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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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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竹西]麻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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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5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百子橋

  珊娘他們回來的第二天,恰是元宵節。

  一早,珊娘還在賴床,就聽到樓下傳來袁長卿和侯瑞侯玦說話的聲音。叫來三和一問才知道,卻原來是侯瑞侯玦竟想到了一處去,拿著前些日子淘換到的花燈來討好珊娘。偏正好袁長卿過來叫珊娘起床,兄弟二人便拉著袁長卿在樓下賞起燈來。

  等珊娘下了樓,就只見地上一地的紙屑,她哥哥侯瑞正在撕著一隻花燈上貼著的彩紙,她弟弟侯玦則撅著屁股跪在書案旁的一張椅子裡,看著袁長卿伏案畫著什麼東西。

  「這是怎麼了?」珊娘繞開那一地的紙屑,湊到侯瑞面前看了一眼他手裡已經成了一副骨架的花燈,笑道:「好好的燈,你把它撕了做什麼?」

  「還不是你家那口子說的,這燈畫得太難看了。」侯瑞笑道。

  珊娘臉一紅,回頭看了一眼袁長卿,見他正認真作畫,沒在看著這邊,便飛快地在侯瑞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直打得侯瑞沖她一陣瞪眼兒,偏不敢發作,揉著鼻子小聲道:「都嫁了人的人了,也不端莊些,竟還動手!」

  珊娘也是一瞪眼兒,作勢又要打他,低喝道:「什麼時候你都是我哥哥!」

  侯瑞本能地往後一躲,嘀咕道:「還知道我是你哥哥呢,竟欺負我!」

  珊娘收回手,又回頭看了一眼仍在畫畫的袁長卿,便問著侯瑞:「聽說家裡替你相看著,你沒中意?」

  侯瑞的臉紅了,翻著眼道:「你們女人家,除了這點事,還能不能想點其他事了?!」

  珊娘道:「好啊,那我問你,你以後打算做什麼?也不能在書院裡讀一輩子書啊!」

  這話題侯瑞願意講,便丟開手裡撕得七零八落的燈籠,對珊娘道:「我還真想過。我想出海去。」

  「啊?!」珊娘嚇了一跳,那聲音忽地就大了起來。

  「噓!」侯瑞趕緊豎起一根手指,道:「不過你得替我保密。」

  珊娘忙道:「你怎麼竟真打起這個主意來了?!可是那時候在那個雙燕船上興起的念頭?!」

  「也不是那個時候,」侯瑞道,「以前我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看到真正的船,我才確定,我真想上船。」又皺眉道,「怎麼?你以前不是挺贊同我的嘛!」

  以前那只是說說而已,他又沒有真要上船去!珊娘也皺了眉,道:「以前你只說要出去看看,那我自是贊同的。但如今你是真要出海!那海上風大浪大的,上了船,你的命就全不由你了,別說老爺太太,就是我也不會同意!你上了船,你快活了,再沒人管你了,可你叫我們怎麼辦?整天替你提著個心,吊著個膽?!」

  侯瑞看著她,張了張嘴,道:「人在家裡坐,還禍從天上來呢,且又不是所有出海的人都回不來了……」

  「還說!」珊娘惱火地又拍他一巴掌,「大過年的,就不能說點吉利話?!」又道,「你趁早歇了這心事吧,老爺那裡再不可能應的!」

  「我知道……」侯瑞洩氣道。

  見他沒有堅持,珊娘鬆了口氣,道:「你好武,要不,明兒去考個武舉吧?」

  「再說。」侯瑞煩惱地揮揮手,一抬頭,見那邊袁長卿正提著筆看著他們這邊,便揚聲笑道:「畫好了?」

  見他不再提這件事,珊娘也轉了話題,過去看著袁長卿的畫道:「你們做什麼呢?」

  侯玦搶著道:「姐夫嫌我那個跑馬燈畫得太拙了,要重新畫一個呢。」又抬頭看著珊娘道:「想不到姐夫畫得這麼好。」

  珊娘早知道袁長卿琴棋書畫都有一手的,倒也不覺得驚訝,只低頭看向書案上的畫紙。她還沒看出個所以然,就叫袁長卿伸手蒙了她的眼,笑道:「等我們做好了你再看。」說著,推著她轉開身,「快去收拾一下,我們出去吃早茶。」

  「我也要去!」侯玦立時叫道。

  等珊娘換了大衣裳回來時,那走馬燈已經糊了起來。見她從樓上下來,袁長卿便笑道:「好了,可以了。」

  於是侯玦從椅子上跳下來,指揮著六安等人把門窗都給關了,袁長卿那裡則點了那盞重新糊了畫的走馬燈。

  隨著蠟燭點燃,那燈芯漸漸轉了起來。珊娘這才看到,原來袁長卿畫的是一匹奔馬,馬後時不時飛過來一隻雀兒啄著馬的耳朵,那奔馬不堪其擾地搖著頭。而隨著燈籠裡蠟燭燃燒的溫度越升越高,那馬則越跑越快,雀兒也越啄越快,倒像是馬兒在拼命要逃開那隻雀兒的捉弄一般。珊娘忍不住笑了起來,抬頭對袁長卿道:「你可真促狹!」

  正笑著,忽然聽得外面傳來老爺的聲音,「這大白天的,關什麼門啊?」

  「老爺來了。」侯玦笑著撲過去開了門,見老爺太太都在院子裡,連全哥兒也被他奶娘抱著過來了,他便過去拉著全哥兒的手,對老爺太太道:「快來看姐夫畫的跑馬燈。」

  老爺進來一看,頓時一陣讚歎,又習慣性地拍著桌子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往年都嫌外面做的燈糙,其實我們改一改也就成了雅物的。」

  侯瑞笑道:「要不老爺也給畫一個吧,我這燈還裸著呢。」說著,他提起他那盞只剩下一個框架的跑馬燈。

  「行!」老爺來了勁頭,忙回頭命田大上街再去買幾盞回來改造,太太趕緊阻止著他道:「做兩盞玩一玩也就罷了,多了就沒那個趣味了。」

  老爺聽了忙道:「有理有理。」又回頭看著袁長卿笑道:「原當你是個書呆子,原來還挺有情趣的,比你老師強。」

  袁長卿笑道:「老爺不是說要出去吃早茶的嗎?回來再畫吧。」說著,看了一眼珊娘。

  珊娘此時手裡正拿著塊糕要往嘴裡送——她確實也餓了,不然也不會一大早就劈頭蓋臉地教訓了她哥哥一通——偏袁長卿那麼一看她,叫所有人都調轉視線看向她。頓時,她拿著那塊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便惱羞成怒地瞪了袁長卿一眼。

  偏這一眼又叫老爺看到了,笑話著她道:「對對對,去吃早茶!再晚些,我們珊兒就該餓得要吃人了!」說得眾人又是一陣笑。

  在鎮子上有名的館子裡吃了頓早茶後,一家子又去老太爺老太太那裡打了個轉兒。老太爺向來是個只管自己的,連面兒都沒見就把一家子給打發了。老太太則是明裡暗裡把五老爺又給敲打了一通。珊娘後來才知道,老太太一直在質疑著五老爺手裡哪來的閒錢給珊娘備下那麼一份嫁妝。五老爺也不瞞老太太,偏老太太不信他能靠賣畫嫁女兒,只當他是有什麼財路不肯告訴她,母子二人的關係竟因此又更僵了一層。

  元宵節,是燈的節日。對於成人來說,許更喜歡猜燈謎,但對於孩子來說,則更喜歡提著燈籠招搖過市,何況如今侯玦還得了一盞全天下獨一無二的跑馬燈。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侯玦急急點亮那盞袁長卿改造過的奔馬燈就跑出了府門,站在臺階上回頭沖著門內跳著腳地叫道:「老爺太太,姐姐姐夫,快點啊。」

  老爺扶著太太出了府門,卻是根本就不去管那跳著腳大喊大叫的侯玦,只低聲安撫著仍有些不安的太太。太太則回頭看著騎在侯瑞脖子上的全哥兒,問著老爺:「真的不要緊嗎?」——每年燈會上都有走丟孩子的事,全哥兒如今話還說不周全呢,太太實在有些擔心。

  侯瑞脖子上架著全哥兒,手裡則提著老爺畫的那盞童趣十足的青蛙撲螞蚱的走馬燈,沖太太咧嘴笑道:「太太放心,有我呢,定不會叫全哥兒有閃失。」

  老爺也道:「還有家人們跟著呢,放心吧,我們只轉一圈,走走百病就回來。」

  見老爺太太和哥哥弟弟都出來了,偏珊娘和袁長卿還沒出來,侯玦便性急地又沖著門內跳起腳來,大聲叫著:「姐姐姐夫,快點啊!」

  「來了來了,」珊娘連聲應著,又道:「倒是你,別亂跑,看栽了牙!」說話間,她扶著袁長卿的手從門裡出來。

  眾人回頭一看,頓時全都是一愕。

  只見門口高懸的大紅燈籠下,正並肩站著一對璧人。女子身上裹著件遍地繁花金絲彩繡的大紅斗篷,那翻起的斗篷邊緣處鑲著圈雪白的狐皮,生生襯得那張藏在風帽下的小臉一片瑩潤白皙。她的身旁,男子則是一身簡單素雅的玄色衣衫,那俐落的箭袖配著緊束的腰身,更顯得他身長玉立,猿背蜂腰。

  這一大紅一玄黑,一高大一嬌小,竟是相映成趣,也實是養著人眼。老爺忍不住讚歎道:「回頭這一身且先別急著換下來。」

  「為什麼?」珊娘扶著袁長卿的手下了臺階,疑惑問道。

  「得畫下來啊!」老爺笑道,「不然可惜了的。」

  珊娘這才意識到,原來老爺是在打趣她和袁長卿,不由紅了臉。誰知袁長卿卻順水推舟地應道:「那就辛苦岳父了。」她頓時不客氣地指下用力,擰了他一把。偏袁長卿是個練武的,真要繃緊了胳膊,她竟怎麼也擰不動他。

  二人手裡做著小動作,卻並不妨礙袁長卿和五老爺說著話。

  這翁婿二人從畫說到字,從字說到文壇畫壇上的人物風流,再說到每年春天京裡的各種文人雅集,老爺忍不住感慨道:「我也就是那年應著你老師之邀去過一趟京城,可只那一回,便叫我受用無窮。說起來,到底是這梅山鎮上太小了,便是想找一兩個同道交流,到底進益有限。」

  袁長卿笑道:「豈止是岳父您受用無窮,您當年在文匯苑潑墨揮毫的那幅畫,至今仍掛在苑中任人評點呢。有無數人想學著您的畫風,終究不如您的灑脫。」

  「唉,不提了,」五老爺遺憾地揮揮手,「若不是老太太左一封信右一封信的催,我就留在京城不回來了。若有機會叫我跟著那些大家多學一學,許我的技法也不會這麼多年都沒個長進了。」

  袁長卿忽地看了一眼正和太太說著話的珊娘,回頭對五老爺笑道:「如今珊兒嫁到京裡,老爺倒是有理由和京裡常來常往了。」

  五老爺心裡一動,頓時看了袁長卿一眼。翁婿對了個眼兒,不由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五老爺拍著袁長卿的肩道:「你很好。」

  「什麼?」珊娘正好聽到這句話,便回頭問著老爺。

  老爺立時大言不慚道:「如今我越來越覺得,我替你挑的這個女婿不錯。」——他這會兒倒是忘了,當初哪一個咬牙切齒堅決不肯點頭同意的了。

  而袁長卿那裡竟也看著珊娘用力一點頭……

  珊娘不由一陣無語,一回身,拉著太太便快步離了這兩個厚臉皮的男人。

  兩個厚臉皮的男人相互對視一眼,老爺壓低聲音道:「難得今兒元宵,你帶著珊兒去走走吧。」

  作為一個懂事的女婿,袁長卿頓時秒懂,老爺這是嫌珊娘霸佔著太太呢。於是他趕緊過去,找了個藉口哄著珊娘離了眾人,等珊娘回過味來時,五老爺一行人早走遠了。珊娘忍不住橫了袁長卿一眼。

  袁長卿則微彎著眼角,握了她藏在斗篷下的手,二人在人流中一陣緩步慢行。漸漸的,二人竟越走越慢,等走到某條暗巷時,袁長卿的眼飛快地往左右一看,驀地地挾著她,將她推進了暗處。珊娘正待要叫,他的頭已經低了下來,狠狠咬住她的唇。

  珊娘吃了一疼,微一張嘴,便叫他的舌溜了進去。明明平常總是四平八穩的一個人,偏偏在這種事上總像個急色鬼,竟是怎麼餵都餵不飽的模樣。他急切地咬著她,吻著她,吮著她,弄得她又是疼又是麻又是癢的,只覺得渾身發熱,雙腳虛軟,她緊緊貼附著他,生怕他一鬆手,她便會丟臉地脫力跌倒。偏她的貼近,令他越想貼近於她,於是那唇舌漸漸便失了分寸,吻得愈發的深了……直到某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二人一驚,這才從激情中回過神來。袁長卿猛地抱緊她,腳下一旋,便帶著她上了樹。看著一對同樣看燈的小夫妻躲進他倆才剛躲過的地方,做著他們才剛做過的事,珊娘驀地就紅了臉,才剛要閃開眼,卻叫袁長卿掰過她的臉,將她按在樹幹上又是一陣熱吻……

  等神智再次恢復清明時,樹下的那對小夫妻已經走開了。袁長卿抵著她的額,啞著聲音道:「還有八天。」

  回娘家住對月的日子是有規矩的,最長只能住九天。袁長卿這是在算著他們分開的日子……

  「你!」珊娘一陣羞惱,伸手在他腰間狠擰了一把,怒道:「色鬼!」

  袁長卿痛得哼哼著,卻依舊不肯放開她,湊到她的耳旁無賴道:「可我就是想你,想要你……」

  等夫妻二人重新回到人流中時,珊娘的臉仍是紅紅的。她正慶倖著天黑沒人看到,忽然就聽到身後有人叫著她的名字:「十三,十三!」

  珊娘一回頭,驀地窘了。她再想不到,在她最不想遇到人的時候,竟遇到了人,且還都是她閨中的密友。

  林如稚和趙香兒、游慧三個手拉著手地跑過來,林如稚一臉得意地道:「看吧,我就說我沒看錯!」又問著珊娘:「你不是說月底才會回來的嗎?早間接到你的帖子時嚇了一跳。」

  說話間,那三個人便以理所應當的架式,直接將袁長卿擠到一邊,圍著珊娘一陣嘰嘰喳喳,「你是什麼時候到的?什麼時候走?京城怎麼樣?」活潑的趙香兒更是直接湊到珊娘的耳旁逗著她,「做新娘子的感覺如何?」

  珊娘頓時又紅了臉。

  堵在袁長卿和珊娘中間的游慧卻忽地感覺到脖子後面一陣生寒,扭頭看去,只見袁長卿正目光清冷的看著她們。她打了個哆嗦,立時反應過來,忙伸手拉開另兩個好友,笑道:「瞧你們兩個,看到十三高興得昏了頭了?!今兒是什麼日子?這又是什麼地方?有話我們明天再說,走了走了!」說著,一陣風似地拉著林如稚和趙香兒慧跑了。

  遠遠的,珊娘還聽到林如稚茫然答著遊慧,「今兒是元宵啊,這裡是百子橋,怎麼了?」

  林如稚自小不是在梅山鎮上長大的,自是不知道梅山鎮的風俗,珊娘卻是深知的。她驀地的一怔,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橋,又飛快地看了一眼袁長卿——他,懂得這橋的意思嗎?

  顯然,向來擅長觀察的袁長卿是知道的。

  「來,我們也數數。」他笑著拉起珊娘的手,帶著她往百子橋過去——當地的風俗,元宵節時夫妻走百子橋,是求子的意思。數著過橋的腳步,若是成雙,便是女兒,若是成單,便是兒子……

  珊娘僵在橋邊,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袁長卿拉著她跨出一步,見她沒動,不由一陣詫異,扭頭看向她,「怎麼了?」他問。

  「我……我……」珊娘說不出口她心裡的不安,只慌亂地閃著眼。

  袁長卿卻自以為明白她的擔憂,上前一步,低頭看著她柔聲笑道:「不過求個吉利而已,又不是現在就生。」又道,「你還小著呢。」

  這是他倆頭一次說到孩子的事。珊娘忽然意識到。同時她也意識到,便是她再怎麼沒有信心做一個合格的母親,這件事便如她要嫁他一樣,是逃不開的事……

  既然逃不開,最簡單的解決辦法,便是去面對這件事……既然她的婚姻已不同前世,許她面對兒女時,也能做個不一樣的母親呢?

  珊娘緊緊攥著袁長卿的手,和他一起默默數著腳步。

  「雙數。」她鬆了口氣,抬頭看著袁長卿微笑道。

  雙數,預示著是個女兒。而前世時,她頭一胎生的是兒子。一點不同,許也預示著許多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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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回京

  之前五老爺都不知道袁長卿擅畫,因著這走馬燈的事,才叫老爺突然發現,袁長卿竟還帶有這樣的技能,於是第二天,當林如稚等人跑來找珊娘時,老爺便拉著無所事事的袁長卿去會他的那幾個畫友了——其實是把他帶出去炫耀了。

  因聚會的茶樓離著不遠,五老爺和袁長卿就安步當車走了過去。二人才剛出了長巷,迎頭就看到大老爺和他新請的一個師爺說笑著從橋上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托了親家次輔的福,或者是袁家老太太依著約定往宮裡吹了風,如今大老爺終於如了願,在禮部得了個小小的差使。雖然官位品級沒變,好歹是擠進了京官的行列,大老爺表示很是滿足。這不,人還沒走馬上任呢,就特特聘了個京畿出身的老道師爺。

  大老爺和五老爺雖說是同母兄弟,其實關係一點都不好,甚至還不如那些血脈淡了一層的庶兄弟們。大老爺這裡看不起混吃等死的弟弟,五老爺那裡也看不上仕途經濟的大老爺,因此兄弟二人見了面,只相互略點了個頭,便打算各自走開。偏那新來的師爺忽然認出,袁長卿是就是那京裡有名的「高嶺之花」,知道他是今年春闈奪魁的熱門人選,立時湊到大老爺耳旁一陣低聲耳語。

  大老爺的眼一閃,頓時改了態度,笑著問袁長卿:「聽說你今年也要下場?可有把握?」

  叫五老爺驚奇的是,能跟他談詩論畫的袁長卿,居然也能跟大老爺有模有樣地聊起經濟學問,且還說得大老爺一陣連連點頭。五老爺忍不住就把他這女婿又是一陣上下打量——他好像又發現了袁長卿的另一個新技能了。

  老爺正打量著,忽然就聽到大老爺問著袁長卿:「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辦酒請客?得提前跟我說一聲兒……」

  五老爺立時不客氣地拒絕道:「叫孩子們歇歇吧!他們前前後後能在家裡住個幾天?再抽空招待你們一天,累也不累?!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照理說,珊娘夫婦回來後,五老爺就該主動替他們辦桌酒席宴請一下眾親友的,偏五老爺不是個可以以常理來論的人。大老爺叫他這親弟弟給頂得一陣乾瞪眼兒,卻也拿他無可奈何,只得和袁長卿又說了兩句閒話,便就此一別兩過了。

  五老爺回頭把袁長卿一陣上下打量,道:「你要下場?這麼大的事,怎麼也沒聽你說一聲兒?」

  「也沒什麼,不過是考個功名而已。」袁長卿的眼角微微一彎,淺笑道:「當初我答應過老爺要照顧好十三兒的,只如今我能力有限,便是為了她,我也該好好替我倆掙個前程才是。」

  老爺聽了不禁一陣沉默,歎道:「可惜我已經多年不曾碰過四書五經了。」

  袁長卿便知道,老爺也動了心想要替太太掙一個前程。於是他勸慰著老爺道:「老爺和我不同,老爺終究是已經有了成就之人,偏我什麼都不是。」——五老爺心高氣傲,當年在京城闖出名號後,回到鎮上竟是誰都沒言語,所以除了他那幾個畫友,鎮上竟少有人知道,他就是當年曾名動京師的那個疏儀先生——「我從沒瞞過老爺我家裡的情況,家裡是不可能給我什麼的,偏我又年輕,容易招人挾制。我若想要給十三兒一個安穩的家,就得自己立起來。」

  老爺不由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感慨道:「之前我不放心把珊兒給你,就是覺得你這人心機太重,如今看來,心機重也未必就是件壞事,至少你比你的同齡人更懂得怎麼替自己和家人去謀劃將來。」頓了頓,他忽地又沖袁長卿一瞪眼兒,威脅著他道:「不過你且記住了,你這份心機用在別處就好,不許用在我珊兒身上!若叫我知道你算計她,便是你再詭計多端,我也有法子整死你!」

