麼,見袁長卿進來,二人如觸電般跳開,規規矩矩地垂手而立。

  袁長卿的眼不禁眯了眯。

  等進了院門,他便發現,院子裡竟是人來人往,偏一個個屏聲靜氣的,只偷偷拿眼角瞅著他。隔著窗戶,還能聽到珊娘的聲音從屋裡傳出來:「這個拿出去,那個留下。還有這個,也搬過去……」

  袁長卿知道珊娘喜歡隨著心情改變他們房間裡的裝飾,只當她是又在折騰了,便一邊掀著簾子進臥室,一邊頭也不抬地笑道:「又折騰什麼了?沒事也不肯歇著……」

  他一抬頭,恰正對上珊娘冷冷看著他的眼。他的話尾頓時一滯。珊娘卻已經收回了視線,回頭沖著因袁長卿的出現而停了手腳的六安等喝道:「還不快些?!!」

  六安不安地扭了扭腳,到底還是抱著枕頭從袁長卿的身旁繞了過去。

  袁長卿一見她懷裡抱著的是枕頭,立時就皺了眉,一把拉著她,回頭問著珊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珊娘就跟沒聽到一樣,吩咐著三和,「再拿床被子過去,我怕晚上會涼。」又回頭問著不安地搓著手的李媽媽:「我的浴桶搬過去沒?」

  李媽媽立時巴巴地看向袁長卿。袁長卿則擰了眉。珊娘仍是沒理他,回頭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指著妝台道:「妝盒子怎麼還在這裡?五福!」

  五福趕緊從外面進來,一邊過去抱起妝盒,一邊借著轉身的機會,悄悄沖袁長卿呶了呶嘴,又拉長著下巴,向袁長卿示意了個「奶奶在生氣」的表情。

  其實這會兒便是五福不示意,袁長卿也看出來了。他沉了沉眼,過去扶住珊娘的胳膊,逼著她回頭看向他,又頭也不回地沖屋內眾人喝了聲「都出去」。立時,李媽媽搶過六安手裡的枕頭往床上一扔,推著她,又招呼著三和五福,只眨眼間,屋裡眾人全都一哄而散。

  珊娘扭頭看看臥室門上新掛起的竹簾,默默咬了咬牙,然後用力從袁長卿的手裡抽回手臂,轉身就要出臥室。

  袁長卿趕緊一把拉住她,皺眉道:「我們說好的,有什麼事都攤開了說。怎麼了?」

  珊娘原想學著袁長卿前世對付她的手法,給他來個「拒絕交流」的,可這從來就不是她的性情,她沖著袁長卿默默運了一會兒氣,一邊氣袁長卿竟把她當他的私有物一樣控制著她,一邊又氣自己學不來袁長卿前世的冷漠模樣,一邊還有點心疼前世被他那樣對待的自己,然後……那眼眶就濕了……

  要說袁長卿可算是天不怕地不怕,偏就怕珊娘紅眼眶。見她什麼話都沒說就先紅了眼,他立時慌了手腳,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兩隻手在珊娘的身側劃啦了半天,就是沒敢去碰她。隔了一會兒,他才不安地彎下腰,討好地看著她道:「你……你怎麼了?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可好?你……你這樣,我……我會慌的……」

  珊娘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其實她原不是個好哭之人,可剛才不知為什麼,就是忍不住的一陣委屈。她用力眨了眨眼,把眼裡不爭氣的水氣全都眨了回去,然後猛地一推他……偏他是練家子,下盤穩紮得很,哪裡是她能推得動的,倒叫她險些閃了腰。

  袁長卿嚇了一跳。如今珊娘可顯懷了!

  他趕緊伸手去扶她,卻叫她一巴掌給拍開了,然後轉身出了臥室,氣呼呼地坐在那玫瑰椅上扭著頭不看他。

  「好吧,」袁長卿跟出來,看著她歎了口氣,又摸著鼻子道:「看來是我惹你生氣了……」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何況珊娘在他面前從來都是透明的一樣,只略想想,他就猜到大概是東窗事發了。頓了一頓,他側過頭,小心翼翼看著她的臉色道:「是……因為……永寧侯府的帖子?」

  珊娘的眼忽地就瞪大了。她知道袁長卿替她拒了大公主邀宴的帖子,還有林如稚請她小聚的帖子,和陸氏請她去聽戲的帖子,竟還不知道沈九也給她下過帖子。「你……」她拿手指著他。

