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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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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竹西]麻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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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世的夢魘

  說起來,其實袁長卿是個極沒有安全感的人,所以他才總想著把身邊的一切全都掌握在他可控的範圍之內。可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且不說珊娘也不是個乖順的性情,只這懷孕一事,就叫他傷透了腦筋。

  珊娘懷孕初始,他便到處向書本上詢問著那些孕期知識。可後來經他一番考據,又覺得「盡信書還不如沒有書」,於是又改向那些有生養經驗的老婦們打聽。偏那些老婦們的說法也是五花八門,便如珊娘這肚子的大小,有老婦說,當然是越大越好,越大表示孩子越健康,偏在恒天祥遇到的年輕婦人卻又告訴他,肚子大生養起來艱難,大人受罪不說,孩子也未必就長得壯實……這一下,可叫袁探花犯了難,天天盯著珊娘的肚子,是既怕她吃不好,又怕她吃得太好……那個糾結勁兒,看得珊娘都忍不住替他一陣難受。

  一般來說,珊娘都儘量體諒著他那忐忑不安的心情,只要在她還能忍受的範圍內,只要他不算太離譜,她都願意由著他去折騰,只當是安他的心了。可袁長卿這人雖然看著一副纖塵不染的出世模樣,其實性情裡很帶著點偏執,遇事總是非左即右,於他再沒個中庸之道的。當初聽著老婦人的話,覺得肚子大好,便天天填鴨似地逼著珊娘吃吃吃,如今聽說肚子太大生養起來困難,又嚇得他天天盯著珊娘叫她動動動……以前珊娘要出門,他嘴裡不說,那眼神裡總帶著不贊同的,如今她兩天不出門,他就開始問著她要不要出去轉一轉了……

  就算珊娘愛熱鬧,也沒個天天出門會友的道理。何況如今天氣往盛夏裡走了,沒事誰愛出去曬日頭?!

  六月初的時候,珊娘的孕期進入了第七個月,那肚子終於看起來跟別人七個月的肚子差不多大小了。珊娘很是滿意,袁長卿這「迂夫子」卻又開始擔憂她那肚子是不是太大了……

  這一日,永寧侯家的長孫滿月,依禮往探花府上遞了帖子——說來也巧,那沈氏比珊娘早結婚四個月,孩子來得也正好比她早四個月,所以如今她這裡還懷著,那邊已經生了下來。

  要說永寧侯府也是知道珊娘如今不方便出門的,遞帖子過來也只是走個禮數而已,偏袁長卿憂心著最近珊娘動得少,老忽悠著她去那府裡轉轉,「正好也向你沈姐姐打聽打聽她生產的情況。」

  雖說前世時珊娘曾有過兩次生養的經驗,可說到底時日隔得太久了,當初的經歷她早已經忘了大半,聽袁長卿這麼說,她不禁一陣意動。加上永寧侯府請客前一天才剛剛下過一場雨,天氣竟是格外的涼爽,五太太那裡派了個媽媽過來送吃食時,那媽媽無意中又說起太太也打算去永寧侯府吃滿月酒的事,珊娘便回了帖子說要去。

  珊娘到的時候,五太太已經先到了——說起來,那沈氏也該算是五太太的學生了。因沈氏也是個愛刺繡的,且跟五太太一樣性情沉靜,所以她跟五太太竟是十分投緣。在生孩子之前,跟五太太學的玉繡,連太后看了都贊著「有了幾分模樣」的。

  她進來時,永寧侯夫人正和五太太說著話。一看到她,永寧侯夫人就伸長了脖子往珊娘身後看去,一邊笑道:「今天沒帶尾巴來?」

  袁長卿之黏珊娘,如今早成了各家的笑話了。珊娘抿唇笑道:「被侯爺拉到外間去吃酒了。」又問,「沈姐姐和孩子呢?」

  旁邊一個太太笑道:「正是呢,叫探花夫人也沾沾喜氣去,趕明兒也生個大胖小子。」

  珊娘眨了眨眼,笑著沒言語,五太太接過話去笑道:「我們家大郎跟別人可不一樣,一心盼著要個閨女呢,整天對著珊兒的肚子喊著閨女長閨女短的。」

  這倒是實情。珊娘原以為他是在寬她的心,不想袁長卿竟真是喜歡女孩多過喜歡男孩,甚至笑說:「生個女兒,我一個人寵著你們兩個,生個男孩,竟生生要把你分了一半給那臭小子,我才不幹!」

  說話間,就只見大公主懷裡抱著孩子,沈氏和陸九斤跟在她的後面,幾人說笑著從裡間出來了。

  大公主喜歡孩子,卻又不想再嫁,所以如今她把她對孩子的喜愛全都給了孤貧院裡的那些孩子。那陸九斤則天天忙著捐募會的事。倒是把她們帶進孤貧院和捐募會的珊娘,因為身子的緣故,如今已經很少過去幫忙了。

  和大公主一樣,珊娘也是個喜歡孩子的,便笑著湊過來看著那養得白白胖胖的小嬰兒。若不是規矩說懷孕的婦人不能抱孩子,她就該把那孩子抱過去了。

  見她這眼饞的模樣,大公主笑道:「別急,也就再過幾個月的事兒。等瓜熟蒂落了,有你抱的時候。」說得眾人一陣笑,又紛紛問著珊娘的反應。

  珊娘撐著腰笑道:「這孩子竟是極乖,從打頭一天起,竟就沒有過什麼反應,連一口水都沒有吐過呢。」

  一個婦人笑道:「這可不一定。我一開始也是這樣的,結果臨生產時倒有了反應,吐得我昏天黑地的。」

  又有婦人道:「我那媳婦更慘,從懷上後就一直吐,吐到生養,人都瘦成一把骨頭了……」

  女人們湊在一處,又是來吃滿月酒的,那話題自是圍繞著懷孕生子一陣打轉。且在座的婦人多是生養過的,便又各自說起各自生產時的狀況來,這個說懷孕時怎麼辛苦,那個說生產時怎麼危險,一時間,竟成了個「比慘大會」。

  珊娘默默聽著眾人的議論,心裡卻在努力追憶著前世那些被她忘記了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時日隔得太久了的緣故,或者是新的記憶代替了舊的,之前珊娘就記不起來那兩個孩子的模樣了,如今更是連懷著那兩個孩子時是個什麼狀況都給忘了個一乾二淨。最多只隱約記得她生頭一個時,整整折騰了六個時辰,而生第二個時,卻容易得跟放屁一樣……

  「是不是嚇著你了?」忽然,沈氏湊過來問著她。

  「什麼?」珊娘回頭。

  月子裡也同樣養得白白胖胖的沈氏歪頭看著她道:「你看上去一臉害怕的模樣。」

  珊娘自是不好告訴她,她心裡害怕的並不是沈氏以為的那個理由。

  「沒事兒,」沈氏一副過來人的模樣,拍著她的手臂安撫她道:「你別聽她們瞎忽悠,生的時候固然辛苦,可等孩子一生下來,你一看到孩子,立時便什麼辛苦都忘了。」

  「這話倒是!」

  沈氏的話,立時得到眾人的一致贊同。於是,座間的婦人們又開始比較起各自的孩子生下時的斤兩來。再於是,陸九斤出生時那九斤的體重,再次成了眾人調笑的話題……

  眾人調笑時,珊娘卻看著自己的肚子一陣沉靜。頭一次抱著那兩個孩子時,她是什麼樣的心情,她竟也給忘了……

  肚子裡的這一個,到底是不是前世那一個?若真是前世的那一個,她倒有許多話想要問他——她對他,就真的那麼不好?竟叫他那麼記恨於她?便是她對他做過許多錯事,她就沒有一處做得對的時候?他和他老子一樣,人前給予她虛無的體面尊重,人後卻無視於她的存在時,他是怎麼想的?他是對她徹底失望了嗎?!還有,她死後,他又是怎麼想的?他有後悔過那麼對她嗎?

  這些問題,珊娘知道,她怕是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然後,於一個意外的情況下,她竟以另一種方式知道了答案……

  從長寧侯府回來的路上,袁長卿一個勁地向珊娘打聽著沈氏生產時的情況,偏珊娘因被沈氏的話觸動而想起前世,正心情鬱悶著,便不客氣地把袁長卿頂了回去,「那是別人的媳婦,你那麼關心她做什麼?!」

  袁長卿一噎,頓了頓,才略有些委屈地道:「我不是想打聽清楚,等你生產的時候,我也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嘛。」

  珊娘默了默,然後蠻橫地一皺眉,怒道:「真是麻煩!不過一個肚子而已,生下來就是,哪有你想的那麼多的事!」

  隨著身子愈發的沉,珊娘的脾氣也愈發的見漲。袁長卿不敢惹她,只以烏黑的眼幽幽地瞅著她,頓了頓,才一副受氣媳婦兒似的模樣小聲嘀咕道:「若是我能生,我倒真願意是我來生。」又小心翼翼伸手過去覆在她的肚子上,帶著些許羨慕道:「真想知道孩子在自己的身體裡長大,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其實每回珊娘沖著袁長卿發了無名火後,她總要後悔的。如今見他這小心翼翼的模樣,她不禁又是一陣後悔。「那又如何?!」她咬咬唇,忽地扭頭看向窗外,喃喃道:「你懷著他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就是你的一部分。可生下來之後,他就再跟你無關了……」你給他一切你以為最好的,可那卻未必是他想要的。你給的,他不想要,而他想要的,許正是你不願意他有的。你拿走他想要的,他不會記得你給了他多少,他只會記得你拿走了什麼……

  人總是自私的,人的眼睛往往也只看到自己的那一點利益得失,就像她覺得她是在為他付出,卻看不到他因為她的專橫而不得不放棄的那些東西一樣……不,其實往深處想,應該說,她並不是在為他付出,而應該說她是在為她自己付出。她希望他能成為她所希望的模樣,卻不是由著他的意願,成為他自己想要做的那個自己……所以,從這一點來說,她大概也沒理由怪他吧,她不是個好母親,他也不是個好兒子……

  當初珊娘跟袁長卿說起那個「夢」的時候,刻意一言帶過了她曾做過的那些最壞的事。所以有關孩子的事,袁長卿也只是知道一個大概而已,這會兒她有感而發時,他只聽了個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他問。

  珊娘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將手覆在他的手上,看著肚子皺眉道:「我只是在想,這會兒他待在肚子裡倒是挺乖的,就不知道生下來後又是什麼模樣,長大後會不會長歪了……」

  「不會!」她話還沒說完,他就斷然打斷了她。「我們的孩子定然不會長歪!我會仔細教養於她的。」——竟是一個不好都聽不得的模樣。「對了,」他忽地想起什麼,從腰間的荷包裡掏出一隻仔細疊成方勝狀的線條遞給珊娘,道:「昨晚做夢時夢到的,原說一早給你看的,竟忘了。你看看,可還行?」

  珊娘打開那方勝,只見紙條上以娟秀的簪花體寫著個「霙」字。

  珊娘眨了眨眼,心裡微微一窘——霙,雪花也……

  果然,不要臉的袁長卿湊到她耳旁道:「這個字好,『晚雨纖纖變玉霙』,可不就正是有她的時候,拿來做她的名字正好,袁霙……」

  珊娘臉一紅,一肚子無處述的煩悶立時煙消雲散,便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又微斜著媚絲眼兒睇著他道:「竟還好意思拿來做名字,將來孩子問這名字的由來,看你有臉說!」

  她這媚眼如絲的模樣,直勾得袁長卿一陣心癢,掰著她的下巴就要湊過去做些什麼。

  珊娘猜到了他的意圖,拿肩又撞了他一下,側頭躲開他的手,卻恰好隔著那車窗,看到馬路對面,一個高瘦的戎裝青年正被一個提著竹籃的女孩攔住去路。

  珊娘一怔,立時一指那邊,扯著袁長卿道:「看,侯瑞!」

  袁長卿抬頭,就只見侯瑞一臉驚喜地看著那個女孩。女孩卻匆匆一閃身,躲到了侯瑞的身後。只眨眼的功夫,侯瑞和那個女孩就被幾個混混模樣的人給圍了起來。

  不待珊娘開口,袁長卿立時敲了敲車壁,駕車的巨風將馬車趕往路旁停下,二人便隔著車窗,默默注視著馬路對面的動靜。

  只見侯瑞伸著手臂將那個女孩攔在身後,跟那幾個混混說著什麼,然後幾個人便糾纏在一起,推推搡搡地進了旁邊的小巷。

  袁長卿自是知道,珊娘和五老爺一樣,都是「護犢子」的性情,忙安撫地拍拍珊娘的手,道:「你在車裡等著,我去看看。」

  叫袁長卿意外的是,珊娘一把抓住他,一邊頭也不回地看著車窗外,一邊低聲道:「先別去。」

  因為,她看到了前世時見過的一張臉,那張導致他們母子分裂的臉……雖然那時候那個人已經年過四旬了,這時候他才二十來歲,可他額頭那顆長著噁心黑毛的痦子,仍是叫她一眼就認出了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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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重演

  珊娘不知道那個躲在地痞們身後悄悄關注著巷子裡動靜的男人,此時是個什麼身份,跟那個賣花女又是什麼樣的關係,但這並不妨礙她猜測著那個男人所策劃的陰謀。因為前世時,那人也以這一手用在她兒子身上的……

  她幾乎可以想像得到,事情是怎麼開始的。許和前世一樣,一個美麗的賣花女在侯瑞面前遭遇人的調戲,侯瑞和她那個傻兒子一樣,以為自己充當了一回正義使者,救了那個賣花女一回。賣花女對英俊瀟灑的救命恩人自是感恩戴德,偏又屢屢當著恩人的面受著流氓地痞的欺負。這麼一來二去,一個以看天神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美麗少女,和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間,還能發生什麼樣的事?!

  其實說白了,這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仙人跳戲碼。這樣的戲法在大周並不算新鮮,甚至一度曾頗具規模。有那潑皮破落戶從各地收來漂亮的小女孩,從小當花兒一樣養大,然後教著女孩們像那賣花女一樣,在有錢人家的老少爺們面前上演著這「美人落難」的戲碼。若是能勾得那有錢人入了巷,背後的破落戶便會以家人名義,或逼著那有錢人拿錢消災,或者乾脆把女孩賣於對方為妾或是置為外室,做著那放長線釣大魚的生意——這一行當,當時有個名字,叫作「養花」。

  前世時,珊娘的長子就中了這樣的圈套。只是,誰都沒想到的是,那圈套中的兩個孩子竟都對彼此動了真情……

  雖說自古以來都說「養不教父之過」,似乎教養孩子更大的責任在父親,可那時候的珊娘跟袁長卿的關係已經極其僵硬,甚至袁長卿三兩個月不進內宅都屬常情,且那時候的她也已經養成了說一不二的偏執脾性,她總認為這點小事她就能處理好,所以都不曾將事情告訴過袁長卿,直到她給了那「痦子男」一大筆銀子,叫他將那女孩賣去別處。

  叫珊娘沒想到的是,那女孩被那「痦子男」賣去了那種地方,然後,自盡了……

  和她兒子一樣,那一年,那孩子也才十五歲。

  看著那「痦子男」,想著前情往事,珊娘抓著袁長卿的手不禁越捏越緊。

  袁長卿很是意外地小心看著她,也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珊娘眨著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指著對面仍鬼頭鬼腦往小巷裡張望著的「痦子男」道:「你不覺得那人奇怪嗎?剛才那一齣,倒叫我想起前些時候聽陸姐姐說的那些事。那人,不會是個『養花的』吧?」

  對於這些街頭上的手段,可以說袁長卿要比珊娘知道得多。不過他也知道,珊娘不是那種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的溫室小花,所以他對珊娘的解釋倒不曾起疑,於是也跟她一同,默默盯著那個痦子男的一舉一動。

  不一會兒,便只見侯瑞揉著手指從巷子裡出來了——顯然是這一架打勝了。在他的身後,那個賣花女正感激地跟他說著什麼,見他揉著手指,便湊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他那隻因打架而受傷的手,看著一臉心疼的表情。侯瑞全無防備,頓時便被那個女孩抓了個正著……

  看著她哥哥那呆呆的模樣,珊娘看不下去了,扶著腰就要下車。袁長卿趕緊一把攔住她,道:「你別急,我來。」

  不過袁長卿也不曾下車,而是拉開車窗,沖著馬路對面叫了一聲:「侯瑞。」

  侯瑞正怔怔地看著那個抓著他手的女孩,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本能地一縮手,又趕緊後退一步,然後回頭往聲音的方向看去。然後……

  他就看到了五老爺。

  是的,侯瑞看到了五老爺。

  卻原來,也叫事有湊巧,五太太去永寧侯府吃滿月酒,五老爺卻怕了那些達官貴人們總想跟他求畫,便難得地沒跟著五太太,而是受邀和幾個畫友上茶樓談畫論道了。他原正在茶館二樓上喝著茶,忽然就看到樓下一個戎裝青年和賣花女「打情罵俏」的背影。他原只覺得那背影有些像侯瑞,可想著侯瑞對女孩子向來沒什麼好感,也就只當是他看錯了,不曾在意,直到袁長卿叫出那一嗓子。

  而五老爺正臨窗而立,袁長卿卻因偷懶躲在馬車裡,侯瑞這麼抬頭一看,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目標明顯的五老爺。

  五老爺並不是那種古板的人,別說侯瑞只是跟個賣花女在「打情罵俏」,只要他不是當街調戲良家婦女,五老爺都懶得過問。可許是因為擅畫的緣故,五老爺為人雖不算精明,卻有種野獸般敏銳的洞察力。當初頭一次遇到袁長卿,雖然袁長卿在他面前表現得彬彬有禮,他仍是一眼就看穿了袁長卿的偽裝。如今馬路對面那個賣花女,雖然看著挺單純的一個小姑娘,給他的印象卻並不怎麼好。因此,見侯瑞看過來,他立時豎著眉沖侯瑞勾了勾手指——他竟忘了是誰叫的那聲「侯瑞」了。

  而侯瑞卻以為是五老爺在叫他,沖著那個賣花女說了句什麼,便匆匆橫過了馬路。

  馬車裡的袁長卿和珊娘見他過了馬路,還以為他是看到了他們,袁長卿立時打開了車門,卻眼睜睜地看著侯瑞目不斜視地從馬車旁過去了……

  「瑞哥兒!」袁長卿只得沖著侯瑞的背影又叫了一嗓子。

  侯瑞一回頭,這才看到袁長卿。且很明顯他妹妹也在那馬車裡。更叫侯瑞不自在的是,從他現在站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個賣花女仍癡癡望著他。想著之前被那個女孩抓住手的模樣,侯瑞不禁一陣發窘,伸手摸摸鼻子,才剛要開口,忽然想起五老爺,便又回手指著身後的茶樓道:「老爺也在……」

  ——好吧,誰說京城大的?!