  袁長卿連連應喏著,心裡卻是一陣默默偷笑,他若不算計著,十三兒哪能就成為他的人了……

  想到「他的人」這三個字,袁長卿只覺得心頭一陣熱乎乎的。正如他之前曾跟珊娘說過的那樣,他自己也知道,他打小就是個清冷寡淡的性子,便是外祖父一家那麼對他,他也親近著外祖一家,但心底深處,他對他們仍抱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距離感。偏面對這色厲內荏的五老爺、懦弱沒主見的五太太,包括那動手比動腦子快的侯瑞,和單純不知世事的侯玦,還有十三兒,這一家子別人眼裡的「奇葩」,竟叫他感覺格外的溫暖,也格外地設不起心防。

  因知道了袁長卿要參加今年的春闈,等珊娘在家住滿了九日,老爺那裡就急吼吼地把這小倆口往京城趕了。臨別時,珊娘和太太一陣眼淚汪汪,老爺和袁長卿卻湊在一處一陣嘀嘀咕咕,看起來一點離愁別緒都沒有。珊娘好歹也算是比較瞭解五老爺的,見一向感情豐富的五老爺竟這麼淡定,心裡不免存了疑。那船才剛一起錨,老爺太太還在岸上揮著手,珊娘就扭頭問著袁長卿:「你跟老爺在嘀咕什麼?」

  袁長卿一本正經道:「沒什麼,不過是老爺叫我幫著給桂叔帶封信。」說著,還真拿出一封五老爺給桂叔的信來。

  「是嗎?」珊娘半信半疑地睇著他,那斜眼看人的風情,頓時勾得袁長卿一陣心癢,回手關了艙門,將那信往桌上一拋,抱住珊娘就欲一陣「白日暄淫」,窘得珊娘狠捶了他幾拳,又高聲叫著花媽媽,惹得花媽媽在外面一陣猛咳嗽,這才叫袁長卿老實起來,可到底按著珊娘啃了一通,過了過嘴癮。

  這麼一鬧,倒叫珊娘忘了問他和五老爺之間到底在玩著什麼貓膩了。

  等珊娘他們回到京城時,已是正月底了。他們不在京城時,京裡下了一場大雪,只是,今年是個暖冬,那雪下是下了,卻依舊沒能積得下來,倒把路邊人家門上新貼的春聯給泡得顯了舊,於是,一夜之間,年的氣氛就這麼淡了下去。

  袁長卿夫婦的歸來,老太太自然仍是要依例做作一番的,一個接風洗塵宴,竟叫老太太遍灑請帖,將京城上下數得著的人物都統統請了一遍。此時正好才剛過完年,該找著理由請客的都請過了,大家正閑著沒個樂事,接到帖子的人家,除了那實在有事來不了的,竟來了九成有餘,直把原就不大的袁府擠了個滿滿當當,簡直是熱鬧非凡。而也因此,袁老太太對那沒有血緣關係的孤孫的慈愛之名,一時間更是甚囂塵上。

  晚間,終於回了房,珊娘倒在炕上便不肯動彈了,嘴裡抱怨道:「老太太這是打什麼主意?請那麼多人來做什麼?我竟有大半都是不認得的。」

  「叫你認得做什麼?」袁長卿脫了靴子上了炕,替珊娘按摩著肩頭道:「你沒發現嗎?老太太請的都是什麼人。他們不過是借著我們的名頭行他們自己的事罷了,原根我們無關。」又道,「看樣子,朝裡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袁長卿還真猜對了。開年後,朝中還真發生了一件大事。之前袁長卿曾參與調查的江陰府的那個案子,作為重要人證,那個被收監的前江陰知府竟被發現「自縊」在了監牢裡,被拿下大牢的那些人也紛紛反口,將罪名全都按在了死人的身上。上面那位糊塗的主兒竟借此要求大理寺趕緊結案。那大理寺還頂著壓力尚未結案呢,那位竟已經連下了好幾道旨,將原本受此案牽連被罷免了官職的首輔等人又給重新扶上了位。

  於是,一時間朝中暗潮湧動,袁長卿的四叔原本看好的位置如今人家官復原職,也就落了空,他只好重新再謀劃別的位置,偏這時再借著年節請客就太打眼了,所以他們才會借著袁長卿夫妻的名義大肆拉人聯絡感情。

  見袁長卿緊鎖著眉頭沉思著,珊娘便翻身坐起,將他按在炕上,再把他的頭搬到膝上,替他按著眉心道:「那今年的春闈,可還能公正的舉行?」

  袁長卿搖搖頭,「倒無大礙。今年的主考官是禮部尚書洪大人,那是個有名的硬骨頭,又是兩朝元老,只要主考官還是他,就沒人敢動什麼手腳。怕只怕……」上面那位又昏了頭,聽人忽悠把這位主考大人也給換了。

  許是怕珊娘擔心,他抬頭又道:「不急,我才十八而已,便是今年落了榜,大不了明年再來。」

  大周的科舉制度是經由世祖皇帝改制過的,和前朝不同,不是每三年一回,而是年年都有。開考日期也不是在二月初,而是每年固定於四月初八開考,且不是連考九天,而是只考三天。考中進士後,也不會立時委派官職,而是需得入各級衙門做三年的小吏,三年中全部得到上評的,經吏部最終考核,才會正式成為朝廷命官。

  他歎了口氣,拉過珊娘的手在手心裡搓揉著,又道:「我擔心的不是那個,今天老太太這麼大張旗鼓地一鬧,若是我再提搬出去的話,便是為了他們的面子,老太太也再不肯點頭了。可能需得我們再忍耐些日子了。」

  他這麼歎著氣時,卻是沒看到,珊娘的眉梢微微一動,細長的媚絲眼裡閃過一抹冷笑。

  吃了珊娘幾記排頭後,袁詠梅輕易不敢再來招惹珊娘了。只那袁昶興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只要袁長卿錯眼不見,他就冒出來黏在珊娘左右一陣獻殷勤。便是這接風宴上,家裡到處都有外人在,他依舊如此這般地毫無顧忌。偏老太太見了,竟當眾誇說珊娘性情好,跟小姑小叔相處和睦,叫珊娘一陣啞巴吃黃連。

  珊娘原就是受侯家老太太悉心教養長大的,內宅的那些手段如今她只是不屑用,卻並不是不懂,見袁昶興人前規矩背後不老實,老太太又有意拿話替他遮掩,她便敏感地感覺到,這祖孫倆是在算計著什麼。

  其實算計什麼,珊娘不用想都能明白——無非是算計著袁長卿呢!

  袁長卿是要參加今年科舉的,不管是袁禮還是袁老太太,都沒有立場不許他下場。既這樣,叫他分心考不好,便成了上上之策。而,有什麼比後院失火更能叫一個男人分心的事呢?珊娘都可以想像得到,袁昶興大概會怎麼借機占她的便宜。而如果她向袁長卿抱怨,那便會分了袁長卿的心。

  袁長卿若是去質問袁昶興,老太太那裡定然會說,「你媳婦誤會了,興哥兒只是活潑了些」,不定還要隱約說兩句以前五皇子的傳聞來汙一汙珊娘。而如果她不跟袁長卿抱怨,怕是老太太也會找著機會叫袁長卿知道此事的。有之前老太太打的伏筆,老太太都不需要怎麼添油加醋,只需輕描淡寫笑說一句「他們叔嫂兩個感情真好」,就能叫袁長卿心裡生了膈應。叫他就此分心考不好還是其一,其二,以老太太所知道的那個沉默多疑的袁大,不定還能算計得他們夫妻就此離了心。

  這麼想著,珊娘的眼神不禁更冷了。既然袁長卿不方便出手,那就她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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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踏青

  回府後的第二天起,袁長卿就忙碌了起來。除了應酬以前杏林書院的同窗外,他還需得應酬那些慕他的名而來的學子們,還得經常和人出門拜客,有時候忙到晚間回來,便倒在珊娘身邊再懶得開口了。

  見他都快沒空看書溫書了,珊娘不禁一陣心疼,勸著他乾脆謝絕那些訪客,袁長卿卻是笑得一陣古怪,道:「難得四叔替我揚名,我豈能白瞎了他的心意。」說著,又湊到珊娘耳旁一陣小聲嘀咕。

  珊娘這才知道,袁禮那裡算計著他,他倒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聯絡了那些學子們,私下裡替太子做著一些事。「放心,我心裡有數。」他道,「那些書便是不看我也能背得,功夫原在書外。」

  見他這麼說,珊娘也就不再攔著他了。只是,自去年他病倒後,人就明顯消瘦了,後來又是他倆的婚事、回門等等諸事,竟是直到現在他身上的肉也不曾養得回來。珊娘有心想要替他補補,偏府裡除了老太太院子裡設了個小廚房外,只有那大灶上可以起火,便是她想替他熬個粥都很是不方便。這樣一來,珊娘就更想搬出去了。

  二月初二龍抬頭,方家大姑娘英姑那裡給珊娘遞了個帖子,約著她一同出城踏青。袁長卿一聽,立時推了應酬,陪著珊娘出了京。英姑和珊娘原就是約在城門口見面的,等珊娘坐著馬車過去時,就只見英姑又是一身男兒裝扮,手裡拿著根馬鞭,正在那裡等得不耐煩。旁邊的一匹小馬上,七歲的大妞和四歲的小寶竟也穩穩地騎在馬上。

  見珊娘坐著車,英姑一陣挑眉,道:「你不會騎馬?」

  珊娘還真沒學過,便從車窗裡探出腦袋,笑道:「你教我呀。」

  袁長卿立時湊到她的耳旁低聲道:「你想學,我教你。」

  偏英姑耳朵尖,竟給聽到了,頓時一陣哈哈大笑。

  她正笑著,那特有的洪亮笑聲便吸引了一支正待出城的人馬。為首的一個頭戴冪籬的女子撥轉馬頭,沖著這邊揚聲叫道:「那邊可是方大?」

  英姑回頭一看,只見那黑馬上坐著個一身黑衣的女子。

  見她回頭看過來,那女子撩起冪籬,露出一張粉白的臉兒來,竟是個約三旬左右的婦人。看那身裝扮,應該是個寡婦身份,偏那唇上精心描繪著一抹寡婦不該有的殷紅唇彩。

  珊娘正猜著此人的身份,英姑那裡已經笑道:「原來是大公主。」

  珊娘頓時便知道,這位是當今膝下最大的女兒,叫周嶺,封號德安公主的。只是這位公主命不好,自幼喪母,出嫁後沒兩年又喪了附馬,偏她是個愛打扮的,不像一般寡婦那般不施脂粉,且還特別愛個唇妝。為此,前世時她的風評頗有些不好,甚至有好事者傳聞,她的公主府裡養了無數的面首。

  大公主像個男人似地拿馬鞭一捅方英的肩,笑道:「早聽說你回來了,我不請你,你竟也不來看我。」

  方英哈哈笑著回手一指旁邊小馬上,那好奇瞪著眼的一兒一女,道:「如今我有拖累呢,哪裡也去不了。這不,想出城跑一趟馬也不行,這兩個小尾巴非要跟著不可。」

  大公主的眼微微一沉,看著兩個小不點兒笑道:「這才多大的小人兒,竟能騎得穩馬?你也不怕摔著他們。」她喪偶,偏偏還無子。

  方英看似粗獷,其實也有心細的一面,見大公主如此,便知道她是在感懷身世,只故作不知道的模樣,指著她的兩個孩子又笑道:「公主且放心,關外的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還不會走路就先學了騎馬。論起來,別看小寶才四歲,竟是自會騎馬後就再沒摔下來過,比我這當娘的都強。」說著,又引著兩個孩子給大公主見了禮,再回頭一指已經被袁長卿扶下馬車的珊娘道:「我弟弟你是認得的,那是我弟媳婦,公主應該還沒見過。」

  那大公主出生時,先皇后還沒有孩子,她喪母後,便由先皇后抱養了過去。先皇后在生五皇子難產去世後,這五皇子便等於是大公主照看著長大的,她和五皇子的感情說是姐弟,其實情同母子。而袁長卿跟五皇子又是自幼(系統限定關鍵字)交好,更別說他原還生著那樣一張妖孽的臉,大公主又是個愛看美色的,自幼就愛捉弄著老成的袁長卿,偏如今見了袁長卿,她竟難得沒把注意力放在袁長卿的身上,而是看著珊娘一陣揚眉。

  「就是你嗎?」她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珊娘道:「那個說世人不怪蒼蠅怪雞蛋的,可是你?」

  珊娘一怔。她再想不到,她氣極了說的話,竟叫太后拿著到處宣揚了。

  「那個……」

  袁長卿不知究竟,見大公主嚴肅著面容,只當出了什麼事,才剛要開口,就叫大公主揮著馬鞭攆到一旁。

  珊娘也是個伶俐人兒,見大公主雖然嚴肅著一張臉,但對照著她說的話,以及大公主那常常被人說三道四的處境,她頓時便知道,這位應該是贊同她的觀點的,於是便抬頭大大方方地沖著大公主一點頭,道:「原就是這個理。」——可見,她也是個會看人下菜的。

  大公主看看她,忽地一收嚴肅的表情,露出笑容來,沖她點頭道:「你不錯,果然跟老祖宗說的一樣,是個有膽識的。」又補了一句,「且還挺有見識。」

  說著,大公主又回頭問著方英:「你們也是要出城踏青的嗎?不如我們一道吧。」

  於是,兩幫人馬便混作了一幫。

  袁長卿正問著珊娘,那天她到底跟太后說了些什麼時,身後騎在馬上的小寶和大妞忽然鬧了起來。原來之前珊娘一直坐在車上,這兩個小布丁兒沒看到她,這會兒看到了他們最喜歡的舅母,騎馬也就沒那麼有趣了,兩個小人兒都鬧著要跟著珊娘一同坐車。

  卻原來,自打珊娘他們從梅山鎮回到京城後,方家人三天兩頭便把他們招過去共進個午餐晚餐什麼的,這原是大人們用來聯絡感情的,卻叫兩個小的得了益。那兩個小人兒,自小見慣了家裡動不動就揮鞭子的母親,竟還是頭一次見識到珊娘這種溫情款的,且珊娘自恃著這兩個不是自家的孩子,寵壞了也是別人家的事,更是處處無原則地寵著兩個孩子。都說孩子是全天下最有眼色的人,什麼人可欺什麼人可近,鬼靈精們心裡有數著呢,因此,只要有珊娘在的地方,這兩個孩子便誰都不要,盡黏著這個舅母了,更因此,叫他們舅舅心裡醋了不是一點兩點。

  兩個小人兒鑽進馬車,便纏著珊娘一陣要吃要喝要講故事,直把袁長卿一個人給冷落在了一邊。等到了城外的馳道上,馬車停下,袁長卿從車上下來時,那原就顯得清冷的面容,看著更如一朵高嶺之花般「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大公主倚著馬欣賞了一會兒少年的美色,拿肩一撞方英,兩個過來人免不了偷偷笑話了一陣這少年人不能與人分說的小醋意。

  袁長卿自是不會敗給兩個小不點兒的,任由他們纏著珊娘玩了一會兒,便過去以騎馬引開了珊娘的注意。可珊娘原也沒打算出來騎馬,那身衣裳自是不合適的。大公主聽了,便笑道:「我倒是備了一身,你若不嫌棄,先拿去用吧。」

  大公主長得嬌小,如今珊娘又尚未完全長大,倒正好合適。在馬車上換了衣裳下來,袁長卿便再沒給那兩個小布丁兒機會,只牽著馬,帶著珊娘走得遠遠的。顯見著珊娘挺有運動天賦的,一天下來,竟能獨自騎在馬上小溜一圈了,直看得袁長卿心裡既是驕傲,又有點小小遺憾——沒能顯出他的能耐來。

  下午時分,袁長卿早早就帶著珊娘辭了眾人。珊娘原以為他是有事急著回府,卻不想等她注意時,發現他們走的竟不是回袁府的路,便回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只笑而不答。等看到那巷口處掛著的木牌時,珊娘這才知道,他竟是帶她來了他之前曾說過的,那位於福壽坊仁德巷裡的三進小宅院。

  大周承平百年,京城的土地早已是寸土寸金,何況這福壽坊又緊臨著皇城,且那金水河正傍著仁德巷而過。便是只看了這外部的環境,珊娘就不免一陣詫異。如今雖然她偷懶不肯接了花媽媽的帳冊,可其實袁長卿的那點身家,她早一眼撣進了心裡,她甚至還注意到他在海船行裡都有參股,可以說,這是個不差錢的主兒。可便是再不差錢,以他手裡的那點東西,想要置辦下這仁德巷的房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見她疑惑,袁長卿也不給她解惑,只命炎風上前拍門。立時,門裡傳出一個粗喉嚨大嗓音,「誰啊?」

  隨著話音,那看著樸實無華的黑漆木門「吱呀」一聲開啟,從門裡探出個亂蓬蓬的腦袋。那人一抬頭,看到拍門的是炎風,立時笑著拉開了門,道:「炎小哥,可是我們爺到了?」說著,那人拉開門,從門裡擠了出來。

  珊娘正由袁長卿扶著下車,她站在車踏板上順勢一抬頭,不禁叫門裡擠出來的那人嚇了一跳。

  那袁長卿算是個子高的了,此人竟比袁長卿還要再高出一個頭有餘,且生得又粗又壯,足有兩個珊娘的寬度,偏還斷了一條腿,那衣袍下擺處露出的一截細溜溜的木頭假肢,看得人直替他擔心,生怕那假肢支撐不住他這碩大的塊頭。

  那人看著不到四旬的年紀,雖殘了一條腿,走起路來卻是健步如飛,見袁長卿扶著珊娘下了馬車,他跟著健全人似的,幾步便「咚咚咚」地沖下臺階,跑到馬車旁,向著袁長卿和珊娘行了一禮,咧著大嘴叫了聲「爺,奶奶」。那聲音,跟雲間滾過的悶雷似的。

  見珊娘好奇看著那人,袁長卿忙替她介紹道:「這是大毛叔,以前是我祖父的親隨。」珊娘便知道,他也是漠洛河一役的倖存者了。

  前世時珊娘就知道,袁長卿的名下其實養著許多這樣的傷殘袁家軍,包括花叔,只是那時候除了花叔,她並沒有見過其他人,袁長卿也沒有安排人在家裡當差。

  既是袁老令公的手下,珊娘自不會拿他們當下人待,忙以晚輩之禮向著大毛叔行了一禮,倒叫大毛叔一陣不自在,手忙腳亂地重又跑回門房去,沖著門內甕聲甕氣地高喊了一聲,「大爺大奶奶來了!」

  「叫什麼叫?!還有沒有個規矩了?!」忽然,門裡傳來花媽媽的喝罵。看到罩著一隻繡花眼罩的花媽媽笑眯眯地從門裡迎出來,珊娘這才知道,原來袁長卿早安排好了這一切。

  袁長卿心情很是不錯,從領著珊娘進門起,他就一直在珊娘耳旁細細給她介紹著這座宅子。珊娘這才知道,這宅子竟是太子私下裡送他的新婚賀禮——想來也是,袁長卿又非那大富大貴之人,怎麼可能置辦得起這裡的宅院。

  便是珊娘的奚落,也依舊沒有壞了袁長卿的好心情,只和她手拉著手地逛起了新宅院。

  「我頭一眼就看中了這宅子,」袁長卿得意洋洋道,「看到沒,迎門處那個青磚水磨牆,除了圖案跟你家裡的影壁不同外,是不是很像?趕明兒我們也在前面種些爬山虎,等爬山虎爬滿影壁後,看著就更像了。」

  珊娘倒不知道,袁長卿竟那麼喜歡她的家,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

  這宅院果然如袁長卿所說的那樣,雖說是北方的四合院,卻處處融合了南方的特色,什麼高高的女兒牆,水磨青磚影壁,以及鵝卵石砌成吉祥圖案的小徑,竟處處透著江南的風情。特別是那三進正院的後面,那和她娘家一樣並不大的小花園裡,依舊是在那東北角上,立著座小小的兩層小木樓。

  帶著珊娘站在木樓下,袁長卿笑道:「這會兒天寒地凍的開不了工,我已經叫人把那些欄杆也換成美人靠式樣的,那樣就真跟你的小繡樓一樣了。」

  珊娘抿唇一笑,看看四周沒人,便壓低聲音調侃著他道:「難道你還想爬牆怎的?」

  袁長卿立時湊到她的耳旁回嘴道:「都已經爬上床了,還要爬什麼牆。」

  珊娘:「……」

  果然,比不要臉,她怎麼也比不過他……

  二人回到袁府裡時,珊娘身上仍穿著大公主送她的那套騎馬裝,她正對袁長卿說著大公主要帶她去訂制騎馬裝的事,桂叔忽然過來了。

  自接到老爺的信後,桂叔就忙碌了起來,竟是整天都看不到人影。珊娘好奇問了兩回,桂叔只說在四處打聽置辦莊子的事,珊娘也就沒再多問了。倒是袁長卿,因為是地頭蛇,經常被桂叔請去幫著拿主意。此時他過來,怕是又看中了哪裡的產業,想要找袁長卿商議的。

