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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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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竹西]麻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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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其他人其他事

  第二天一早,珊娘就嘮叨著說要去找林如稚,可她還沒能成行,就先收到了她七姐姐的帖子。

  這些年,因著老皇帝和太子之間的明爭暗鬥,倒叫次輔大人得了益處,如今竟意外地坐上了首輔的位置。可因著這個首輔,卻是叫七娘的丈夫劉洋為了難。那劉洋也是個有才情的,偏他爺爺一輩子謹慎小心,如今又坐上了首輔之位,更是不肯叫家裡人惹了眼,連珊娘招呼著她七姐參與捐募會的事,老爺子都給打了回票,劉洋更是被他爺爺關在家裡幾年不曾放出去科舉。

  直到今年年初的時候,首輔夫人從七娘那裡得知袁長卿升了職,再一對照自家無所事事的孫兒,立時覺得老爺小心忒過,倒耽誤了小孫兒,於是便悄悄做了局,一家子瞞天過海地讓劉洋下了場。等劉洋高中的消息傳來時,首輔大人也就只好認命了。

  七娘這次來,卻是通報一聲兒的,劉洋得了個外差,家裡已經同意他們兩口子帶著兩個孩子一同上任去。

  「原說他先過去,我們娘兒幾個等過了年再走的,老太太許是覺得這些年都委屈了他,竟忽然又說,讓我們一家子一塊走。」七娘笑道。

  「什麼時候走?」珊娘問,又道:「大郎也罷了,小哥兒才一歲,路又那麼遠,他們可吃得消?」

  七娘和小兒子和袁霙一般大,兩個孩子只差著個月份而已。

  七娘笑道:「那孩子,皮實著呢,打出生至今,連個咳嗽都沒有過。」又道,「月底就走,所以今兒來跟你說一聲兒,也算是辭行了。等我們走的那天,你們也都別來送。因著他偷偷下場的事,老爺子心裡正窩著火呢,不許我們大張旗鼓地走。」

  如今劉老爺子在朝中得了個諢名:和泥相爺。說的便是他帝幫太子幫兩不相幫,遇到事兒他只兩邊和著稀泥。不過話說回來,也虧得有他在其中和著稀泥,才能叫兩幫人馬沒有明刀明槍地幹上。

  七娘歎了一口氣,又道:「如今朝局不好,所以老爺子才給他謀了個外任。出去三年,等再回來時,想來事情也就塵埃落定了。」又道,「叫你家大郎也找著機會放外任吧,如今這京裡實在是……」

  七娘的話雖然沒說完,珊娘卻是明白她的意思。隨著老皇帝日益衰弱,四皇子的動作愈發的頻繁了。敏感的人都覺得,總有一天朝中要出大事,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過珊娘也知道,袁長卿是再不可能赴外任的。雖然外面不顯,只沖著袁長卿如今在書房裡待的時間越來越長,她也能猜到,怕是太子對他愈發地倚重了。

  說起來,七娘和珊娘一樣,都不怎麼關心政事,且她倆的丈夫也都有一個共性,就是不愛叫內宅操心他們的公務,她倆也就樂得偷懶了。想到這一點,珊娘忍不住問著七娘,「等你到了地方上,怕是就沒這閒散日子過了。我聽說,下面最愛搞什麼『夫人幫派』,許多事情都不是大人們在衙門裡辦成的,而是夫人們在私底下串聯的。」

  七娘鄙夷地一撇嘴,道:「我家那位說了,沒本事的才要靠女人在背後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真有本事的,自己就解決了,哪勞動到女人。還說,咱大周的風氣就是被這些『夫人幫』給弄壞的,明明可以正大光明去解決的事,非要走那些歪門邪道,反正他是再不許我那樣的。」忽地又道:「你有沒有覺得,自生了孩子後,我就越來越笨了?想當初我們在西園的時候,誰不是八面玲瓏,聽鑼聽音的伶俐人兒?可如今我卻越來越覺得我笨了,整天除了孩子家裡,就再沒心思跟人勾心鬥角了。」

  珊娘調侃著她笑道:「那說明姐夫把你養得好唄。刀子都是越磨越鋒利的,你過得好,不需要跟人鬥心眼兒,自然也就越來越笨了。」

  「還說我!」七娘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拍了一記,笑道:「袁大待你差了?!之前的你是多愛拔尖兒的一個人啊,如今竟也成了芸芸眾生了。若不是袁大寵得你整天遊手好閒,你能懶成這樣?!」