  老爺丟開那幾個畫友單獨叫了個雅間。一家人坐下後,老爺卻是先不料理侯瑞的事,而是圍著有幾天沒見的珊娘一陣問長問短,又責怪了一通袁長卿不該叫已經七個月的珊娘出門,再問著五太太什麼時候散的席。

  那侯瑞早習慣了有珊娘在時,他在老爺眼前就是個透明的,老爺把他丟到一邊不予理睬,他也不以為意,只在心裡忐忑著,不知道老爺和珊娘有沒有看到他「唐突佳人」……雖然其實嚴格說來,是他被佳人給唐突了……

  五老爺圍著珊娘問長問短時,袁長卿便問著侯瑞,「今兒沒課?」

  侯瑞道:「先生放得早。」

  袁長卿點點頭,扭過頭去聽五老爺跟珊娘共同回憶了一回五太太生產那會兒的舊事,才又扭回頭問著侯瑞:「那個賣花的姑娘,跟你認識?」

  他這話一問出口,正說著全哥兒才剛出生時像隻猴子的那父女兩個全都同時住了口,回頭看向侯瑞。

  侯瑞趕緊站起來,搖著手道:「原不認識的……」

  卻原來,果然如珊娘所猜測的那樣,侯瑞於一天放學後,在路上遇到被混混糾纏著的賣花女。侯瑞一時正義感發作,便伸手管了一回閒事。卻不想那賣花女竟常在講武堂附近賣花,故而二人倒常常能碰到。這麼一回生兩回熟的,加上那賣花女「常被地痞混混們敲詐著」,他幫的忙多了,二人也就有了交情。

  「不過是舉手之勞,」侯瑞道,「倒是那姑娘挺有心,總記著。每回遇到我便要過來打聲招呼。」許是五老爺和珊娘看著他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侯瑞趕緊又搖著手道:「我跟她真的沒什麼的,就是……就是……就是覺得她是個可憐人……」

  珊娘的眼忽地便是一眯。這句話她兒子也說過。「她怎麼可憐了?」她問。

  侯瑞道:「她自小沒了父母,跟著個哥哥長大的,偏她哥哥身子不好,常年要吃藥,如今家裡全靠她賣花支撐著。一個小姑娘家家的……」

  侯瑞搖頭歎息著,珊娘的臉色卻是一陣陰沉,皺眉道:「你信?!」

  侯瑞一陣詫異,「為什麼不信?她也沒理由騙我……」頓了頓,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對珊娘笑道,「你可是覺得,她是編故事來騙我錢財的?放心吧,她不是那樣的人。我曾主動要給她錢來著,可她拒絕了,一文錢也沒要我的。」

  五老爺豎著眉鋒道:「不過是放長線釣大魚而已!你那點錢算得什麼?!不定人家就等著你這呆子上鉤,好撈筆大的呢!」又道:「以後你離她遠些,那丫頭看眉眼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侯瑞被五老爺教訓得一陣沉默。

  珊娘也道:「京城不比梅山鎮,那梅山鎮上人人都知根知底,我們自不會擔心你上當受騙。京裡人多,又很難知道一個人的真正底細,所以也難說那姑娘就真如她所說的那樣。小心總沒大錯。何況京裡還有一種叫作『養花』的勾當,誰又能知道她是不是誰家養的『花』呢?」

  珊娘話畢,侯瑞又沉默了一下,然後抬頭笑道:「原不過是萍水相逢,我跟那姑娘原就沒什麼,你們多心了。」

  珊娘覺得自己也算是瞭解侯瑞的,知道他是個在女色上不用心的,如今聽著他這麼說,便放了一半的心,又把她所知道的「養花」一事跟侯瑞細說了一遍究竟,囑咐他道:「京城人流複雜,你在外面時萬事小心。」

  五老爺竟也是頭一次聽說還有這種「養花」的勾當,倒好奇地跟珊娘打聽了一回,又問著袁長卿。袁長卿知道的自然比珊娘知道的詳細,便給五老爺細說了一回。幾人閒聊了一會兒京城那些見不得人的陰私勾當,便當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不過袁長卿這人一向仔細,回去後,仍是叫人追查了一回那個賣花女和「痦子男」的底細。

  他原還覺得珊娘這是多心了。要知道,五老爺一家在吃穿用度上都不怎麼講究,看著一點兒都不像是有錢人家的模樣,何況侯瑞還是個有好衣裳都穿不出個好模樣來的「糙漢子」。便是照著常理,他這樣的也不可能入得那些「養花人」的眼。而叫袁長卿沒想到的是,下面人送來的消息卻證實了珊娘的猜測。那個「痦子男」,竟果然是個「養花人」……

  起了疑的袁長卿一陣追查,最後竟沿著那些草蛇灰線,將線索引到了袁昶興的身上。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袁昶興這應該是在報復珊娘打他的那一回。如今珊娘的月份越發大了,袁長卿自是不可能再把這些煩心事告訴她的,便想著找個機會跟侯瑞深談一次。

  只是,計劃總跟不上變化。他這裡還沒能抽空去找侯瑞,如意坊那邊就傳來消息,因著那個賣花女的事,五老爺父子兩個吵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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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心解

  五老爺是個不擅長表達情感的,雖然他看似對幾個孩子都是「放羊吃草」的教養方式,其實心裡還是挺關心每個人的。加上侯瑞在五老爺心目中已經定型為一個不靠譜的形象,珊娘那裡選擇了相信侯瑞時,老爺則抱著懷疑的態度,於暗地裡悄悄注意著侯瑞的一舉一動。

  一開始,侯瑞倒是依著和珊娘的約定,沒有主動去找那個賣花女。可架不住那賣花女惦記著他,總是主動來找他。侯瑞是個直爽的性情,便直接問著那女孩是不是被人養的「花兒」——他卻是不知道,「養花」的行當中有一個慣用的手法,便是在被目標發現身份後,那些「花兒」會坦然承認自己的身份,然後反過來裝著個柔弱模樣,處處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卑微可憐,以及她那「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此時侯瑞只是個才剛二十歲的大小夥子,又不像袁長卿從小就活在各種算計中,平常也不怎麼跟女孩子打交道的,被賣花女以那種充滿愛慕的、既卑微又熱烈的眼神瞅著,小夥子難免就有些飄飄然了,然後也就忘了珊娘的告誡。

  就這一點來說,五老爺不信任他還是有些道理的。

  五老爺也不是袁長卿那種謀定而後動的性情,他對侯瑞,其實很有些像前世珊娘對她兒子那樣,是嚴厲有餘而瞭解不足。發現侯瑞跟賣花女又「勾搭」上後,老爺立時動了火,把侯瑞拽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臭駡。

  侯瑞原就是個逆反心很重的孩子,被老爺這麼一教訓,他立時想起「賣花女」之前曾跟他說過的,那些有關世人對她們這些人的偏見和誤會,便和五老爺強了起來,只說那行當雖然髒,女孩兒卻是乾淨的,她也不甘心做「花兒」,只是求告無門,想要借著他逃出「養花人」的魔爪而已。

  五老爺哪裡肯信他的話,一心認定了侯瑞這是「色迷心竅」,於是又是一通蠻橫的打罵。

  和當年珊娘那才十五歲的兒子不同,此時侯瑞到底已經成年了,被老爺罵急了,他反身就出了家門,乾脆住進了講武堂裡。

  這一下好了,倒更便於那賣花女下手了。

  若是平常,不定五老爺就該去找珊娘商量對策了,可如今珊娘月份日足,老爺不想打擾於她,又覺得這是「家醜」,若告訴了袁長卿,倒叫珊娘在袁長卿的面前失了臉面,便沒找任何人商量,直接找上了那個「痦子男」,竟和當年珊娘一樣,想著拿錢買平安的主意——只這一點便看出,這果然是父女倆,想出來的主意都是一樣一樣的。

  老爺又哪裡知道,「養花人」的這一單「生意」,並不只是單純的「賣花」。那「痦子男」收了錢財後,便假裝把賣花女「賣」去了別處,那賣花女半中間得以「逃脫」,便「投奔」了侯瑞。一番哭訴後,侯瑞自是以為五老爺生了歹意,要把那賣花女賣往見不得人的地方。

  這一點,侯瑞則好於珊娘那個兒子。珊娘的兒子跟他爹一樣,平常想什麼都不會跟人說,侯瑞卻是個一根腸子直到底的,於是就跑回家去跟五老爺鬧了起來,直說五老爺這是「草菅人命」。五老爺哪裡肯認這個罪名,父子倆就這麼鬧了起來……偏那幾天四皇子那裡有些不尋常的動向,一時分了袁長卿的神。等處理完了正務,他得了空閒再回頭來準備料理侯瑞的事時,事情便已經是這樣了。

  因那父子倆都是火爆脾氣,在家裡鬧得狠了,把五太太給嚇著了,便派了侯玦過來叫袁長卿過去勸架。侯玦可算是五老爺的孩子裡唯一一個細心的,倒知道要小心避著珊娘的,可前世袁長卿不愛珊娘管他的事時,珊娘都能緊緊抓住內宅的大權,又何況如今袁長卿全然放手於她,所以不一會兒,那風聲就傳到了她的耳朵裡。於是,不管袁長卿如何阻止,珊娘鐵了心要過去。袁長卿也拿她沒辦法,只好和侯玦兩個護著她去了如意坊。

  再有一個月,珊娘就將臨盆了,侯瑞和五老爺見都驚動了她,立時不敢對陣了,忙過來圍著珊娘一陣問長問短,又相互埋怨著怎麼就把她給叫了回來。五太太此時也覺得自己莽撞了,不禁一陣不安。

  珊娘難免安慰了一回五太太,又把五老爺支開,問著侯瑞到底是怎麼回事。侯瑞先還不肯開口,侯玦便把他所知道的事情說了個大概。珊娘聽了不禁一陣暗自神傷,五老爺處理此事的態度,竟和她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她這裡默默傷著心,袁長卿則在問著侯瑞:「你可是直接問過那個女孩了?」不等他答應,又道:「那女孩可是直接承認了?又說她早想要脫離那個苦海,求你幫她?」

  珊娘一怔。前世時,她兒子也是這麼說來著……

  侯瑞一陣點頭,道:「她是個好女孩,只是不幸落在壞人的手裡……」

  袁長卿也不跟他辯駁那個女孩到底是好是壞,只揮了揮手,又道:「她可是跟你說,老爺給了她家裡一筆錢,叫人把她賣去那個髒地方?!」

  侯瑞點頭。珊娘則是一陣怔忡。

  袁長卿一陣冷笑,道:「這是他們慣常的手法之一。若是苦主家裡找來,自是要敲一筆錢的。如果苦主聽了家裡的勸就此回頭,他們也已經得了一筆錢;若苦主跟家裡鬧開,他們則可以趁機再敲上一筆,甚至是勾著人替他們置辦家業,從此做個外室養著。不過你的情況卻又特殊一些。」他把他調查到的事說了一遍,又歎道:「說起來你也算是受我的連累了。我信老爺給那『養花人』一筆錢,是想叫他放過於你,並不曾想過要為難那個女孩,之後的那些手段,不過是想借機挑撥得你們父子離心罷了……」

  珊娘聽了,不禁一陣默默心驚。難道前世時,她也是落進了袁昶興的算計?!可轉念一想,她又沉默了。那時候袁昶興早已經叫袁長卿打壓得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且若真有袁昶興伸的手,想來事後袁長卿也不至於跟他兒子一樣,認為錯全在她了……不管她事後如何辯解說她沒想到那「養花人」會這麼處理那個女孩,可事實上,她給錢時確實叫人帶了話,叫那「養花人」好好給那個「存了癡心妄想」的女孩一個教訓。

  許是那個「養花人」看出女孩是真心想要脫離他,才下了那樣的狠手,可對於珊娘和她兒子來說,那個女孩到底是因她的一句話而導致了那樣的結局……這,便是珊娘一輩子都在愧疚的原因,因為她心裡其實很清楚,她只是遷怒於那個女孩而已,整件事裡真正有罪的,其實是她花錢收買的那個「養花人」……

  侯瑞訥訥道:「可那個女孩……」

  袁長卿搖了搖頭,歎道:「或許真有真心想要脫離那個苦海的姑娘,可是這一個顯然不是。她若是,她就應該把她的『養花人』指使她做的事全盤都告訴你。可她沒有……」

  珊娘伸手撫過額頭,心裡一陣默默難受。許她兒子遇到的,真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好姑娘,只是那時候她不曾信過她,也不曾信過她的兒子。那時候她總怨著別人不肯給她機會,其實回頭想想,她也從來沒學會給別人機會……

  勸得侯瑞冷靜下來後,珊娘就跟著袁長卿回家去了。馬車上,她問著袁長卿:「老爺做錯了嗎?」

  「老爺也沒錯,」袁長卿歎道,「老爺只是以他所知道的方式在保護你哥哥而已。」

  雖然是隔了一世才聽到袁長卿這句話,珊娘仍覺得似得了些安慰,又帶著些疲倦道:「好心辦了壞事,值得被原諒嗎?」

  袁長卿想了一會兒,誠實道:「這要看了。不是所有好心辦壞了的事都值得被原諒的。不過,就這件事來說,我覺得你爹和你哥哥之間應該不會有事。怎麼說他們都是父子倆,且老爺那麼做,也是為了他,便是用的方式方法不對,一顆為人父母的心總在那裡。瑞哥兒一時想不通,日後總能想通的,何況如今看來,他應該是上了當的。」

  雖然袁長卿預測著五老爺父子應該會和好,可直到珊娘將臨盆時,侯瑞仍是在講武堂裡住著,不曾搬回家去。珊娘總憂心著這件事,叫袁長卿看出來了,便找了個休沐日,將侯瑞叫了過去。

  很多時候,男人之間更容易溝通一些,袁長卿把侯瑞灌了個半醉後,也就知道了侯瑞的想法。

  卻原來,侯瑞不是還記恨著老爺,而是他自覺丟臉,不好意思面對老爺罷了。且跟老爺吵架時,老爺話裡話外的鄙視,叫他頭一次意識到,老爺真是把他看扁了。偏他自小就不是個用功的,難得用功一回考上講武堂後,就又有點放任自己得過且過了。倒是他弟弟侯玦,因珊娘和袁長卿的榜樣作用,如今每回年考都是書院的前十名以內。侯瑞一陣自省後,也就默默發了狠,一定要叫老爺對他改觀。他沒有搬回去,則是覺得,住在條件艱苦的講武堂裡,更能叫他專注於學習。