  袁長卿卻上前一步,以雙手合著她的手,先一步道歉道:「我知道我那樣不對,」緊接著,又替自己找著理由,「可我是擔心你……」

  見他竟打著為她好的旗幟,珊娘一陣火大,拍開他的手,冷笑道:「你的意思,你是為我著想,全都是為了我好嘍?!我竟是個三歲孩子,什麼都不懂,全要你來替我做主,我才能好好活著,可是?!」

  袁長卿一愕,微眯著眼道:「我何曾說過那樣的話?」

  「可你在做著這樣的事!」珊娘怒道:「平常你管著我,不許我這個不許我那個也就算了,我體諒你擔心我的心情,可這一回你實在太過份了!別人給我下的帖子,去不去該由我自己做主,你憑什麼替我做主?」

  「我是你丈夫。」袁長卿道。

  珊娘一噎。前世時他也是她丈夫,可他管過她的死活嗎?!這麼想著,她的眼又紅了。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整個人直直頂到袁長卿的鼻尖前,盯著他的眼,壓著聲音怒道:「別拿三綱五常那一套來跟我說事兒!那不過是唬唬一些無知婦人的陳詞濫調!是,你是我丈夫,可我認你是我丈夫時,你才是我丈夫,我不認你時,你什麼都不是!」

  「你!」

  最後一句話,刺激得袁長卿那烏黑的眼立時又黑了三分。

  珊娘垂眸看看他捏緊的拳頭,又抬頭看向袁長卿的眼,譏嘲一笑,道:「你以前不就是這樣想的嗎?妻子於你又是什麼?想起來時她是妻子,想不起來時,她什麼都不是。你好吃好喝地供著她,你給予她你的保護,於你來說,這就足夠了。不是嗎?!可於我呢?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不,你沒想過,因為你覺得這個交易很公平,你沒想得到的東西,自然也沒想過要去付出。這也罷了,原是我自己蠢。可你所謂的『為我著想』,真的就是『為我著想』嗎?你捫心自問,你的『為我著想』,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你怕我有閃失,不是怕『我』有閃失,而是怕『我有閃失』會對你造成損失!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成是一個跟你一樣的人,在你眼裡,我只是你的妻子,是附屬於你的人,所以你有權利管著我的一切。可是我告訴你袁長卿,許以前的我心甘情願做那樣的人,可如今的我再不是那樣的人了,我絕不做那個你需要我時我就在那裡,你不需要時就可以置之不理的我!除了是你的妻子之外,告訴你,首先我還是個人,我是我自己!我自己有能力替自己做主,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護,就算有一天你真的不要我了,我也再不會像以前那樣感覺了無生趣,因為我已經知道了,除了做你的妻子之外,我還可以做我自己!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你永遠、永遠都休想再主宰我!」

  她一下下地戳著袁長卿的胸口,那細長的媚絲眼兒狠狠眯著,目光中滿是堅定,倒叫袁長卿一陣無語。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那種菟絲花一樣的女孩,偏他忍不住想要把她護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而正如珊娘所說的那樣,他為的,其實不是珊娘,他安的,其實是他自己的心……

  二人一陣默默對視。

  袁長卿此人有個優點,便是他極理智,知道自己錯了時,許不會道歉,但也不會強行狡辯。何況如今珊娘還「情況特殊」著。便是他真有理由替自己分辨,也怕她動了胎氣……而且,從她的話裡,他又聽到了她那個「夢」的影子。顯然心裡介意著那個「夢」的,不僅只有他……且似乎她還混淆了現實裡的他和那個「夢」裡的他。雖然他每每想起來,總覺得若真落到那樣的情況下,他不定就真是她夢裡的那個模樣……

  看著珊娘,袁長卿心裡莫名一陣愧意。許正是因為這無緣由的愧意,竟叫他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

  珊娘看看他,忽地一把推開他,轉身往門口走去。

  「你去哪?」袁長卿趕緊一把拉住她。

  珊娘頭也不回地道:「我現在不想看到你。」說著,用力抽回手,隔著簾子叫著三和,「還不快些,天都快黑了!」

  袁長卿又橫出一步,攔住她的去路,「你要做什麼?」

  三和正好進來,見二人僵持著,便訥訥道:「奶奶說,要搬到後頭的樓上去住兩天……」

  袁長卿看看珊娘,又垂眼看看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太陽穴邊的青筋默默跳了一跳,咬牙道:「你莫動,我搬過去。」