  頓了頓,她忽然又問著珊娘:「你收到過家裡的信嗎?」

  這個家,自然是指梅山鎮的侯家。

  珊娘搖頭笑道:「老太太原就不待見我,哪能給我寫信。」

  「那你是不知道了。」七娘歎道,「家裡又出大熱鬧了。年初時,老太太不是叫四叔進京拉五叔回去,卻沒能如願嗎?老太太就想自己進京城來找五叔,偏叫老太爺給攔下來了。可老太爺自己不知怎麼又動了心思,也想要進京城來玩一玩,結果他還沒動身,他養的那些鳥啊狗的不知怎麼死了好幾隻。老太爺非說這是老太太報復他之前不許她進京給下的黑手,老兩口就這麼鬧了起來,然後老太爺氣得也不進京了,只說要護著他的那些鳥啊狗的。阿彌陀佛,虧得這兩人自己那麼鬧著。老太爺倒也罷了,若叫老太太進京,我真怕她沒頭沒腦地一頭紮進這堆混亂裡。我們老爺好不容易才頭腦清醒了,再叫個糊塗老太太給攪進去,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大老爺當年一心想在京裡謀個職,可等他進了京,跟當時才被推上首輔之位的劉老爺子一通促膝長談後,大老爺就改了主意,主動要求續了之前的那個職位,再不往京裡湊了。甚至之後老太太叫他往孟家門下走動,大老爺也不肯。當時七娘只聽了一耳朵,好像是劉老爺子拿歷代帝位之爭的事嚇唬了大老爺一通。那從龍之功雖大,可也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的交易。大老爺雖然有心上進,可再好的前程也得有命去享,所以不管老太太再怎麼催促著大老爺,被從利益夢裡點醒的大老爺則死咬了牙,寧願學著親家保守行事,也再不貿然抱大腿了。

  說實話,這不禁叫珊娘大大地鬆了口氣。前世時,新帝登基後,因受孟家的牽連,侯家的日子曾經很不好過了很長的時間,所以那時候老太太才怨著她明明是袁長卿的妻子,卻一點兒也幫不上自己娘家的忙。而這一世,以她所知道的袁長卿的性情,怕是除了五老爺一家,侯家其他人的死活袁長卿也不會過問的。

  至於五老爺。去年珊娘還懷著袁霙時,老太太曾派過一次三老爺進京,想要把如今名聲終於傳到梅山鎮上的五老爺抓回去。五老爺好不容易脫離了樊籠,哪裡肯再入樊籠,便以珊娘待產為由,把三老爺打發了回去。今年年初的時候,老太太又派了四老爺來勸說五老爺回去。

  五老爺這一回乾脆玩了陰的,帶著四老爺京裡京外地一通轉悠,直轉悠得四老爺花了眼,竟險些被五老爺說動了心思,想要留在京城也不回去了。只是,四老爺到底不是五老爺,原就是庶子,且也沒有五老爺自己養活自己的本事,被老太太提了提錢袋子,四老爺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二人說了一會兒家裡奇葩的老太太和老太爺,那七娘「哎呦」了一聲,拍著手道:「看我,說著說著就說岔了。我要說的是十四妹妹。十四妹妹給我寫了信,說是明年十四妹夫想要進京趕考,偏我這裡又要離京了,所以我跟你說一聲兒,等他倆來了,你幫著照顧一二。」

  十四上一輩子是被老太太嫁了個粗魯的軍漢,這一世卻因為跟珊娘的衝突而上了老太太的「黑名單」,後來由其嫡母做主嫁了個小秀才。偏這小秀才娶了佳人後,突然就發奮了起來,費了三四年的功夫,終於考上了舉人,所以如今想試試能不能更進一步。

  那珊娘可從來不是個大度的,想起那年中秋夜十四勾引袁長卿的事,她心裡就有火,便道:「她幹嘛不給我寫信?!」

  七娘橫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倆的那筆舊賬還沒算完?如今都是有孩子的人了,竟還這麼小肚雞腸。」又道,「小時候喜歡的人未必就是真喜歡,其中不定加了多少自己的想像呢。真正居家過日子就又不一樣了。如今十四兩子口過得和和美美的,她哪還能惦記著你的東西?!她不給你寫信,就是心裡對你有愧的意思,偏你還不依不饒了!當年可是你說的,一家子姐妹,能有什麼隔夜的仇?!何況那時候她還小著呢。」