  把侯瑞安置在客院裡睡下後,袁長卿回了房,見珊娘靠著大迎枕一臉沉思的模樣,便過去將耳朵貼在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聽了聽,笑道:「今兒你們母女兩個可還好?」

  珊娘白他一眼,撇著嘴道:「誰告訴你這是女兒的?」

  袁長卿笑道:「我想她是女兒還不行嗎?」

  「若是兒子呢?」珊娘道。

  袁長卿學著她撇了撇嘴,道:「兒子就兒子吧。有個哥哥也好,正好學著護住他妹妹。」

  珊娘一陣無語,瞪著他道:「這個還沒生呢,你就想著下一個了?!」又問著他和侯瑞談得如何。

  袁長卿把侯瑞的話跟她說了一遍。他是個心細之人,早發現侯瑞的事似乎叫珊娘很是心神不寧,但他再猜不到珊娘的心結所在,只當她是擔心侯瑞父子關係,便又笑道:「放心吧,他們總會和好的。」

  頓了頓,又道:「回頭我再去勸勸老爺,對孩子不能那麼簡單粗暴。其實要叫我說,瑞哥兒不過是覺得自己在助人於危難而已,他對那個女孩,倒未必是有什麼私情在裡面。老爺若是不插手,不定侯瑞都沒覺得那女孩怎樣,老爺這麼一插手,倒叫事情複雜了,叫瑞哥兒對那個女孩抱了愧疚。若不是我查到這裡面有問題,不定還真能叫那個女孩得了手。」

  「你呢?」珊娘忽然道,「若是我們的孩子遭遇這樣的事,若是其中沒有袁昶興的計謀,單純只是遭遇到『養花人』,你會怎麼做?」

  自珊娘有孕以來,袁長卿像強迫症一般,總找著那些有經驗的婦人們收集著有關孕婦的那些知識,所以如今他對孕婦的喜怒無常和情緒波動已極是熟悉。且他還發現,珊娘和別的孕婦不同。別的孕婦多少總擔心自己生產時的安全,以及肚子裡的孩子是否健康,她卻莫名其妙地更是擔心孩子們的未來,總像現在這樣,時不時地抓住他,設想出種種以後他們可能會遇到的教養子女的問題,逼著他給她答案……

  袁長卿想了想,側身和珊娘擠在一個大迎枕上,答道:「我大概會先看著,若他只是同情心發作,便罷了……」

  「若他真動了心呢?」珊娘截著他的話道。

  「這個嘛,」袁長卿道,「先看看那姑娘如何吧,若是還行……」

  他話還沒說完,珊娘就生了氣,撐起手臂怒道:「你說得輕巧!你現在說得那麼理智,可事情真正臨頭時,誰還能保證一直那麼理智著?!我恨不能把那姑娘從我兒子身邊遠遠的趕開,誰能想得到她會如何?你倒好,平白撿著漏,裝個好人……」

  雖說天氣已經漸漸入了秋,珊娘原還是個畏寒的體質,可如今卻因著懷著個身子的緣故,叫珊娘總覺得身上燥熱著,連帶著那脾氣也變得更是火爆了三分。見她動了氣——當然,這時候的孕婦要生氣,簡直沒個理由可講——袁長卿忙一陣伏低做小,順著她的意思道:「對對對,你說得對,我那不過是假設嘛,真正事情臨頭時,我定然也理智不了的。」又哄著她道,「若是我們兒子遇到這樣的事,我定然會帶著人把那『養花人』的老巢給端了,如今留著他們不是還有用嘛!」

  他湊到珊娘耳旁,把他反過來算計袁昶興的事大概說了一遍。

  這會兒珊娘才不關心那袁昶興的死活呢,她正因她的心結而煩躁著,便揪著袁長卿的衣襟,瞪著他道:「我們換種說法。如果你是我兒子,你遇到一個賣花女,你真心喜歡上了她,她也真心喜歡你,可我覺得你倆門不當戶不對,我就給了她爹一筆錢,叫他把那女孩弄得遠遠的,再別出現在我兒子面前。我不知道她是別人養的『花兒』,也不知道那個所謂的爹就是『養花人』,那個『養花人』從我這裡知道那個女孩要背叛自己,就把那女孩賣去了煙花地,然後那女孩自盡了,死得極慘。那是你極喜歡的女孩,你會因此恨我嗎?」

  見她又展開了她的想像力,袁長卿無奈地在心裡歎了口氣,才剛要配合著她的「遊戲」,她卻忽地一戳他的胳膊,皺著眉頭又道:「不對,換種比方。比如,我是那個『花兒』,你姥姥是你娘,你喜歡上了我,姥姥卻覺得我們門不當戶不對,想要叫我的『養花人』把我弄走,結果卻害我死得很慘。這時候你會不會恨姥姥?」

  袁長卿一陣皺眉。

  珊娘又道:「你別順著我的意思去想,只說你自己。如果依著你本來的性情,你會怎麼想?又會怎麼做?」

  袁長卿果然認真想了想,道:「我應該會很生氣吧……」

  「會恨她嗎?」珊娘問。

  「也……許……」袁長卿沉思著道:「也許會恨一陣子,但大概不會永遠恨著吧。不管怎麼說,便是她做得過分了,她總是為了我。」他握了握她的手,「你若是因她出了什麼事,我或許沒辦法原諒她,但應該也不會真的恨她。便是我心裡始終過不去那道坎,但……」他又搖搖頭,「怎麼說,她都是我的親人。」

  珊娘不禁想起她最初開始裝病時,便是兩個孩子再怎麼生著她的氣,也總是在第一時間趕回來……

  忽的,她豁然開朗——便如她的父母對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她心裡或許會一直過不去那道坎,或許會一直怨著他們帶給她的那些傷害,但若說真的會一輩子恨父母,別說袁長卿,便是前世變得那般偏激頑固的她,大概也做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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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瓜熟蒂落

  轉眼便到了九月。

  以大公主的話說,就是到了珊娘該瓜熟蒂落的時候了。

  許是自恃著前世生養過的,珊娘還真沒把生孩子當回事。可袁長卿就不同了,自進了九月後,他就緊張得不行。晚上珊娘略翻個身,他都要湊過去一陣仔細打量。偏珊娘的睡眠一向輕,他這麼一湊過來,她就本能地醒了。見她醒了,他總擔心她是發動了,免不了一陣問長問短,直問得珊娘的睡意全消。若不是這時候她行動實在不便,直氣得她恨不能一腳丫子將他踹下床去。偏趕他去別處睡,他又擔心著她而不肯,珊娘又不好真叫他在床邊的腳榻上打地鋪,只好恨恨地咬牙忍了。

  好在她也沒忍得多久。

  初九,重陽節那天,雖已是入了秋,可如今的珊娘很是怕熱,一早就命人把早飯佈置在院子裡的紫藤架下,她和袁長卿兩個一邊說著閒話,一邊吃著新出爐的重陽糕。一塊重陽糕才下肚,她就感覺肚子一陣墜墜的發緊。這原是這兩天常有的情況,可今兒卻又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前世的兩次經驗告訴她,大概是時辰到了。於是她很是鎮定地抬眼問著袁長卿,「今兒你還去翰林院嗎?」

  如今老皇帝的身體時好時壞,朝中太子一系與四皇子一系的爭鬥也日益激烈。但於袁長卿來說,竟似乎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一般。自進了九月後,他竟只每天去翰林院點個卯,然後就溜回來守著珊娘不肯挪窩了。若不是太子妃那裡常常借著大公主的名義悄悄給珊娘送些補品過來,珊娘差點就以為他這是被太子給厭棄了。

  她這麼問時,袁長卿原也沒有在意,只隨口應了一聲,又向她保證著他一定會早去早回,然後便轉身出了門。可等他的一隻腳踩上馬車,另一隻腳仍立在地上時,他忽然整個人都立住不動了——雖然珊娘那句話問得很平常,神情裡也沒什麼不一樣,可他就是覺得似有哪裡不對勁兒。

  他歪頭想了想,怎麼也沒想起來到底哪裡有古怪,偏那如芒在背的不安就在那裡。於是他一皺眉,乾脆放棄了掙扎,腳跟一旋,重又往回走了。

  他還沒走到垂花門前,就只聽得內院裡一陣忙亂,花媽媽一向壓抑著的大嗓門竟難得地放開了音量,正在那裡呼喝著誰:「……還不快去!還有你,呆站著做什麼?燒水去!你,還有你,你倆……」

  花媽媽還沒嚷嚷完,就聽得珊娘有氣無力地截著花媽媽道:「媽媽媽媽,別慌,沒這麼快的,誰都別慌……」

  「對對對,不慌,不慌……」

  李媽媽應和著珊娘的話,可那聲音裡卻帶著明顯的慌張。

  袁長卿一聽就急了,三兩步躥過垂花門,一抬眼,只見珊娘仍坐在他離開時的那張籐椅上,李媽媽站在她的左側握著她的左手,一向沉穩鎮定的三和一臉無措地站在珊娘的右側,花媽媽在廊下指揮著丫鬟婆子們一陣亂竄,六安抱著個斗篷從屋裡跑出來,差點被臺階絆倒摔下去,虧得五福拉了她一把。

  「怎麼了?!」袁長卿跟著這一團混亂吼了一嗓子,撲過去從李媽媽的手裡搶過珊娘的手,又半跪在她的面前,白著一張臉問著她:「可是發動了?」

  珊娘看著他一陣眨眼,道:「你怎麼還在?」

  袁長卿急了,彎腰就要將她抱起來。珊娘趕緊推著他,「別……」這會兒她羊水破了,身下的裙子早髒了。

  袁長卿低頭看看已經濕了的地面,一下子就明白了珊娘的顧忌,急著抱怨了一句:「都這時候了!」便不顧她的抗議,將她抱了起來。

  產房早在幾天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連產婆都已經請在家裡住了好幾天了,偏這會兒袁長卿竟跟不記得產房在哪裡了一樣,抱著珊娘原地打了個轉,惹得珊娘在心裡一陣無奈地搖頭,拍著袁長卿的肩,指著產房道:「那裡。」

  六神無主的袁長卿似這才找著方向一般,抱著珊娘往產房過去。李媽媽忍不住在一旁叮囑著:「小心……」

  她這一叮囑,險些叫袁長卿不知道該邁哪條腿了,竟站在那裡一陣糾結,然後低頭無助地瞅著珊娘。

  這會兒他的臉色比珊娘還白,珊娘看著倒是一臉的鎮定。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安撫著他道:「沒事沒事,這才發動而已……」

  ——淚,到底誰才是孕婦?!誰才是要生產的那一個?!為什麼搞得人人都一臉的慌張,倒要叫她一個孕婦來安撫眾人的情緒?!

  好在袁長卿的失措也只是瞬間的。見珊娘忍著痛安撫他,他立時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下滿心的慌張,沖著滿院子亂躥的丫鬟婆子們沉聲喝了句:「鎮定!」然後便抱著珊娘,像是怕踩死螞蟻一樣,小心翼翼地將她送進了產房。

  五老爺五太太接到消息過來時,袁長卿仍賴在產房裡不肯出去,害得產婆在旁邊一陣跺腳。最後還是終於冷靜下來的李媽媽說了一句:「姑爺在這裡看著,只會讓姑娘緊張。」這才把袁長卿哄了出去。

  其實還真是,看著袁長卿的臉色比她還白,珊娘便是肚子抽痛著也不敢哼哼,這會兒他才剛一出去,她忍不住就放鬆地哼出聲來。於是,立時,前腳才出去的袁長卿後腳又進來了,氣得珊娘一瞪眼兒,沖他喝了聲:「滾!」

  袁長卿怔了怔,見珊娘那眼神是認真地,只得認命地出去了。

  他才剛一出去,頂頭就撞到五太太正好要進來。見他臉色不好,五太太便道:「這會兒你可不能亂,你一亂,珊兒豈不是更要亂了?」

  袁長卿立時反應過來,「對對對,」他點著頭,忽地回身撩起產房門前掛著的簾子,對珊娘道了句,「我不亂,你也別慌。你別怕,我就在外面守著你,哪兒都不去。」

  珊娘沖他翻了個白眼兒,然後才對推開袁長卿進來的太太道:「我猜應該沒這麼快,該還早著呢。」

  太太來時,見一家子上下都亂著,原還以為珊娘有什麼不好了,這會兒見她精神氣色都不錯,這才放了心,過去握了她的手道:「頭一胎都沒那麼快。」又悄聲笑道:「原看著長生挺穩重的一個人,你家上上下下也全都是老道持重的,怎麼這會兒一個個都現了原形了?竟都沒你鎮定。」

  珊娘抿嘴一笑,小聲誇著也是一臉鎮定的太太:「太太也沒亂不是?」

  太太歎道:「老爺在外面慌得什麼似的,我再亂了,這家裡可沒人撐著了。」

  兩個女人相視一笑,都忍不住搖了搖頭——誰說一個家裡男人才是最重要的?若說男人是主心骨,那女人就是支撐著那根主心骨的肋骨。拿掉了肋骨,主心骨怕也很難立得住。

  產房裡,兩根「肋骨」竊竊私語地交流著生孩子的那點心得,產房外,兩根「主心骨」則六神無主地相互對視著。

  半晌,被太太和珊娘的鎮定影響著也跟著鎮定了下來的李媽媽出來,見這兩個男人像兩個門神似地站在門邊上,便笑道:「早著呢,老爺和姑爺去外面坐坐吧,別守在這裡了。」說著,叫了一聲五福,把兩個爺們交給五福去照顧,她則拉著三和忙她的去了。

  雖說三和已經跟涼風成了親,可她和花媽媽一樣,都是沒有生養過的,所以兩人都沒那資格進產房,只能在產房外幫著忙。五福則是至今仍跟炎風處於那種「你心裡有,我心裡有,就是打死不開口」的曖昧狀態,還未嫁的她和六安一樣,連靠近產房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才被李媽媽安排著去照顧兩個老爺了。

  直到午時,珊娘那裡仍是沒什麼動靜,這可把袁長卿煎熬壞了,在那紫藤架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來來回回地倒騰著。五老爺原就不是個務實的稟性,被袁長卿帶得更是坐立難安。兩個老爺這麼沒主張的一慌一亂,帶得好不容易被安撫下來的下人們又開始不鎮定了。

  虧得這時候方老夫人帶著大夫人和方英過來了。

  老夫人只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又知道大概是沒辦法把袁長卿支開的,便好歹壓制著他,不許他再像之前那樣廊上廊下的到處亂竄,平白擾得下人們都跟著慌了神,這才控制住了局面。

  珊娘真正發動時,是天剛擦黑那會兒。枯坐了一天的五老爺正找著話題問袁長卿,「可有想好給孩子起什麼名字?」——其實五老爺的意思是想說,要不要我給孩子起名字?