  珊娘知道如今袁長卿事多,便對桂叔道:「這些小事不要煩勞大爺了,跟我說也一樣。」

  接到桂叔的眼風,袁長卿忙道:「你對京城又不熟,哪裡知道其中的貓膩,且也不費我什麼功夫。」說著,把珊娘攛掇回了內院,他則和桂叔去了前院。

  珊娘被他哄進了二門,又想著他應該去不久,便在二門處等著袁長卿。卻不想,她沒等到袁長卿,倒等來了袁昶興。

  那袁昶興不是從門外進來的,而是從二門裡出來的,可見是有人特意去向他通風報信的。珊娘的眼頓時便眯了一眯。

  一看到珊娘,袁昶興便一臉體貼地湊過來道:「大哥也真是,就這幾步路,難道不能把大嫂送回院子裡再出去?」說著,殷勤地伸手過來,要扶珊娘的胳膊。

  三和一見,趕緊橫出一步,隔開了他的手。

  袁昶興沉著眼看看三和,然後又換了笑臉,殷殷問著珊娘今兒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累不累之類的過於親密的話語。

  珊娘竟跟沒聽出什麼不對一樣,也笑盈盈地答著他的話,倒叫三和忍不住一陣詫異,悄悄看了珊娘好幾眼。

  二人邊走邊說著話,直到了含翠軒門口時,珊娘才站住腳,回頭對袁昶興道:「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就不請你進去了,你知道的,你哥哥他……比較講究。」她嫣然一笑,又拿眼尾一睨袁昶興,道了聲:「你果然比你哥哥體貼多了。」便頭也不回地進了院門。

  她身後,袁昶興彎起眼,一陣得意地賊笑。

  而進了院門的珊娘,那俏臉卻是立時一沉,咬牙罵了句:「不知死的下作東西。」

  三和眨了好一會兒的眼才回過神來,忙看看左右,湊過去壓低聲音道:「原來奶奶心裡有數啊!」又咬牙道:「我早看著他看奶奶的眼神不對了,原還當是我多心了……」又憤憤道:「該告訴大爺去……」

  珊娘忙一擺手,道:「大爺事多,別叫他再分了神。」又冷哼道,「這種上不得台盤的東西,我不信我還治不了他了!」說著,俯身在三和耳旁一陣低語,道:「這事需得你配合著我。五福六安都別叫他們知道,一個老實一個急躁,搞不好倒壞了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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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請君入甕

  因之前太后曾要求珊娘每天寫一篇心經的,而含翠軒裡沒有佛堂,自珊娘從梅山鎮回來後,她就以此為藉口,跟老太太借了她的佛堂,於每日午後老太太午睡時,去那小佛堂裡抄經。

  袁長卿對珊娘道:「何必如此興師動眾,心誠則靈,哪裡都能抄的。」

  珊娘卻正色道:「怎麼能一樣?心誠更要意誠,何況你今年還要下場,只當我這是替你祈福了。」

  她知道,袁長卿其實是怕她在老太太那裡吃了虧,可她原就是沖著那個「虧」去的。袁長卿卻是不知道她心裡的盤算,只當她真如她所說的那樣,不禁一陣感動,心下又一陣暗恨自己能力不濟,暗暗發誓一定要護珊娘一個周全。

  因此,最近袁長卿竟變得更加忙碌了,不僅他自己的事,他四叔那裡有意無意加到他身上的事,似乎還有桂叔那裡也時不時地找他,且二人還常常一同出門。

  袁長卿這裡忙得腳不沾地,自然也就不會天天盯著珊娘了,這倒更方便了珊娘做手腳。

  自珊娘每天午後在老太太的佛堂裡抄經後,袁昶興差不多也總看著時辰來佛堂門前堵著她。

  頭一次堵她時,他差點就要闖進佛堂了,幸虧三和及時出來阻止了他。等珊娘抄完經出來,笑盈盈地向他一陣致歉,只說佛堂乃是清淨之地,她又是奉命抄經,不可怠慢。

  於是袁昶興眼珠一轉,轉頭就纏著老太太說,「大嫂抄經辛苦,把東閣開了給大嫂做休息之處吧。」

  老太太心裡哪能不知道她這風流的孫子在打什麼主意,她是巴不得珊娘出了事才好的,便只作被袁昶興磨得受不住的模樣,順勢應了。

  珊娘假意感激不盡,心裡卻不由一陣冷笑。

  那袁昶興也是色令智昏,見珊娘對他嬉笑怒駡,一副將上手不上手的模樣,早忘了謹慎二字,只心癢癢地一心想把人弄到手。於是某個午後,珊娘抄完經回到東閣休息時,便發現袁昶興早已經在東閣裡坐著了,且那桌上早放置了一堆精緻的茶點,以及一壺好茶。

  珊娘的眼輕輕打那隻造型古樸的紫砂壺上一帶而過,便笑盈盈地和袁昶興打著招呼道:「二弟怎麼又來了?都說了我這裡不用人陪。」

  袁昶興殷勤地過去要扶珊娘的手臂,卻被她斜睨著的媚絲眼兒給瞪得又縮回了手,涎著臉笑道:「大嫂跟我客氣什麼。說起來原該大哥陪著大嫂的,偏大哥忙成那樣,倒冷落了大嫂。我是大哥的兄弟,大哥不到的地方,自該我給補上才是。」說著,親自提了那壺,斟了一杯茶給珊娘遞了過來,又笑道:「這是鐵觀音,我特意從二表哥那裡要來的貢茶,大嫂嘗嘗。」——他所謂的「二表哥」,是貴妃娘家的侄兒,和他甚是交好。那也是京城有名的一個紈絝。

  珊娘又斜睇他一眼,卻是沒接那茶,倒一把奪過那隻紫砂壺把玩了起來。

  袁昶興頓時一陣緊張。

  見狀,珊娘心裡更是有數了。

  要說這壺,看似個普通的古物,其實卻是一把分心壺,一個壺嘴裡能倒出兩種不同的茶水。前世時,袁昶興就沒少用這壺配合著加料的茶水幹壞事,她就曾中過一次招。

  前世的那時候,袁長卿已經得計帶著她搬出了大宅。只是那時候的她,一是受惑於老太太對人的親切,二是自己功利心重,只覺得袁長卿清高迂腐,竟放著袁府現成的大樹不肯依附,於是她便背著袁長卿處處巴結討好著袁家諸人。袁長卿發現後,曾正色警告過她一次,卻叫她奚落了一通。偏他什麼話也沒跟她解釋,只拿看陌生人似的眼看了她一眼後,便再不管她了。直到袁長卿發現袁昶興在有意接近她,這才第二次又警告了她。而那時候她卻以為袁長卿這是嫉妒心作怪,並沒有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

  雖然袁長卿不喜歡她跟老太太來往,她自己卻一心想擠進那個圈子裡去,因此常回老宅應酬著老太太。就是在那個時候,袁昶興曾用這把壺請她喝了好幾回的茶,可每回都叫袁長卿及時打斷了。直到最後一回,袁長卿來晚了一步,到底叫她喝了一杯加料的茶水。當時她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四肢無力,還當自己是空腹喝了釅茶,這是醉茶了。虧得袁長卿及時趕到,把渾身無力的她給帶了回去。

  回去後,袁長卿命人請來郎中,卻因突然診出她有了喜脈,而叫她漸漸淡忘了當時心裡曾興起過的一絲疑惑。袁長卿那裡更是對她下了禁令,不許她再去大宅,卻始終不曾給過她一句解釋。直到多年後,袁昶興的事情敗露,人們從他的屋裡搜出那隻壺,珊娘才後知後覺地得知當年的真相……

  所以,這一世,珊娘算著他十有八九還會故技重施。

  「這壺看著像是古物。」她把玩著那壺,看著袁昶興一陣似笑非笑。

  袁昶興趕緊從她的手裡接過那壺,道:「確實是古物,花了我好大一筆錢呢。」又道,「這壺泡雨前茶最好了,大嫂嘗嘗,冷了就不好喝了。」

  珊娘看看他面前的空茶盞,笑道:「哪能只我喝,你也喝啊。」

  袁昶興便笑著也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珊娘見了,便看了三和一眼。三和會意,忽然上前一步,對袁昶興笑道:「二爺之前是去了哪裡?這衣擺後面怎麼沾了一片灰?讓奴婢替您收拾一下吧。」說著,不容分說,便拉著袁昶興到門口處,又作勢拍了拍他的衣裳下擺。珊娘那裡則飛快地將兩杯茶換了個個兒。三和從眼角看到珊娘換茶完畢,這才放開袁昶興,笑道:「好了。」

  袁昶興卻是對身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回頭看看衣裳下擺,笑道:「大概是翻找茶葉的時候不小心沾到的。」說著,便過來又請珊娘喝茶。

  珊娘假意和他推辭了一會兒,直到看著他先飲了茶,她這才慢慢地抿了自己的那杯茶。

  二人一陣閒聊。又過了半盞茶的時候,珊娘忽然回頭吩咐著三和,「我怎麼感覺有點冷?你回去替我拿件衣裳過來。」

  袁昶興原已安排好人來支開三和的,如今見珊娘主動打發了人,他立時一陣高興,正待要開口,忽然感覺一陣手腳虛軟,連手裡的茶盞都掉在了桌子上,然後滾到了地上。

  珊娘冷眼看著那茶盞在地上滾著,回頭看著袁昶興一陣冷笑,卻故意揚著聲音叫了兩聲:「來人啊,來人!」

  回應她的,是一片寂靜。

  珊娘早猜到,老太太這院子裡的人定是被袁昶興給收買了,或者更甚,老太太親自給袁昶興行了方便。

  看著袁昶興一陣搖搖欲墜,連坐都坐不住的模樣,珊娘捧著茶盞一陣裝腔作勢,又故作驚慌地嚷嚷了一嗓子,「哎呀,這是怎麼了?怎麼連坐都坐不住了?」

  偏她這樣嚷嚷,仍是沒人來。於是她便笑眯眯地放下茶盞,站了起來。

  此時的袁昶興若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就該是個傻子了。

  「你……」他瞪著她,偏手腳無力,連說話的聲音都像蚊子哼哼一般。

  「哎喲喲,二弟這是怎麼了?」珊娘走過去,伸手一推袁昶興的肩,看著他從椅子上一咕碌滾到地上,這才蹲在他的身旁笑道:「不會是你這茶泡得太濃了,你又空著肚子,這是醉茶了吧?」

  「你……」除了這一個字,袁昶興似再說不出其他話來了一般。

  「你什麼你,」珊娘一瞪眼,「啪」地便給了他一耳光,道:「還有沒有個上下尊卑了?叫大嫂!」

  長這麼大,袁昶興什麼時候被人打過耳光,頓時氣得一陣眼冒紅光,怒道:「你敢打我?!」

  「哎呦,我不敢。」珊娘說著,又狠狠抽了他一耳光,然後甩著抽麻了的手道:「知道這叫什麼?這叫『請君入甕』。你打量你那點齷齪心思誰都看不出來?還是你以為,這種事鬧開了,反正吃虧的只會是我?告訴你,姑奶奶我還真就不怕鬧開了。打從兩三年前起,你姑奶奶我身邊就沒斷過類似的流言蜚語,袁長卿他若是計較這些,當初他就不會娶我了。當然,如果如今他計較了,大不了我們一拍兩散,我繼續回去做我的十三姑娘去。可你若是想要用這種事來膈應我,晚了,姑奶奶我早過了會被這種事膈應到的時候了,如今我只會以牙還牙。啊……」

  說著,她又狠狠甩了他一耳光,道:「都忘了,我的斷腿之仇還沒報呢。」看著他忽然瞪大的眼,她彎眼一笑,拔下頭上的簪子,比在他的腿上,道:「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那件事幕後的黑手是你吧?」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顯然是不相信她真敢拿那簪子戳他。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在嚇唬你。我一個女人家,連雞都不敢殺,哪敢給人放血,是吧?」珊娘笑盈盈地說著,又一咂嘴,歎氣道:「你還真說對了,我這人也算是個心狠的,偏就是見不得血。不過我有辦法。」

  說著,她偏過頭去,將全身的力量都往手上的簪子上一壓,於是那簪子就這麼戳進了袁昶興的腿肉裡。

  袁昶興哪裡想得到她會這麼兇殘,頓時「嗷」地一嗓子就嚎了起來。偏他中了迷藥,他自以為很大的聲音,聽上去都比不得一隻小貓的嚎叫。

  「哎呀呀,我可真見不得血。」戳了人後,珊娘就趕緊收回了手,又把頭扭到一邊,生怕看到他腿上的血的模樣。

  那袁昶興自幼嬌生慣養,他要做壞事時,都是指揮著人去做的,他自己從來沒親眼見過血的,更沒見過哪個女人會像珊娘這樣說給人放血就給人放血。他又是痛又是恨,偏還色厲內荏地威脅著珊娘:「有種你殺了我……」

  「啊,好主意!」珊娘一拍巴掌,又嫌棄地瞥了一眼那明晃晃戳在他腿上的喜字簪,然後撩起他的衣擺蓋住那片血跡,重又拔下頭上另一根喜字簪,抵在他的喉間道:「聽說這裡戳下去只會漏氣不會出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袁昶興才叫了一嗓子,就感覺到那簪子果然往下捅了一點。他原以為她只是嚇唬她,再想不到她竟似真敢,忙嚇得尖著嗓門叫道:「你瘋了!你殺了我,你也要給我抵命的!」

  珊娘一臉恍然狀,道:「是哦,我還可以說我瘋了。瘋子殺人都不用抵命的。」說著,那簪子又往他喉間壓了壓,然後臉色一正,喝問著他:「說,你灌我迷藥要做什麼?!」

  「你瘋了,明明是你灌了我迷藥……」

  「喲,原來還可以這樣倒打一耙的!受教受教。」珊娘笑盈盈地撤回簪子,卻是拿滿懷惡意的眼又往他身下瞄去,又有點可惜地掂了掂手裡的簪子,道:「其實我挺喜歡這對簪子的……既然那支沾了血要不得了,這支也不要了吧。」說著,便拿簪子對著他下面就要紮過去。

  袁昶興哪見過這樣潑辣的女人,見她一臉真敢紮他命根子的模樣,頓時哭喊著求起饒來,「大嫂饒命,大嫂饒命,弟弟再不敢了……」

  「你算我什麼弟弟!」珊娘的手早打麻了,便站起來,一腳踹在他的臉上,又在他的肚子上狠踢了一腳,道:「說,你到底想幹什麼?!不老實交待……」說著,拿簪子往他肉厚的屁股上又紮了一下。

  「嗷!」袁昶興又痛呼了一聲,岔著聲兒叫道:「別、別紮我了,我說,我說……」

  珊娘原以為,袁昶興只不過是要敗壞她的名節而已,她也只想著利用他的荒唐來拿捏老太太同意他們搬出去,卻再想不到,袁昶興竟交待出一段隱情。直到這時她才知道,袁家人的心肝竟黑著呢!

  卻原來,袁家如今之所以窮得只剩下了個爵位,是因為當初袁四老爺剛得到爵位時,叫方家人打上門來鬧了一場。那忠肅伯方志見不能替外孫討回爵位,便逼著袁家人把大半家產都劃到了袁長卿的名下。加上袁長卿母親當年的十里紅妝,他如今可算得是富甲一方了。若不是他這些年一向謹慎,他身邊的人護他又緊,不定沖著那筆財產,他的小命都難保到今日。

  而袁昶興之所以勾引珊娘,卻不僅僅是要壞珊娘的名節。原來他早和老太太訂了計謀,若是他能勾得珊娘上鉤,那自是最好,到時候他們會引著珊娘去毒害袁長卿。到那時,袁長卿名下的產業便能名正言順地歸他們所有了。而若是珊娘不從,他們便拿她的名節做要挾……

  他們若只是算計著她,珊娘倒還能忍受,如今聽著這些人竟狠毒地要謀害袁長卿的性命,她心頭的火苗立時一竄三丈高,回身拿起那隻壺就狠狠往袁昶興的腦袋上砸去,偏袁昶興的腦袋硬著,壺碎了,他的頭臉竟沒事。若說之前珊娘只是在袁昶興身上泄著憤,那麼此刻她則真是有心想要要了袁昶興的命的。

  見那壺砸不死他,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拿著那簪子便一陣沒頭沒腦地在他身上亂紮,紮得袁昶興一陣長嚎。而他的嚎叫則更加激起了珊娘的凶性,她嫌那簪子紮不死人,便站起身,開始拿腳往袁昶興的臉上和下身一陣亂踹。只是,她畢竟只是一個女兒家,力氣有限,竟除了把袁昶興踹了個鼻青臉腫外,都沒辦法把人打個半身不遂。

  她那裡正瘋了似地在袁昶興身上泄著憤,那門簾忽然被人從外撩起,她都沒聽到腳步聲,就只見一個人影撲進來,一把抱住了她。

  珊娘原以為是老太太的人進來了,正掙扎著,只聽耳旁響起一聲低喝:「十三兒!」

  她一愣,抬頭看去,這才發現,抱著她的人生著一雙清冷的眼。

  而袁長卿的那雙眼,此時卻早已不能算是清冷了,而是冰冷。充滿殺氣的冰冷。

  偏那躺在地上的袁昶興還不知死,見袁長卿進來,以為得了個救命菩薩,竟伸著手沖袁長卿求救道:「大哥救我,大嫂瘋了……」

  袁長卿的眼中厲色一閃,飛起一腳,將躺在地上的袁昶興踢飛出去撞在牆上,人頓時便沒了聲兒。他則一轉身,驀地扯下身上的大氅,轉眼就把呆愣在那裡的珊娘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

  「袁……」

  珊娘只說了一個字,就聽到袁長卿冷聲喝道:「閉嘴!」

  緊接著,她還沒緩過神來,便只覺雙腿一空,她的腹部重重撞上袁長卿的肩頭,竟是就這樣,被他頭下腳上的扛在肩上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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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51: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懲罰

  等三和火急火燎地拉著老太太趕過來時,老太太卻故意慢吞吞地拖著腳步,一邊裝腔作勢地教訓著三和道:「你這丫頭,平常看著倒像是個穩重人,怎麼這會兒竟這樣慌手慌腳起來?什麼賊人?這青天白日的,府裡又人來人往,怎麼可能闖進個賊人來?定是你看花了眼!」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東閣門外。老太太見門外竟沒一個人守著,心裡猜著袁昶興差不多是得手了。此時她倒一改剛才的拖遝,怕三和跑了似的,反手一把抓住三和的手腕,嘴裡說著:「怎麼都沒個伺候的人?」腳下已經搶在眾人之前,拉著三和進了東閣。

  三和以為,她會看到她和珊娘早設計好的場景,老太太也以為她會看到她所以為的場景,卻不想閣內竟空空如也,除了地上一灘醒目的鮮血外,竟是看不到半個人影。

  頓時,三和的假驚慌就變成了真驚慌。「人呢?!」老太太更是搶在她的前面慌亂喝問。

  看著地上的那一攤血,老太太也慌了神,拿住珊娘的短處是一回事,真逼出人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三和不知道其中出了什麼變故,慌得連聲叫著「奶奶」,把東閣裡裡外外一陣翻找。

  老太太則是一陣疑神疑鬼。她不知道這攤血是不是袁昶興闖的禍,有心想要叫人也跟著找袁昶興,又怕這果然是他做下了什麼不可挽回之事,生怕叫破了倒不好遮掩,只得閉了嘴,暗暗在心裡藏了焦急。

  屋裡的二人正各懷心事地著急著,忽然就聽到外面傳來花媽媽的聲音。花媽媽遠遠沖著屋內罵道:「三和,要死了,玩瘋了你了?竟叫奶奶等你還怎的?氣得奶奶都先回去了,你還在這裡野著!」隨著話音,花媽媽掀著簾子進來了。她仿佛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老太太一般,先是意外地「喲」了一聲,然後才向著老太太行了一禮,道歉道:「不知道老太太也在,還當只有三和在呢。」又扭頭看著臉上仍掛著淚珠的三和罵道:「你死哪去了?氣得奶奶都沒等你,直接先回去了,叫我來罵你呢!」

  老太太忙問道:「你們奶奶呢?」

  花媽媽斂袖道:「我們奶奶先回去了。」又道,「大爺那裡要件急的東西,偏只有奶奶知道東西放在哪裡,就叫我來請了我們奶奶回去。如今我們奶奶和大爺都在含翠軒裡呢。」

  老太太的眼頓時一閃,「你們大爺回來了?」

  「是。」花媽媽答話的語氣雖恭敬著,那瞟向老太太的獨眼裡,卻帶著一抹明顯的譏嘲。

  老太太心頭頓時一沉,也顧不得矜持了,才剛要問袁昶興,就聽得外面又是一陣亂,一個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進來稟道:「不好了不好了,二爺掉進池塘裡了。」

  「什麼?!」老太太一聽就急了。如今雖然已經是二月了,卻是乍暖還寒,掉進水裡可不是鬧得著玩的。

  老太太也再顧不得這頭了,忙帶著一隊人「忽啦」一下全跑了。

  三和則快步跑到花媽媽跟前,拉著花媽媽問道:「奶奶真回去了?奶奶沒事吧?」

  花媽媽看看她,又恨恨地拿手指一戳三和的腦門,道:「你先擔心你自個兒吧!我還從沒見大爺這麼生氣過呢。」

  按下這邊不表,且說珊娘那邊。

  袁長卿扛了珊娘,避著人躡進含翠軒,一進屋,就看到李媽媽正帶著六安在窗前的炕上做著針線。二人看到袁長卿肩上扛著團黑乎乎的東西進來,正驚訝著,袁長卿已經沉著臉喝道:「出去。」

  那生冷模樣,竟是前所未見的。

  李媽媽和六安原就是珊娘身邊最膽小的,頓時慌得連針線笸籮都沒收拾,眨眼間就跑了出去。

  袁長卿用腳踢上門,回手加了門栓,然後扛著珊娘進了裡屋,將珊娘像扔死狗似地往那床上一扔。

  珊娘沒個防備,被硬硬的床板撞得悶哼一聲。等了兩息,見袁長卿沒有下一步動作的意思,她這才掙扎著從那裹著她的大氅裡鑽了出來。

  這一路,袁長卿始終沉默著。便是他不出聲,珊娘也能從他那緊繃的肩背,以及毫不留情勒在她腿上的力道中,感覺到他那快要沒頂的怒火。於是她乖覺地沒有出聲。

  直到好不容易從那件大氅裡掙脫出來,她抬起頭,還沒看到袁長卿的人,便已經先開口說道:「我是……」

  忽的,她的解釋卡在了喉嚨裡。她再想不到,袁長卿這會兒在做什麼……

  他,在脫衣裳!