  偏珊娘不領情,橫他一眼,冷笑道:「還想指使我?!」說畢,甩著簾子出去了。

  袁長卿呆了呆,也顧不得三和在一旁看著,忙掀著簾子追了出去。

  見李媽媽和五福六安她們全都聚在廊下面面相覷著,珊娘立時呼喝著五福六安快去搬東西,又一把抓過李媽媽的手,拖著不情不願的李媽媽,頭也不回地出了角門。

  直到拖著李媽媽走到那小木樓前,珊娘才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不對,忽地一回頭,只見袁長卿竟始終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驀地,珊娘心頭一軟。可想想若不給他個教訓,以他那蹬鼻子上臉的性情,下次不定還要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來,她立時冷哼一聲,回手指住他:「不許跟著我!」

  袁長卿立時聽話地站住了。

  直到她扶著李媽媽的手上了樓,又從欄杆處悄悄往下看,仍能看到袁長卿站在庭院當中,巴巴地仰頭看著她——跟隻遭遺棄的小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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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見爬牆

  其實珊娘真的不是個能狠得下心的人(前世就不是,不然也不會讓自己落得那樣一個淒涼的下場),加上她又深知袁長卿若真想勸服人,沒有他做不到的,她怕自己會心軟,於是乾脆連晚飯都沒有下樓去用,只命人把飯菜都送上樓來。

  她這裡正吃著飯時,忽然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騷動。不用她吩咐,愛熱鬧的五福就已經先跑了出去。可只眨眼的功夫,這孩子又跑回來了,且還咬著唇,憋紅著一張臉。

  珊娘和三和對了個眼兒,立時都知道,她大概是看到炎風了。

  自那日五福拒了炎風的親事後,誰也不知道炎風過來給她道歉時二人到底說了些什麼,也不清楚五福有沒有真的動手打人,但自那天以後,炎風便規矩了起來,再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跟逗小貓小狗似的來招惹五福了。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再看到他,五福心裡卻帶上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自在。這孩子有點傻,不知道怎麼應對這種莫名其妙的彆扭,便每回看到炎風就躲,倒害得炎風當她是記恨上了他,很是黯然了一陣子。

  「我去看看。」三和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五福,起身走了出去。和五福炎風不同,如今她和涼風已經由袁長卿做主訂了親,婚期就在下個月。

  三和先是站在前廊上往樓下看了一會兒,然後忽地一轉身,竟下了樓。過了半晌她才回來,且唇角還抿著一絲笑意,回稟珊娘道:「是花媽媽帶著炎風他們幾個,把大爺的東西往樓下搬呢。」

  珊娘:「……」

  當初袁長卿把這小樓按珊娘的春深苑重新整修後,珊娘便把一樓佈置成了袁長卿的書房,自己用了二樓。而要說起來,其實袁長卿對人對事都很挑剔,唯獨對物有種近乎苦行僧般的無視。珊娘甚至覺得,便是叫他住在豬圈裡,他大概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困擾。所以兩人的書房從裝飾到佈置,全都是她一手包辦的,所以她自是知道,樓下和她這樓上一樣,也佈置了一張可供小憩的床。

  「大爺這定是不放心奶奶,才追著奶奶來的。」

  五福一邊斜眼看著珊娘,一邊故意這般說著。

  三和則抿著嘴看著珊娘一個勁兒地笑,直笑得珊娘的臉都紅了。

  李媽媽則歎著氣勸著珊娘道:「看看看看,姑爺都這麼遷就姑娘了,姑娘竟還使小性子。不過是件小事,姑爺也是為了姑娘好,偏姑娘還記恨上姑爺了。」又略放低了一點聲音嘀咕道:「我看啊,姑娘這是被姑爺給慣壞了!」

  許是因為懷孕的緣故,自顯了懷後,珊娘的脾氣就明顯見漲,竟是一句逆耳的話都聽不得,所以三和五福才那麼拐著彎地勸著她,偏李媽媽因為憂心這小倆口吵架的事而大意了,竟直接勸了上來。珊娘沉著臉才剛要頂回去,一回頭,偏又恰好叫她看到六安認同地看著奶娘一陣點著頭……要說,李媽媽原就是那種老式的女人,不然也不會被死了的李大欺壓成那樣了,而六安也是個本分傳統的,加上如今她天天跟著李媽媽,倒叫李媽媽給灌輸了一腦門子的「賢良淑德」……

  珊娘張張嘴,有心想把她重生後的種種感悟說給她們聽,可忽然又是一陣洩氣。其實李媽媽認定的那一套,才是普世的觀念,而她的想法,才是有些驚世駭俗。便是她跟她們說了,她們能不能理解且不論,至少李媽媽就常常暗示她,覺得她的想法做法太過於自私,太過於不把丈夫放在眼裡了……