  袁長卿心思哪裡在五老爺身上,正心不在焉地說著那個「霙」字,忽然就聽到產房裡,一直只是低低呻吟著的珊娘尖銳地叫了一聲兒。袁長卿的聲音一抖,立時閃過受方老夫人指派,在臺階上守著不讓他靠近的花媽媽,轉眼就衝到產房門前。若不是英姑正堵著門,他不定就得衝進去了。袁長卿才剛要不管不顧地伸手去推英姑,老夫人在他身後厲聲喝道:「站住!你媳婦兒正在吃緊的時候,莫要叫她分了神!」

  袁長卿一怔,死死咬住牙,到底沒有動手推開英姑。

  只聽得裡面傳來珊娘一聲緊似一聲的叫聲,還有產婆模模糊糊地喊著「快了快了」、「看到頭了」。袁長卿用力握著拳,腦子裡一遍遍閃過的,全都是那些婦人們告訴他的,生產時遭遇的各種危險……

  所以說,有時候知道得太多真的不是好事……

  他默默顫抖著,害怕著,生怕好不容易得來的家人再被無情的老天爺給收了回去……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倒堵住了門口。英姑看看他,擔心地將他拉到一邊,他跟隻木偶似地,任由英姑將他推到一邊,只那烏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牢牢盯著產房低垂的門簾,似乎這樣就能叫他看到裡面的珊娘是否平安一樣。

  五老爺和老夫人都瞧出了他的不對,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五老爺過去,想要將他拉下臺階,卻叫袁長卿回手將他推開了。

  這會兒他不敢動。他生怕他貿然的一個舉動,便叫天上的什麼神靈注意到他,注意到他的家人……他怕那神靈會像收回他的父母一樣,收回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收回他好不容易替自己營造出來的幸福生活……

  他那慘白的臉色,嚇得五老爺也不敢再去動他,只帶著焦急,來回看著產房和袁長卿的臉,直到產房裡面發出一聲歡呼。

  「生了!」英姑低低叫道。

  袁長卿卻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仍烏沉著一雙眼,死死盯著產房低垂的門簾。

  不一會兒,門內傳來兩聲清脆的巴掌聲。隨著巴掌聲,滿屋子響起嬰兒響亮的啼哭。

  老夫人也忍不住走了過來,拍著袁長卿的背默默看著那產房的門簾。

  袁長卿仍是一動不動。

  這時,只見李媽媽激動地撩開簾子,一探頭,看到門前圍著的眾人,立時便笑開了,又找著袁長卿的眼,看著他報著喜道:「恭喜姑爺,是個哥兒,母子平安……」

  她話音未落,人就叫袁長卿一把給撥拉到了一邊。緊接著,他便一下子竄進了產房。

  「哎,這不合適……」

  不知是誰的驚呼,被袁長卿遠遠拋在了身後。

  產房裡,產婆正在收拾著,太太則將懷裡的孩子遞給珊娘,見袁長卿闖進來,連產婆帶太太,全都嚇了一跳。

  「哎呦……」太太叫了一聲兒,卻忽然看到袁長卿那泛著紅的眼圈,她立時沒了聲兒,又體貼地後退一步,將珊娘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

  袁長卿看著珊娘,珊娘也抬眼看著他。然後她緩緩一笑,對他道:「瞧,我說對了,是兒子。」

  忽地,袁長卿的淚就忍不住了,驀地撲過來,一把抱住珊娘,將眼埋在她的肩上。

  太太見狀,趕緊揮了揮手,帶著產婆等人全都退了出去。

  珊娘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撫著袁長卿的頭,半晌沒有出聲。

  好一會兒,直到感覺到袁長卿控制住了自己,她這才柔聲笑道:「嚇著你了?」

  袁長卿倒也沒覺得難為情,哽著聲音承認道:「嚇死了。」又道,「我們不生了吧,太嚇人了。」

  珊娘這才頭一次低頭看向那個伏在她懷裡,安靜地閉著眼的小嬰兒。她怔了怔,又眨了眨眼,然後微笑著看向袁長卿,道:「怕是不行,他應該還有個妹妹呢。」

  這會兒她竟認出來了,這孩子,竟還是她前世的那個孩子。只是,她仍記不起來他的名字……不過,既然袁長卿重新給了他一個新名字,那原來的名字記不記得也沒什麼意義了。

  「大名兒是你起的,小名兒我來起吧。」她伸手碰了碰孩子那似半透明般的小手,卻立時被那隻小手牢牢地握住了。

  「叫『阿好』可好?你好,我好,他也好。我們一家子都好好的。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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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撿漏與黑鍋

  袁長卿下衙回到家,頭一件事便是進內室去看珊娘和他們的兒子。

  他進來時,只見珊娘側身臥在床上,正癡癡看著睡得四仰八叉的小袁霙,那右手的小指則被小傢伙牢牢地握著。

  「竟是看不夠怎的?」

  袁長卿不無醋意地說了一句,這才回身,命人端水進來,然後就在內室裡細細地淨了手臉。

  珊娘睇他一眼,「還說我,你不也是急急跑進來看他了?衣裳也不換,手臉也不洗。哪裡就急在這一時了嗎?」

  袁長卿也不辯駁,只回頭對她笑了笑。等淨完了手臉,又換了衣裳,他這才湊過來,雙手撐在床沿上,探頭看著仍睡著的小袁霙。

  不過一個月的功夫,生下來還沒到袁長卿手肘那麼長的小東西,如今竟似那發麵饅頭般,變得白白胖胖起來,看著煞是惹人愛。這會兒那小傢伙正嘟著個嘴兒,睡得甚是香甜,叫袁長卿看得心頭一陣發癢,便伸手想去撩撥於他。

  珊娘不客氣地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嗔著他道:「又來了!正睡著呢,你擾他做甚?!」

  袁長卿無聲一笑,從手肘旁偷眼往屋內看了一圈,見這會兒正好沒人,便飛快地湊過去在珊娘唇上吻了一下,小聲道:「這會兒我碰不得你,竟還不讓我碰他?」

  這不要臉的話,立時叫珊娘紅了臉,伸手就去擰他的耳朵。

  袁長卿不僅不躲,且還故意往她懷裡膩乎著,又使勁嗅了嗅她身上的奶味兒,小聲道:「我想你了。」

  珊娘的臉更紅了。她也瞅了一眼那低垂的門簾,忽地勾過他的脖子,用力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道:「忍忍。」

  「不忍我還能怎的?」袁長卿笑著,正待湊過去再討點便宜,忽然就聽到身後傳來六安的一聲「哎呦」。夫妻二人一回頭,就只見那門簾在晃動著,卻並沒有看到六安的影子。

  袁長卿搖了搖頭,扭回頭才剛要跟珊娘說什麼,卻忽地對上一雙和他生得一模一樣的眼——卻原來,許是被六安那莽撞的一聲所驚擾,原正熟睡著的小阿好竟醒了。

  「醒了。」袁長卿驚喜地叫了一聲,伸長手臂過去抱起阿好,又看著珊娘道:「虧得嘴長得像你。」

  這孩子的眉眼臉龐生得都和袁長卿幾乎一模一樣,特別是那雙黑溜溜的眼眸,看著人時有種叫人心醉的專注,唯有那菱角似紅豔豔的小嘴兒生得像珊娘——五老爺也說,虧得這嘴生得不像他爹那樣無情單薄,像珊娘才更有福氣。袁長卿深表贊同。

  他伸手點了點孩子那紅潤的小嘴兒,卻勾得阿好扭著頭追著他的手指一陣尋找。珊娘見了,便知道孩子是餓了,忙伸手從袁長卿的手裡接過孩子。

  前世時,珊娘信奉著孟老太太教的一切,總怕她自己會慣壞了孩子。如今換了一世,她再也不願意壓抑自己的本性了,所以她能親手照顧孩子時,都是儘量親自動手的。只有忙不過來或奶水不夠時,才會用到袁長卿千挑萬選來的那個奶娘。

  阿好的性情可不像他爹那般挑剔,竟是極好帶的一個孩子,餓了時也只哼哼兩聲,卻是很少會哭鬧。

  看著這孩子時,珊娘總免不了想起前世時的那個孩子,卻發現,隨著她和阿好相處日久,那些原本已經想起來的往事,竟漸漸地又開始模糊了。如今她再想起那前世的孩子,眼前閃現的竟全都是懷裡這小小的人兒……

  許是聞到了他娘身上的奶香,阿好不耐煩地扭著頭,輕輕哼哼著。珊娘伸手才剛要解衣襟,見袁長卿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上,兩隻眼睛巴巴地看著她和孩子,她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推著他道:「你先出去。」

  袁長卿哪裡肯走,「又不是沒見過。」

  珊娘正待要跟他爭執,阿好那等不及的哼哼聲似在轉向哭泣的勢頭,她只得瞪了袁長卿一眼,一邊哄著阿好,一邊解了衣襟。

  袁長卿默默看著她給孩子餵奶,忽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道:「都說月子裡不該勞累的,偏說你也不聽,非堅持要自己帶孩子。瞧瞧,別人月子裡誰不是養得白白胖胖的?就你沒能養得起來。要不,我們不做滿月了,做雙滿月吧,或者乾脆做百日。」

  珊娘立時抬頭白他一眼,道:「你當是養豬呢!我都胖了一圈了,竟還說我沒能養得起來!」頓了頓,又道,「不管做什麼,袁家那邊該是要請的吧?可我真不想請他們。」

  袁長卿默了默,道:「那天四叔去翰林院找過我,那意思,想我們帶著孩子搬回去……」

  「那怎麼行?!」他話還沒說完,珊娘就叫了起來,擾得阿好受驚似地動了動。珊娘趕緊放低了聲音,道:「我們大人在他們手裡都差點吃虧,孩子這麼小……」

  袁長卿立時安撫地又摸了摸她的臉,道:「我知道。只是告訴你有這麼一件事罷了。」又道,「你且放心,我再不可能讓他們欺負了你們。而且,便是請他們來也無礙,他們不過是秋天的螞蚱……」他頓了頓,低聲笑道,「總有他們自作孽的一天。我們且看著。」

  珊娘知道他在袁家人,特別是袁昶興的身上做了些手腳,可不管她怎麼問,袁長卿為了維護他在珊娘心裡的「純潔」印象,竟就是不肯告訴她細節。

  這裡哄著阿好重新睡著後,外面的晚膳也已經備好了。奶娘進來看護著阿好,珊娘便和袁長卿出去準備用飯。

  別人都還好,只六安看到袁長卿和珊娘時,總忍不住臉紅彆扭,竟好幾次險些出了錯,惹得李媽媽沖她一陣瞪眼。

  珊娘搖了搖頭,對李媽媽笑道:「原當六安像三和的,如今看著倒越來越像五福了。」

  偏這句話叫那在廊下點著食盒的五福聽到了,便隔著簾子抗議道:「奶奶又說我壞話!我又哪裡有不是了?!」

  「瞧這丫頭凶的,我還說不得了!」珊娘立時指著簾子向袁長卿告著狀,又瞪著簾子道:「都是我慣的你,竟都敢跟我頂嘴了!趕明兒我問問炎風可還肯要你,他若肯,我就把你給嫁過去,管你願意不願意!」——如今做著月子的她哪裡都去不了,於是拿炎風打趣著五福,也就成了她少有的娛樂。

  「他大概不肯了吧。」袁長卿忽然道。

  忽地,外面沒了動靜。

  珊娘也是一陣驚訝。要知道,炎風前兩天還央著五福給他做鞋來著……她回頭問著袁長卿:「你說什麼?」

  袁長卿悄悄沖她一擠眼,道:「哦,我聽說他央著誰給他做雙鞋的,那人沒肯,他就叫別人替他做了。這鞋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的,我猜他十有八九是灰心了,這才去找別人了吧……」

  「咣」的一聲,外面傳來碗掉在地上的聲音。六安趕緊掀著簾子出去看個究竟,卻劈頭就被五福給罵了,「都當差這麼久了,怎麼做事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碗也不放好了,看,打了!算你的還算我的?!」

  說到最後,五福的聲音都抖得走了調。珊娘才剛揚起眉,想著要不要出去看看,就聽到六安叫了聲「五福姐姐」,然後便是五福跑開的聲音。

  「真的假的?!」珊娘立時回頭瞪著袁長卿。

  袁長卿拿筷子夾著顆蝦仁放進嘴裡,才笑眯眯地道:「當然是假的。」又道,「在這方面,炎風跟我一樣的死心眼兒呢。」

  這一回,別說是臉嫩的六安,連李媽媽都站不住了,趕緊找著藉口從屋裡出去了。

  便是珊娘再有什麼顧慮,孩子的滿月席總是要辦的。

  不過,她的擔心顯然是多餘了。雖然對於袁家老夫人來說,袁霙是她的「重孫兒」,可對於方家老夫人來說,這也是她的「重外孫兒」。而一般來說,那冷臉不愛笑的,給人帶來的壓力要遠大過於那總是笑臉迎人的,於是袁老夫人在這一點上,竟是天然地抗不過一臉嚴肅的方老夫人。方老夫人自來了後就霸佔著小阿好,那虎視眈眈的眼,鎮得袁老夫人只草草看了一眼孩子,連碰都沒撈到個機會碰一下他——當然,這叫小心眼兒提防著她的珊娘放心了不少。

  其實要說起來,袁老夫人也不可能蠢到當眾對個小嬰兒做什麼手腳,可架不住珊娘是為人母的,面對孩子的事時,竟比袁長卿還要會多心多疑。而袁老夫人如今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叫袁長卿夫婦脫離了袁府,叫她深有鞭長莫及之感。所以她想盡了辦法,哪怕擺出一副哀兵之態,也想忽悠著珊娘和袁長卿再搬回去。

  對付老太太,珊娘可謂是「經驗豐富」了。老太太那裡表演著溫情,她這裡就裝著個柔順,老太太改而義正辭嚴,她立時開始插科打諢,總之,老太太有來言,她就有去語,一套八卦拳法打得虎虎生風,惹得方老夫人頻頻斜眼瞅著她一陣唇角含笑。

  晚間,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袁長卿回到內院,便只見珊娘如死豬般癱著手腳躺在床上。在她的後側,剛解了繈褓的小阿好正自由地揮舞著手腳,一邊咿咿呀呀地不知跟自己在聊著什麼。

  袁長卿解了腰帶,側身坐到珊娘的身邊,伸長手臂過去逗著阿好抓住他的小指,然後垂頭看著懶怠動靜的珊娘,笑道:「累了?」

  珊娘閉著眼點了點頭,道:「連生這小子,再帶做月子,我感覺已經很久沒跟人說過那麼多的話了。」

  「不愛跟人說話,不說便是。」袁長卿寵溺地撫著她的眉心。

  珊娘睜開眼,嘲諷地看他一眼,道:「你定是巴不得把我鎖在家裡才好呢。」

  袁長卿的眉一動,竟沒有否認。

  珊娘則搖著頭歎道:「不行。關在家裡這幾個月,我感覺我都快不知道怎麼跟人打交道了。我才不要被你關成傻子。」她忽地抬頭看向他,「你不會不許我出去吧?」

  袁長卿默了默,道:「我心裡是不想你出去的,可……」他無奈一笑,「我也知道我關不住你。與其惹你厭了我,倒不如放你自由。反正我就在這裡,只要你記得回來就好。」

  珊娘一震,直直看著袁長卿,眼裡忽地冒出崇拜的火花——果然,比起她來,袁長卿要精明了百倍。前世的她若也能有這樣的智慧,怕他倆就不會有那樣糟糕的結局了……

  她卻是不知道,若依著袁長卿霸道的本性,他定然不可能會像現在這樣體貼的。一切全都因為她給袁長卿描述的那個「夢」,給他起了很大的警示作用——好吧,嚴格說來,好像他又在撿著她的漏了……

  雖然珊娘話裡話外一副「不安於室」的模樣,可其實比起外面的誘惑,她更願意跟兒子膩乎在一起。前世時她就很願意去溺愛她的孩子,不過因為她那時候的錯誤想法,才導致了後來的錯誤做法。至於如今……袁長卿說,她教歪了,他來扶正。既然袁長卿欠她一世,這一世,她只要做她願意做的就好。何況,所謂「養不教父之過」,便是孩子被她教壞了,那黑鍋也該袁長卿去背。

  於是,對於阿好的每一點成長,不僅初為人父的袁長卿感覺很是驚奇,前世不曾參與過孩子成長的珊娘也同樣深感驚奇,以至於每每袁長卿下衙回來後,珊娘迎上來的頭一句話,便是說阿好今天又學會了個什麼新把戲,直刺激得袁長卿恨不能整天守著妻兒,哪兒也不去才好。

  都說孩子只愁養不愁長,轉眼的功夫,便過了新年。二月裡,袁霙五個月大的時候,炎風終於修成正果,娶到了兇悍無比的五福。四月裡,袁霙能獨自坐著時,林如稚的未婚夫梅歡郎以二甲第十名的成績中了進士。五月裡,已經開始學走路的袁霙被抱進林如稚的新房,做了一回壓床童子……然後,幾乎是眨眼的功夫,那躺在床上連抬頭都不會的小嬰兒便滿了一歲。

  能跑能跳會叫人的袁霙,如今竟是越長越好了,那眉眼比他爹生得還精緻,特別是那紅豔豔的唇色襯著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幾乎叫所有見過他的婦人都想把他抱過去咬上一口。

  偏這孩子明明小時候挺乖挺愛笑的,卻不知為什麼,竟是越長大性情越像袁長卿,能以表情表達意願時,他絕不肯開一開金口的。便是被大公主等人騷擾得煩不勝煩,他也只皺著個小眉頭,以比他爹還黑還亮的眼,酷酷地看著那令他不高興的人——偏他越是這般高冷,就越勾得人欲罷不能地去逗弄他。