  直到露出精壯的身軀,身上只留下一條雪白的中褲,袁長卿才轉過身來。

  這竟是她頭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見到半裸的他。那並不算健碩,卻分外有型的肌肉線條,令珊娘忍不住吞咽了一下,驀地往後退了一步。偏她的腿彎處撞在床沿上,整個人忽地往床上一坐。「你……」

  「閉嘴!」袁長卿緊繃著一張臉,忽地一扽手裡的東西,珊娘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拿著他的腰帶。

  「你……你要做什麼……」她緊張地看著他的手。

  「不許出聲兒!」

  袁長卿低喝著,忽地如餓虎撲食般撲上來,一把將她按倒在床上,然後整個人都壓在她的身上,三下五除二地將她的雙手捆了起來,又將另一端繫在床裡側的欄柱上。他按著她的手,低頭憤怒地逼視著她,又道:「不許說話,不許出一點兒聲,我現在很生氣,聽你說話,我只會更生氣!」說著,他便開始解她的衣裳。

  珊娘被他那生冷的目光嚇住了。便是前世兩人吵架時,她都沒見過他這殺氣騰騰的眼神。她忍不住抖了一抖。

  「害怕了?」袁長卿低壓著聲音,那嗓音顯得低沉而危險,令珊娘的脊骨又爬過一陣顫慄,而緊跟著那顫慄爬過她脊珠的,是他那略顯粗糙的指尖。

  他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手指一顆一顆地搓揉過她的脊珠,那帶著陰鷙的目光,那一言不發緊繃著的臉,忍不住叫她一陣緊張。偏她才剛要張嘴,他便截著她的話又威脅道:「你再出一聲兒試試。」那另一隻覆在她腰際的手,忽地往下一沉,找到她身體最敏感之處,在那裡重重地揉了她一下。

  珊娘驚得整個身體驀然繃緊,拼命咬住牙,才沒叫出聲兒來。

  見她真個兒忍著沒發出聲音,他滿意地微眯了眯眼,那仍一顆顆數著她脊珠的手,卻是把她的背猛地往上一抬,勃發著的身體則忽地往下一壓,直壓得她險些一口氣上不來,他這才緊繃著那越發顯得低沉的聲音,在她唇邊低低地說道:「你可知道,當我猜到你要做什麼的時候,我有多害怕?!」那隻在她敏感處遊移的手,忽地侵入她,且帶著怒意故意弄痛了她。

  珊娘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痛?!」他問著,一偏頭,重重咬在她的肩上,卻到底沒捨得咬破了皮,只在她的肩上一陣廝磨啃吮,直到在那潔白的肌膚上製造出一塊明顯的青紫,他這才抬起頭來,一臉平靜地凝視著她,偏一雙眼眸亮得嚇人,「你不知道你對我意味著什麼嗎?你怎麼還能這麼不顧自己去涉險?你若出了事,你叫我怎麼辦?再一次變成孤家寡人?!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什麼?!你有把我當成你的家人過嗎?你有在乎過我嗎?!」

  這麼說著時,他的眼眶竟漸漸紅了起來。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失控,便埋下頭去,在她身上一陣洩憤地啃吮咬吻……

  珊娘咬住牙,任由他在她的身上胡來著,哪怕他弄痛了她。她再沒有想到,她在他心裡竟是這樣的重要。那一刻,別說他的粗魯弄痛了她,便是叫她給予他全世界,她都是願意的。

  「長生……」

  「不許出聲!」袁長卿低吼著,猛地將她拽下床沿,一把托起她的腰,隨著一個長而有力的衝刺,便這麼一下子貫穿了她,然後,就是一陣不管不顧地、生猛地披荊斬棘……

  毫無準備的珊娘被他衝撞得險些背過氣去。偏他的粗魯,他給她製造的痛楚,卻又在那一刻,奇妙地叫她意識到,他對她的在乎;意識到他在報復著她的同時,其實也是在借由她的身體,安撫著他所受到的驚嚇。他這麼失去理智似地用著蠻力,叫她忍不住覺得,他其實也是在向他自己證明著,她還在,她沒事……

  意識到這一點,她便越發地放柔了身子,任由他施為著。而她的柔順,則愈加激發了他的凶性,若不是她的雙手被固定在那裡,他幾乎將她整個人都拖下床去。於是他不耐煩地抓住那根腰帶,一用力,竟扯斷了床側的那根欄杆,然後攔腰抱起她,狠狠地向他自己證明著她的安全……

  珊娘抬起仍被捆在一起的手,沉默地攬住他的脖頸,默默回應著他的需求。隨著身體被他那毫無顧忌的熱烈所點燃,她也頭一次認識到,原來這一個多月裡,甚至可以說,包括上一世,他對她一直都是有所克制的。這一刻,被各種情緒激得失了控的他,才頭一次全然剝離了他所有的偽裝,赤裸裸地將自己袒露於她的面前。

  直到這時,她才認識到,他所有的疏離,他所有的清冷,其實都是他的自我保護。褪除那一層他刻意與人保持的距離,他其實是一團火,一團能焚盡世間萬物的烈火。他野蠻、任性,霸道,他或是不許你靠近他,或是逼著你隨他一同燃燒,卻絕不許你漠視於他……

  情到濃烈處,珊娘忍不住發出一聲細碎的低吟,卻惹得他似急了眼般,猛地吻住她的唇,更加用力地撻伐起她來,一邊急切地低吼著,「不許出聲,不許出聲!不許……不許你這樣對我……」

  他的剛猛,叫珊娘有些承受不住了。她圈在他脖頸處的手指,帶著細細的電流輕輕劃過他汗濕而敏感的頸背,叫他渾身驀然一顫,便這麼崩潰在了她的身上……

  他壓著她喘息了一會兒,卻是忽地支起手臂,心有不甘地瞪著她。那烏沉沉的眼,幾乎令她不敢呼吸。「不許再碰我」。他低喃著,從脖子上摘下她的手,又將她的手再次捆回到床柱上,然後身體忽地往下一沉,竟又開始了第二輪的撻伐……

  連續兩次毫不留情的撻伐,直摧殘得珊娘一陣神思昏亂。且這第二次,他禁錮著她的手,只許他自己盡興,卻是一點兒也不允許她的參與。他惡劣地廝磨著她,衝撞著她,不上不下地吊著她;她則被他催逼著翻越過一重又一重的峻嶺,直到被他逼到那最接近太陽的位置,逼到所有的星辰都在她的眼後爆出繁花,逼得她險些暈死過去……兩輩子為人,她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而這樣的體驗,許對於他來說,也是頭一次。因此,當她緩緩降回人間,緩緩睜開眼時,發現年輕的他竟又再一次變得生龍活虎起來。珊娘驀地倒抽了一口氣,身體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卻叫他一把按住,以吻封堵住她那想要拒絕的唇,「別說話,我還在生著氣呢!」他呢喃著,偏那聲音裡明明已經沒了怒氣,有的明明只是……

  欲望。

  如食髓知味一般,他要了她一回又一回。情到深濃處時,他會忘了她的「錯」,可等神智恢復時,不免又氣恨起來,於是一回又一回地在她身上找著存在感,竟是從床上折騰到床下,又從床下折騰到椅上,甚至抱著她在外間的榻上,以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各種姿勢,竟是逼得珊娘迷失了一回又一回……直到二人精疲力竭,他這才抱著她回到床上,拉過被子蓋住二人……

  等二人醒來時,窗外已經全黑了。外間的那座自鳴鐘,帶著亙古不變的節奏,正一聲聲地敲過整整十下。

  珊娘心裡正默默數著他們睡著前,袁長卿到底發了幾回瘋,忽地便感覺到肩上,某人又在咬著她了。

  「別……」

  此時她的聲音竟已全然地沙啞了。炸了毛的袁長卿竟比白爪還難伺候,一會兒不許她出聲,一會兒又逼著她出聲,且聲音高了不行,低了也不行……

  「再來。」

  她正想著袁長卿的陰晴不定,便聽到背後的他,那聲音忽地又生冷了起來。她知道,他又想起了她的「錯處」,這是又生氣了……

  不等她回頭,他一把按倒她,又拉過枕頭墊在她的腰下,然後以極磨人的速度,極緩慢的、一點一點地攻進她的城堡。那緩慢的廝磨,磨得她忍不住一陣低吟,他卻驀地攬緊她的腰,帶著怒氣道:「許你出聲了嗎?!」他壓在她的背上,忽而用力,忽而又輕忽得叫她以為他就要就此遠離,那般折磨著她,逼得她忍不住發了火,扭頭怒道:「你到底要怎樣?!」

  「怎樣?!」他冷笑一聲,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將她抵向他,用力擠進她的身體,一邊俯在她的耳旁急促道:「你說我要怎樣?!別以為你這會兒順從了我,就能叫我不生氣了,我只要想到你那樣兒,想到你……我就控制不住想要撕了你,想要把你吞進肚子裡……」他重重撞著她,叫她忍不住痛呼出聲,「痛嗎?痛嗎?」他一聲聲地問著她,又忽地拉起她,緊緊按著她的小腹,一邊一下下用力攻陷著她,一邊在她耳旁低喃道:「想想吧,想想我知道你要做什麼的時候,我有多害怕,我多怕我來不及救你,偏我去救你,你竟已經擺平了他,就好像你一點兒都不需要我一樣!你知道我有什麼感覺?我感覺你真的一點兒都不需要我,從頭到尾都只是我在需要你,所以你才一點兒都不在乎我,你隨時都可以拋下我,你……」

  他咬住她的肩,拼命地往她身體裡面擠壓著自己,像是要將自己融進她的血肉裡去一般。

  珊娘被他廝磨得幾乎失去了理智,卻只能仰著脖子一個勁地低吟著。偏她的聲音,激得他更加癲狂起來,他扳過她的臉,狠狠吻著她的唇,用力咬著她的脖子,蠻橫地搖擺著她,推搡著她,狠狠地逼著她,壓著她,攜著她,將她再次送上高峰,直到整個人癱軟在他的懷裡,他卻仍意猶未盡,咬著她的頸後憤憤道:「看你可還敢了!」

  精疲力竭的珊娘似迷迷糊糊睡著了,直到被他的動靜所驚醒,她這才意識到,她結束了,他卻還沒有……

  體內難忍的酸脹,終於令她怕了,忍不住求饒道:「別……」

  袁長卿卻舔著她的耳朵冷笑道:「你飽了,就不管我了?」他驀地翻過她,再次壓住她,低頭凝視著她的眼,又狠狠地將她折騰了一回,直到看到她眼神渙散,整個人都似散了架一般,他這才釋放了自己,卻依舊不肯從她體內退出來,壓著她逼問著她,「可還敢了?!」

  雖然那帳幔不曾放下,可因為室內沒有點燈,除了他那雙於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的眼外,珊娘竟再看不清他的五官了,「不敢了。」她抬手遮住眼,真心覺得自己不敢了。她啞聲抱怨道:「你要弄死我嗎?」

  「真想弄死你,可我捨不得。」他拿開她的手,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一下,「記得你的承諾。」又道:「以前總是你要求我這個要求我那個,我之所以沒有要求你,是因為我覺得你是個聰明人,有些話我不說你也能知道。可如今我卻發現,你竟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既這樣,從今兒起,我也要要求你,你要求我怎樣,我就同樣也要求你也要怎樣。你若再不乖,你若再這樣嚇我,我就整得你一個月都下不來床!」

  感覺到他仍深埋在她體內的「怒氣」似又要再次勃發了,珊娘嚇壞了,忙抱住他的脖頸,湊過去吻著他道:「不了不了不了,我再不行了……」頓了頓,又向他保證道「下次再不敢……」

  「還有下次?!」既然已經觸發了「怒氣」,袁長卿便順勢享受著這「怒氣」的福利,又開始廝磨於她了,一邊道:「我是你的丈夫,我就該替你撐起一片天的,你這樣逞了強,置我於何地?」

  珊娘被他廝磨得受不住了,忍不住帶著哭腔道:「我還不是為了你?!要是你從馬上摔下來時真摔斷了胳膊該怎麼辦?」

  「從馬上摔下來?!」袁長卿驀地停住動作,「誰告訴你,我打算從馬上摔下來的?」雖然他確實是那麼盤算的。

  「還用人說?」珊娘這會兒被他吊得四邊不靠,忍不住抽著氣緊抱了他,嘴裡一時竟沒了把門的,「難道你不是打算誘他來抽你的馬?可就算你騎術再好,馬是個活物,萬一有什麼意外,你還怎麼下場應試……」說到這裡,她已經忍不住帶了喘息,抬頭在他肩上也咬了一口,默默催促著他繼續。

  袁長卿垂眼看看她,便依從了她……

  結束了又一輪的「征戰」,他倚在床頭處,手指撫著她的長髮,撫得她一陣昏昏欲睡,卻忽然又問著她道:「你怎麼知道袁昶興有個分心壺的?」

  珊娘原本都已經快要迷糊了,卻被他這問題激得後背驀地一僵,精神頓時間恢復了抖擻,「那個,好像……不記得了。」她一時詞窮,乾脆耍起了無賴,眨著眼道:「應該是聽誰說的吧。」

  袁長卿的眼微微一眯。頓了頓,又問道:「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的打算的?」

  好吧,這會兒珊娘全然清醒了。「猜……的。」她趕緊岔著話題道:「倒是你,不是說今天要跟桂叔下鄉的嗎?怎麼忽然回來了?」

  袁長卿倒也不瞞她,將鼻子埋在她的髮心處,道:「半路閒聊時,聽炎風說,老太太開了東閣,給你做了臨時歇腳之處。」頓了頓,又道:「老太太從不會無緣無故做好事,所以我猜她一定是有所圖謀。然後我就想起你之前說的那些話,還有你特意借老太太佛堂的事。加上涼風也說,三和最近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寧,幾下裡連在一起,我自然也就猜到了你想要做什麼……」說到這裡,他的怒氣竟又升了起來——真正的怒氣。這會兒便是他,也是有心無力了。

  「知道我這趕回來的一路是什麼樣的心情嗎?!」

  「知道。」珊娘悶悶道,「刻骨銘心。」——可不,這會兒她難受得都要睡不著了。

  「活該!」感覺到她難受地扭著腰,他伸手過去替她按著腰,又小聲道:「我是不是太狠了點?要不要點燈看一看?!」

  「呸!」珊娘頓時紅著臉呸了他一口,罵道:「這會兒知道裝個好人了,才剛我怎麼叫你都不理我!」

  「我不是氣瘋了嘛!」他說著,忽地輕聲一笑,道:「早知道你彪悍,卻再想不到你會彪悍成這樣。」

  「彪悍個鬼!」珊娘忍不住抱怨道,「都沒能把他打出個好歹來!」說著,她把袁昶興交待的事告訴了袁長卿,又恨聲道:「好歹該先打斷他的子孫根的!看他還敢那般齷齪!」

  袁長卿的眸中冷色一閃,道:「你總要留些事給我做。」又道,「下次再不可這麼以身涉險了。如今你不是一個人,你得替我想想,我罰你也很累的。」

  珊娘:「……」

  「不要臉!」她啐著他。

  袁長卿悶聲又是一笑,道:「好吧,我不怪你了,不過你所有的小心思都到此為止,以後你可不許再瞞我騙我了。你可答應我?」

  珊娘抬頭看看他,笑著點了點頭。

  袁長卿卻伸出小指,道:「我們拉勾。」

  於是二人孩子氣地拉了勾。

  珊娘才剛要收回手,他又勾住她的小指,盯著她道:「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對我說謊了。可是?」

  「啊?」珊娘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袁長卿勾著她的小指道:「你知道嗎?你有個很好的習慣,你不想說實話的時候,你會一個勁地眨眼睛。比如,才剛我問你怎麼知道袁昶興有那麼個壺的時候,你就一個勁兒地眨眼了,還有後來我問你,怎麼知道我的打算時,你也拼命眨眼了。那麼,現在你可以說實話了嗎?!」

  珊娘:「……」

  她一直知道他精明,知道他擅長見微知著,卻再沒想到,他把他的這點聰明才智全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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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5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夢

  「那個……」

  珊娘正想著怎麼打個馬虎眼蒙混過去,袁長卿立時如提醒她一般,晃了晃仍和她勾在一處的小指。

  她盯著他的手看了一會兒,心裡暗道:只怕我說了你也不信。

  可若要她現編一個說辭,且不說以那傢伙的敏銳定然能夠看穿,就她自己,也懶怠那麼折騰。所謂百謊遮一謊,最省事的辦法,當然是說實話了……

  她咬著唇沉思了一會兒,抬頭問著袁長卿:「你信人有未知之能嗎?」

  「未知之能?」袁長卿的眉一挑,那表情就顯然是不信的。

  珊娘認真地點了一下頭,看著他道:「許也不能叫未知之能,就是……有時候我會夢到以後會發生的事,比如……」

  她歎了口氣,「比如,在你來梅山鎮之前,我就夢到過你,且我還夢到我嫁給了你,只是……」她又歎了口氣,「只是結局不是很好。所以那時候我才不願意嫁給你。」

  袁長卿一陣沉默。

  珊娘又抬頭看他一眼,見他仍蹙著眉,便又歎了口氣,道:「我就知道你不會信的。算了,睡吧。」

  袁長卿卻輕輕一握她的手,撥過她的臉,看著她道:「說說看。」

  「什麼?」

  「你的那個夢。你都沒說,怎麼知道我信不信?」袁長卿道。

  珊娘又認真看他一眼,見他看著她的眼波於平靜中帶著溫柔,便知道,他至少是願意聽她講的。於是她伏在他的胸前,將「夢」裡的一切一一向他道來……

  那個從小被教導著以現實處世,卻終究因迷戀上海棠花下的美貌少年,而誤了終身的她……那個於婚前就設了重重心防,婚後也從來沒放下過的,從不肯叫她越雷池一步的他……那個一心求著往上爬,卻誤以為她所想的便是他所要的那個她……那個冷眼看著她越走越偏,卻始終冷漠旁觀的他……那個以錯誤的方式教育著子女的她……那個撿著她的漏,在子女面前扮演著慈父的他……那個越活越偏執的她……那個越來越封閉的他……那個心裡想要悔改,卻已經找不到回頭路的她……那個最終於自我厭棄中離世的她……

  如今再提及往事,珊娘的心情已極是平靜,就如她真在說著一個夢一般。只是偶爾提到傷心處,提到不甘時,心裡才會泛起一陣感慨。

  前一世,她的眼睛總是盯著前方,總是貪婪地想要擁有那些不屬於她的東西,而忽略了去珍惜她已經擁有的。她那麼積極地追逐著,甚至踩著別人往上爬,甚至罔顧他人的意願,最終她確實得到了她一直在追求的名和利,而她心裡真正想要的那些,親情、愛情,卻始終不曾得到……這一世,她學會了珍惜眼前,學會怎麼去做自己,卻不想,竟於不知不覺中,輕輕鬆鬆地就得到了前世求而不得的東西,她的父母,她的兄弟,她的朋友,甚至是……袁長卿。

  直到他的手指抹過她的眼下,珊娘才意識到,她竟又落淚了。

  她推開他的手,抹著眼淚笑道:「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那個夢的。」

  「可你的那個夢,跟我們現在一點都不像。」袁長卿道。

  「那是因為,我已經不是夢裡的那個我了。你見到我時,我已經搬出了西園。」珊娘道,「我奇怪的倒是,你居然也不是我夢裡的那個你了。有時候我想,若真如那個夢一樣,若是我沒有從西園裡搬出去,若是你在春賞宴之前沒有見過我,可你又娶了我,你會怎樣?」

  她抬頭看向他。

  黑暗中,袁長卿的眼眸沉靜,偏眉宇間緊蹙著。

  他信她的那個夢嗎?