  就在珊娘一陣心浮氣躁之際,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響動。六安大概以為是袁長卿上來了,一轉眼便跟隻小耗子似地搶了出去,可只瞬間又轉了回來,向珊娘稟道:「花媽媽來了。」

  花媽媽提著個食盒上來,對珊娘笑道:「奶奶早上說想吃必春和的蒸餃,這是才剛出爐的,奶奶趁熱嘗嘗。」說完,向著珊娘行了一禮,竟是一個字都不曾提及袁長卿,就這麼又下了樓去。

  看著那食盒,珊娘一陣沉默,李媽媽則又歎息道:「瞧瞧,定是姑爺想著的……」

  她話還沒說完,就叫三和拽了一下她的衣袖。李媽媽看看三和,這才注意到珊娘那陰沉的臉色,趕緊閉嘴不言語了。

  等珊娘這裡用飯畢,看著人收拾了碗筷,李媽媽竟丟下珊娘也跟著下了樓。珊娘只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大概是李媽媽見說不動她,這是去找袁長卿做和事佬了。

  果然,很快,李媽媽的聲音從樓下傳了上來。

  這會兒珊娘正拿著本書靠在大迎枕上翻著,聽到李媽媽的聲音,她忍不住豎著耳朵聽了聽,卻是自始至終只聽到李媽媽的絮絮叨叨,竟一點兒都沒聽到袁長卿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李媽媽歎著氣一個人回來了。

  珊娘看看她的臉色,便知道大概袁長卿給她來了個「打死不開口」。想著袁長卿這麼興師動眾地搬到樓下來,應該是想要向她求和之意的,偏李媽媽去勸說,他竟又是這麼個態度,珊娘倒有些不太確定他的想法了。

  李媽媽見珊娘一本正經地看著書,便假裝在收拾屋子的模樣,一邊摸東摸西地磨蹭著,一邊又裝著自言自語的模樣嘀咕著什麼「姑爺心裡難受,都沒吃晚飯」等等等等。

  珊娘扁了扁嘴,只當沒聽到的。等實在被李媽媽嘮叨煩了,她便忽地一合書,對她奶娘道:「我睏了,要睡了,你們都下去吧。」

  自來珊娘都是不要人守夜的,可之前因為有個袁長卿天天跟她同床共枕,如今小倆口吵了架,偏珊娘又是這麼個狀況,李媽媽肯放她一個人待著才怪!所以不管珊娘如何說,李媽媽硬是把自己的被褥給抱了來,甚至揚言,珊娘若不讓她在屋裡守著,她就睡在前廊下,「反正姑娘跟前不能沒人」。甚至三和五福六安說要替她,她都不肯。珊娘被奶娘磨得沒法子了,只得無奈地隨她去了。

  說是要睡了,可這會兒珊娘哪能睡得著,便靠著床頭看著書。

  只是,李媽媽卻發現,她家姑娘呆呆盯著一頁書看了足有兩刻鐘的時間,那眼竟是連個位置都不曾挪過。見珊娘如此,李媽媽有心想勸,可想想三和背著人說的那些話,便又搖著頭歎著氣,把滿肚子的話又咽了回去。

  而就在這時,寂靜的室內忽然響起「嗶剝」一聲響,像是石子打在窗框上的聲響。

  珊娘一驚,從書上抬起眼,扭頭看向聲音的方向。那是從東間裡傳出來的聲音。

  她正疑惑著,東間裡又傳來一聲脆響。這一回,明顯是石子直接丟到窗戶玻璃上的聲音。

  珊娘眨眨眼,扭頭看向門的方向——若是她猜的那個情況,走門不是應該比爬窗更容易一些嗎?!

  她這裡疑惑著,那窗上又響起一聲「嗶剝」。

  李媽媽早聽到這一聲兒接一聲兒的怪響了,她豈能不去看著究竟?偏這會兒珊娘正看著門口滿心疑惑著,一時竟沒注意到她奶娘的動向,直到李媽媽在東間裡發出「喲」的一聲驚呼,她這才嚇了一跳,忙不迭地穿鞋下了床,探頭往東間裡一看,便只見李媽媽正站在北窗下,雙手合在嘴邊,似要阻止自己驚呼出聲一般。

  珊娘忙往前走了兩步,等她看清北窗外月光下那個站在樹枝上的人影後,她忽地咬住唇,站住腳。

  這時李媽媽正好也回頭過來看向她。

  珊娘立時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燙。話說袁長卿爬牆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偏做姑娘的時候從來沒被人發現過,如今倆人明明可以正大光明面對面說話的,那傢伙竟又跑來爬牆……還叫李媽媽逮個正著!