  這時候,若是珊娘不在附近,這才一歲的孩子,會學著他爹的模樣,老氣橫秋地跟那抱著他的人商量:「能先放我下來嗎?」

  而若是叫他發現他娘親就在附近……

  「娘……」

  原本還一臉高冷的小人兒,立時變成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淚包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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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爭風吃醋

  雖然珊娘跟袁長卿說不願意守在家裡,可事實上,從懷孕生子到袁霙抓周之前,她簡直就是被綁在了家裡,竟是哪裡都去不得。如今好不容易袁霙終於能走會跑了,她才得以再次走出家門。

  袁霙是重陽節的生日。過了重陽,那捐募會便又要開始籌集冬季的慈善募捐了。因之前珊娘曾提過可以離家幫忙的話,陸夫人也給她下了張帖子。

  而直到這時,珊娘才發現,原本門庭冷落的捐募會,竟在大公主和陸夫人的帶動下,影響了京城裡許多勳貴人家的女眷們走出家門來幫忙。倒是以前是常客的她,叫那些新來的小姑娘們覺得面生,竟還有個小姑娘笑著問她是不是頭一次來幫忙的……

  陸夫人在樓上聽到樓下的動靜,探頭一看,見是珊娘,立時便笑開了,對那不認識她的小姑娘笑道:「這你們都不認識?這是探花娘子。」

  雖然在袁長卿之後,又出過兩任探花,可京城人似乎只認定了袁長卿才配得上這「探花郎」的名字一般,說起「探花郎」三個字,竟沒人再想到別人身上的。

  這會兒正好大公主也在,聽說珊娘來了,立時跑下樓去,探頭看著珊娘身後:「咱們的小探花郎呢?」說話間,正好看到奶娘懷裡抱著的小袁霙,她立時過去,喜滋滋地將袁霙搶入懷裡。

  和別人家養得甚是精細的孩子不同,珊娘和袁長卿都沒什麼育兒經驗,加上他們家裡又沒個長輩整天看著,那花媽媽沒孩子,李媽媽又是個軟性子,所有有關養孩子的一切,全都是這夫妻倆自己瞎折騰,所以養得袁霙竟是一點兒都不怕陌生人。

  被大公主從奶娘手中搶過去,這孩子竟也一聲不吭,只睜著雙烏黑的眼,專注地瞅著大公主,直瞅得大公主心裡一陣酥麻,湊過去在他臉上狠親了兩口。

  那袁霙雖然不怕陌生人,可他和他爹一樣,都不愛跟人親近,立時不滿地皺了眉,回頭看著他娘叫了聲,「娘。」

  珊娘卻一撇嘴,道:「說了不帶你,偏你鬧著不肯放我走。既然是你鬧著要跟來的,好也罷壞也罷,你自個兒受著吧!」

  小傢伙見求救無效,便委屈地扁了扁嘴,又抬頭看看大公主,想起來這位常往他家跑的,也不算是個陌生人,便求安慰似地將大腦袋往大公主的肩上一擱。那委屈的小模樣,立時哄得大公主一陣心軟腳軟,護著他就嗔著珊娘道:「有你這樣給人當娘的嘛!」

  陸夫人則驚奇道:「你家這個才十三個月吧?怎麼竟什麼話都聽得懂似的?都說你家長卿是神童,不想你們兒子竟也是個小神童呢!」

  珊娘忍不住一陣訕然——事實上,倒不是這孩子早熟,而是那袁長卿從來就不是個軟性情的人,對孩子講話總像跟對個成年人似的,害得珊娘也受他的影響,自打袁霙能聽得懂人說話起,就沒把他當個孩子看待過。加上這孩子自己也不是那種愛哭鬧的小孩兒脾氣,漸漸的,竟叫一家子也全都習慣了當他是個小大人一般。也只有外人才覺得他這模樣有點早熟……

  「其實我原沒打算帶他來的,」珊娘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可這小東西纏人纏得太緊了,我不帶上他,他能從我出門一直哭到我回去。」——就擰脾氣這一點,倒是十足十像珊娘。

  「正該帶著他才對!」大公主立時抬頭笑道:「就沖著咱阿好這張小臉蛋兒,就能多募得好些善款。」又道,「你若是再能把你家探花郎貢獻出來,這國色天香的一對兒父子,只往那裡一站,還不得叫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們全都掏空了荷包?!」

  大公主的話,逗得眾人一陣笑。

  所以說,其實不管哪個年代,都是個看臉的年代。特別是生得漂亮可愛的孩子,在女人堆裡更是無往不利。加上袁霙也不認生,只要他能從眼角處瞅到他娘的身影,他也就任由那些女人們搶著將他抱來抱去的,竟是一點兒都不哭鬧,就更得贏得了一片讚譽。

  珊娘則趁機和陸夫人討論起這次募捐的事來。

  陸夫人道:「還是老規矩,你管賬。」又道,「阿如聽說可以把賬本甩給你,高興得什麼似的。可惜今兒她家裡有事,沒能來,等她來了,你倆再交接吧。」

  正說著,那個錯認了珊娘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過來了。她先是抬手揉了揉鼻子,然後跟個男兒似地,忽地沖著珊娘一抱拳,道歉道:「姐姐莫怪,是我眼拙了。」

  珊娘一怔,然後便笑開了——這姑娘,有點意思。

  只見眼前站著的女孩大約十七八歲左右,那個子在女孩中算是高的了,偏在頭頂緊緊盤了個小小的髮髻。若不是那髮辮辮了些花樣,珊娘差點就誤認為這是男子的髮髻了。且,這孩子身上穿著的,明顯是箭袖騎馬裝,而不是別的姑娘身上的那種常服。

  陸夫人忙在一旁介紹道:「這是神威將軍家的姑娘,姓姚,閨名一個『桃』字。」

  姚桃笑道:「姐姐叫我五兒就好。」

  神威將軍,姓姚……珊娘忽地覺得似乎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

  晚間,等袁長卿下衙回到家,珊娘便把今兒的事跟他說了一遍,又說起姚桃,歪頭道:「我怎麼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她的名字的?」

  正拿巾子擦著手的袁長卿歪頭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他們姚家上一輩子全是男孩,這一輩子也只這麼一個姑娘。」又道,「許是大姐姐跟你提過的吧,姚家和方家是世交。」

  袁霙抓周後,方家老夫人和方英就回了關外。如今京城裡守著方府的,又只剩下大夫人帶著仍在上學的方經方緯兄弟倆了。

  珊娘搖了搖頭,才剛要說什麼,那袁長卿忽然「嘶」了一聲,丟開手裡的巾子。

  「怎麼了?」珊娘趕緊過去,搶過袁長卿的手看了一眼。

  卻原來,是袁長卿的指甲不知怎麼折斷了,竟直扣到了肉裡。

  「怎麼了?!」她皺眉看向他。

  袁長卿笑道:「沒什麼,早晨練功時沒注意,不小心劈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

  珊娘責怪著,拉著他的手在窗邊坐了,又從笸籮裡拿過剪子,一邊細細替他修著指甲,一邊忍不住抱怨道:「之前明明是我先引著大公主和陸姐姐進會裡幫忙的,如今我倒成了新來的人,」又翻他一眼,「都是你和那小東西捆住了我的手腳!」

  這會兒屋裡沒人,袁長卿便伸長手臂,撐在珊娘的另一側,又歪頭看著她道:「一直忘問你了。你是為了什麼去幫忙的?是為了叫人知道你也去幫忙了嗎?」

  珊娘怔了怔,忽地抬頭怒瞪著他,「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袁長卿微微一笑,拿鼻尖一蹭她的耳朵,道:「我知道。你覺得我和阿好誤了你……」

  「才不是!」珊娘以手肘給了他一擊,「我、我只是……」她一時也說不清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只是覺得心裡有點不舒服罷了。她甩開他的手,「我也不知道。」又道,「不過跟你說說罷了……」

  「我知道。」袁長卿忽地一翻手掌,扣住她的手,手指沿著她的手腕摸進她寬大的衣袖,一邊在她的肌膚上輕輕勾畫著,一邊湊過去,以唇似有若無地碰觸著她的耳朵,故意低沉著聲音笑道:「我知道,你不過是小心眼兒了,感覺明明該你走在人前的,如今卻落在人後面了。可你也並不是一無所得不是?你有我,還有阿好……」說著,他撥開她的衣領,輕輕咬著她肩頸交接的地方。

  珊娘被他撩撥得忍不住合了合眼,又側過頭去,將整個脖頸全都向他敞開著,一邊喃喃道:「我沒有後悔,就是有點……」

  「小心眼兒。」袁長卿在她的脖彎處輕咬著,然後忽地用力一吸。

  珊娘嚇了一跳,趕緊推開他的頭,嗔著他道:「要死了,又來了!說了多少遍了,不許留下印子!你再這樣,我可不許你碰我了!」

  「還不許我碰?!」袁長卿乾脆攬住她,整個人都壓了過來,一邊抱怨道:「你算算,你欠了我多少次?我總覺得,自有了那個小傢伙後,我在你心裡就沒那麼重要了……」

  正說著,原本寂靜無聲的外間裡響起門簾被人甩開的聲音,緊接著,便是一陣「劈裡啪啦」的細碎腳步聲。珊娘如受驚的兔子般,立時將袁長卿從身上推開。

  她這裡才推開袁長卿,小袁霙就頂著門簾進來了,他奶娘正急急追在他的身後——這個年紀的孩子,明明路還沒走穩,偏偏跑得飛快,叫大人捉也捉不住。

  見奶娘一臉不安,珊娘歎著氣揮了揮手。奶娘立時如釋重負般退了出去。

  跟隻小獵豹般竄進來的袁霙卻是一點兒也沒注意到他娘和奶娘間的那些互動,甚至都沒看到他爹那黑了一層的臉,只歡快地叫了聲「娘」,便沖著珊娘撲了過來。

  而,直到撲到近前,袁霙才注意他爹正和他娘並肩坐在一處,且他爹的手還放在他娘的身上。

  小傢伙立時皺了眉,過去推著袁長卿的膝蓋,硬是擠到他和珊娘的中間,然後那雙烏黑的眼,甚是高冷地看看袁長卿,一扭頭,沖著珊娘甜甜一笑,伸長手臂,奶聲奶氣叫了聲:「娘,抱。」

  珊娘才剛要彎腰去抱他,卻叫袁長卿一把將袁霙給拎了起來。袁長卿把兒子放到自己的另一邊,盯著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教訓著袁霙道:「都一歲了,大孩子了,怎麼還叫你娘抱?!羞也不羞?!」

  羞與不羞的,一歲的袁霙可不懂,他只知道,他爹又不許他跟他娘撒嬌了。於是那烏亮的眼裡立時就蓄了淚,小傢伙側頭繞開他爹,看著他娘伸開雙手,可憐兮兮地叫著「娘」。

  明知道這小傢伙的眼淚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珊娘看了仍是忍不住一陣心軟,趕緊拍了袁長卿一記,從他手裡搶過兒子,道:「有你這樣當爹的嘛!他才一歲,能懂什麼?」

  什麼都不懂,卻無師自通懂得怎麼跟他爹爭寵的袁霙,終於如願以償地坐進珊娘的懷裡。那原本看著都要掉出眼眶的眼淚這會兒早沒了蹤影。「娘。」他窩在珊娘的懷裡,炫耀似地看了他爹一眼,然後扭過頭去,嘟嘟囔囔地跟珊娘不知嘀咕著什麼,竟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人前那不愛開口的高冷模樣。

  袁長卿看著袁霙皺了好一會兒的眉,對珊娘又抱怨道:「看吧,我就說自有了他後,你心裡就只有他了。」

  珊娘不禁一陣哭笑不得,拿手指一戳他的腦門兒,道:「好意思的!竟還跟你兒子爭風吃醋。」

  袁長卿卻一把抓住她的手,閃著眼眸道:「今晚你得依我,不然我把這小子扔出去。」

  珊娘立時瞪他一眼,抽回手道:「孩子在這兒呢!」又哄著袁霙:「早間你爹上衙去時,你哭成那樣,怎麼這會兒又不要你爹了?」

  袁長卿搖頭道:「我算是知道了。有你在的時候,他才不會要我呢。」又湊到珊娘跟前,「要不,再生一個吧。生個女兒。都說兒子跟娘好,女兒一定跟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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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棒打薄情郎

  原本按照陸夫人的安排,珊娘和林如稚是要在第二天交接捐募會的賬務的,可林如稚帶信來說,家裡有事走不開。直到又過了兩天,林如稚才給珊娘送信,二人約著一同去捐募會交接賬務。

  珊娘來時,林如稚還沒到。陸夫人便笑道:「不會是那丫頭有什麼情況了吧?」

  所謂的「情況」,指的是林如稚可能懷孕了。

  珊娘笑道:「這也屬正常,怎麼說她新婚已有半年了。」

  陸夫人微笑著,給珊娘相讓了一回茶點。

  珊娘看看陸夫人,心裡一陣默默歎息。當初陸夫人跟夫家鬧翻,就是因為她婆婆強把她兒子抱了去。且她那個婆婆還十分惡毒地給她兒子灌輸了許多陸夫人的不是,教得她兒子從小就看不起她這個母親,以至於如今他們母子關係極是糟糕。珊娘前世曾受過同樣的苦楚,所以她極是同情陸夫人。只是,這種事又不是別人可以插手幫忙的,她竟除了同情外,也別無他法。

  她正感慨著時,林如稚到了。

  林如稚一進院門便笑道:「都是我的錯,竟差點誤了正事,我認罰。」

  珊娘回頭看去,只見林如稚穿著身櫻紅的褙子,下面露著一截牙白的裙擺,頭上鄭重地盤了個八寶髻,那向來不施脂粉的臉上竟少見地抹著胭脂水粉。她不禁笑了起來,迎過去道:「今兒是什麼日子?竟難得見你打扮得這麼隆重。」

  可等她走到近前,珊娘才發現,林如稚的眼底竟有著兩抹脂粉都遮不住的青影。她不禁一陣疑惑,正待要發問,林如稚已經一如既往地挽住她的胳膊,對她親熱笑道:「大公主說,女人不該只為悅己者容,更該為己悅而容。我覺得這話對極了。誰說我們打扮就該給誰看的?我們打扮自己,是我們自己高興。對不?」

  若她的聲音沒有比往常略高了那麼一些,珊娘大概也就信了她正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輕鬆活潑了。她默默瞥了林如稚一眼,笑著應和了一句,並沒當面拆穿她。

  沈夫人站在廊下沒有迎過去,見林如稚難得的這一身裝扮,也跟著笑道:「定是有什麼喜事,只是如今還沒到時候說。可是?」

  風俗裡都說,懷孕不滿三個月時是不宜讓人知道的。林如稚自然一下子就聽明白了沈夫人的意思,先是怔了怔,然後又略有些古怪地歪頭笑了笑,對沈夫人道:「沒有的事。」

  三人一陣說笑後,林如稚便拉著珊娘去了賬房。兩人交接完了賬務,林如稚仍是帶著那種奇怪的興奮,拉著珊娘一陣嘰嘰喳喳,似乎是害怕她一旦停下話題,便會找不著話說一般。

  「小阿好呢?你沒帶他來嗎?」林如稚道,「我還給他帶了我親手做的桂花糕呢。」

  珊娘笑道,「今兒太太也來了,和大公主帶著他去後頭的繡莊上玩去了。」

  如今孤貧院的那些孩子跟五太太學刺繡也快有兩年了,大公主想替這些女孩子們謀條出路,便想起之前珊娘說過的,梅山鎮孤貧院的女孩子們開繡莊的事,於是利用捐募會後面空置的院子也辦起了一個繡莊。因京城孤貧院的孩子們到底功力還淺,大公主又特意派人去梅山鎮請了好幾個太太曾教過的女孩們進京來做繡娘。

  這事兒林如稚也是知道的,只是,珊娘提到繡莊時,她奇怪的有些怔忡。

  珊娘也沒注意到她的古怪,只拿手推著她,取笑她道:「你怎麼竟也會做桂花糕了?」要知道,林如稚可謂是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偏在廚藝上極沒有天分。「不會是,你學來討好你家梅郎的吧?」

  她的取笑,卻忽地叫林如稚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珊娘的眼立時一眯,心裡大概猜到了她那眼下青影的來歷——該不會是這新婚燕爾的小兩口吵架了吧?