  珊娘微一撇嘴,心道,只比我小一歲而已。頓了頓,到底答應著七娘道:「我替她在學府附近看看,找間房租了也就對得起她了。」又道,「不是我不把她當姐妹,當年她可就沒把我當姐妹。如今嘛,再看她的表現了,她像個妹妹,我自然是姐姐,她若還那樣,我可不認識她。」

  七娘笑著伸手來擰她,道:「我記得那時候我才是眼裡不揉砂子的那一個,你才是人前最奸滑的一個,如今怎麼倒反過來了,我老實了,你倒越發的挑剔了。可見袁大對你可比我們家那口子對我要好,才慣得你這樣。」

  珊娘躲著她的手笑道:「主要是我家裡上面沒長輩,不需要給人伏低做小。」

  說到這裡,倒勾起了七娘的好奇心,道:「對了,聽說袁詠梅病了?」

  「是嗎?」珊娘倒沒聽說過。正如七娘所說,如今袁長卿把她和袁霙護得滴水不漏,不管是袁家的事是朝廷的事,任何會叫珊娘覺得心煩的事,他都不會叫人捅到珊娘的面前來。加上這兩年珊娘就忙著懷孕生子了,跟袁家人也沒多少機會見面,何況袁詠梅因為五皇子的事,也再不像之前那樣常在人前出現,所以珊娘還真不太知道她的事。

  「是呢,」七娘道,「聽說都送到鄉下的莊子上去休養了。」又竊笑道,「京裡人都說,定是五皇子那裡傳出要訂親的消息,叫袁四姑娘臉上無光,袁家這才找著藉口把她送出京城去避一避風頭的。」

  珊娘聽了一陣沉默。袁詠梅跟她同年,如今也有二十了。便是京裡的女孩子比南方的女孩嫁得晚,這也算是晚婚了。偏五皇子最後選定的五皇妃是太后娘家的一個遠房侄孫女,倒叫空掛著的她一下子沒了著落。雖然袁詠梅對她多有挑釁,但同為女兒身,且袁詠梅還是被自己的親娘親祖母算計成這樣一個結果,連珊娘都忍不住同情起她來。

  七娘走後,珊娘正想著要去梅府,林如稚自己上門了。

  林如稚對著珊娘一陣不好意思地笑,道:「昨兒擾了姐姐了。」

  見她如此,珊娘便知道,這心軟的丫頭肯定是跟梅歡歌和好了,便問道:「怎麼回事?」

  林如稚道:「真的就是他說的那樣,是我誤會了。」

  珊娘可沒她那麼天真,忍不住皺了眉,道:「梅歡歌怎麼說?」

  「我跑開後,梅郎就跟草兒直接說了,說他的心在我這裡,再不可能要她的,也跟她說了之後再不會見她。」林如稚紅著臉道,「我家梅郎,姐姐也是知道的,有些木訥……」

  珊娘一撇嘴,忍不住嘰咕道:「草兒跟他說喜歡他的時候,他若心裡無私,就該從此避著她才是!」

  林如稚詫異道:「姐姐怎麼這麼說?他正是心底無私,才沒把這件事當一回事的。」

  愚蠢。珊娘默默在肚子裡罵了梅歡歌一句。

  頓了頓,林如稚歎了口氣,道:「梅郎的想法我雖然明白,可說實話,我心裡並不舒服……」

  「那就告訴他,他的做法叫你心裡不舒服!」珊娘道。

  林如稚又頓了頓,點頭道:「我會告訴他的。」又道,「如今他也受了教訓,昨兒回去他也說了,以後再不會存著僥倖,覺得別人對自己有好感是件跟自己沒關係的事了。」

  「那草兒呢?」珊娘道,「你打算怎麼處理她?」

  「處理?」林如稚又是一怔,「幹嘛要處理她?她也沒做什麼,不過是把不該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而已。」

  珊娘看著林如稚一陣無語。這時候,她突然覺得林如稚果然是林老夫人的孫女兒,心底比她寬廣多了。

  她皺眉道:「你這麼放任她,不怕她還不死心?!」

  林如稚沉默了一會兒,道:「我祖母總教我,要給人改正的機會。雖然她傷害到了我,我仍然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她做到如今也不容易,不過是錯了一步,總不能一棒子把她打死,總要給她一個可以回頭的機會……」