  不信。

  但顯然她信。

  而,平心而論,若不是之前就跟十三兒有過這樣那樣的瓜葛,若是他們真如她夢裡那樣,是被家長安排在一起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也微微歎了口氣,側頭過去吻了吻她的額,客觀道:「若真如你夢裡那樣,我若不是在娶你之前就已經認識了你,許我真會對你一直存著心防吧。許真如你夢裡夢到的那樣,我一輩子都不會去靠近你,也不會許你靠近我。你的靠近,怕只會叫我覺得你是別有用心,從而更加躲得你遠遠的。若真是那樣……」他又歎了口氣,將唇貼在她的額上,心裡有點難過,為了他們差點成為怨偶;也很是慶倖,慶倖著他倆到底不是她夢裡夢到的模樣。「虧得只是個夢……」

  「若這不是夢,我死後你會怎樣?」前世於珊娘來說,便如是個夢了,她不想再糾結那些過去,但她仍對她死後,他的反應有些好奇。於是她把玩著他的手指,也很是客觀地分析道:「我一直記得你在大講堂裡跟林如軒講的那些話,所以我猜,我病死以後,你許都不會覺得怎麼難過,許你還會覺得有點輕鬆……」

  說到「病死」二字時,袁長卿的手臂驀地一緊。雖然他不信她的那個夢,但潛意識裡仍是不願意聽到這個不祥的字眼兒。

  珊娘抬頭看看他,然後伸手一抹他眉間隆起的小丘,安撫地道了一句,「只是個夢,說說而已。」又道,「我猜,娶妻於你,原就只是個任務,我死與不死,於你來說,都已經完成了一項任務,何況我還給你生了兩個孩子。你有兒有女了,所以我死後,你大概不會再娶的。不定外人還得誇你一句長情,覺得你對你的這位賢良妻子如何情深意重……」

  袁長卿抱著她驀地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皺眉道:「別說了。」

  珊娘卻一點兒也不怕他的不快,伸手又抹了一下他眉間的隆起,笑道:「但你不得不說,以你的性情,十有八九真如我說的那樣。你認是不認?」

  他凝視著她,沉默良久,才不情願地點了一下頭,將頭埋在她的頸彎裡,悶悶道:「我早告訴過你的,我這人天性涼薄。」

  「啊……」珊娘平著音調「啊」了一聲,卻故意抬起腿在他身上輕蹭了一下,暗示著他這涼薄之人才剛做過什麼涼薄之事。

  袁長卿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按住她作怪的腿,湊到她耳旁道:「不酸了?」

  珊娘紅了臉,一扭頭,就在他的脖子上輕咬了一口。

  「嘶,」袁長卿故意倒抽著氣,大手順著她的腿往上一探,挑著眉道:「這是還沒吃飽?」

  「要死了!」珊娘狠狠地捶了他兩拳,到底不敢再戲弄於他,一邊任由他替她揉著那酸痛之處,一邊道:「我原也以為你是涼薄之人,如今才算看明白,你不是涼薄,你只是很小心。」

  小心翼翼地守著自己。想著他才十八歲而已,竟就有如此重的心防,想著他的成長過程一定很艱辛,珊娘忍不住一陣心疼,便伸出手臂環住他,將臉貼在他的胸前。

  袁長卿也低歎一聲,道:「我也奇怪著,你怎麼就住進我心裡去的呢?是你做了什麼?還是我做了什麼?你又是怎麼進去的?我怎麼竟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偏你一住下就霸著不肯走了,我沒法子了,只好把你娶回來了。」

  「說得你多委屈一般!」珊娘嗔他一眼,手指在他腰間輕輕一擰。

  少年人火氣旺,且這會兒二人還緊緊貼在一處。被她那麼一擰,明明已經耗得油盡燈枯了,偏這輕輕的一點碰觸,頓時又從那死灰裡拱出了一點火花來。他再次翻身壓住她,一番廝磨後,到底也知道今天他實在是做得太過了,便放了手,將她重又抱進懷裡,歎息著道:「幸得只是個夢。若是真的,不僅你可憐,我也可憐……」

  「你可憐什麼?」珊娘睇他一眼。

  「怎麼不可憐?今兒之前,我都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我一直在壓抑著自己的。我都不知道,全然放開自己,把自己毫無保留地袒露在人前是什麼滋味。直到今兒我才知道,原來我早習慣了處處計算著別人的反應,什麼時候都藏著掖著,偏今兒叫你激得我失了控……長這麼大,我怕還是頭一次這麼不管不顧地去做一件事。珊兒,便是你恨我,我也要說,今兒你給我的,簡直快活死我了。原來,不用去刻意控制自己,是這麼快活的一件事。珊兒,」他一個翻身,「你受得住嗎?你受得住我嗎?」

  他低下頭,烏黑的眼眸熱烈地凝視著她。

  她知道,他問的不僅是這床上之事,還有他這人,他這精於算計且還有些涼薄的天性,他問著她,是不是能全然接受這樣的他……

  她沒有回答他,只伸手抱住他的脖頸,又抬腿環上他的腰際……

  袁長卿驀地一顫,然後深吸一口氣,低頭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將她的腿按了回去,道:「今天夠了,我怕你明天得下不了床了……」

  袁長卿披著衣裳出來時,外面的自鳴鐘「咣咣」地直敲過十一下鐘點才罷休。

  他回頭看了一眼條案上的鐘,這才過去拉開緊拴著的門。

  頓時,一個黑影跌進門內。

  袁長卿的長眉微微抬起,借著廊下的燈光看著那個匍匐在他腳下的人影。

  原來是三和。

  早春二月的夜仍是很涼,三和被凍得鼻頭通紅,眼睛也是通紅——看著便知道是哭過了。

  「大、大爺……」三和怯怯叫道。

  袁長卿卻一皺眉,彎腰拎著她的肩,將她從屋裡丟了出去,又回身小心關了門,這才壓低聲音道:「小聲些,你們奶奶睡覺輕。」

  見他還知道關心著自家姑娘,三和懸著的心這才落了地,忍不住以衣袖遮著臉就哭了起來。

  袁長卿的眉又擰了一下,推著她的肩,將她推進一旁的廂房裡。

  這會兒,那廂房裡,花媽媽、李媽媽、五福六安都在。見他推著三和進來,幾人全都站了起來。

  袁長卿揮揮手,示意眾人全都下去,又留下花媽媽問道:「如何?」

  花媽媽撇著嘴道:「那裡至少打發了二十來趟人,都叫我給打發走了。」

  「人呢?」袁長卿又問。

  「照著爺的吩咐,丟到荷花池裡去了。」花媽媽道,「可惜了,爺不許弄死他。」

  「若沒有後續的麻煩,弄死也就弄死了。」袁長卿冷冷道,又問著花媽媽:「大夫呢?」

  花媽媽一聽就笑了,道:「正好小王太醫在。」又道:「說是腿斷了,肋骨也斷了兩根,還有點內傷。」又誇著袁長卿道:「爺那一腳夠准的,偏踢在他舊年斷過腿的地方。小王太醫悄悄跟我說,這一回就算接上了,怕好了後也要落下點後遺症的。」

  袁長卿眯著眼兒冷哼一聲。若不是怕把他們逼紅了眼,牽連到珊娘身上,他原想一腳踢斷袁昶興的脊樑骨的。

  見花媽媽沒什麼要說的了,他便揮手讓花媽媽下去了,然後才回頭看著局促不安的三和道:「說吧,你們奶奶是怎麼謀劃的。」

  三和一愣。她以為大爺和奶奶關在屋裡那麼久,定然已經逼著她們姑娘把該交待的都交待了……卻再想不到,她們大爺大奶奶盡忙著其他更重要的事去了……

  而,便是頭一次這麼放開自己,袁長卿卻是依舊死性不改,該算計的地方仍是精確算計著。比如,這種能從三和嘴裡問到答案的問題,他就不會去問珊娘。一則是節省時間;二則,從三和嘴裡許倒更能聽到實話。至於那被他折騰得不輕的珊娘……如今他早熟悉了她的性情,知道她其實內心裡極為害羞,越是她所在意之人,她越是沒辦法從容應對,倒越是她看不順眼的,她倒越能放開了嬉笑怒駡……

  三和揪著衣袖上的繡花,不安地把珊娘的打算都說了一遍。卻原來,珊娘早計劃好了要狠狠教訓袁昶興一通,然後再由三和藉口有賊人闖入把老太太引來,只說是珊娘看錯了,誤把袁昶興當賊人傷了,叫老太太和袁昶興吃個啞巴虧。私下裡,她則會拿袁昶興私闖內宅做文章,逼著老太太讓步……

  所謂「狠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老太太那裡想要拿捏珊娘,原是拿准了她作為新媳婦,該是最害怕被人說三道四的,偏珊娘明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倒是老太太,看起來比她更在意個名聲……不得不說,若按著珊娘的劇本走,老太太怕還真就會投鼠忌器……

  袁長卿聽了不禁一陣默默咬牙。之前他就有些疑惑,為什麼十三兒從西園出來後,竟和他所查到的那個十三兒不盡相同,如今他才知道,顯然她是把那個「夢」當真了,所以她才處處警醒著自己。而許是因為「夢」裡的她太過執著於追逐名利,以至於如今的她竟有些矯枉過正,全然不把自己的名聲當一回事……

  難怪當初不管外面傳著她和林如亭的花邊新聞,還是她和五皇子的不實傳聞,她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定模樣……

  袁長卿默默心痛著她的同時,也暗暗惱怒於她,於是那臉上的冰寒,竟是忍不住愈凝愈重,直凍得三和一陣瑟瑟發抖。她不敢看向他那張帶著煞氣的臉,偏有話又不能不說,便垂眼不看他,硬著頭皮道:「大爺息怒,奶奶那麼算計著,其實都是為了大爺啊。奶奶說,如今大爺身上的事已經很多了,奶奶只是想要替大爺分憂而已……」

  「行了!」袁長卿一抬手,止住她的喋喋不休,又側目看著她冷哼道:「忠心是好事,卻也不能愚忠。萬事不怕個一萬,就怕個萬一,萬一你們奶奶失手了呢?」

  想著東閣裡的那攤血,三和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雪白。

  見她害怕了,袁長卿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事到此為止,以後對誰也不許再提。明兒若是有人問你,你只按著我教你的話回,咬死了看到一個陌生人在老太太的院子裡就好,其他的事你別管。」

  三和屈膝一禮,待抬起頭來時,便只見袁長卿的衣袍下擺正消失於門簾外。

  半晌,五福六安探頭進來,就看到三和癱坐在地上,正一個勁地抹著眼淚在哭著。

  見大爺不在屋內,五福這才跑進屋來,把三和從地上拽起來,一邊撣著她的衣裳一邊責備著她道:「你也真是,平常還知道說我呢,怎麼今兒自個兒倒毛手毛腳起來了?便是看到什麼可疑的人,隨便叫個丫鬟去喊人就是了,偏你放下奶奶自個兒跑了,還叫大爺逮個正著,被大爺罵也是活該!」

  卻原來,竟是連五福六安等人都不知道今兒下午東閣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李媽媽則擔憂道:「便是三和有錯,大爺也不該遷怒於我們姑娘啊!」——幾人裡,唯有她始終改不過口來。

  而這一下午,她始終守在門外,若不是屋裡傳出來的是那種曖昧的動靜,不定她就要衝進去解救她家姑娘了……

  「許是……奶奶做了什麼惹大爺不高興的事了吧?」早早被趕開的六安猶豫道,「大爺進門時,那臉色真是嚇死人了……」又道,「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奶奶?偏大爺還拴了門,也不知道把奶奶怎麼了……」

  她說著無心,那已通人事的五福三和兩個大丫鬟,包括李媽媽在內,幾人頓時全都紅了臉。五福過去就拍了她一下,罵著她道:「你個小毛丫頭,不該你知道的,瞎打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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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5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報官

  且說袁長卿出了門後,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此時已經半夜時分了,老太太的院子裡竟仍是燈火輝煌,眾丫鬟僕役們來來往往,且一個個臉色驚慌。看到袁長卿過來,一個機靈的婆子趕緊往院內報了信,其他人則全都規規矩矩垂手叫著「大爺」,偏一個個低垂的眼,卻又都不規矩地從眉梢眼底偷偷窺向袁長卿。

  家裡最受寵的二爺被人扔進荷花池裡,撈起來時,那鼻青臉腫的模樣顯然是被痛揍了一通的。請來的太醫說二爺只是斷了一條腿和兩根肋骨,加上些皮外傷,將養些時日就會好的,偏二爺竟是到這會兒了還昏迷不醒著。

  而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老太太那裡心急火燎地找著大爺,大爺明明人在家裡,卻始終避而不見。

  一個家裡的諸事,可瞞得外人,卻是萬萬不可能瞞得住下人的。所以老太太和老爺與大爺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怕是再沒人比這些人更清楚內情了,因此,那些心思活絡些的難免將兩件事往裡一湊,在心裡演繹出了一套「豪門恩怨記」來……

  袁長卿仿佛沒有注意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一般,只那麼沉著眼,撩著衣袍上了臺階。他早看到有人把他過來的消息報了進去,偏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顯然老太太想要拿捏他一下。而這會兒他可沒那個心情再跟這些人周旋了,便拿眼掃向門簾旁站著的丫鬟。

  丫鬟被他的鷹眸一掃,驀地抖了一抖,不等裡面出聲兒,便忙不迭地替他打了簾子。

  袁長卿進了屋,差點被屋子裡的脂粉香氣又給熏了出去。他抬眼看去,只見一屋子的女人中,竟只有四老爺一個男人。上首的羅漢榻上,老太太和四夫人正對坐著垂淚;袁詠梅坐在四夫人的背後,將頭靠在四夫人的肩上。那下首處,守寡的二嬸三嬸各盤踞著一張玫瑰椅,正以一模一樣的姿勢閉目數著手裡的佛珠。

  除了這些主人外,便是三三兩兩各自站在自家主子後面侍候著的丫鬟婆子們。

  滿室寂寂中,竟只聽到二嬸三嬸那念珠相碰的聲響。

  見袁長卿不聽招呼就進來了,正來回踱著步的袁禮那腳步頓時一停,沉著臉喝道:「老太太叫你半晌,你怎麼這才來?」

  袁長卿一臉平靜地看著他,道:「有事?」

  「你二弟掉進荷花池了!」袁禮道。

  「爬上來就是,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兒。」袁長卿道。

  「你!」袁禮臉色一變。

  袁長卿卻忽地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抬手摸摸下巴上的那道淺溝,道:「四叔是不是覺得這話耳熟?」他挑眉看向四夫人,「這是當年四嬸跟我奶娘說過的話。」

  他不摸下巴,袁禮原還沒想得起來。見他摸著下巴上的疤,他才忽地記起。當年袁長卿被袁昶興推到臺階上磕出這道疤的時候,四夫人確實曾說過類似的話。

  老太太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一下,擠著笑道:「你這孩子,竟還記仇了怎的?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

  袁長卿的唇角又彎了一彎,看著老太太道:「老太太怕是不知道,其實我這人一直都挺記仇的。」

  這些年,他之所以一直容忍著他們,一則是他還尚未成年,還沒到能跟他們決裂的時候;二則,也是他們還沒碰觸到他的底線。而現如今,已然成婚的他再不是一個人了,他有了需要守護的東西,偏這些人竟將黑手伸向了他的逆鱗!所以他不打算再容忍他們了。

  以往袁長卿面對他們時,多少總帶著點無所謂的態度,甚至可以說,他經常會刻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以至於很多時候,袁家人都想不起來家裡還有個他。偏如今他竟忽然變得尖銳了起來。老太太不由就和袁禮交換了個眼色。

  「興哥兒的事你可知道了?」老太太問著袁長卿。

  袁長卿道:「不知道。」

  他話音剛落,四夫人就跳了起來,尖著嗓門叫道:「你怎麼會不知道?我興哥兒怎麼礙著你了?你把他打成那樣,還扔進水裡,你……」她有心想罵他「賤種」,可看著他那清冷的眼,以及老太太皺起的眉,只得把這一聲兒按捺了下去,怒道:「你這是存心要害死我興哥兒!」想著袁昶興直到這會兒仍昏迷著,四夫人忍不住哭出聲兒來,拉著音調道:「我可憐的興哥兒,這是受了多大的罪啊,天可憐見,不過是礙了人的眼,人就要你的命啊……」

  袁長卿一皺眉,看著老太太道:「四嬸的話我怎麼聽不懂了?什麼叫我害了興哥兒?我又什麼時候打了他?我連他怎麼了都不知道,四嬸這盆髒水我可不敢領受。」

  「你有膽子做,竟沒膽子認?!」四夫人忽然收了哭聲,拍著桌子問著袁長卿。

  袁長卿卻仍是不去看她,只看著老夫人道:「老太太也是這樣想的?老太太也以為是我下的手?」

  老太太那鬆馳的臉頰微顫了顫,看著袁長卿道:「真不是你做的?」

  袁長卿默默盯著老太太,半晌,忽地一聲冷笑,回頭看著袁禮道:「四叔,報官吧。」

  「什麼?」袁禮一怔。

  「報官。」袁長卿道,「看來這家裡都認定了我是兇手。既這樣,報官吧。」

  他這堅決的態度,倒叫老太太一陣疑惑,道:「不是你,那就是你媳婦兒!」

  袁長卿的眼一眯,回頭冷冷看向老夫人,道:「老太太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太奇怪了?十三兒有什麼本事能打傷袁昶興?興哥兒他是三歲孩子嗎?竟能被十三兒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女人打傷?!且不說十三兒在內宅都沒出去過,袁昶興他青天白日地跑進內宅做什麼?!」

  「他……」

  老太太尚未答話,四夫人搶著道:「他進來給老太太請安的。」

  「他給老太太請安,人自是只在老太太跟前待著,這又關著十三兒什麼事?」袁長卿道。

  「你媳婦也在。」老太太道。

  袁長卿挑起眉,「老太太的意思是說,十三兒在老太太跟前打了興哥兒?!」

  「自然不是……」老太太頓了頓,又道:「可她下午都在我這佛堂裡抄經來著。」

  「那麼,您的意思是說,十三兒是在佛堂裡打傷了袁昶興的?」袁長卿又道,「這就怪了,你們說興哥兒是來給老太太請安的,可十三兒是應著太后的旨意在佛堂抄經,好好的,興哥兒跑去佛堂淨地做什麼?!」

  老太太一愕。這事兒若說出去,還真得問袁昶興一個不是。她忙道:「不是在佛堂,是在東閣。我見你媳婦抄經辛苦,特意命人開了東閣給她做歇息之處……」

  「那就更不對了,」袁長卿截著她的話道,「那裡既然是老太太安排給十三兒的歇息之處,叔嫂避嫌,他袁昶興跑去做甚?!再說,今兒下午我來老太太這裡接十三兒的時候,可沒看到袁昶興的人。他出了事,不問他做了什麼才出的事,怎麼倒問起我們夫婦來了?!還是說,老太太和四叔四嬸對我們兩個有什麼意見,如今不問青紅皂白,就往我們二人身上潑髒水?若是我們有什麼不到之處,自該幾位長輩教訓著,我們做小輩的原也只有聽著的份兒,可如今這麼著可不行,便是幾位長輩要善罷此事,為了我和十三兒的清譽,我們也不能善了。四叔還請報官吧!」

  一直以來,袁長卿給人的印象都是沉默寡言的,袁家幾乎都沒有人聽他說過十個字以上的話,偏如今這麼一番不帶打頓兒的長篇大論,且還字字句句帶著針刺,倒驚得老太太和四老爺夫婦一陣呆怔,連一直裝著木頭人的二嬸三嬸也都忘了撥弄手裡的念珠。

  半晌,袁禮才忽地反應過來,一拂衣袖,喝著袁長卿道:「胡鬧!這點小事報什麼官……」

  「小事嗎?」袁長卿冷笑道:「四月裡我就要下場了,若是這時候傳出我打傷自己堂弟的事,四叔以為我還能順利下場嗎?若是四叔不肯報官,那由我自己出面去報……」

  「報!」忽地,老太太那裡一拍桌子,對袁禮道:「既然大郎要報官,就報官吧。大郎說得對,總不好白害了他的清名。再者,興哥兒和大郎媳婦原都在我的院子裡,大郎都不在乎他媳婦被問官,我們在乎什麼?」——卻是拿珊娘來威脅著袁長卿了。

  袁長卿冷笑道:「老太太這話可就說得不對了。興哥兒出事時,十三兒早叫我接回家去了,怎麼又在老太太的院子裡了?」

  「你什麼時候接你媳婦回去的?可有人見著?」老太太道。

  「老太太問我嗎?」袁長卿冷笑道,「我原留著話還沒來得及說呢。我來接十三兒時,且不說這東閣裡竟沒個伺候的人,十三兒的丫鬟還說看到一個陌生人進了老太太的院子。因那是老太太的院子,我們不好擅自做主,十三兒就叫她去稟報老太太一聲。偏我們二人在東閣等了半天都沒等到老太太過來,也沒見到原該在東閣這邊伺候的人。想著老太太那裡既然沒動靜,怕是丫鬟看錯了,應該是沒事的,所以我們二人也就先回去了。偏我們才剛一回去,這裡就說興哥兒出了事。老太太問有沒有人看到我,我們是小輩,原沒資格使喚老太太這裡的人,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人看到我,我卻是誰都沒看到的。只是有句話我想問問,我們家到底不是那種沒規矩的人家,若沒人吩咐,怕是下人們也不敢偷那個懶,至於說為什麼我來竟都沒遇到一個下人,人又被誰安排去了哪裡,還是說因怕被人撞破了什麼,而故意把人全都支開了,就更不是我們這些做小輩的敢胡亂猜測的了。興哥兒不出事倒也罷了,大家都悶著盒子搖,如今興哥兒出了事,老太太又疑心是我和十三兒做的手腳,我就不得不問一聲,先前丫鬟看到的那個可疑之人到底是誰了。偏老太太這裡一句都不曾提到過那個人,且聽著倒像是急著要把罪名栽到我們二人頭上一樣。作為晚輩,我們自是不敢去置疑長輩,更不敢抱怨長輩心裡到底藏了什麼樣的私情,可就算這樣,也不能平白無故就擔了這害人的罪名的!」——老太太要拿珊娘的清白說事,袁長卿就拿老太太的清白說事。

  一個字都不點題,只於字裡行間句句隱射著讓人浮想聯翩的內容,這原是老太太的拿手好戲,偏如今被袁長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老太太直氣得渾身一陣哆嗦,拿手指著袁長卿,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袁二嬸和袁三嬸則忍不住相互對了個眼——原來她們這侄兒不是個不會說的,只是平常不屑於跟人逞口舌之利罷了,真要說起來,簡直就是個諸葛亮再世,舌戰個群儒,氣死個周瑜,完全不在話下!