  「怎麼?吵架了?」她挪到林如稚的身邊坐下。

  要說林如稚一向是個有話就說的性情,這會兒她卻難得地沉默著沒有回答。

  想著她和袁長卿也沒少吵架,且有時候夫妻之間的吵架簡直沒有道理可講,珊娘便以一副過來人的架式,笑著伸手過去拍了拍林如稚的手,連他倆為什麼吵架她都懶得問,只道:「俗話說,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夫妻吵架不記仇。這會兒你煩惱著,等過個幾天,你自己都會覺得這吵架的理由好笑了。」

  林如稚垂眼看看珊娘仍握著她的手,又沉默了一會兒,才抬頭笑道:「姐姐說的是。」又道,「我們原也沒吵,就是……」她頓了一頓,忽地一揮手,笑道:「大概是我多心了。」

  仿佛珊娘的勸慰真的起了作用,不一會兒,林如稚便又恢復了往日的開朗。珊娘便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卻再沒想到,後面竟興起那麼大的風波。

  二人對完了賬,從賬房裡出來時,五太太和大公主已經帶著袁霙從後面回來了。

  珊娘出來之前,袁霙正坐在五太太的懷裡,自顧自地低頭玩著大公主給他的玩具。不管大公主和陸夫人如何逗弄討好著他,他只在他感興趣的時候才偶爾抬一抬眼。可珊娘的身形才剛一出現,他立時就發現了,然後跟條小泥鰍似的從五太太的膝上滑下去,一下子就撲到珊娘的身上,這才表現得跟個一歲小孩兒似的,哼哼嘰嘰地抬著一條腿,一副想要往他娘身上爬的模樣——竟是一下子就從不理人的高冷寶寶,變身為一個離不得娘的小屁孩兒了。

  珊娘抱起他後,林如稚便逗著袁霙道:「我帶了桂花糕來。可要?」

  別看袁霙生在北方,卻是標準的南方人口味——嗜甜。

  小傢伙先是歪頭看看林如稚,然後抬頭看看他娘,見他娘沒有任何表示,這才如恩賜般地一點頭,輕吐出兩個字:「好吧。」

  頓時,在場的眾人都笑開了。

  眾人正笑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爭執吵鬧聲。珊娘抱著袁霙跟著眾人出去一看,只見院子當中,姚五姑娘姚桃拿著根長棍,竟耍了個槍花,以棍尖抵著一個戎裝青年的胸脯。

  那青年低頭看看胸前的棍尖,一抬頭,怒瞪著姚桃:「你什麼意思?我都不認識你!」

  珊娘這才驚訝地發現,這戎裝青年竟是她哥哥,侯瑞——侯瑞於春天時通過了京城講武堂的考核,如今正在津沽港的軍艦上實習著,竟已經半年不曾回過家了。今兒他是難得得了半個月的探親假,人才剛到京城,便帶著給袁霙的禮物去看他的小外甥,卻不想珊娘母子竟不在家,所以他這才找了過來。

  「瑞哥兒?!」五太太也是一陣驚訝。

  「太太……」

  侯瑞才剛說了兩個字,姚桃怒喝了一聲,「你竟不認識我?!」手裡的木棍一挑,竟又向他襲了過去。

  果然這一年來侯瑞沒有白白浪費光陰,只見他腰一擰,極靈活地避開姚桃的棍尖,一邊躲閃著一邊皺眉道:「這位姑娘,你能不能講一講理?!我不是闖空門的歹人……」

  說話間,二人早交手了四五個回合,直驚得珊娘和五太太以及大公主等人全都呆在那裡一陣不知所措。最後還是侯瑞見這樣躲閃不是法子,便叫了聲「得罪」,忽地貓腰鑽進姚桃的棍影裡,拿肩一撞姚桃。姚桃雖然棍法不錯,可到底是個女孩子,力道哪裡比得過侯瑞,立時一個立足不穩,眼看著就要摔倒,侯瑞又一時心軟,及時伸手拉住那根棍子,這才避免了叫她當眾出醜。

  姚桃丟開棍子,一抹額頭的汗,叉著腰對侯瑞道:「功夫不錯。」

  侯瑞:「……」

  珊娘趕緊抱著袁霙過去攔在這二人中間。想著侯瑞一向是個莽撞的,不管他到底為了什麼挨打,大概十有八九是他做了什麼失禮的事吧。於是她不客氣地瞪了侯瑞一眼,然後才回頭問著姚桃:「姚姑娘,這是怎麼了?我哥哥可是哪裡得罪你了?」

  侯瑞立時在她背後不滿道:「怎麼可能?!我都大半年沒在京城了,這才回來。再說,我又不認識她……」

  「你不認識我?」忽然,姚桃往旁跨出一步,繞開珊娘,直直頂到侯瑞的鼻尖前,盯著侯瑞的眼道:「你再仔細看看,你可認得我?」

  侯瑞被她這突兀的舉止驚得趕緊後退一步,姚桃卻不依不饒地跟上一步,仍那麼緊緊頂在侯瑞的鼻尖前。

  侯瑞一邊往後仰著身子,一邊被迫看著她,然後硬擠出一個笑道:「姑、姑娘,恕、恕我眼拙,沒……想起來……」

  姚桃盯著他看了兩瞬,忽地一陣洩氣,後退一步,道:「你竟真不記得我?」

  侯瑞眨巴了兩下眼,又仔細看她一眼,然後憨憨地搖了搖頭。

  姚桃頓了頓,臉色一陣變幻不定。緊接著,她忽地又是一挺胸,再次逼到侯瑞的鼻尖前,道:「那你現在仔細看看我。記好了,我叫姚桃,小名五兒,去年二月份的時候曾跟你相過親來著。而且,我看上你了!」

  侯瑞:「……」

  若不是他在船上練出一身極佳的平衡能力,這姑娘的話險些叫他閃了腰。

  他立時求助地看向珊娘。

  珊娘則是一陣恍然——她就說神威將軍和姚五姑娘的名字很有些耳熟來著!

  卻原來,要說起來,這姚五姑娘還該算得是侯瑞離家出走的「初因」。那時候的侯瑞一心想著要出海,老爺卻覺得成家立業或許能叫這不靠譜的兒子安定下來,所以聽五太太說神威將軍家的姑娘對侯瑞很滿意後,便不顧侯瑞的抗拒,發了狠話,逼著侯瑞娶妻,這才激得侯瑞最後離家出走了。後來侯瑞回來後,又是忙著考講武堂,又鬧出什麼「賣花女」的事,跟五老爺鬧翻了一陣子,五老爺聽著珊娘和太太的勸,也就暫時歇了給兒子找媳婦的心思,和姚家的事,也就這麼再不提了。

  卻是再沒想到,自打相親見過一面後,姚五就中意上了侯瑞。因侯瑞的逃跑,叫侯家一時沒能顧得上這樁婚事,讓小姑娘心裡抱了希望,還當這件事能成的,偏後來侯瑞被抓回來後,跟五老爺達成了協議,這樁婚事竟黃了。小姑娘家裡兩代都是男子,所以把她也養成一身的男兒稟性,竟是個不服輸的。

  她很想知道自己哪裡不入侯瑞的眼了,便一直悄悄注意著侯瑞的動向,然後就知道了侯瑞跟那個「賣花女」的事。一方面,姚五覺得,侯瑞是個心善的,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為自己一陣抱屈——她哪點比不上那個虛情假義的賣花女了?!所以,今兒在捐募會門前撞見侯瑞,她立時氣不打一處來,這才拿著棍子想要教訓一下這「不長眼」的意中人……

  而,這麼一齣「棒打薄情郎」,不僅沒叫她把自己的一腔怒氣打掉,倒因他看到她要倒地時拉了她一把,叫她又動了心。所以……

  「你仔細看看我,」姚五姑娘又頂到侯瑞的鼻尖前,盯著他的眼道:「我看上你了,你能看上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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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多心

  接下來的日子,倒叫珊娘瞧了好一陣子的熱鬧。

  回家度假的侯瑞只要一出門,准能撞見姚五兒。姚桃又是那樣一個直爽的性情,除了沒有主動請媒人上五老爺府去提親,這姑娘簡直把她對侯瑞的心思袒露得一覽無餘——比當年追著袁長卿跑的那些姑娘們可大膽多了。

  後來珊娘才知道,姚家世代鎮守在西陲邊塞,直到姚五她爹和她的哥哥們能挑起大樑,她爺爺才帶著她回京城頤養天年。那西陲邊塞外族眾多,民風彪悍,別說男的搶婚,女的搶婚都是常見的事。加上姚家兩代人中只姚五這麼一個姑娘,偏她娘又死得早,家裡一群男人哪裡知道該怎麼正確教養一個姑娘,因此,竟養得這姚五也是一副豪放直爽的男兒性情。

  侯瑞一開始並不樂意有這麼個姑娘追在他身後的,可這孩子和珊娘一樣,有個致命的弱點:心軟。他那裡被姚五追急了,或沉了臉,或說了什麼重話,令姚五一陣垂頭喪氣後,侯瑞自己心裡就先過意不去了。而他才剛剛給姚五一點好臉色,姚五立時又復原成神采飛揚的模樣……那一刻,侯瑞忽然就覺得,比起她垂頭喪氣來,還是神采飛揚更適合於她——後來他才明白,其實當他的腦海裡閃過這樣的念頭時,他就已經對她動了心了……

  就在珊娘饒有興味地關注著她哥哥和姚五姑娘之間的動向時,林如稚出事了。

  林如稚來時,那蒼白的臉色和泛紅的眼圈立時叫珊娘將眾人全都遣了下去。

  三和的腳跟才剛消失在門簾外,林如稚就撲到珊娘的肩上,無聲抽噎起來。

  珊娘眨著眼,硬是按捺下滿肚子的疑問,直等林如稚哭夠了,這才扶著她的肩,柔聲道:「別急,有話慢慢說,怎麼了?」

  林如稚抽噎道:「他,他變心了……」

  珊娘立時就怔住了。「誰?你們家歡哥兒?!」算算林如稚和梅歡歌新婚都還沒到半年呢,這怎麼可能?!

  「你……為什麼這麼懷疑?可有什麼證據?」珊娘小心問。

  「什麼懷疑?!還用得著懷疑嗎?!」林如稚哭道,「我親耳聽到的!」

  「啊?!」珊娘又是一陣呆怔。眨了眨眼,她才又拍著林如稚的手道:「別慌,別亂,慢慢來,你慢慢說,到底怎麼回事。」

  卻原來,事情還得從大公主派人去梅山鎮孤貧院請繡娘的事說起。

  雖然對於生活在孤貧院裡的人來說,能夠受大公主的聘用,是難得可以擺脫眼前困境的一件好事,可梅山鎮到底是個小地方,且自古大周就有「人離鄉賤」的說法,便是孤貧院再簡陋貧瘠,好歹總能勉強維持生計,因此,竟是除了一個叫草兒的姑娘很有股求上進的企圖心外,其他姑娘們竟沒一個敢應徵的。

  那時候珊娘正在家裡待產,五太太又是那樣一種不問事的性情,大公主便想起了林如稚,想著請她幫忙招募人手。而要說起來,林如稚在梅山鎮上其實也沒待上幾年,倒是梅歡歌,原就是孤貧院的出身,且那時候他仍在梅山書院裡讀著書。受了大公主所托後,林如稚便給梅歡歌寫了信去,叫他勸說那些女孩們。加上草兒的努力相勸,大公主那裡才募得了眼下的這六個繡娘。

  六個繡娘進京後,梅歡歌也進京趕考了,且還考上了庶吉士,然後於考中後的第二個月,他如願和林如稚完了婚。婚禮前,草兒特意帶著她親手繡的賀禮去林家給林如稚道賀,只說她們能有今日,全都是林如稚和梅歡歌的照顧,她願意認林如稚作姐姐。林如稚也不以為意,便認下了這個妹妹。在她和梅歡歌完婚後,那草兒跟他們夫妻更是常來常往的。

  一開始,林如稚並不曾留意到有何不妥,直到她發現,草兒每回來找她,總是挑著梅歡歌也在家的時候。而若是偶爾一兩回梅歡歌不在家,草兒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且還總打聽著梅歡歌的去向,林如稚這才動了疑。而當她把她的疑心換了調笑的口吻跟梅歡歌說時,梅歡歌卻很不以為意,笑話她是多心了。那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大概真是多心了,直到今日事發。

  今兒她原回了一趟娘家,可因家裡突然來了訪客,她便提早回去了。等她回到家才知道,梅歡歌今日不知為什麼也提早散了衙,且正好草兒也來了。聽說梅歡歌在花廳上招待著草兒時,林如稚心裡雖覺得彆扭,可也沒往深處想。直到她走到花廳那裡,看到原該在花廳上侍候茶水的婆子竟遠遠站在大太陽底下,且看到她之後,那婆子的臉色簡直可以說是大驚失色,竟轉身就要往花廳過去。

  起了疑心的林如稚豈肯讓她逃脫,命人拿住那婆子,她則一個人躡了手腳,悄悄潛到後窗處一聽,頓時便氣炸了肺腑。

  只聽梅歡歌在說著:「你想叫我如何?」草兒則哭著道:「我原不想叫你如何的,只想叫你知道我的心。可如今我卻受不了了,我想要日日能夠看到你,只要姐姐點頭,我做小也願意的……」

  長這麼大,林如稚哪裡受過這樣的氣,立時不管不顧地衝進花廳,把那不要臉的兩個人砸了一身的茶水,便哭著跑了。想著她母親原就不同意這門親事,是她瞎了眼竟看上了梅歡歌,她沒臉面去找她母親哭訴,便跑來找珊娘了。

  聽了前因後果,珊娘不禁一陣呆怔。雖然之前在梅山鎮時她就認識了梅歡歌,可說到底她跟他並沒有什麼過多的交接,直到他娶了林如稚後,兩家來往多了,她才對梅歡歌認識更多了一些。那時候她還曾跟袁長卿感慨過,說世情易變,人心易變,偏這梅歡歌看著竟跟少年時沒什麼變化,竟還是當年從孤貧院裡出來的那個純樸模樣。袁長卿也曾悄悄評點梅歡歌此人應該更合適接了林二先生的衣缽,做個教書先生,說他的性情並不適合官場……卻想不到,以為不會變的梅歡歌,居然這麼快就迷失在京城的花花世界裡了!