  「你就不怕她不知悔改,再撲上來咬你一口?!」珊娘瞪著林如稚。說實話,她可做不到林如稚這樣,她向來寧願選擇快意恩仇的。

  林如稚又沉默了片刻,道:「我心裡雖然不舒服,可我們幫她們,不該只幫著表面,我願意試上一試。如果她再犯這錯誤,我再做什麼,便不是我的錯了。我已經給過她自新的機會了。」

  她看看珊娘,忽然笑道:「我原想請姐姐跟我一起去找草兒談一談的,如今我倒覺得,姐姐還是別去吧。姐姐去了,不定就得先把草兒打了頓了。」

  「她原就是欠揍!」珊娘憤憤道。

  依著她的本性,她原是不放心林如稚的,可這會兒的林如稚看起來卻是一點兒也沒有了昨天的倉皇無助,倒有一種林老夫人的鎮定氣勢。想著她老愛替別人做主的毛病,想著昨天袁長卿的勸告,珊娘咬了咬牙,道:「你去吧,回來告訴我結果就好。」

  等到了晚間,珊娘把今兒來訪的兩個人說的那些話跟袁長卿絮叨了一回後,袁長卿忽然一陣沉默,然後才告訴珊娘:「四丫頭不是被送到鄉下去了,她……」他頓了頓,「她跟人私奔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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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私奔

  卻原來,袁詠梅雖然被老太太養得很有些「孟氏風範」,可也不是個真沒頭腦的。自從她爹娘祖母為了巴結孟貴妃而打算犧牲她的終身,她又抗議無效後,她就省悟了過來,覺得這麼多年家裡人寵著她,其實並不是真的為她好,而是把她當枚棋子養著罷了。

  要說袁詠梅和袁長卿怎麼說都是一家子的堂兄妹,所以她的稟性裡多少也著點袁長卿的冷酷和謀算。自對家人失望後,她就冷了心腸,開始自己替自己謀劃出路。偏這時,她認識了一個貨郎……原來,那天她因著心情不好,甩開下人們獨自一人在鄉間縱馬時,不小心撞翻了一個路過貨郎的貨擔。貨郎見她臉上有淚,竟沒有向她索賠,且還格外安慰了她幾句。

  恰正是這幾句暖心的話,叫袁詠梅動了心,以後也常常找著機會接近那個貨郎。一來二去,兩人便有了首尾。那貨郎是個忠厚老實的,袁詠梅卻是個有算計的,心裡認定了這個貨郎後,她便打著備嫁的藉口,從老太太和她爹娘那裡挖了不少銀子,然後就帶著銀子拉著貨郎跑了……

  前世時,袁詠梅是順順利利嫁給了承安伯長子的。這一世,卻因著太子比前一世得勢早,叫宮裡亂了手腳,這才算計上她。可再沒想到,她竟會跟個貨郎私奔了……

  珊娘不禁好一陣子吃驚,「她竟這麼大膽子?!」她印象裡的袁詠梅可算不得是個聰明人,甚至都算不得是個機靈人,再想不到,她竟敢做出這種驚天動地的事來。

  袁長卿道:「如今那府裡也不敢往外聲張,只說她是病了,送到鄉下養病去了,又派人悄悄往京城各處尋著那對鴛鴦。不過他們還不知道,那兩個早出京城了。」

  珊娘聽鑼聽音,立時抬頭看向袁長卿:「你怎麼知道?」

  袁長卿的唇角微微一抿。

  珊娘忍不住叫道:「不會是你也在其中插了一手吧?!」

  袁長卿道:「我不過是稍微誤導了一下那邊府裡而已。」又道,「整件事我也只是看著,並沒有插手。」

  「可是,」珊娘不無憂慮地道,「她也太莽撞了,這不知根不知底的,萬一吃了虧……」

  袁長卿卻搖了搖頭,道:「你也忒小看她了,以她的精明,哪能挑上一個她挾制不住的人。何況,她能從老太太和她爹娘那裡騙了那麼一筆銀子,就可見她還是有些本事的。」又道,「據說那個貨郎確實是個老實的,家裡老子娘死了後,幾個哥哥說他還沒有娶親,便瓜分了大部分的家產,只給他留了極少的一點東西,他竟也不知道吭個氣兒。」

  「可……」珊娘才說了這一個字,就閉了嘴。所謂各人各緣法,誰又能說袁詠梅就不可能有個好結果呢?何況那貨郎還是這樣的稟性。小兩口換個地方重起爐灶另開張,只要有心,還怕過不好日子?