  因這二位都是受過朝廷冊封的寡婦,袁禮一家倒不會怎麼怠慢於她們,但她們都是寡婦失業的,兩家人都依附著袁禮和老太太過活,所以她們不得不謹言慎行。這些年,她們雖然也知道袁長卿的委屈,卻一直都明哲保身地沒有發表過任何意見。如今見袁長卿忽然強硬起來,這二人看得心驚肉跳之余,也莫名有一種說不清的興奮之感。於是,平常隱忍著的兩雙眼,今兒竟如探照燈一般,帶著別樣的深意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見了,不禁更是氣上加氣。這兩個媳婦的亡夫原就不是她親生的,一直以來,二人都是小心翼翼看著她的臉色行事,今兒她之所以把她們扣在這裡不放,原是想著借她們的在場,給袁長卿施壓的,卻再想不到,她這裡還沒算計到珊娘,倒叫袁長卿兜頭潑了她一身的髒水……偏在她面前一向裝著乖順的兩個兒媳婦,此時還那樣看著她……老太太險些沒氣得背過氣去。

  見老太太扶著額頭裝暈,袁禮這才回過神來,轉身沖袁長卿喝道:「這就是你對長輩的態度嗎?!」

  袁長卿向著他恭敬一禮,道:「這確實不是對長輩該有的態度,但萬事總有成因,有些事做晚輩的可以忍,有些卻不能。若是長輩不慈,非要往我們小輩身上潑髒水,我們小輩若真不管不顧地應了,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又道,「四叔也莫惱,才剛我說的那些話,我自是認的,四叔若是覺得我忤逆不孝,儘管把我送去官府,或者送去族裡。那些話當著四叔能說,當著族裡或是官府,我也照樣會那麼說的,絕不會叫四叔擔了誣告之名。」——竟是一副不怕台高,就怕事兒不大的架式!

  袁禮頓時一噎。他打死也不敢叫袁長卿把這些話傳出去的!見他強硬著不肯屈服,袁禮只好放柔了聲音道:「大郎誤會了,你四嬸和老太太不過是急昏了頭,興哥兒到現在還沒清醒呢。」

  袁長卿一聲冷笑,「他還沒清醒,長輩們就想著把罪名往我們身上按了,他若清醒了,再順著誰的話胡亂一咬,我和十三兒哪還有活路?!四叔還是報官吧!」

  ——得,他一句話,把袁昶興醒來後咬出珊娘的後患也給斷了。

  袁禮和老太太對了個眼兒。知道若是再鬧下去,不管袁長卿和珊娘會如何,怕是整個袁家和老太太都得給他倆陪葬……想到這裡,袁禮猛地一咬牙,乾脆拉下臉來,以長輩之尊壓著袁長卿道:「不過長輩的幾句氣話,就叫你如此不依不饒,這像什麼話?!報官之事休要再提!」

  袁長卿默了默,似屈服了一般。頓了頓,他又冷笑道:「既然長輩不讓報官,不報便是。但今日這事,卻不能就這樣罷了。便如我之前所說,我這人記仇,且我也從不信人性本善那一套,有人能污蔑我們一次,便能再污蔑我們第二次!我不知道我和十三兒到底哪裡做得不對,竟叫幾位長輩這麼不能見容。既這樣,我們搬出去便是,也省得讓各位長輩看著我們礙眼,倒是我們的不孝了!」說著,他一轉身,摔著簾子拂袖而去。

  老太太和袁禮又對了半天的眼,才忽然雙雙明白過來,原來袁長卿鬧這麼一齣,竟是想要搬出去的……

  若早知道,只要老太太漏一個口風,便會叫人指責袁長卿不孝——祖母仍在,竟鬧著分家——偏如今他們被他拿住了那麼大個把柄,倒鬧得好像是他們夫婦受了多大的委屈,硬是被袁家人從家裡逼出去的一樣……

  「怎麼辦?」袁禮問著老太太。

  所謂「蔫人出豹子」,因袁長卿在這個家裡一向沒什麼存在感,難免叫老太太和袁禮都輕視於他,偏如今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他如換了個人似的,竟變得如此鋒芒畢露……

  老太太的眼狠狠一眯,道:「翅膀還沒硬呢,就想著高飛,若真硬了,還不知要怎麼興風作浪呢!」

  母子二人一對眼,袁禮便知道,老太太這是要他想法子阻止袁長卿參加科舉的意思。他點了點頭,又道:「明兒怎麼辦?若是他非要搬出去……」

  「他敢!叫人堵了門……」

  老太太喝了一聲,卻忽地一抬手,止住轉身就要去吩咐人的袁禮。

  袁長卿臨走前,曾最後放了一句話,他記仇……想著興哥兒那一身的傷,想著他到現在還昏迷不醒,想著袁長卿那帶著殺氣的眼,老太太驀地打了個寒戰,生怕若真不許他搬出去,倒叫如今變得像個陌生人一般的袁長卿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老太太歎了口氣,搖著手道:「算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我們且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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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5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六章 搬家

  第二天,珊娘被外面的動靜吵醒時,只覺得兩眼發餳,竟是怎麼都睜不開的模樣。偏從窗外透進來的天光告訴她,此時已經日上三竿了。

  她撐著手臂想要起身,誰知才剛一動,體內體外,各處各種滋味的酸麻漲痛,立時叫她又趴了回去。

  果然,如袁長卿預言的那樣,她怕是真要下不去床了……

  伏在枕頭上,想起昨晚他對她的連番「懲罰」,珊娘忍不住一陣臉紅。可與此同時,被他的激烈所帶來的,那種從不曾有過的快感,又叫她一陣心跳加速,且隱隱還有種意猶未盡的酥麻……

  她羞臊地裹緊了被子,卻發現,被被子蹭到的肌膚竟也叫她感覺一陣隱隱生痛。她抬起手臂,頓時便看到,手臂上竟是一片大大小小的青紫淤痕,那手腕處,甚至還有兩排清晰的牙印……而至於身上其他地方,她都不敢揭被子去看,反正那傢伙沒少往她身上那些能看見不能看見的地方下功夫……

  想到兩人從昨天下午起,就一直荒唐到入夜,想到李媽媽她們必定早猜到了他倆關起門來是在做些什麼,珊娘不禁一陣羞窘,忍不住蹬了兩下腿,卻頓時扯動酸痛處,叫她細細倒抽了一口氣。伸手摸過去時,她這才發現,那裡早被袁長卿清理過了,且似乎還上了藥。再仔細一看,竟是連她身上蓋的被子,以及身下的床單,都已經不是原先的那一套了……可見一向睡眠不好的她累成了什麼模樣,竟都沒有被這些動靜給驚醒……

  想到有人來清理過這一切,想到竟有人看到她如今這副見不得人的模樣,珊娘驀地一驚,猛地撐起手臂,卻是又扯動那酸脹之處,頓時輕哼了一聲,又倒回枕上。

  她這裡才剛發出這一點聲響,那臥室的門忽然就被人推開了。袁長卿探頭往臥室裡一看,見她醒了,便腳跟一旋,進了臥室,又反手關了門,然後走到床頭處坐下,側身看著她問道:「你醒了?可要起床?還是想要再睡一會兒?」

  便是二人已經做了近兩個月的新婚夫妻(其實還包括了一個袁長卿不知道的前世),可像昨晚那樣沒個節制,這竟是頭一次。如今珊娘看著袁長卿,心裡只覺得一陣慌慌的,有種說不上來的害羞,便將臉埋進被子裡,道:「你出去,叫丫鬟進來。」

  袁長卿坐在床頭沒動。

  見他不動,珊娘將頭探出被子,看著房門才剛要揚聲叫人,卻叫袁長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他頓了頓,「你這個樣子……還是別叫人了吧。」

  珊娘抬起眼,這才注意到,他的耳根處竟也是一片通紅——原來,覺得羞臊不好意思見人的,不只她一個。

  「你……」珊娘裹著被子,紅著臉道,「誰叫你那麼……」她低頭看看被子,忽然抬頭問著袁長卿,「誰換的被褥?」

  「我。」袁長卿頓了頓,又扭捏道:「總不好叫人看到……」又問著她,「你現在身上感覺如何?我不好去問人,就配了當初我才剛學武時,師父給我配的藥。你用著感覺如何?可還腫了?我看看。」說著,伸手就要來揭被子。

  珊娘「啪」地一下拍開他的手,按著被子,那臉早紅得要滴血了一般,偏想要說他兩句,見他也是一臉的抹不開,倒一時找不到話來說他了,只得「呸」了他一聲兒,又忍著不適坐起身來,指著床頭的衣裳道:「幫我拿一下。」

  見她沒生氣,袁長卿頓時涎著臉兒笑道:「我伺候奶奶更衣。」又殷勤地拿過衣裳幫珊娘穿起衣裳來。

  看到她那一身的青青紫紫,袁長卿也有點嚇住了,在她身後小聲嘀咕道:「我也沒怎麼用勁兒啊……」

  「還說!」珊娘扣好衣裳,回身將手腕上的咬痕遞到他的鼻尖前,「看看,你咬的!沒用勁兒能這麼深?!」

  袁長卿握著她的手腕一陣呆怔。他記得他咬過她許多地方,卻還真就不記得他有咬過她的手腕了……

  「真是我咬的?」

  「難道還是我自己咬的?!」珊娘奪回手腕,才剛要步下腳榻坐到梳粧檯前去梳頭,卻只覺得腰肢一酸,又腿一軟,竟險些摔了。她忙一把袁長卿的手,忍不住「嘶」了一聲。

  袁長卿趕緊扶住她,擔心地道:「還是該給我看看的。」

  「你!」珊娘羞惱地捶了他兩下。

  這不輕不重的兩下,倒忽地勾得袁長卿一陣心猿意馬起來。想著昨天的放縱,想著那放縱帶給他的,那從來沒有過的酣暢淋漓,他頓時一陣忍不住地心癢,那手臂一帶,便將珊娘整個兒拉進懷裡,捧起她的臉就是一陣深吻……吻到情動處時,那才扣好的衣裳,竟又叫他脫了一半……

  直到外面傳來有人搬東西的聲音,陷在情欲漩渦中的二人才清醒過來。珊娘漲紅了臉,對著他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怒道:「你再這樣,我可真生氣了!」

  袁長卿心道,好像才剛你沒配合著我一樣,臉上只嬉皮笑臉地道著歉:「我錯了。」又抱著她歎道:「這一下我可安心了。」

  珊娘一陣不解。

  袁長卿微笑道:「你沒發現嗎?你對人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種是彬彬有禮,一種是惡言相向。跟你沒什麼關係的人,你對人可有禮貌了,可只要是被你放在心裡的人,比如侯瑞侯玦,你會一個不對就撲上去動手。阿彌陀佛,如今我終於修成正果了。」

  珊娘一愣,直到這時她才意識到,她果然是很喜歡跟親近之人動手的……她一斜眼,瞅著將下巴擱在她肩上的袁大,冷笑道:「別忘了,昨天我也揍了袁二的!」

  提到袁二,袁大眼裡的迤邐春色立時消退千里,變成一片北國冰寒。

  珊娘頓時一陣後悔。昨天才因為她自作主張冒險打了袁二,叫這人發了那麼一通火的……她求和似地伸手摸摸袁長卿的下巴。比起他這一臉的疏離,她更願意看到他在她面前放鬆的模樣……

  袁長卿垂眸看著她,見她眸中帶著求和之色,這才漸漸放鬆了神情,又捧起她的臉,恨恨地在她唇上咬一下,道:「若再有下次……」

  「不敢了不敢了!」珊娘趕緊連連保證,又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半撒嬌半抱怨道:「腰都要斷了。」

  一句話,竟又險些勾上袁長卿的火來。見他眸色發暗,珊娘心頭頓時警覺起來,趕緊推開他,轉身坐到梳粧檯前。

  袁長卿默默做了個深呼吸,回頭對她笑道:「你怎麼不問問你把袁二打成什麼樣了?」

  珊娘立時兩眼一亮,回頭道:「踢斷他的子孫根了?!」

  「嘖!」袁長卿一咂嘴,搖著頭道:「正經女兒家,誰把這種話放在嘴邊說的!」

  珊娘瞪他一眼,撇著嘴道:「假正經!」又道,「他怎樣?我那花拳繡腿,應該傷不了他什麼的。」

  「確實沒怎麼傷到他,除了斷了兩根肋骨和一根腿骨外,內臟也有點大大小小的傷。」袁長卿道。

  珊娘嚇了一跳,「我打的?!」

  袁長卿立時一聲嗤笑,「就你那花拳繡腿?」又道,「等明兒搬回去後,每天早起我帶你一同打拳吧,好歹也是強身健體……」他忽地湊到她的耳旁,低聲笑道:「至少下一次你就不會這麼受不住了。」

  珊娘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撲過去就是一陣「花拳繡腿」,打得袁長卿一陣悶聲發笑。他得意洋洋又道:「我還有個妙招兒沒告訴你呢。」他把他偷樑換柱給袁昶興換了個太醫的事也告訴了珊娘,又冷笑道:「上一次是我要趕著回去,給疏漏了,這一回我倒要看他還能好得那麼快!」

  珊娘看看他,驀地學著他一咂嘴,搖了搖頭,裝模作樣地轉過身去,才剛要出聲奚落他,卻忽地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脖子上竟是一片姹紫嫣紅。她趕緊湊近了鏡子,這才發現,那竟全都是袁長卿的傑作。她頓時真惱了,回手就在他身上亂擰了幾把,指著脖子怒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叫我怎麼見人?!」

  袁長卿盯著她的脖子看了一會兒,心裡滿滿的盡是些成就感,偏這會兒珊娘兩眼冒著火,他不敢再撩撥於她,忙裝出一臉的歉意,道:「我記得你有一件領口處鑲毛邊的高領小襖的。」一轉身,便跑去翻珊娘的衣箱了。

  珊娘再想不到,他一個大男人竟會記得她有什麼衣裳!只是,此時再怎麼跟他生氣也是於事無補,她只得重重呼了口氣,回頭湊到鏡子前,一邊查看著脖子上的吻痕一邊嘟囔道:「那領口的毛沒有出好,戳得慌。」

  「臨時救一救急罷了。」袁長卿說著,翻出那件領口處鑲著一圈雪白狐皮的大紅繡西番草紋樣的小襖來。他摸摸那圈毛,道:「狐毛是有些硬,該鑲兔毛的才好。兔毛軟乎,回頭我拿去給你改。」

  說話間,外面又傳來李媽媽壓著嗓門指揮人搬東西的聲音。

  珊娘一陣疑惑,問著袁長卿,「外面怎麼了?」

  袁長卿這才想起那件大事來,道,「搬家。」

  「搬家?!」珊娘一陣詫異,回頭看著他,「這就搬?老太太那裡……」

  袁長卿過來拿手指一刮她的鼻尖,一邊拉起她,替她解著身上小襖的扣子一邊道:「昨晚你睡著後,我去找了他們一趟。」說罷,便把昨天跟老太太他們的一番唇槍舌劍簡略地跟珊娘學了一遍。又道,「搬家的事你別管了,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且慢慢收拾你自己就好。」

  他推開珊娘想要自己扣盤扣的手,親自替她扣著衣領處的扣子。

  珊娘也就趁機偷了懶,又笑道:「虧得我之前叫三和嚷嚷著說是看到了人,倒正好叫你利用上了。」

  袁長卿不滿地橫她一眼,看得珊娘默默一吐舌,不敢再提那事兒了。

  換好了衣裳,珊娘重又坐回妝台前,就著那鏡子看了看,見那一圈毛領正好遮住她的脖子,她滿意地點點頭,才剛要抬頭對袁長卿說句什麼,就忽然從鏡子裡看到,雙手按在她肩上的袁長卿,那雙看著她的眼,又跟狼似的了。

  「真好看。」袁長卿喃喃說著,喉結處一上一下地艱難滑動著。

  鏡子裡的她,被領口處一圈雪白的毛皮襯得肌膚瑩潤粉嫩,一雙眼水汪汪的似能勾人魂魄一般。這也罷了,偏那微腫的唇,因才剛被他吻過咬過而那麼紅豔豔地誘惑著人去採擷……

  袁長卿有心想要自控,卻只覺得原本牢固如泰山般的自制力,在她面前竟如細砂堆就的一般,經不起任何一點風吹草動。他做了兩個深呼吸,又用力吞咽了兩次,卻是越想阻止,心底的那股欲念便愈是強烈。忍無可忍之際,他忽地一彎腰,便這麼不管不顧地吻了下去……

  珊娘先是順從著他,安撫著他,直到他將她抱起來,動作開始越來越不規矩,她這才認真地抗拒起來。她掙扎了兩下,才叫他終於控制住自己,抵著她的額一陣急促呼吸。

  半晌,他歎息一聲,以拇指撫過他在她唇上留下的濕痕,似在說服自己一般,抵著她的額低喃道:「我們不貪這一刻,我們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珊娘不禁帶著譏嘲又看他一眼。

  袁長卿的耳根一紅,卻抬起頭來,一本正經地看著她道:「以後不能這麼荒唐了,你得節制著些。」

  珊娘:「……」

  ——這個不要臉的,倒會倒打一耙!