  也虧得李媽媽隨手帶進來的燭臺放在珊娘的身後,所以李媽媽沒瞧見珊娘那尷尬的臉色,只當她也跟她一樣,是被窗戶外面的袁長卿給嚇到了,便對珊娘擺了擺手,道:「姑娘莫怕,是大爺。」又回頭對僵在樹上的袁長卿道:「好好的,大爺爬到樹上去做什麼?趕緊下來……」

  袁長卿再想不到,從來不留人守夜的珊娘屋裡會有個李媽媽在。他一時被這意外驚到了,竟險些沒失手從樹上掉下去。偏他們家小樓後面的這棵玉蘭樹是今年才種下的,不像珊娘家那棵已經長了十幾年的枝杆粗壯,他這裡手上一滑,腳下一用力,立時便聽到腳下的樹枝發出一聲危險的斷裂聲……

  「……哎呦!」

  正喋喋不休著的李媽媽忽地發出一聲驚呼。

  珊娘也聽到了那聲樹枝斷裂聲。她嚇了一跳,忙推開奶娘撲到窗口,便只見袁長卿雙手抓住頭頂上方的樹枝懸在半空中,腳下的樹枝正「唏哩嘩啦」地往地面上砸去……

  「你……真是的,你快下去!」她急道。

  「你讓讓。」袁長卿沖她偏頭示意道。

  珊娘立時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拉著李媽媽讓出窗口。

  袁長卿腰力一挺,便跟隻猴子似的從窗口竄了進來。

  他才剛剛站定,珊娘便撲過去把他渾身上下一陣亂摸,一邊連聲問道:「可摔到哪裡了?」

  袁長卿:「……」

  ——掉下去的是樹枝,他明明一直掛在樹上的好吧……

  「我沒事。」他握住她的手,因她生氣而一直忐忑著的心,忽地就這麼安穩了下來。

  這時珊娘也醒悟了過來,不禁一陣羞惱,便掙扎著從他的手裡掙脫一隻手,用力擰著他的腰間,恨恨道:「找死啊你!」

  袁長卿倒抽著氣,按著她的手道:「我沒想到……」他忽地扭頭看向李媽媽。

  李媽媽這會兒早驚呆了。她再想不到,她家文質彬彬的姑爺竟跟個採花大盜似地翻牆跳窗……也再想不到,探花郎居然有如此矯健的身手……

  見他看著李媽媽,珊娘也這才想起來,她奶娘還在,便忙從袁長卿的手裡掙扎著要將另一隻手也掙脫出來。袁長卿卻怎麼也不肯放開她,且還將她掙脫的那隻手重又捉了回來。

  二人一陣拉拉扯扯,卻是這才驚醒了呆怔住的李媽媽。

  「啊……哦……呃……那個……」李媽媽一邊支吾著一邊連連劃拉著雙手,一邊後退一邊又閃爍著眼不好意思看向那仍糾纏著的兩個人,一邊還喃喃不清地嘟囔道:「姑娘,姑爺,那個,我,這個,哦,嗯,那個……」她一時找不著話了,便乾脆擺了擺手,道了句「你們聊」,一轉身,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珊娘便聽到樓梯上響起李媽媽歡快的腳步聲,以及那沒能壓抑得住的一聲笑。

  珊娘立時窘了,因兩隻手都被袁長卿抓著,便拿肩去撞他,「你可……」

  而她的話尚未說完,便叫袁長卿驀地托住她的腦後,用力吻了上來……

  纏綿良久,袁長卿才略鬆開了她一點,那唇卻依舊不肯離開她,貼在她的唇上低喃著她的名字,「珊兒。」

  珊娘柔軟地靠在他的懷裡,兩隻手臂早不知道什麼時候攀上了他的脖頸,「別以為我不生氣了。」她也貼著他的唇低喃著。

  「你可以生氣,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你別不理我。我真害怕了,珊兒,以後別這樣嚇我好嗎?我只有你的。」

  袁長卿那帶著脆弱的聲音,立時叫珊娘無條件地投了降。她用力抱緊他,道:「我知道你怕我不見了,所以你才那麼想要把我放在你能看得到的地方。可你也要記住,我不是一件屬於你的物品,我有我自己的感覺,有我自己的想法,你感覺不安的時候你可以跟我說,但你別替我做主,你叫我覺得我好像又不是我了,我好像只能等著你怎麼樣。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別說了,我知道錯了,再沒下次了。」袁長卿連連吻著她,又低喃道:「我有我怕的東西,你也有你怕的,我不該因為我感覺害怕就強迫你來將就我,可你也不能因為你害怕,就強把你以為我會做的那些事強加在我的身上。你說我需要你的時候才會記得你是誰,不需要你的時候就會丟開你,我從來沒有那樣過,你那樣說對我很不公平。便是之前我那樣想過,也是因為我那時候什麼都不懂,只是想像著我可以那樣而已,可如今你應該早知道的,我做不到,我怎麼可能丟開你,我只怕你會丟開我,怕你不要我……」