  想著原該嫁貨郎的三和倒嫁了涼風,原該做世子夫人的袁詠梅倒跟個貨郎跑了,珊娘忍不住一陣搖頭歎息。

  很多年後,袁長卿從閣老的位置上退下來,帶著珊娘一路遊山玩水,順帶去看他們剛出生的小外孫時,兩人竟無意中於一個偏僻的小鎮上遇到了袁詠梅夫婦。貨郎的貨擔如今早已經成了一間門面不大的雜貨鋪子。看著笑容可掬逗弄著孫兒的袁詠梅,珊娘不禁一陣深深感慨——日子都是靠人過的,誰又能說一個知足常樂的雜貨鋪老闆娘,就沒有那整日陷在勾心鬥角裡的深宅貴婦幸福呢?

  七娘夫婦去上任後不久,京城下起了今年的頭一場雪。

  隨著這場初雪一同來臨的,是侯瑞的婚事。

  當然,新娘人選毫無意外——就是姚桃。

  那姚家是軍人世家,五老爺又是個灑脫的,加上姚桃一心想嫁,侯瑞還要去津沽港繼續學業,於是兩家幾乎是一拍即合,月初時議婚,月底時就娶親了。那速度,叫見多識廣的京城人都是一陣大跌眼鏡。甚至還有些三姑六婆拿懷疑的眼神頻頻往新娘子纖細的腰間掃蕩著。

  婚禮那天,除了大公主因是寡婦身份需要避諱而沒有來之外,捐募會的人幾乎全都來了。挑蓋頭時,有幾個活潑的小姑娘捉弄著侯瑞,問他:「新娘子漂亮嗎?」侯瑞不好意思地摸著耳朵還沒吱聲,那才剛揭了蓋頭的新娘子就先跳起來維護著侯瑞道:「你們不要欺負他。」逗得眾女眷們笑得一陣前仰後合。便又有人開始逗弄起新娘來。

  叫珊娘意外的是,她那一向不解風情的哥哥這會兒居然也知道要回護才剛娶進門的媳婦。於是她湊到林如稚耳旁笑道:「難怪都說女追男隔層紗了。」

  因著侯瑞的婚事議得倉促,珊娘最近一直在娘家幫忙,因此已經有一陣子沒有問過林如稚的情況了,便借著機會問著她:「你和梅歡歌怎樣了?」

  林如稚忙道:「正是呢,我原說等你忙過這陣子,要好好請你和袁師兄吃頓飯的。那天,要不是師兄跟我們家那個呆子把整件事都分析了個透徹,不定他還覺得他也挺冤枉的呢……」

  「等等,」珊娘一怔,「袁大找你家梅郎了?」

  「是啊,」林如稚笑道,「多虧了師兄。那天師兄跟他談過之後,他回來就鄭重地向我道了歉,也向我保證了,若再有這樣的事,他絕不再心軟,也不再瞞我。」

  珊娘忍不住一陣眨眼。林如稚以為袁大是熱心助人,她卻很是懷疑。她總覺得,袁長卿之所以會管這件事,不定不是因為林如稚,而是因為他覺得她太過於關注這件事了,所以才勉為其難地伸了一伸手……

  「那個草兒呢?」珊娘問。

  林如稚搖了搖頭,正待答話,陸夫人走了過來,恰好聽到珊娘的問話,便笑道:「你消息夠靈通的啊。」

  「什麼?」珊娘被她說得一陣雲裡霧裡。

  陸夫人笑道:「你們不是在說那個草兒嗎?繡莊的那個?」

  「是啊?她怎麼了?」林如稚也問道。她去找過一回草兒,可草兒沒肯見她。之後她就再沒見過她了。

  「你們不知道?」陸夫人笑道,「還當你們知道了呢。那恒天祥出重金要挖她過去,她不僅沒肯去,且還向大公主請辭,說是要以你母親為榜樣,回鄉去教那些孤貧院裡新來的孩子呢。大公主覺得她挺有志氣的,就破例答應了她,且還幫她出了船資。恰好就是今天的船期呢。」