  「你說什麼?!」她豎起眉。

  「我說,你得節制著我些。」

  不要臉的裝著傻,惹得珊娘抬手就又捶了他兩記。

  袁長卿卻忽地一把攥住了手,且還皺起了眉頭,將他的額又抵到珊娘的額上。珊娘想要往後撤,卻叫他兜著後腦勺按住,道了聲:「別動。」

  「怎麼了?」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珊娘不解問道。

  袁長卿抬起頭,又以手代替了他的額,覆在她的額上,皺眉道:「你在發熱。」

  「是嗎?」珊娘撥開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卻是一點兒都沒感覺到有什麼異常。

  袁長卿翻過她的手腕,替她號了一會兒的脈息,道:「有點快。是不是昨兒晚上凍到了?還是累的?或者……是我傷到你哪裡了?」

  珊娘的臉又紅了。她猛地抽回手,「沒有的事!你什麼時候又懂得給人看病了?!」

  袁長卿卻再次拉過她的手腕,一邊按著她的脈門一邊皺眉道:「當初只跟我師父學了一點皮毛。現在倒有點後悔沒能堅持下來了。」

  在她的那個「夢」裡,她就是病死的。雖然理智的一面令他並不怎麼信她的那個夢,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認,若他倆真是在那樣一種情況下成的親,他和十三兒很有可能就是那樣的一個結局。因此,雖然嘴上說著不信,他心裡卻隱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地感覺,總覺得他似乎真欠了她,負了她一般,甚至連帶著也忌諱起「夢」裡她那叫人心痛的結局來……

  他再次以額抵著她的額試了試她的溫度,心裡暗暗做了個決定,等考完科舉後,得把當初放下的那些醫書再重新撿起來。

  「不行,」他將她從梳粧檯前抱起來,重又送到床邊上,一邊道:「我叫李媽媽去熬些薑湯,你去上床捂著……」

  「什麼?!」珊娘大驚,忙揪著他的衣襟掙扎道:「別胡鬧了,不是說今兒搬家嗎?這可是我們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不趁著這時候趕緊搬出去,萬一中間出點什麼差錯,我倆不都白忙活了?!」

  「你正病著……」

  「一點發熱而已,且我自己都沒感覺!」珊娘掙扎著從他懷裡跳下來,「大不了我穿得厚實一些,路上再多加個炭盆,難道還能凍著我。」又道:「總之,我在這裡是一天也不想多待的!」

  袁長卿看看她,忽地彎唇一笑,摸著她的臉道:「到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我是那種沒算計的人嗎?我說你可以去床上捂著,你就盡可以去捂著。」又道:「搬家自然是要搬家,且還要正大光明的搬。」頓了頓,又笑道:「只是我沒料到你竟會病了。這倒正好了。」說著,湊到珊娘耳旁,將他已經做下的安排,以及要她怎麼做,全都小聲說了一遍。

  珊娘一側頭,眯縫著那雙媚絲眼兒把袁長卿一陣上下打量,撇著嘴道:「我剛才就想說了,虧你被人叫作『高嶺之花』,多清冷高潔的一個人模樣!偏扒了那層皮,背後盡冒壞水兒!」

  袁長卿一抬眉,「不喜歡我這主意?」這主意確實不怎麼正大光明。

  「嗯,我得說……」珊娘先是拉長了音調,忽地又掂起腳尖,在他的唇上飛快吻了一下,笑道:「我愛死你這一肚子壞水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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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5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七章 輿論之戰

  且說那袁二在子正時分人就已經清醒了,可袁老夫人和袁禮這對母子卻仍是一夜沒能合眼。

  天亮時分,袁四老爺坐不住了,便派人去含翠軒打探動靜。不一會兒,下人來報,說是袁長卿昨晚回去後發作了一通,把含翠軒裡伺候的人全都攆了出去,如今含翠軒院門緊閉,一時竟打探不到裡面的動靜。

  袁四老爺回頭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冷哼一聲,閉著眼道:「便是沒叫他把人攆了,那院子裡你幾時能伸進手去過?」

  袁長卿怎麼說都是住在袁府裡的,且他還是個男孩,插手不到內院的事,所以一開始時,老太太和四夫人都沒少往含翠軒裡伸手。可從那年他大病一場後,方家來鬧了一氣,硬是把個花媽媽給塞進了含翠軒。從那以後,雖然含翠軒裡照樣用著袁家的下人,可要緊的地方,那些下人卻是再靠近不了的。以前老太太總以為這是花媽媽的手段,如今對照著昨天袁長卿的表現,她倒疑心起那時就已經是袁長卿的手段了。

  只是現在明白過來也已經晚了。

  想了想,老太太又冷笑一聲,道:「吩咐大門上,把門看好了。他若想要從大門裡搬出去,便堵了他回來,叫他來見我回話。若是他不吱聲兒,從旁門悄悄地搬走,叫下人們全都當作沒看到的。」

  袁禮一時沒能悟得過來,便探頭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睜眼看看這全然沒學到自己半分機智的小兒子,忍不住想起那戰死疆場的大兒子來。京城的勳貴圈裡向來是非多,八卦多,蜚短流長多。當年老令公折戟沙場後,袁禮以幼子的身份襲爵一事,直到至今仍有人在背後說著小話,似乎大家都覺得,是袁禮搶了袁長卿這長子長孫的爵位,偏一個個都忘了,她也是折進去一個親生兒子的!

  偏留下來的這個小兒子,自小就不是個有天資的。

  老太太歎了口氣,看著袁禮道:「若叫他從正門出去,那就是明晃晃在打我們的臉了。他若真敢那樣,到時候也只有鬧開了。最好他能悄悄地走,到時候我們只裝不知道的,事後就說他打傷了興哥兒,被我責怪了幾句,竟就這麼鬧起小性兒,沒跟家裡說一聲兒就悄悄跑了。等這話傳開了,你再把這話往學裡一遞,我看他還怎麼參加今年的科舉!」

  袁禮想了想,笑道:「是這個理兒……」

  正說著,忽然有下人來報,說是大爺派小廝來要東側門的鑰匙,問給是不給。

  那含翠軒位於袁府的東頭,離著東側門不遠。

  老太太的眼立時一閃,忙吩咐道:「明著別給,最好能叫他搶了去……」

  她話音未落,又有下人急急來報,說是那小廝等不急了,竟真動手搶了鑰匙去。

  四老爺聽了立時一拍巴掌,對老太太笑道:「果然那小子還是太嫩了!」

  老太太卻忽地一陣不踏實,問著袁禮道:「大郎平常用的人,你可清楚?」

  四老爺道:「四個小廝裡,除了那個叫巨風的是方家給的之外,其他三個都是袁家軍的遺孤。除此之外,就是花家兩口子了,還有以前跟過老太爺和他老子的那幾個從戰場上下來的半殘廢。老太太問這做什麼?」

  老太太一陣皺眉,道:「憑這幾個人,他怎麼搬家?」

  四老爺一驚,「老太太的意思……他要把這事兒捅到方家去?!」

  「應該……不會。」老太太緩慢地搖著頭,沉思道:「他若肯動到方家人,就該鬧著從正門堂堂正正出去了,偏如今他搶了側門的鑰匙,可見他心裡還是有些顧忌的,這是不敢跟我們徹底撕破了臉。」

  「這就好。」四老爺鬆了口氣,方家人除了個忠肅伯夫婦是不屑於跟人動手的之外,連方家大姑娘在內,一個個都是爆炭脾氣,十幾年前他就領教過方家人的厲害了,如今能避開方家,他自是巴不得的。想著昨晚袁長卿言詞犀利的模樣,袁禮忍不住又是一拍桌子,罵了一聲「小兔崽子」,恨恨道:「等回頭我就跟人說,他這是『畏罪潛逃』!打了他弟弟,又頂撞了老太太,竟把老太太都給氣病了,這麼個不孝不悌之人,怎麼還有資格下場去科舉……」

  母子二人一邊商議著,一邊聽著含翠軒那邊的動靜。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在側門守著的人來回報,說是大爺的小廝領著十來個健壯的婆子去了含翠軒,看那衣飾像是方家的下人。

  袁四老爺一愣,倒有些糊塗了,問著老太太道:「這是……」

  老太太也是一陣疑惑,便擺了擺手,問著下人:「只來了方家的下人?」

  下人點頭應著,老太太便眯著眼兒心裡一陣琢磨,吩咐著來人道:「看緊了那邊!」

  不一會兒,下人又來報,說是那些健婦抬著箱籠行李從側門出去了。

  老太太不放心地又問了一聲,「果真只有下人,沒有方家的主子們?」

  見下人又肯定地點了頭,老太太這才放了心。可她也沒放心多久,約又過了半個時辰,聽著下人來報,說是含翠軒裡搬得差不多了時,門上的人忽然匆匆跑來稟道:「方家大姑奶奶來了,說是要見大爺大奶奶。」

  袁禮立時扭頭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皺了眉,一時摸不清袁長卿這是在玩什麼花樣,正沉思間,只聽門上期期艾艾又道:「方、方家大姑奶奶還帶了個人來……」

  德安大公主!

  老太太再想不到,方英姑竟會帶著大公主一同過來,頓時嚇了一跳,忙罵著那門上的道:「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先回?!」又叫袁禮親自去迎,她也忙不迭地換了衣裳迎出去,心裡則忍不住一陣打鼓,不明白一向沒有來往的大公主怎麼會突然登門,且還是和方家大姑娘方英一塊兒來的。

  等她迎出去時,德安公主周嶺和方英已經雙雙被袁禮迎進了二門。

  老太太臉上堆了笑,迎著公主道:「不知大公主光臨,怠慢了。」

  周嶺笑眯眯地揮著手道:「老夫人客氣,我這是做了不速之客的,老夫人不怪我唐突失禮,就已經是我的福氣了。」又往左右看了看,問道:「十三兒人呢?」

  老太太一愣。她竟不知道,十三兒除了見過太后外,竟還又交結上了一個大公主。她才剛要發問,忽然又聽得大公主接著問道:「不是說她今兒搬家的嗎?」

  老太太立時一陣大驚。她再想不到,大公主竟也知道了這件事,頓時結巴了起來,「公、公主……」措手不及之下,她竟一時詞窮了,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大公主則抿著唇兒,笑眯眯地欣賞了一會兒老太太那變了色的臉,只裝作什麼都沒看到似的又道:「說來也巧,那天我原跟十三兒約好了,要帶她去做騎馬裝的,偏我在家等了她這幾日她都沒來。我想著,要不就是她新媳婦不好意思見人,要不就是她以為我說的是客氣話。正好今兒我要去恒天祥,就約了英姑一同來找她。偏在英姑那裡又聽說她今兒忙著搬家,這不,我就來湊個熱鬧了。」又裝出好奇地模樣向四周一陣張望,嘴裡問著,「她人呢?」

  周嶺這話其實是半真半假了。而那前半段的話,倒確實是真的,她確實是在家裡等了珊娘好幾天的,只是那會兒珊娘正忙著算計袁昶興,就把她跟大公主的約定給忘到了腦後。大公主因為珊娘那句「蒼蠅抱雞蛋」的話而對她興了好感,所以也沒覺得她是被怠慢了,倒以為珊娘認為她說的是客氣話,所以趁著今兒有空,她便去找了英姑,想要拉著她和珊娘陪她一同去恒天祥看衣裳的,卻不想到了方家,就看到方英正在那裡發著火。細問之下才知道,袁長卿小倆口竟在袁府受了天大的冤屈,如今不敢跟長輩頂牛,只好先搬出去避一避風頭,偏小夫妻倆手底下沒人,要找方家借人手一用。

  「欺人太甚!」方英氣得拿馬鞭把院子裡那株百年老青松抽得一陣掉松針,對大公主憤憤道:「你們都當袁家老太太是個慈善人,偏我一直看著她那張笑臉跟個假面具似的,偏你們一個個不信!」

  說著,便一陣巴啦巴啦,把袁長卿遣小廝送來的那封信裡的內容大概給大公主講了一遍。大公主這才知道,袁家老太太因為袁昶興掉進荷花池的事,莫名冤枉了袁長卿兩口子,非逼著他們認下是他們設計要害袁昶興性命。小倆口不好跟長輩硬頂,沒法子了,只得被逼著要從袁家搬出去。

  「一早接到信時我就要趕過去的,」方英怒道,「偏我們家老祖宗說我毛躁,竟不許我這麼去,還非要等派去幫著搬家的人帶回確實的消息才許我去。這不,消息回來了,竟說不僅如此,連十三兒都被那妖婆給搓磨病了!我這才要走,你竟又來了。」

  方英長年在關外,並不知道如今長大後的袁長卿是個什麼模樣,而跟五皇子很是親近的大公主卻是常常聽到五皇子誇說袁長卿的厲害之處的。如今聽著方英這麼說,大公主心裡只覺得一陣蹊蹺:袁長卿那個小狐狸,他不算計著人就好的了,竟會生生吃這樣一個大虧?說實話,打死她也不信的。

  話說這德安大公主,年輕青青就守了寡,又不想改嫁,如今她唯一的樂趣就是京城裡各處的八卦了。且不說袁長卿這裡的諸多疑點,只這新出爐的八卦就這麼自動送到她的鼻尖下,她也沒有放過的道理,便忙不迭地自告奮勇要求同往,還假惺惺地勸著英姑道:「你是個急脾氣的,府上的老太君又是個老實人,你們這麼直接跟袁家人對上不好,只會叫長卿更難做。倒不如我跟你們過去,看在我的面子上,袁家人也不敢過份不是。」

  原本正準備上馬車的方老太太聽說大公主要跟著去,便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竟是一轉身,交待英姑過去看著點,別叫袁長卿吃了虧,然後……她竟不去了!

  方英哪裡知道,袁長卿其實同時送來了兩封信。方英看的是一個版本的,老太太那裡看的則是另一個版本。給老太太的信裡,袁長卿倒是直言不諱地把他的安排全都跟老太太說了一遍,包括叫老太太壓後半個時辰再過袁府來,以便他先給袁家人造成一個他在示弱的錯誤印象。

  只是,袁長卿和老太太都沒料到,大公主會在半中間主動插進一腳。老太太掐指一算,覺得大公主過去的效果要明顯好於她這個長輩出面,於是便乾脆地放手不管了,任由幾個小輩去胡鬧。

  那英姑原就怕被老太太制約著,如今見老太太主動不去了,她巴不得這一聲兒,忙拉著看熱鬧不怕台高的大公主,騎著馬兒就向著了袁府衝了過去。

  至於說方老太太回屋後怎麼給袁長卿寫便條,又怎麼派人送過去,這二位自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說,其實袁長卿不僅性情像方老太太,連這一肚子的壞水兒,都是出自這同樣人前不愛言語的方老太太的真傳!

  一個是不明就裡、怒火沖頂的方英;一個是從小在宮闈裡長大,聽著蚊子哼哼都能聽出個曲譜來的大公主,這二人聯手闖進袁家,直把老太太和袁禮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覺得自己原算得好好的,算准了袁長卿應該不敢驚動了人的,偏這會兒不僅是驚動了人,還驚動了京城裡最愛看人笑話的大公主殿下……

  母子二人對了個眼,老太太心一橫,掏出帕子抹著眼,委屈道:「我們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這就鬧著要搬出去了呢?也不知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稱了他們的心……」

  她這裡話音還未落,就聽得袁長卿的聲音在門外道:「不是長輩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實在是我們做小輩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若是聽從長輩的意思認了不曾做過的事,我們做小輩的心裡委屈。可若是不認,倒又是我們的不孝了。」

  隨著話音,袁長卿撩著簾子進來,向大公主見了一禮,道:「家裡的事,實不敢驚動大公主殿下……」

  見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大公主避嫌,老太太心念一轉,猜到他應該是顧忌著珊娘的名聲,便看了袁禮一眼。

  接到老太太的眼風,袁禮頓時上前一步,道:「雖說家醜不可外揚,可大公主身份在這裡,當著大公主的面,今兒倒正好可以分辨個清楚,也省得叫人疑心我們真苛待了你倆一般。」

  老太太也捏著帕子歎息道:「你這孩子,怎麼娶了親後,脾氣倒見漲了?不過是昨兒興哥兒被人傷了,我們心裡著急,白問你一句,你竟就這麼白眉赤眼起來……」

  袁長卿立時截著她的話道:「若只是問一句,再委屈我們也只得受了。可昨兒半夜裡老太太和四叔是怎麼問我的?如今當著大公主的面,我可以再說一遍。老太太問我有沒有跟興哥兒打過架,我說沒有。」——確實沒有,他只單方面踢了袁二一腳而已,袁二連個還手的機會都沒有——「老太太還問我,興哥兒出事的時候,我跟十三兒都在哪裡。我說我們都在老太太的東閣裡。」——確實都在。連袁二都在——「老太太還問我,可有人證明我們在那裡。我說沒有。因為那時候老太太的東閣裡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這倒是實情。

  他轉身又對大公主解釋道:「十三兒如今受著太后之命,每天都要借老太太的佛堂抄一篇心經的,那東閣是老太太給十三兒安排的歇息之處,至於說為什麼東閣裡竟沒個伺候的人,我們就不知道了。但因著那裡沒人,家裡長輩就怎麼也不信我們的清白,非要我們認下我們沒做過的事,我們不敢覺得委屈,可更不敢認下這害人的大罪,如今唯一之計,也只有先避出去了。」

  見他尋求著大公主的認同,老太太忙道:「你這孩子就是心重,不過是興哥兒被人害了,家裡人都要問一遍的,又不是特特指著你問的,便是你媳婦兒,今兒我們也要問上一遍的。」又道,「你媳婦兒呢?昨兒晚了,倒沒有問她。」——她這言下,其實是在暗暗威脅著袁長卿的意思。

  袁長卿的眉眼一沉,只拱手道:「怕是十三兒沒辦法出來了,她病了。」

  「病了?」老太太立時裝出一副關心的模樣,道:「怎麼病了也沒聽你們說一聲兒?家裡也好叫個大夫來替她診上一診。」

  「十三兒不肯。」袁長卿道。

  老太太心裡立時一陣冷笑,偏還裝著關切的模樣問道:「病了就是病了,諱疾忌醫可不好。」

  袁禮頓時冷哼道:「別是另有隱情吧。」

  袁長卿看了他四叔一眼,道:「倒確實是另有隱情。」頓了頓,又帶著一股激憤之氣,道:「她是怕人說老太太的是非,這才忍著不肯看大夫的。」

  「我?!」老太太一愕,忍不住道:「關我什麼事?!」

  方英和大公主也同聲道:「十三兒怎麼了?」

  「受了寒涼。」袁長卿道。

  大公主笑道:「她一個南方妮子,這是不適應我們北方的氣候吧。」

  方英卻是早接到袁長卿信裡的暗示了,便冷笑道:「她一個新媳婦兒,整天在屋裡待著,這時候只要家裡還沒撤了採暖,哪裡有可能凍著她!」又對袁長卿道:「你才剛說,老太太安置十三兒的東閣裡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怕是更沒個採暖了吧!」說著,拿眼狠狠瞪著老太太。

  老太太再沒想到,袁長卿在這裡又潑了她一身水,頓時那個氣啊!一氣之下,她便沒能忍住脾氣,威脅著袁長卿道:「你媳婦兒是真病假病還不知道呢,怎麼就說是我故意凍著她了?!我們叫她出來,不過是問一問她跟興哥兒受傷有什麼關係沒有,偏你這麼護著她,竟不許她出來,倒難免叫人疑心這裡面是不是另有隱情了!」

  袁長卿立時反擊道:「若說隱情,倒確實是有些隱情的。東閣裡找不著下人時,十三兒的丫鬟倒正好看到有人進了老……」

  「住嘴!」

  忽地,袁禮一聲厲喝,倒把聽戲聽得正入迷的大公主嚇了一跳。

  「哎呦,這是怎麼了?」大公主撫著胸口,看著袁禮笑道,「爵爺越是不讓他說,我倒越是好奇起來了。那丫鬟看到什麼了?」又故意看著老太太笑道:「不定這就是關鍵之處呢。」

  「這個……」老太太和袁禮同時一陣語塞。

  方英也拿馬鞭拍著掌心道:「對!這定是個關鍵之處,所以你們才不敢叫大郎說出來!」又推著袁長卿的肩道,「說,你只管放心大膽的說!萬事有你姐姐我替你做主呢!」

  袁長卿看看老太太,唇角微微一抿,回頭對大公主行了一禮,道:「十三兒聽說大公主來了,還跟我說,定是因為她爽約之事叫大公主不痛快了,叫我替她向大公主致歉呢。」

  大公主看看他,心裡立時便明白了,這傢伙是不想再叫她旁聽了。不過,浸淫八卦多年的她,如今雖然沒聽到個十全十的八卦,但就沖著已經聽到的那些,也夠她拼成一幅圖了。於是她看著袁長卿一飛眉梢,笑道:「是呢,我今兒原就是來看她的,偏她還病了,我倒要親眼看一看才能放心。」說著,便叫人領她去了珊娘那裡。

  等她來到含翠軒時,就只見那含翠軒裡早已搬了個空,這會兒竟只有幾個丫鬟婆子留守在那院子裡。至於那病人珊娘,正抱著隻黑貓,蜷在一張圈椅上,身上裹著厚厚斗篷不說,腳下面還擱著個熏爐。就這樣,她還縮著個肩膀,一副怕冷畏寒的模樣。