  珊娘忽地將頭往後一仰,避開他的唇,又抬手將一根手指貼在他的唇上,挑著眉梢看著他道:「怎麼?這是秋後算帳嗎?」

  袁長卿一怔,想了想,不禁一窘,難得地帶著幾分憨氣道:「就是抱怨一下。你那麼說的時候我很不服氣,又不好跟你吵。」說著,他將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而就在這時,珊娘的肚子竟微微一顫,直把袁長卿嚇了一跳,如觸電般鬆開手,驚疑地看著珊娘:「這……」

  頭一次當爹的袁長卿自是不知道,這是胎動。曾生過兩個孩子的珊娘對這種感覺卻是一點兒都不陌生,何況之前她就已經感覺到了。

  她微笑著拉起他的手,將他的手再次放在她的腹部,低頭看著他的手道:「你也感覺到了?這是他在跟你打招呼呢。」

  此時珊娘已經準備就寢了,身上的衣裳極是單薄。隔著那薄薄的衣衫,摸著她微微隆起的腹部,袁長卿心裡不禁一陣滋味複雜,「聽起來,好像他已經跟你打過招呼了。」他微有些嫉妒地道。

  「可不,」珊娘得意笑道,「早在一個月前我就感覺到了。」

  「什麼樣的感覺?」

  「跟小魚兒吐泡泡一樣。一開始還以為是肚子餓了呢。今兒這麼大的動靜倒是頭一次,竟就叫你遇上了。」

  袁長卿一陣沉默,又嘀咕道:「可我還是有點嫉妒你。怎麼男人就不能懷孩子呢……」

  春天的夜裡,吹面不寒的楊柳風中,一對傻瓜似的准父母依偎在一起,喃喃說著些叫人不忍卒聽的傻話,直叫小樓後面那株才剛被踩斷了一根樹枝的玉蘭樹,搖擺著寬大的樹葉發出一陣沙沙的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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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婦唱夫隨

  之後,袁長卿果然不再把珊娘鎖在家裡了,只是……

  恒天祥制衣坊的二樓上,大公主穿著才剛做好的衣裳,正伸著手臂展示給珊娘和陸九斤她們幾個看,忽然從眼角處瞅到樓下大堂裡的一陣騷動。她微一挑眉,轉身走到窗邊探頭往樓下看了一眼,然後回頭瞅著珊娘一陣怪笑。

  坐在珊娘旁邊的陸九斤都沒有站起來往窗外看,就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回頭對珊娘笑道:「看樣子,你家的來接你了。」

  珊娘原正和林如稚兩個湊在一處低頭翻著制衣坊的衣樣圖冊,聽到陸夫人的話,她一抬頭,又見大公主看著她笑得壞眉壞眼,這才伸長了脖子往窗下看了一眼。

  只見一樓的大堂裡,袁長卿正被店裡的侍女引著,在那待客的八仙桌旁坐下。他坐下後,從容地調整了一下衣袍下擺,然後接過侍女奉上的茶盅慢慢品著茶,似乎一點兒也沒感覺到四周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頻頻偷窺向他的眼一般。

  這恒天祥是御用制衣坊,其每季出品的新鮮樣式衣衫可謂是獨步天下。以前珊娘還住在西園時,她家老太太就是這恒天祥的常客。只是,老太太講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式規矩,且她認為把制衣師傅叫到家裡去專門替她量體裁衣,這才能體現出她身份的尊貴,所以那時候珊娘竟是一次也沒去過恒天祥的店裡。

  而京城的女人們講究的卻是不同。雖然以身份來說,顯然大公主的身份更尊貴一些,但比起把制衣師傅叫到公主府去為她服務,大公主倒更願意「親民」一些。一則,逛街的樂趣遠遠高於那種講究面子的虛榮;二則,店裡來來往往的客人們能帶來各路的八卦消息——這原就是逛街的樂趣之一。其三,有了漂亮衣裳,若不穿給人看,可不就是錦衣夜行了?!