  珊娘看看林如稚,不禁一陣微微悵然。前世時她對人就缺乏寬容,不僅不能容忍別人犯錯,犯了錯的她也絕不會給予第二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不想這一世,一不小心,她竟又差點犯了同樣的毛病。

  因珊娘也算得是半個主人,所以她跟林如稚和陸夫人略聊了兩句後便走開了。

  此時雪花仍在飄著,六安替珊娘打著傘,主僕幾人一邊說笑著一邊往前廳過去。一行人才剛要進院門時,忽然從後面竄過來一個人,竟險些冒冒失失地和她們撞在一處。

  「哎呦,這是誰啊?」五福趕緊一把抓住來人,待仔細一看,幾人才看清,這竟是個十二三歲左右的男孩,且還很有些面生。想來是哪個賓客家的孩子。

  珊娘看看男孩過來的方向,卻是後面女眷們吃酒的花廳方向。想著許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淘氣,她便擺出一個笑臉,才剛要問著他是誰家的孩子,那男孩忽地一旋手腕,竟跟隻泥鰍似的從五福的掌下逃了出去,眨眼間就鑽進了前廳。

  「誰家的孩子,這麼淘氣!怎麼都跑到後面去了?」五福皺眉道。

  珊娘尚未接話,忽然看到她弟弟侯玦急急跑了過來。侯玦擠開六安,扶住珊娘的手臂道:「還下著雪呢,姐姐出來做什麼?姐夫看到又該說你了。」

  侯玦如今已經十二了,開始抽條的他看著再不是當初那個軟萌萌的小胖子了。偏他眉眼越生越像侯瑞的時候,那性情卻是越來越像袁長卿了——不過這也難怪。若說還是個軟萌小胖子的兒童侯玦崇拜著他那暴力的姐姐,那自他十歲以後,成為小小少年的侯玦就改而崇拜起他智多近妖的姐夫袁長卿了。因此他潛意識裡學著袁長卿的一舉一動,簡直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剛才可有被撞到哪裡?」侯玦問著珊娘。

  珊娘便知道,他應該是看到了剛才的那一幕,又反問著侯玦,「剛才那是誰家的孩子?怎麼看著很有些面生?」

  侯玦奇道:「姐姐竟不認識他?他娘跟姐姐不是好朋友嗎?他是懷遠伯世子,陸升啊。」又道:「這就怪了,他常問著我一些姐姐的事,我還當他跟姐姐也很熟呢。」

  珊娘這才知道,這孩子原來就是那個被陸夫人的婆母抱走的孩子。而就她所知,那孩子自小被陸老夫人教唆得極是看不起陸夫人的。「他叫陸升?你跟他是朋友嗎?」她問著侯玦。

  「是啊。」侯玦皺眉道:「一開始他跟我倒沒什麼交情的,後來聽說你是我的姐姐後,他才開始跟我交往的。所以我才當姐姐也認識他的呢。」

  珊娘的眉忍不住動了動,道:「平常你們都聊起什麼?」

  「哦,」侯玦小心翼翼扶著珊娘下了那落著積雪的臺階,道:「姐姐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平常他老勾著我說些捐募會的事呢。之前我倒沒在意,現在我才覺得奇怪。那些事他問他娘不就知道了嗎?他娘可是捐募會的理事呢。」

  侯玦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孩子,且還是男孩子,懷遠伯家裡的那點內情,自是不可能傳到他的耳朵裡去的,所以他才對陸家的事一無所知。

  珊娘看看他,不禁一陣沉思。

  侯玦不太高興地又道:「他原不是那樣莽撞不知禮的人,剛才也不知道他急個什麼。等一下我去找他,險些撞了人怎麼也該道聲歉的,我叫他來給姐姐道個歉。」

  珊娘想了想,便把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不用」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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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母子

  珊娘之所以過來,其實是不放心她那個不靠譜的爹。等她到得前廳,隔著窗戶往裡看去,看到袁長卿自始至終跟著五老爺,她也就放了心。

  於是她也不進前廳,只回頭跟侯玦說了一聲,就拐到一旁的偏廳裡去侯著那個陸升了。

  不一會兒,侯玦果然拉著滿臉不樂意的陸升進來了。

  以後世的說法,這個年紀的孩子正處於青春叛逆期,叫他向人低頭認錯,簡直比登天還難。見陸升擰著個脖子,侯玦不高興地甩開陸升的手,道:「剛才你是怎麼說的?!」又威脅著他,「再不道歉,以後我可不理你了。」