  珊娘一陣義憤填膺,咬牙切齒地把梅歡歌一陣痛駡。正罵著,毛大進來回稟,說是梅大人來接梅夫人。

  珊娘立時喝了一聲:「打出去!」一頓,忙又道:「等等……」

  她還沒說完,林如稚便慌張地抓住她的衣袖,抬著那紅腫的雙眼,拼命搖頭道:「我不見他,我再也不要見他了!」

  珊娘趕緊抱住她,安撫地拍著她的肩道:「我不會讓你見他的!可我卻是要見一見他!我還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紅的還是黑的!再不濟,總要有人替你罵一罵他,出出氣才好!」

  珊娘怒氣衝衝地來到前廳時,就只見一身狼狽的梅歡歌正在前廳裡來回踱著步,那月白色的袍襟上,印著一塊明顯的茶漬——顯然就是不久前才被林如稚給潑的。

  看到他這明顯焦急的模樣,珊娘忽地一眨眼,壓抑下怒氣,拿出陪袁家老太太演戲的本領,硬是擠出個笑容來,對梅歡歌道:「喲,今兒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阿如呢?沒跟你一起來嗎?」

  梅歡歌一怔,呆呆望著珊娘道:「阿如沒來?」

  「啊?」珊娘裝著傻道:「沒來啊。」

  梅歡歌急得一陣搓手,道:「那她還能去哪?」說著,沖珊娘草草一拱手,道了聲「打擾」,轉身便要走。

  珊娘冷笑一聲,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沒吱聲。

  梅歡歌才剛要轉過影壁,一抬頭,驀地看到在門廳裡正往這邊張望的毛大,他忽然反應過來,回身看看珊娘,又急急跑回廳上,向著珊娘一躬到底,道:「姐姐莫要騙我了,我知道她在你這裡,還請姐姐行個方便,叫我跟她說兩句話……」

  「說什麼?!」珊娘冷笑道:「休妻,還是和離?」

  梅歡歌嚇了一跳,忙擺著手道:「誰說的?!」

  「那就是要納妾了!」珊娘頂著他的話道,「你可是這主意?!」

  「我、我……」梅歡歌一陣詞窮,又急得一跺腳,道:「不是這樣的,阿如誤會我了!」

  「誤會你了?!」

  「是的,她誤會了,我跟草兒沒什麼的,是她多心了!」梅歡歌急道。

  「這麼說,是阿如聽錯了,草兒沒有給你做小的心?!」珊娘再次截著他的話道。

  梅歡歌忽地不吱聲了。

  珊娘便知道,這應該是實情了。她忍不住一陣冷笑,道:「那你倒說說看,你跟草兒是怎麼回事。」

  「我……她……」梅歡歌一陣吭吭哧哧,直急得一陣臉色赤紅,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急狠了,他一跺腳,對珊娘道:「你們女人家就是這麼小心眼兒,她也沒做什麼,再說我又沒答應……」

  「哈?!」立時,珊娘那壓抑著的火就壓不住了,若不是眼前沒個武器,她就該學著姚五對她哥哥那樣,拎棍子打人了。「毛大!」她再懶得跟梅歡歌生氣,回頭就沖著門廳裡聽著動靜的毛大喝道:「送客!」又道,「把他給我丟出去,再不許他上門!」

  要說如今這探花府裡,可以不聽探花郎的吩咐,卻千萬不可以不聽夫人的。毛大答應一聲,醋缽大的拳頭往梅歡歌胸前一伸,便揪著他的衣襟直接拎著他,將他丟出了府門外。

  回到屋裡,看著林如稚那哭得似爛桃一般的眼,珊娘的怒氣不禁又升了三分,拍著桌子咬牙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只管在我家住下……」

  她忽地一頓。因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不是只有林如稚會偷聽,前世時她也偷聽到一段叫她肝腸寸斷的話來著……

  雖然因為時日隔得太久,她已經記不清當時林如軒到底是怎麼說的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前世的林如稚似乎過得並不如意,袁長卿也過得不如意。而且,做事一向乾脆俐落的袁長卿只說林如軒那麼說是在敗壞林如稚的名聲,卻對他跟林如稚之間是不是有什麼事不置一詞……

  忽地,珊娘的後背刷過一層冷汗。

  而與此同時,下衙回到家的袁長卿,則在他家門前的臺階上,撿到一個衣衫落魄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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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沒吵起來的架

  袁長卿進屋時,珊娘正坐在窗下的羅漢榻上,心不在焉地看著袁霙折騰著白爪。

  如今已經長成一隻大貓的白爪依舊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貓大爺派頭。以前家裡唯一受它待見的人只袁長卿一個,可自打有了個小袁霙後,竟是連袁長卿都不受它待見了,它竟是只鍾愛袁霙一個。哪怕袁霙把它當布偶一樣,在它身上爬來滾去,哪怕他沒輕沒重地揪它的尾巴,白爪都只是一聲不吭地默默忍受著。甚至有時候,珊娘覺得它看向袁霙的眼神裡像是帶著種無原則的溺愛一般……

  往常只要袁長卿一進門,珊娘總會主動迎上來,一邊幫他換下身上的官服,一邊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著家裡這一天來發生的大事小情,可今兒袁長卿都已經湊到她的跟前了,她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珊娘被袁長卿突然湊過來的臉嚇了一跳,不由「哎呦」叫了一聲,推著袁長卿道:「要死了,嚇我做什麼?!」

  她這一聲兒驚動了跟白爪玩得正歡的袁霙。袁霙抬頭往這邊瞅了一眼。見是他爹回來了,小人兒猶豫了一下,看看他爹,再看看不時動著貓耳朵的白爪,到底還是覺得貓耳朵的樂趣比他爹大,便又撲過去揪著白爪的耳朵玩了起來。

  袁長卿無奈地搖了搖頭,向珊娘告狀道:「瞧瞧,這孩子像誰?!」

  珊娘立時反駁道:「還不是像你!」

  還真是像袁長卿。不管袁長卿人前裝著個什麼彬彬有禮的溫順模樣,其實他骨子裡待人極是冷淡,不感興趣的人就跟袁霙一樣,他會統統無視掉。

  袁長卿自己也是知道的,便以一隻手撐在羅漢榻的床沿上,越過珊娘,洩憤似地伸手在袁霙和白爪的腦袋上各揉了一把,叫白爪不滿地沖他揮了一爪子,他這才縮回手,回頭問著珊娘:「才剛你在想什麼?竟想得那樣入神,連我進來都不曾聽到。」

  想你跟林如稚之間到底有沒有事——這句話差點就叫珊娘脫口說了出來。正這時,外間條案上的自鳴鐘「噹噹」響起了報時聲。珊娘忽地一揚眉,問著袁長卿:「你今兒怎麼晚了?」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袁探花竟是個懼內的,每天只上衙下衙兩點一線地跑,再不往別處去應酬的。

  「也沒晚,」袁長卿橫過一步,在她的面前伸展著手臂,示意珊娘替他更衣,「回來時在門外的臺階上看到了梅歡歌。」

  珊娘原都已經站了起來,聽到這名字,忽地又坐了回去,抬頭瞪著袁長卿道:「你放他進來了?!」

  到今年年底,袁長卿和珊娘成親就有整四年了,因此,他對珊娘的脾氣稟性可謂是了如指掌。看到呆坐在他家門前臺階上的梅歡歌時,便是沒有毛大在大門後面沖他擠眉弄眼地打眼色,他也能猜到,必定是林如稚這小兩口鬧了什麼彆扭,且顯然珊娘還認定了錯在梅歡歌這一方。而被珊娘拒之門外的人,他若敢不經她同意就放進家來,今晚他怕是就得去後面的小木樓上過夜了。所以袁長卿也沒有放梅歡歌進門。可也不能就這麼讓個翰林老爺坐在自家門前不管,他便把人掇弄到巷口的茶館裡去坐了,然後才回來。

  「……問他怎麼回事,他還不肯說,只說要見阿如。對了,阿如呢?」袁長卿問著珊娘。

  「哭了一下午,哭得頭都痛了,我就安排她在客院裡住下了。這會兒應該還在睡。」說著,珊娘忍不住一陣義憤填膺,便把事情經過跟袁長卿說了一遍,怒道,「原以為他是個老實的,沒想到兩人新婚還不到一年呢,竟就變了心!」想著前世時袁長卿和林如稚之間的那點疑問,珊娘只覺得心頭一陣酸溜溜的不得勁,便又咬牙道:「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袁長卿回頭看看她,無奈道:「我又沒惹你,你幹嘛把我也帶上了。」

  「若給你機會,你能說你不嘴饞?!」珊娘撇著嘴道。

  袁長卿飛快地看了一眼和貓在羅漢榻上撲騰著的袁霙,湊到珊娘耳旁小聲道:「你榨乾我,我就沒力氣偷嘴了。」

  珊娘一窒,也回頭看了一眼袁霙,咬著唇狠狠在袁長卿的腰上擰了一把,小聲罵道:「不要臉!」

  這一擰,卻是擰得袁長卿心裡忽地就癢了起來,那手指順勢沿著珊娘的衣袖摸進她的袖口,在她敏感的肌膚上輕輕刮擦著,回頭對著外間叫了聲「來人,看著點大爺」,便硬把不情願的珊娘推進了臥室。

  臥室門上的簾子才剛一垂下,他便抱著珊娘的腰,一把將她按在門旁的牆上,低頭就狠狠吻了下去。

  門簾外,五福聽到招呼進來,只見袁霙一個人在羅漢榻上玩耍著,又看到臥室門口的簾子在微微晃動著,忍不住抬手遮在唇邊就無聲地笑了起來。

  六安也聽到了招呼,探頭進來,見只有五福,竟沒看到袁長卿和珊娘,便問了句:「老爺夫人呢?」——自有了袁霙後,袁長卿和珊娘就自動升格為「老爺」、「夫人」了。且隨著老皇帝身體日益衰弱,太子的勢力日益鞏固,如今袁長卿也終於不再在人後做他那默默無聞的「修書匠」了,而是被太子越級提拔任了翰林院侍讀一職,從七品升為從五品。珊娘跟著夫榮妻貴,身上也有了相應的品級,所以倒也擔得那一聲「夫人」的稱呼。

  五福回頭看看六安,然後沖著那低垂的門簾呶了呶嘴,兩個人一陣擠眉弄眼地笑。

  簾內,珊娘以為袁長卿不過是偷個香而已,所以他把她推到牆上時,她只是笑著沒有反抗。直到她聽到一簾之外六安的聲音,便伸手去推袁長卿。袁長卿卻仗著他倆單獨在一起時沒人敢闖進來,竟將她的手腕舉到頭頂處扣住,然後伸手托住她的腰,竟吻得愈發的深了……

  簾外有人,他倆卻在簾內做著這樣的事……珊娘又是心虛又是緊張,便在他懷裡扭動著掙扎了起來。偏她的掙扎,竟更加刺激到了袁長卿,令原只想偷個香的他渾身一陣冒火,竟忍不住吻得更深更狠了……直到感覺到他的欲念,珊娘才知道她用錯了策略,忙不敢用力掙扎了,只順從地安撫著他,一邊小幅度地緩緩撤退著……

  「珊兒,」他漸漸放開她的唇,咬著她的耳朵道:「我才剛從太子爺手裡弄來一個溫泉莊子,趕明兒我們誰都不帶,只我們兩個去住幾天。可好?」又抱怨道:「自有了阿好,這屋裡就沒斷過人,鬧得人不得清靜。」他原就是喜靜不喜動的性子,且也不喜歡人多。

  珊娘這會兒仍被他撩撥得一陣頭暈目眩,正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胸前默默喘息著。直到她的腿重又恢復氣力,她這才嗔他一眼,又伸手去擰他,「真是的,外面全是人!」

  「可別再擰我了,」袁長卿趕緊握住她的手,咬著她的下巴道:「原就是你擰出來的火。」又抬頭問她:「你還沒說好不好呢。」

  「只我倆?」珊娘抬起頭配合著他,「不帶阿好?」

  袁長卿立時皺了眉,道:「給老爺太太帶兩天也沒事。正好還有全哥兒給他作伴。」

  五歲的全哥還不太能理得清親戚關係,每次珊娘帶著阿好回娘家,他總拉著阿好叫「弟弟」,等知道自己是「舅舅」不是「哥哥」時,小傢伙還一臉的不高興——也是,太太的娘家自那次來梅山鎮鬧過事後,就再沒敢在五老爺夫婦面前出現過。全哥兒自己沒舅舅,所以也不知道什麼是「舅舅」,他倒是有兩個哥哥的。所以在他的認知裡,「哥哥」可遠比「舅舅」威風多了。

  想到全哥兒,珊娘忍不住一陣微笑。可轉瞬間她又想到林如稚的事,便忽地從袁長卿的懷裡退出來,恨恨地擰著他的手臂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阿如還在咱家呢。」

  「依我的意思,」袁長卿道,「他們夫妻的事就該他們兩個自己去解決,我們原不該插手的。」

  珊娘立時皺著眉頭,道:「難道就看著阿如受人欺負?!」

  袁長卿冷靜道:「是不是『欺負』還不定呢。我們只聽了阿如一方面的說法,到底是怎麼回事還該聽一聽梅歡歌的說法。」

  這倒是。珊娘一陣沉默後,道:「可阿如現在這模樣,也沒辦法冷靜下來跟梅歡歌說話的。」

  「那也不能把她留在咱家。」袁長卿道。

  珊娘忍不住抬頭橫了袁長卿一眼。就像袁長卿瞭解她一樣,她也很是瞭解袁長卿。袁長卿這人生性寡淡,且還很是自我,除非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和事,不然不管是誰遭遇到什麼難事,都難以叫他伸一伸手的。別說是梅歡歌跟林如稚吵架,便是這二人真的鬧和離,他怕也只會冷眼旁觀,再不發一言的。

  何況,他原就不是個好客之人,白天裡有朋友來訪倒也無妨,晚間卻是獨屬於他的時光,他可不樂意叫林如稚給打擾了——他的小心眼兒,珊娘一眼就看穿了,翻著白眼不滿道:「她是我的好朋友!」

  「她還是我師妹呢。」袁長卿道。見她瞪他,他跟安撫炸了毛的白爪一樣撫著她的背又道:「你是急公好義,可也不能越俎代庖了。阿如不是三歲小孩,她自己的事就該由她自己去面對才是。如今你把她護在咱家裡,又不許梅歡歌進門,往好處說,你是在照顧朋友,可往不好處說,怕是就要叫人說你從中作梗了。從來夫妻吵架都是勸和不勸分的。」

  「什麼勸和不勸分?!」珊娘又炸了毛,「事情總有個是非對錯的!」她一把推開他,「聽你的意思,你竟覺得梅歡歌是對的了?!趕明兒你是不是也要納個妾來氣我?!」

  袁長卿搖著頭,一個「不」字還沒說出口,就聽珊娘怒道:「只要你敢納妾,我就跟你離!我說過,我這人什麼都吃,唯獨不肯吃虧,只要你敢在外面採什麼野花,就別怪我給你戴綠帽子……」

  袁長卿神色一變,忽地伸手捂住她的嘴,那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氣驚得珊娘一愣。

  頓了一頓,直到壓抑住心裡升騰著的怒氣,袁長卿才看著她搖了搖頭,道:「都是當娘的人了,怎麼還是這脾氣?!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竟就什麼都敢說了。」又頓了頓,似到底沒能全部壓抑住那股怒氣一般,他忽地湊到珊娘耳旁,咬牙切齒道:「這話以後再不許說了,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又頓了一頓,「我從不信人嘴裡說出來的話,我寧願信人做出來的事。可你若想聽,我也可以再說一遍。這一輩子我只要你一個,我再不會看別人一眼,所以你以後千萬別說這樣的話來氣我。」

  夫妻二人緊緊貼在一處,那交匯著的目光漸漸融合,竟似再分不出彼此一般。

  半晌,珊娘歎了口氣,伸手圈住袁長卿的脖頸,踮著腳尖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又側頭貼在他的胸口處,道了聲:「對不起。」剛才她那麼說,不過是圖一時的嘴上快活,卻忘了袁長卿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她的一時痛快,卻已經狠狠地傷害到了他……

  看著偎在他胸前的珊娘,袁長卿一陣呆怔。從十六歲那年認識她之後,她在他的面前永遠是那麼的嘴硬,再如何也不肯低一低頭的。這竟是她頭一次在他的面前服軟認錯……

  「再沒下次就好。」他就勢抱住她。

  二人默默依偎了一會兒,珊娘道:「我以為我已經很努力在改自己的那些壞毛病了,可有時候真的很難。比如,你說得對,我又越俎代庖了。」她推開他,「你去把梅歡歌找來吧,我去勸勸阿如。總要叫他們攤開了說清楚。如果他真有心納妾,再看阿如什麼意思吧。」

  至於前世的袁長卿和林如稚之間到底有沒有什麼……跟現在有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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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6: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梅呆子

  珊娘來到客院時,林如稚已經醒了,正靠著床頭呆呆地出著神。見珊娘進來,她硬擠出一個笑,想要說什麼,可忍不住又是一陣鼻子發酸。

  珊娘歎了口氣,在床邊上坐了,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道:「梅歡歌想見你。」

  「我不見他!」林如稚接過帕子捂住眼,哽咽道:「我再不想見他了!」

  珊娘由著她哭了一會兒,才勸著她道:「你總要聽一聽他的說法,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還能哪樣?!」林如稚拿開帕子,握著珊娘的手流淚道:「我是沒臉告訴你,其實之前我就在疑心了。可我總想著不能夠,想著他不可能那麼傷我的心,想著定是我多心了。偏今兒竟叫我親眼撞破了,這還能叫我怎麼想?!便是他來,也不過是一套騙我的鬼話,我再不信他了!」

  珊娘一陣沉默。好朋友遇到這種事,任何勸說都是乏力空白的。除了沉默,她也想不出什麼說辭來。半晌,她歎了口氣,又道:「可你也不能永遠這麼避著他。」

  林如稚擰著帕子也是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幽幽道:「其實之前我就一直想著,若我的疑心是真的,我該怎麼辦。」說著,那眼淚又流了下來。她再次拿帕子捂了臉,哭道:「我甚至夢到過草兒跪在我的面前,求我收下她,求我成全她……我……我沒法子,只能違心讓他收了她……誰叫我是女人,誰叫我不能嫉妒……可我心裡……嗚……」

  珊娘不禁又是一陣沉默。便是大周比前朝風氣要開明,可對於女人三從四德的標準,卻是從來都沒有改過。前世時她也曾像林如稚這樣的認命,可重活一世後,她就再不願意那樣委屈自己了。也虧得袁長卿雖然性情清冷,倒也是個心胸寬廣的,從不曾像世人那樣,認為女人天生就該比男人低了一等。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林如稚抽噎著又道,「如今我不過是在垂死掙扎,他若真鐵了心要納她,我還能怎樣?難道真的為了個妾跟他和離?!說出去我也沒臉見人了……」

  珊娘一怔,「你竟願意答應他納妾?!」她再想不到林如稚在梅歡歌身上竟用情如此之深……可轉念間她就明白了。說到底,林如稚不像她多了一世的經歷,怕是此時的她也和前世時的自己一樣,把事情想得極是簡單,以為妾不過是個玩物,納妾也不過是安撫丈夫的一點小手段而已。

  可那個草兒不是六安,林如稚也不是像她從小就受著大宅裡爭鬥的教養,幾乎用腳趾頭她都能想像得到,心高氣傲的林如稚便是勉強委屈自己吃了眼前的這個虧,一時一日她許還能壓抑著自己,天長日久,怕是夫妻間的那點情分也就漸漸地被磨光了……

  珊娘驀地一陣眨眼。前世時林如稚過得不好,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可,不是還有林二先生和林如亭嗎?