  聽見簾子響,珊娘以為是袁長卿回來了,頓時直起身子,裝出一副她沒有在發燒畏寒的模樣。等看到進來的是大公主,她立時一縮脖子,將身上圍著的大氅又往脖子裡拉了拉,沖大公主搖著手道:「快別過來,看過了病氣給你。」

  見她小臉兒燒得通紅,大公主不禁一怔,「怎麼竟還真病了?!」她還以為這兩口子是在演戲呢。說著,她過去摸了摸珊娘的臉,同情道:「可憐見的,這小臉兒都燒紅了。」又道,「可看過大夫了?」

  珊娘一吸鼻子,悶悶道:「早看過了。」

  袁長卿到底不放心她,便悄悄從後門接了個太醫進來給她把了脈,又給她開了藥。而不吃藥還好,這一吃藥,倒把她體內的寒氣全都激發了出來。她原還沒感覺怎樣,袁長卿這裡才剛一走,她的熱度就噌噌噌地上去了。她不想叫他在前面分了心,便沒跟任何人言語,卻不想,倒正好叫大公主撞了個正著。

  大公主看看她,見她雖然燒得小臉通紅,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可那精神頭兒不錯,便笑眯眯地拿手一推她的胳膊,道:「老實交待,那袁二是不是被你給打的?」

  珊娘一怔,「你怎麼猜到的?」——她一不小心,竟漏了餡兒。

  大公主立時拍著巴掌哈哈一笑,道:「我就猜著肯定是這樣!」又拿胳膊肘一推珊娘,「這是雞蛋把蒼蠅給打了。」又道,「打得好!若不是沒個理由,我也早想打他一頓的!」

  珊娘頓時便知道,原來大公主也是被袁二拿眼睛「視姦」過的人之一。

  「等你病好了,我請你去我那裡,我再介紹些朋友給你認識,她們定會喜歡你的。」大公主笑道。

  不知道袁長卿和方英姑在外面跟袁家人怎麼打的這場口舌官司,總之,袁長卿帶著暖轎過來把珊娘接出去時,夫妻二人果然如袁長卿所說的那樣,是堂堂正正地從袁府正門裡出去的。

  見袁長卿回頭看向袁府大門上懸著的門匾,珊娘猜到他心裡大概還是有些難受的,便伸手過去抱了抱他。

  袁長卿長歎一聲,道:「其實我心裡一直對他們抱著點期望的,期望他們早晚能明白,我不想跟他們爭什麼。偏……」

  頓了頓,他伸手撫過她的臉頰,道:「我從沒在意過那個爵位,偏他們防狼似的防著我,倒害得你生著病還要被攆出來。如今我倒改主意了。我們爭一爭,可好?」

  珊娘:「……」

  ——袁大,你入戲太深了吧!所謂「生著病還被攆出來」,這明明是你自己安排的戲碼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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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8 00:5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方老夫人來訪

  袁府位於城西,福壽坊卻在皇城邊上,中間隔著挺遠。倒是大公主的府邸也在福壽坊裡。

  馬車到得福壽坊,大公主騎著馬趕上來,隔著車窗對袁長卿笑道:「今兒你們要忙著搬家,我就不去府上湊那個熱鬧了。」又彎腰對珊娘道:「如今我們既成了街坊,倒正好走動。等你病好了,我給你下帖子,你可不許不來。」

  說完,大公主撥轉馬頭,從岔道上走了。卻是沒回公主府,而是按照原計劃,直接奔了那貴勳女眷們閒暇時最愛逛的制衣坊恒天祥——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兒這場熱鬧,作為第一現場報道人,她怎麼都得找個聽眾說道說道。

  方英則是直把這小夫妻倆送到仁德巷的宅門前,才回去找方老太太交差。

  雖然搬家是臨時決定的事,可袁長卿此人做事向來思慮周全,他那邊跟袁家人打著口舌官司時,這邊早已經派了花叔過去收拾宅子。雖因一時倉促,還不能處處盡如人意,可好歹也是能夠住人了。

  那看門的毛大自接到消息,得知今兒大爺大奶奶要正式搬過來後,便派了他兒子小毛頭在巷口處守著。遠遠看到袁長卿的馬車過來,小毛頭腳打後腦勺地搶在前頭跑回去報信。得到信的毛大立時撐著那細零零的假肢,扯著副打雷似的嗓子朝著門裡喊了一嗓子,不等花叔迎出來,他就性急地點燃了炮仗,倒險些沒驚了袁長卿的馬,恨得從門裡趕出來的花叔跳起來就在毛大的腦袋上揍了一拳頭。

  直到聽到鞭炮聲,珊娘這才想起來,搬家還得有一套相應的進宅儀式。

  而袁長卿當初派花叔過來準備時,可沒算到珊娘會生病,如今聽到鞭炮響,想著那套進宅儀式,他不禁一陣躊躇,便對珊娘道:「這些你別管了。想來我們的屋子應該已經收拾出來了,你且先去休息。」

  說話間,花叔已經親自牽著韁繩,將馬車帶進了車馬院裡。

  珊娘皺眉道:「這怎麼行?!好歹我可是這家裡的女主人,難道你要替我點灶火怎的?!」說著,推開袁長卿,搶在他的前面下了馬車。

  坐在後面車上的李媽媽和三和五福趕緊跟了上來。

  因珊娘只來過一次,帶著李媽媽等人走到車馬院門口時她才想起來,她竟不記得廚房在哪個方向了。於是她回頭找著花媽媽,卻發現不僅花媽媽跟著她,連袁長卿竟也跟著。她忙沖他揮著手道:「你跟著我做什麼?該你忙什麼趕緊忙什麼去吧。你可是男主人呢。」

  「你……」袁長卿一陣猶豫。

  她知道,他是不放心她,便回身過去,放柔了聲音笑道:「這裡以後就是咱們的家了,該討的吉利還是要討的。再說,趕緊做完了,我也好趕緊歇著去不是?」又悄悄碰了碰他的手,「你趕緊去忙你的吧。」

  進宅時,男主人要做的事可要比女主人多多了。

  袁長卿深深看她一眼,知道她說的是正理,便回身叫過花媽媽小聲囑咐了幾句,這才去忙該他忙的那些事了。

  花媽媽回頭看看他的背影,又扭頭看看珊娘,然後嘿嘿一笑,直笑得珊娘忍不住紅了臉。

  「這有什麼好害臊的,」花媽媽直爽笑道,「奶奶和爺感情好,我們看著才高興呢。」又歎了口氣,感慨道:「自小我們大爺看著就是那麼個清清冷冷的人兒,倒沒想到竟也是個會疼人的。」

  珊娘心頭一動,忍不住放緩了腳步,問起花媽媽袁長卿小時候的事來。

  花媽媽是在袁長卿六歲時才到得他身邊的,那時候的袁長卿就已經養成了如今這種不愛主動跟人說話的性情,整天只嚴肅著張小臉。「才五六歲的小人兒,看人的眼神就跟個大人似的……」

  聽著花媽媽的歎息,珊娘眼前仿佛看到了一個眸色深濃的小男孩,以沉默的戒備,默默觀察著所有意圖靠近他的人……

  花媽媽領著珊娘來到廚房時,廚房裡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婦人正領著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在灶上忙碌著。見珊娘進來,幾人忙放下手裡的事過來叫著「奶奶」。

  花媽媽介紹道:「這是管灶上的田媽媽。」又道,「她男人也是袁家軍。」

  珊娘便知道,這田媽媽應該也是烈士遺屬了。她便笑道:「可真巧了,我娘家管灶上的媽媽也姓田。」

  其實這宅子自從給了袁長卿後,裡面就一直住著人的,只是那正房上院空著而已。因此,所謂女主人起灶,不過是叫珊娘在那小灶上點個火,取個吉利的意思罷了。

  珊娘在廚房裡忙活時,袁長卿則由花叔領著,在那正院裡又是灑水淨地,又是四角安宅,又是燃香焚紙的,手續可謂比珊娘那邊繁瑣了不知凡幾。等珊娘那邊完事過來時,袁長卿這裡的才將將做完了一半。夫妻二人一同拜了所有該拜的各路神靈,又安置好袁長卿父母雙親的神位,這才算是最終完成了所有安宅的儀式。

  從那專門辟出來的小佛堂裡退出來,袁長卿看看珊娘,見她雖然臉色蒼白,精神倒是很好,便微笑著牽了她的手。珊娘眼前則忽地閃過花媽媽所形容的、那個孤單警覺的小男孩來。於是她也默默握了一下他的手。

  二人來到上房,相互對視一眼,雙雙伸手推開那正院的大門。這裡,以後就是他們的家了。

  許是搬新家的新奇興奮,珊娘這一回的風寒來得急,去的也快,晚間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退了熱的她便感覺自己又是那個生龍活虎的侯十三兒了。她打算好好巡視一下她的新領地,卻不想遭遇到「新領主」袁長卿的堅決反對。

  「才剛好一點就又胡來,給我老實在屋裡待著!」袁長卿義正辭嚴地將她拉回屋,又叫來最老實的六安,吩咐她:「看牢你家奶奶,不許她出房門半步。」說著,他便出去忙他的了。

  這次搬家原不在袁長卿的計算之內,因此他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去善後、去處理。且昨兒那般匆忙搬家,便是他預先派了花叔過來,也不過是臨時收拾出一個可以住人的地方而已,那些箱籠家什什麼的,都還亂糟糟地堆在一邊等著人去收拾歸攏呢——當然,這些活兒原該是女主人做的,可誰叫男主人自作孽,把女主人給折騰病了呢,如今也就只有他自個兒頂著上了……

  袁長卿走後,珊娘自恃她是這家裡的女主人,六安又是她的丫鬟,便想著罔顧袁長卿的命令,她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誰知前世時的六安就有點兒死心眼,如今竟變得更加死心眼兒了,家裡大爺說了,不放大奶奶出屋,六安就把袁長卿的話當作綸音佛語一般,竟死死抱住珊娘,真個兒不許她出房門半步,倒弄得珊娘一陣哭笑不得,拿手指戳著她的腦門恨聲道:「你到底是誰的丫頭?!」

  三和正好端著藥進來,聽到珊娘的怨言,不禁一陣幸災樂禍地笑,道:「大爺可真是慧眼識英才,竟一下子就挑中了六安。要說我們這幾個裡頭,怕也只有這死心眼兒的丫頭才能看得住奶奶了。」說著,將藥碗給珊娘遞了過去。

  珊娘嫌棄地看看那碗藥,又皺著眉頭一陣嘀嘀咕咕,到底她也不想病情重複,便乖乖喝了藥。

  既然不許出去,她又想著陽奉陰違,找花媽媽問一問這新家裡的人員配置,不想原還追在她的身後想要她接下管家大權的花媽媽,竟只笑嘻嘻說了句「不急,等奶奶病好了再說」,就指著袁長卿的吩咐說事兒,腳底抹油,溜了。

  珊娘無奈了,只得在屋裡來回打著轉。這一轉,倒真給她找著事情做了!

  因他們搬得急,如今他們的屋子裡除了必用的物什外,竟是連個裝飾的花瓶都還沒來得及佈置。而前世時,珊娘就喜歡隨著她的心情變化折騰佈置自己的屋子。沒出嫁前,她的小繡樓就沒少被她折騰。看著光禿禿的條案,想著五老爺五太太給她備下的那些豐厚嫁妝,珊娘頓時一陣手癢。花媽媽她指揮不動,叫來李媽媽還是很容易的。於是她跟李媽媽要了她的嫁妝單子,指揮著三和五福六安幾個去開她的嫁妝箱子。

  等袁長卿安排好外間的事,進來看珊娘時,就只見她精神抖擻地指揮著李媽媽和幾個被珊娘抓住的丫鬟婆子,正爬高上梯地佈置著他們的屋子。

  「你來得正好。」見他進來,珊娘迎過去笑道:「你偏愛什麼顏色?」袁長卿還未作答,她就堵著他的話道:「黑色除外。」

  袁長卿的嘴才又張開了一點,她趕緊又道:「藍色也除外。」

  袁長卿頓時就笑了,「要不要灰色也除外?」

  珊娘白他一眼,道:「那我不問你了,等佈置好了,你不喜歡我也不管了。」

  袁長卿看著她無奈地歎了口氣,「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待著嗎?」說著,也不管李媽媽她們還在跟前,拉起珊娘的手將她帶出屋去,又命人拿了把椅子放在院子當中,將珊娘按在椅子上,道:「你就坐著曬曬太陽不行嗎?」

  今兒的日頭正好,終於叫人體會了一把春日融融的感覺。珊娘抬頭看看太陽,再回頭看看袁長卿,忽然就想起她才剛重生時,曾經發誓要做個混吃等死之人的。偏如今袁長卿不再如前世那樣,她倒又變成前世那樣什麼都想管的人了……

  「好吧,我聽你的。」她笑著,回頭叫六安搬了張小几過來,又捉了蜷在廊下睡懶覺的白爪抱在懷裡撫弄著,抬頭對袁長卿笑道:「這樣你滿意了吧?」——其實是她該佈置的都已經佈置下去了,下面的事自有三和她們看著,本就不需要她再出手了而已。

  袁長卿也不點破她,只飛快往左右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著他們,便伸手捏了捏珊娘的下巴,然後才轉身出了院子,又去忙他的了。

  珊娘微笑著看著他出了院門,一回頭,就只見六安也呆呆地看著袁長卿的背影。

  「看什麼呢?」她道。

  六安的小臉兒一紅,訥訥道:「大爺對奶奶真好。」

  珊娘的臉忍不住也紅了,嗔著她道:「你個小屁孩兒,知道什麼好啊不好的!」

  六安一噘嘴,「這都過了年了,我十四了!」

  五福正好出來,聽到六安的話,便取笑著她道:「哎呦,可真是個大姑娘了呢,都十四了!」

  珊娘也跟著一陣笑,卻是看著五福心頭一動——三和五福都比她大一歲,如今都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呢,她是不是也該替她們操操心了?

  前世時五福是嫁了炎風的,偏這一世,五福簡直像是跟炎風結了仇似的。自她知道玉佛寺那時候是炎風裝神弄鬼地暗地裡跟蹤她們後,五福對炎風就再沒有過一個好臉色,偏炎風也從不肯讓她,二人只要一遇上,就跟針尖對上了麥芒一般,相互都沒個好聲氣兒。至於三和,那個貨郎怕是今生跟她再無緣了……

  想著兩個丫鬟的終身大事,珊娘一時走了神,所以當方老太太和劉氏一前一後進了院子時,她一時都沒注意到,還是六安輕輕推了她一下,她這才反應過來。

  說實話,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有點怕這不苟言笑的老太君,便忙規規矩矩站了起來。

  老太太倒先她一步過來,將她按回椅子上,又伸手搭著她的腦門試了試她的溫度,道:「怎麼不在屋裡待著?也不怕吹了風再發熱。」

  許是看出了她的拘謹,和老太太一同過來的大舅母劉氏笑著替她解圍道:「難得今兒天氣好,又沒個風,坐在院子裡曬太陽倒比悶在屋子裡強。」

  跟在二人身後進來的袁長卿也道:「已經叫人去搬屏風了,只是昨兒才搬的家,東西還亂著,一時還沒理得出來。」

  雖說老太太把她按回了椅子上,可珊娘自己心裡發著虛,也不敢真就那麼大咧咧坐著,便又站了起來。想著丫鬟婆子們還在收拾著屋子,裡面不好待客,她回頭吩咐三和六安搬了套桌椅出來,又對老太太笑道:「屋裡還在收拾著,只好怠慢老夫人在這裡曬會兒太陽了。」

  老太太一挑眉,扶著袁長卿的手在椅子裡坐了,然後才抬頭看著仍規規矩矩站著的珊娘道:「你叫我什麼?」

  珊娘一愣,這才意識到,她一時緊張,竟又跟前世一樣那般稱呼老太太了,便忙改口叫了聲「姥姥」。

  前一世時,她一直跟外人一樣,稱呼忠肅伯老兩口「老爵爺、老夫人」的。這一世,袁長卿卻要求她和他一樣,稱呼老太太「姥姥」……一直以來,老太太都只是被動地聽著她這麼稱呼著她,且從老太太的臉上,珊娘也看不出來她對這有點過於親昵的稱呼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態度……

  好吧,老太太這一問,才終於叫珊娘心裡有了點底,至少老太太不討厭她這麼稱呼她的……

  此時六安正好端著茶盤過來了。珊娘便借著敬茶的機會,裝著個溫柔含蓄的大家閨秀模樣,給老太太和劉氏上了茶,又淺笑盈盈地說了聲:「姥姥舅母請用茶。」

  她這裡裝著文靜,不由引得袁長卿看她一眼。

  老太太也不置可否地看她一眼,然後伸手接過茶盞。

  直到老太太接了茶盞,珊娘這才悄悄鬆了口氣,然後也下意識地看了袁長卿一眼。

  這一眼,卻是忽然就叫她發現,原來袁長卿的眼竟生得和老太太一模一樣!只是老太太看人時,那烏黑的眼裡比袁長卿更多了一份歲月的積澱,顯得更加深沉而不易懂……

  珊娘默了默。以前她也一直覺得袁長卿的眼叫人看不懂的,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忽然就看懂了他的眼神了?!

  她這裡微微走神之際,只聽袁長卿問著老太太道:「我猜著姥姥今兒可能會來,所以才一早就派人送了信去,姥姥怎麼還是來了?」又問,「大姐姐怎麼沒一起來?」

  劉氏笑道:「你大姐姐和兩個小的在他們祖父家呢。」又道,「老太太不放心你們,非要親眼來看一看。」再道,「你們都別忙,知道你們這裡亂著,我們也不給你們添亂,只看看就走。」

  這宅子還是老太太頭一次來,便放下茶盞,抬眼把這院子裡裡外外看了一遍。

  福壽坊的這座宅子前後只三進院落,占地並不大,卻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說宅子裡到處裝飾著具有南方風情的水磨牆、花磚地,可整個宅邸的架構仍是傳統的北方四合院式樣。從前院進來,穿過垂花門,便是珊娘他們住著的正院了。

  正院裡,迎面是三間北房正屋,左右配著兩間耳室。耳室兩旁又各接著一排三間的東西廂房,四周合著抄手遊廊。東耳室和東廂房的中間,開有一道通往後院小花園的角門。抬頭越過正房的屋脊往那後院看去,還能看到後院裡有著一座精緻的兩層小木樓。

  「那裡不錯。」老太太指著小樓道。

  袁長卿道:「樓下院牆外就是金水河了。」又看著珊娘笑道:「趕明兒再在樓後面種上一株玉蘭樹,就跟十三兒在娘家時住的繡樓一個模樣了。」

  別人聽不明白袁長卿的所指,珊娘豈有不明白的,不由紅了臉,悄悄瞪了袁長卿一眼。

  她自以為她瞪得隱密,卻是不知道,她這一眼早叫一直不動聲色觀察著她的老太太看在眼底了。見這小倆口一切都好,老太太放下茶盞,看著珊娘道了一聲,「好好過日子。」便站起身,如來時一樣,一陣風兒地又走了。

  袁長卿一邊送著老太太出去一邊道:「等收拾好了,再下帖子請姥姥舅母過來吃杯酒……」

  送走老太太,袁長卿重新回來時,只見珊娘坐在那裡仍有些怔怔的回不過神來,便挑了挑眉頭,湊過去笑道:「以為你膽子挺大的,怎麼看著像是有點怕老太太的樣子?」

  珊娘倒也沒瞞他,撫著胸口道:「不知道怎麼,老爵爺都沒有老夫人那麼嚇人。」

  袁長卿的長眉又是一動,道:「又叫錯了。」

  珊娘心裡暗暗做了個鬼臉。前世時他可沒這麼要求過她……

  「……說得好像你見過我姥爺一樣。」只聽袁長卿又道。

  「是見過的。」珊娘抬頭看向他。

  袁長卿頓時一默。子不語怪力亂神。便是沖著珊娘那不好的結局,他就不願意相信她的那個「夢」。偏他越是不願意去相信,竟就越是在意那個「夢」,在意她那個不好的結局……

  他握住珊娘的手,「好在我師傅也要跟你……」他忽地一頓。

  珊娘等了一會兒,見他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便歪頭問道:「什麼?」

  「沒什麼。」袁長卿微微一笑,又道:「我是說,我師傅就快回來了,到時候叫他替你看看。你這身子,果然還是太弱了,三天兩頭的生病。」

  珊娘立時從他手裡奪回自己的手,豎著眉道:「又來了!真不知道你從哪裡得出來的結論,非要說我身子弱。若不是你……」她看看左右,抬腳悄悄踩在袁長卿的腳上,一邊壓低聲音恨恨道:「明明是你帶累的我,倒說是我體弱多病!」

  袁長卿倒抽著氣縮回腳,看著珊娘一陣悶笑。剛才他竟險些在她面前說漏了嘴,幸好如今珊娘對他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戒心了,不然要叫那不講理的五老爺知道他漏了口風,可再沒他的好日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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