  所以,京裡的女人們除了少數像老太太那樣堅持著老式規矩的,一般都更寧願親自來制衣坊挑選面料,定制衣衫……

  也就是說,恒天祥的客人們都以女人居多。

  所以,恒天祥有個規矩,二樓只許女人們上去,便是來定制衣裳的男士們也只能在一樓後面的包廂裡接受服務,卻是再不允許上二樓的。袁長卿是來接人的,就更不可能許他上去了。

  偏袁長卿長成那樣,且還是這麼一副稟性。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熱鬧的大堂間裡,看著簡直就是一幅格格不入的水墨畫……

  大公主看著珊娘笑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一眼樓下的大堂,忽地沖著陸夫人比了個四的手勢,笑道:「老規矩,一盞茶的時間。賭我那根金蓮步搖。賭不賭?」

  「不可能!」陸夫人站起來,也伸著脖子看了一眼袁長卿,笑道:「哪能天天有那麼多沒羞沒臊的,我跟你賭了,就賭上次你看中的那個耳環。」又回頭問著林如稚,「你賭嗎?」

  「賭!」林如稚笑道:「上次在茶館就已經三個了,我也賭四個。」

  珊娘重重歎了口氣,用力合上那畫冊,嗔著大公主她們幾個道:「你們無聊不無聊?!」

  如今袁長卿雖然肯放她出門了,卻是仍不放心她。只要他有空,她的朋友們又不介意,他甚至會做她的尾巴,跟著她去參加那些女人們的聚會……不過這種情況很少,雖然僅憑著他那張臉,大公主她們就挺歡迎他這探花郎的,可珊娘卻不願意帶著他玩兒(因為他老管著她,叫她玩也玩不盡情),所以,袁長卿只能退而求其次,她不許他跟著時,他就早早地過來接她。

  而珊娘她們也並不老是在誰的家裡聚會,有時候也會出去茶樓酒肆,或像今天這樣,出門逛街購物。林如稚所說的「茶館」事件,便是上一次她們幾個去茶樓喝茶,袁長卿來接珊娘時,見她們的茶會還尚未散席,他便先在樓下坐著等。偏他那張臉太招人了,他坐下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竟連著有三個女孩兒找著各種藉口過去跟他搭訕……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就是無聊才打這個賭的啊。」大公主笑著轉過身,一邊任由裁縫師傅幫她調整著衣裳下擺,一邊又好奇問著珊娘:「你都不嫉妒的?」

  陸九斤笑道:「她呀,不定是在我們面前裝著個大度的模樣,回去還不知道怎麼折騰我們探花郎呢!」

  林如稚則問著珊娘:「師兄都不忙的嗎?我大哥忙得整天都快看不到人影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珊娘老實答道。

  如今朝中太子得勢,別人都當那擺在人前的太子黨袁長卿一定會得到重用,那明顯受著老皇帝重用的隱性「太子黨」林如亭可能會被擱置。卻不想太子很有「容人之量」,竟是「依舊」重用著林如亭,對袁長卿卻並沒有像眾人猜測的那樣給予任何提拔……當然,大概也只有珊娘知道,袁長卿這並不是被太子冷落了,而是他仍在幕後替太子做著一些什麼事。

  只從他以前總是隨意遲到早退,如今卻是掐著鐘點上衙下衙便能知道,顯然他身上的事要比以前多了許多——要說袁長卿此人做事極有規劃,他從不會把公事帶回家來做,也不會叫公事影響到他私人的生活,所以只要珊娘不問,他一般都不會主動說他在忙些什麼。偏珊娘受著前世的陰影,極少過問他在做些什麼。

  「來了!」忽然,一直站在窗口處的陸氏笑著叫了一聲,又報著數道:「一個。」

  珊娘忍不住好奇地站起身,卻只見袁長卿仍是獨自一個人坐在那裡,並沒有陸氏所說的來搭訕的人。

  「沒有啊。」她道。

  林如稚卻看到了,笑道:「跑了。」又道,「才剛那個女孩假裝被絆了一下,人還沒衝到師兄的面前呢,師兄就端著茶盅閃到一邊去了,把那個女孩羞得扭頭就跑了。」

  正被裁縫扯著衣擺的大公主踮著腳尖看了看,笑道:「老花招了,也不想點新招術……」

  「又來一個!」

  大公主話還沒說完,陸夫人又叫了一聲兒。

  這回大公主忍不住了,扯著裙擺就過來了。

  卻只見,這一回,袁長卿不僅沒讓開,還主動給過來的那個婦人讓了座……

  「啊……」大公主「啊」了一聲,回頭看了一眼珊娘的肚子,笑道:「如今大概也只有孕婦才能跟他搭上話。」又回頭叫著在門邊上站著的三和五福道:「趕緊把你家夫人領走!然後再把你家探花郎也給帶走!再不走,我這裙子怕是明年也做不好了!」