  「你父母和你哥哥……」她道。

  林如稚搖著頭道:「我哪敢讓他們知道。我娘原就不同意這件事,只因我爹也看重於他,這才勉強同意的。若知道他竟變了,我娘非要跟我爹鬧一場不可。我娘總說我一輩子沒叫她操過心,偏在婚事上叫她落了那麼多的淚,如今偏又鬧成這樣,我、我再沒臉跟他們說的……」

  珊娘心中一陣恍然。怕是前世時林如稚並沒有像這一世這樣跑來找人哭訴,而是隱忍了下來,卻生生把自己折磨成個不幸的婦人。所以林如軒才說她和袁長卿都是「苦命人」。

  至於林如軒酒後那句所謂的「彼此心裡有對方」,如今珊娘更是肯定了,這不過是林如軒的臆想。因為以她所知道的那個林如稚和袁長卿,他們若是彼此有意,怕都不會另娶另嫁。特別是袁長卿,若他心裡有林如稚,是再不可能任由林如稚嫁給別人的。

  珊娘眨了眨眼,伸手拉下林如稚捂在臉上的手,看著她的雙眼道:「你真願意他納妾?」

  林如稚落淚道:「不願意又能如何?誰叫我是女人……」

  珊娘放開手,皺著眉頭道:「你以前也不是這樣的迂腐之人,怎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你以前的膽量都去哪裡了?!你以為納妾是給家裡添一尊塑像嗎?那是個活生生的人!你能做得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親熱嗎?!反正我是做不到。我寧願宰了袁大,也絕不許他碰別的女人一下的!」

  「你以為我願意?!」林如稚抬頭叫道,「可我又能如何?」

  「你不能如何嗎?」珊娘雙手抱胸,冷笑道:「你還什麼都沒做,怎麼就不能如何了?!若是我,我定要向袁大表明態度,我不許他納妾……」

  「會被人說的……」林如稚小聲道。

  珊娘一怔,那細長的眉頓時一豎,伸手戳著林如稚的腦袋道:「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道學了?林老夫人見你這樣,定要氣死!以前也沒見你這樣畏懼人言啊!」

  「那是因為……」林如稚頓了頓,那眼淚又下來了。她拿帕子拭著淚道:「在家時我是女兒,可以恣意妄為,我什麼樣兒父母都會接受我。可如今我已經嫁了人,我怕我行為出跳,會惹得人笑話梅郎,叫梅郎嫌棄……」

  珊娘又怔了怔。林如稚的心情,她竟是瞭解的。前世時她為了袁長卿,也曾這樣努力去改變過自己,結果不僅把自己做了個四不像,也叫袁長卿離她越來越遠。

  她默默歎了口氣,伸手抹去林如稚臉上的淚珠,道:「你認識梅歡歌時,你就是那樣的性情了。他若不喜歡那樣的你,又怎麼會跟你好上?如今你變成這樣,不定他還不喜歡呢……」她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拉住林如稚的手道:「不定你們之間叫草兒插上手,就是因為你老是這麼小心翼翼地討好著他,叫他覺得你變了呢!」

  又道,「我總認為,做人先該做好自己,忘了自己,單純為了討好別人而改變自己,這個你還是你嗎?便是被你討好的人喜歡上了你,他喜歡的怕也不是真正的你。只沖著這一點,我就覺得你跟梅歡歌需要好好談一談。至於同意不同意他納妾,我認為你還是需要好好想想,你若能夠忍受他跟別的女人親熱,那我也就什麼都不說了,若不能,我勸你慎重。」

  梅歡歌被袁長卿迎進府來,看到珊娘站在花廳門口等著他,他立時顯出一副心有所畏的模樣來,像是害怕珊娘會撲過來打他一般。袁長卿見了心裡一陣好笑,便沖著花廳的方向伸了伸手,又道了一聲「請」。

  梅歡歌猶豫了一下,直到原本站在廊上的珊娘走下臺階,又斜眼看著他冷哼了一聲,他這才訕訕地沖著珊娘拱了拱手,提著袍角上了臺階。

  珊娘回頭看著梅歡歌的背影,正想著要不要繞到後窗那裡去偷聽,就聽袁長卿在她耳旁低聲道:「才剛你做什麼了?看把梅郎嚇的。」

  珊娘一陣詫異,回頭想了一下,道:「我也沒怎麼著他啊。」

  站在他們身後的李媽媽並沒有看到袁長卿忍著笑的模樣,聽他問著珊娘,便以為之前珊娘趕走梅歡歌的事讓袁長卿不高興了,忙替珊娘說話道:「我們姑娘沒做什麼……」可想想平常珊娘對袁長卿動不動就嗆聲,甚至還經常上手,她怕袁長卿不信,忙又笑道:「待客的禮數我們姑娘可從來都不缺的……」這句話一出口,她立時又擔心袁長卿心裡會存了什麼不滿,趕緊又道:「我們姑娘再知禮不過……」

  袁長卿是什麼人,李媽媽的那點小心思他豈能摸不透,便看著珊娘笑了笑。

  珊娘也知道自己的壞毛病,可對著袁長卿她就是克制不住,那手竟忍不住又伸了出去。

  李媽媽一看就著急了,突兀地橫插進珊娘和袁長卿的中間,對他們二人笑道:「也不好盡站在這裡,要不,姑娘姑爺先回去,等裡面說完了,我再派人去請?」

  袁長卿了然地看了李媽媽一眼,對珊娘道:「我去聽聽。」說著,便從旁邊繞到廊下,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

  李媽媽則扭頭責備著珊娘道:「跟姑娘說了多少次了,女兒家不要太剛強,說話做事都要和軟著些。姑爺如今正往上走著,姑娘行事有差,會叫人連姑爺也一同笑話的。」

  立時,珊娘就明白林如稚怎麼嫁了人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世人對未嫁的女兒和已嫁的婦人要求是不同的,做女兒時乖張一些無妨,可做了婦人後,就再不許任性了。偏林如稚不像她,曾有過一世憋屈的經歷,若再遭遇到像李媽媽這樣的「好心勸說」,她怕是再難扛住的。

  「我又沒做什麼。」珊娘抱屈道。

  「還沒做什麼!」李媽媽道,「如今姑爺待姑娘好著,姑娘便是嗆姑爺一句,或者動一動手,姑爺自是不會往心裡去,可長久下去,難免姑爺不會往心裡去。等時間長了,不定姑爺就要覺得姑娘對他不夠尊重了。」

  珊娘怔了怔,正想著她是不是要改進一下對袁長卿的態度,就聽得袁長卿在她身後道:「奶娘錯了。」

  她一回頭,這才發現袁長卿不知什麼時候又繞了回來。袁長卿看著她道:「十三兒的脾氣我瞭解。她若客客氣氣地待人,那才是把別人當外人了。只有自家人,她才會這般不客氣。」

  要說起來,袁長卿和珊娘還真是兩個極端。袁長卿是只對他放在心上的人體貼周全,珊娘則正好跟他相反,在外人面前永遠是那麼禮貌周到,只有面對自己人時,她才會那般恣意妄為。

  珊娘被他看得一陣臉紅,便打著岔問道:「裡面如何?」

  袁長卿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哭著呢。」又道,「虧得你不愛哭。」

  珊娘橫他一眼,「若哭有用,我也哭的。」說著,回身便要上臺階。

  袁長卿趕緊一把攔住她,道:「你別插手,該由他們自己學著解決才是。」又不滿道:「總不能老叫你替他們操著心吧。」

  得!珊娘立時知道,袁長卿的小心眼兒又發作了。

  袁長卿拉著珊娘繞到花廳後面,二人在窗下站了半晌,才聽到室內傳來梅歡歌的聲音。

  「求、求你別哭了,」梅歡歌訥訥道,「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你還在乎我哭不哭?!」林如稚啞著聲音幽幽道,「我還當你如今有了新歡,再不記得我了。」

  「你、你真的誤會了,」梅歡歌急道,「我跟草兒真沒什麼的……」

  「還說沒什麼!」林如稚跳起來叫道,「我都親耳聽到了,人家願意給你做小,這還叫沒什麼?!」

  「可我也沒答應她呀!」梅歡歌也叫道。頓了頓,他頓足道:「冤死我了!我真沒那個心的,只是……只是,只是因為她……哎呦!」

  隔著玻璃窗,珊娘看到,一向沉穩木訥的梅歡歌竟跟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般,在花廳上一陣頓足甩手。她立時「撲哧」一下笑出聲兒來。袁長卿趕緊伸手蓋住她的嘴。

  廳上,林如稚也從來沒見梅歡歌這樣過,不禁拿開捂在眼睛上的帕子,看著梅歡歌一陣發呆。

  梅歡歌頓了兩下足,見林如稚終於不哭了,便也顧不上什麼男兒的體面,過去蹲在她的膝前,看著她道:「你不嫌棄我,願意嫁我,我心裡早已經跟自己發了誓,這一輩子不負你的。你放心,我心裡除了你,再沒別人了。」

  「可草兒又是怎麼回事?」林如稚問。

  「這個……」梅歡歌一陣猶豫,見林如稚擰了眉,他這才道:「我們自小一起在孤貧院裡長大的,我從不知道她是怎麼看我的,直到有一天她來家玩,因晚了,你說她一個人走夜路回去不好,叫我送一送她。可半路上,她忽然就哭了起來,說她打小就喜歡我,又說她原想忍著不說的,可她忍不住了,她想要我知道。我,我對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她也說她什麼都不圖我的,她只是希望我知道這件事而已。我就想著,這也不礙著誰的事,就、就沒告訴你。可今兒她來時你不在家,偏我提早下了衙,她看到我,忽地就又說起這件事了。我、我也被她嚇到了,然後你就回來了。」又道:「真的,我跟她真的沒什麼,她之前也從來沒說過什麼願意做小的話,她若說了,我再不肯見她的……」

  窗外,袁長卿湊到珊娘耳旁道:「呆子一個!」

  「什麼?」珊娘回頭。

  袁長卿悄聲又道:「那姑娘說喜歡他,原就是試探於他的。不管他有什麼反應,只要他還願意叫那個姑娘靠近他,在那姑娘看來,便是他對她也存了一絲情義的。許那姑娘原本真的什麼都沒想做,只想告訴他自己的心思,可見他這樣,倒叫姑娘心大了起來。可不是個呆子?!白白叫自己陷在這一堆麻煩事裡。」

  「就你聰明!」珊娘給了他一個肘擊,也悄聲道:「我就不信,有姑娘跟你說喜歡了你許多年,你能狠得下心來再不搭理她。便是嘴上說不行,心裡還不知道怎麼得瑟呢!人家姑娘再加把勁,不定你們也就委屈自個兒,將就了這到了眼前的齊人之福!」

  見她打翻了醋罎子,袁長卿默然一笑,又見左右沒人,便伸手將她拉進懷裡,咬著她的耳朵道:「我可不敢,我怕你宰了我呢。」

  珊娘立時知道,他大概是偷聽了她和林如稚的談話。

  且不說袁長卿那裡如何借著夜色的掩護動手動腳地吃著自己媳婦兒的豆腐,再說回花廳上。

  林如稚咬唇沉思良久,終究覺得半信半疑,問著梅歡歌道:「若是你跟她沒什麼,為什麼你跟她單獨待著?還叫婆子在一旁替你們望風!」

  「哎呦,真是冤死了!」梅歡歌忍不住又開始頓足了,他急道:「她原好好的坐著,我們原正說著話,一邊等你回來,可她忽然就哭了起來,我只當她是遇到了什麼不好說的事,這才把侍候的人打發了出去,可我哪裡知道她竟會說出那樣的話來呢?!」

  又道,「你若不信,你可以問當值的婆子。那婆子一直沒走遠,原就在廊下看著呢。你走了之後我問那婆子怎麼回事,那婆子說,她聽著草兒動靜不對,偏又看到你回來了,她怕你生了誤會,這才急急過去攔你的,偏你還是誤會了,且還一句解釋都不肯聽我說,甩手就走了……哎呦,」他又頓起足來,「哎呦,可真是冤死我了!不信你可以回去審那婆子,可是我說的那樣!」

  窗外的珊娘聽了不禁一陣眨眼。她抬頭看向袁長卿。袁長卿低頭看著她點點頭,道:「我信他說的是真的。」又道,「一個人不可能變得那麼快,便是要變,也總是有跡可尋的。我覺得這梅歡歌,應該還是我們知道的那個梅呆子。」

  既然事情說開了,珊娘也就再沒必要當那個「護花使者」護著林如稚了。把梅氏夫婦送走後,珊娘低頭一陣沉思,又抬頭問著袁長卿:「若是今兒林如稚沒鬧開,還一直隱忍著,梅歡歌會變心嗎?」

  袁長卿搖頭道:「不好說。」

  珊娘不禁不滿地一皺眉。她知道,袁長卿最是擅長依據各人的稟性處境,推測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便逼著他道:「那你猜猜看呢?」

  袁長卿偏頭想了一會兒,道:「虧得京裡有你,若是沒你,怕是阿如也只能把這件事悶在心裡了。那個草兒,我不認識她,也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性情的人。不過沖著她敢頭一個應大公主的聘,便可以知道,那至少是個有膽識的。且我早說過,梅歡歌這人機敏不足。若是今兒沒被阿如撞破,或者阿如沒有發作出來,梅歡歌那裡怕還是擺不出什麼決絕的姿態來拒絕那個草兒。那個草兒一定會覺得她有很大的機會。我猜,她十有八九會把這件事鬧開,逼著阿如不得不把她收入內宅。至於梅歡歌,許他多少也覺得有些對不住草兒對他的一片深情,既然阿如都沒意見把人收下,他自是不會拒絕的。可便是阿如做了妥協,她的性子在那裡,怕是……」他不看好地搖了搖頭。

  珊娘咬著唇沉思了一會兒,道:「忘了提醒阿如了。我覺得,她和梅歡歌最好能一起去對付那個草兒,把該說的話全都說透了,叫那個草兒再難作怪。」

  「阿如沒你想的那麼笨,」袁長卿道,「不過是今兒受了驚,叫她一時亂了手腳罷了。」

  說話間,他們已經回到了內院。袁長卿揮手趕走過來的丫鬟,親自替珊娘打起簾子。

  珊娘一邊進屋一邊道:「我還是不放心。明兒我得跟她好好談談。」又回頭對袁長卿道:「還有梅歡歌,你也得找他談談,他那種想法太天真,也太危險了……」

  她話還沒說完,便叫袁長卿一把將她拉了過去。袁長卿不滿道:「今兒一天就只見你圍著他倆轉了。就算她是你的好朋友,也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把你的心思放在她身上做什麼?」說著,拉起珊娘的手塞進他的衣襟,「你該多關心關心我才是。才剛被你拱起的火可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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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曾有妹子說,怎麼不給珊娘一個男二,我不幹的理由就是因為這個——不管男人女人,有了主的就是有了主的,誰都不該去覬覦!要暗戀的男二幹嘛?做備胎嗎?且不說對備胎公平不公平,就是對自己的另一半,也很不公平。誰知道那人會不會成為草兒,覺得你對他(她)的容忍是放縱,是心軟,然後覺得她也有機會上位呢?

  真正對自己的感情負責任的態度,應該是像袁長卿這樣,除了自己看上的人之外,不給別人任何一點機會。

  總之,我是不理解覺得有人暗戀自己也挺不錯的人是怎麼想的,我挺煩有人暗戀自己的。除了能叫自己心裡覺得有點得瑟外,他們於我何益?我又不能多吃多占,反而還給自己的感情生活製造隱患。要不得,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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