  珊娘由三和五福扶著下了樓,才剛下到一半,那袁長卿就跟腦袋後面也長了眼似的,忽地扭頭向她看過來,然後那烏黑的眼微微一彎,回頭向那個坐著的婦人略一頷首,便急急跑上樓梯,過來代替五福扶住珊娘的手臂。

  因來的時候就是珊娘去接的林如稚,所以走的時候林如稚也跟著珊娘一同下來了。見袁長卿過來,林如稚好奇地看了一眼才剛跟袁長卿說著話的那個婦人,見那婦人和珊娘一樣,都挺著個大肚子,便對袁長卿笑道:「師兄剛才跟人家聊什麼呢?」——要知道,袁長卿可不是個願意跟陌生人說話的人。

  袁長卿沒有回答她,而是專心致志地扶著珊娘下了樓梯,這才回頭答著林如稚道:「那位大嫂跟十三兒一樣,也是六個月了,」他低頭看看珊娘的肚子,略有些憂慮地道:「她的肚子看上去更大一些。」

  珊娘忍不住就白了他一眼——還真是,雖說她已經六個月了,可那肚子看上去卻跟五個月差不多,並不是很大。偏她已經努力在吃了,不僅她沒胖,肚子也不見大,都不知道吃進去的東西都去了哪兒……

  袁長卿這裡話音剛落,旁邊就響起一陣帶著炸子音的笑聲。珊娘等人一回頭,便只見那原先跟袁長卿說著話的婦人撐著腰過來了。那婦人先是看了一眼珊娘的肚子,然後對她笑道:「這是頭胎吧?」又對袁長卿笑道:「頭胎一般肚子都不大。再說了,肚子大了,生的時候可就受罪了。當初我生我們家丫頭的時候,可疼了我一天一夜呢……」

  驀地,珊娘手上一緊。她抬頭看向袁長卿,便只見袁長卿的臉上微微變色,她不禁一陣疑惑,默默回握了他一下,又詢問地歪了歪頭。

  袁長卿什麼都沒說,只也輕輕回握了她一下,便微笑著向那婦人又頷首行了一禮,然後便扶著珊娘出了店門。

  他走了,那被他的微笑勾得犯了花癡的大肚婆在他身後則是一陣呆怔。直到和那婦人同來的其他婦人圍過來,這婦人才回過神來,撫著胸口歎著氣道:「我的娘呀,瞧見沒?沖我笑了!」又撫著肚子道:「不定我這孩子也能沾著探花郎一點兒仙氣兒,明兒長得也那麼漂亮!」

  「得了吧,」同來的婦人打趣著她道:「就你們兩口子那模樣,狗尾巴草怎麼也開不出個牡丹花來!再瞧瞧人家兩口子,不定那肚子裡又是個『高嶺之花』呢!」

  且不說那廂的打趣,只說袁長卿扶著珊娘上了馬車後,林如稚也跟了上去。趁著袁長卿還沒上來,林如稚湊到珊娘耳旁小聲笑道:「人都說袁師兄性子冷,我瞧著他將來一定挺會慣孩子的。」

  珊娘怔了怔。前世時,袁長卿其實是挺會慣孩子的,以至於她總覺得他會把孩子們給慣壞了,覺得他不夠「嚴父」,所以她才強撐著自己做了個「嚴母」……所以,孩子們全都怕她而親近於他。

  她默默咬了咬唇,暗自提醒自己,這一世再不要那麼吃力不討好了,孩子都是那風裡的草,便像她和她那兩個兄弟,五老爺五太太從來不問他們的,也沒見他們長歪掉……

  她正想著她那倆兄弟,忽然就看到街道旁,一身戎裝的侯瑞雙手捧著一隻盒子,和一個姑娘並肩走在一處,且那二人一邊走一邊親密地說笑著。

  她忽地站起身,差點和正要上車的袁長卿撞在一處。袁長卿趕緊扶住她,道:「怎麼了?忘了什麼東西嗎?」

  「我哥……」

  珊娘將頭探出車廂,卻只見街上人來人往,竟是一下子就沒了侯瑞和那個姑娘的身影。

  「侯大哥嗎?我沒看到呀!」林如稚也隔著車窗往外看著,又對珊娘道:「你看差了吧?」

  珊娘疑惑地偏了偏頭。打小侯瑞就對女孩子沒什麼好感,總覺得女孩又嬌氣又難纏,珊娘還真沒見他對哪個女孩那般親熱地笑過……

  「許真是看錯了吧。」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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