  可見陸升還是挺把侯玦當朋友的。他看看侯玦,又咬了咬唇,這才上前向珊娘作了一揖,訥訥地道了歉。

  要說世家間的關係果然是錯綜複雜,珊娘已經打聽出來,那懷遠伯家裡跟姚桃的母親那邊沾著點親戚關係,所以陸升是跟著他父親來的。想著他剛才趁人不備溜到後面的花廳裡去偷窺女眷,又想著他結交侯玦的過程,珊娘猜著這孩子大概並不像外面傳言的那樣對陸夫人無動於衷,便笑著把陸升扶了起來,然後找了個藉口打發走了侯瑞,這才拉著陸升坐下,直言不諱地問著他:「你剛才去後面,可是想去見一見你母親的?」

  陸升一驚,立時叫了聲「我沒有」,又如一隻小刺蝟般豎起一身的刺,戒備地瞪著珊娘。

  珊娘道:「外面都說你不喜歡你母親,甚至連她的面都不肯見……」

  「胡說!」陸升跳將起來,竟險些帶翻了一旁的茶几。小傢伙緊捏著拳頭,瞪著微紅的雙眼怒道:「明明是她不要我的!」一句話出口,他忽地又咬住唇,倔強地扭過頭去不看珊娘。

  珊娘心裡微微一歎,想要伸手過去摸摸他的頭,可想著當年她兒子這個歲數時也如這孩子一般彆扭,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輕易也不肯接受任何人的安撫,她只得默默垂了手,看著陸升的後腦勺道:「誰告訴你,你母親不要你的?哪個母親捨得放棄自己的孩子?你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更別說,你母親有事沒事就跟我提到你呢。只可惜,你總不願意見她。」

  陸升沉默半晌,又歪頭看著珊娘道:「你是她的朋友,你自然是向著她說話的。」又道,「她若真像你說的那樣,她幹嘛要跟我父親鬧成那樣?一家子好好的不好嗎?明明都是她的錯……」

  珊娘忽地冷笑一聲,打斷他道:「你的意思,是說你母親不肯委屈自己來討好你,這就是她的錯。是嗎?那我怎麼沒見你委屈自己來討好她?!你問她幹嘛跟你父親鬧成那樣,聽起來,你覺得你母親應該委屈求全,犧牲她一個,好叫你們一家其他人都快活。可是?」

  陸升一怔。自小他聽到的話,都是在說他母親怎麼自私怎麼不顧家,怎麼不要兒女,他卻是從來沒站在他母親的角度想過這件事。

  珊娘歎了口氣,又道:「你父親和你母親之間的事,自該由他們大人自己去處理,這原不關你的事。對於你來說,你只要記住,他們一個是你的父親,一個是你的母親就好。他們之間如何,原就跟你無關。你說你母親不肯要你,那她去看你時,你在做什麼?!」

  陸升訥訥道:「祖母不讓我出去見她……」

  「所以,不是她不見你,是她見不到你。可是?」珊娘道。

  陸升一陣沉默。

  珊娘又道:「我可聽說,你覺得你母親不好,才不肯見她的。」

  「她……」陸升垂著眼,看著鞋尖道:「她原就不好。京裡人都說她不好的。」

  「京裡人也說你不孝呢!」珊娘道。

  陸升忽地抬起頭,不等他開口,珊娘又道:「可沖著今兒你偷偷跑去看你母親,我猜你應該就不是個不孝的。」

  陸升又垂了頭。

  「你今年多大了?」珊娘問。

  「十二。」陸升道。

  「十二歲了,說小也不小了,也該知道一些是非曲直了。你們家的事,我不好、也不想置喙,但我只想說一點,同樣一件事,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便會有不同的看法。你身為她的兒子,自然覺得你母親做得不對,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可我倒想問一問你,你又有考慮過你母親的感受嗎?你有站在她的立場上想過這件事嗎?你只抱怨她不是個好母親,可你連見她一面都不肯,或者不能,又叫她怎麼向你證實,她不是你所想的那個模樣?!還有,你覺得你母親叫你失望了,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不定對你也很失望呢?有這樣一個處處看不起她,且還跟著別人一起說她壞話的兒子,難道你母親就不傷心,不難受,不失望?!你說你母親的名聲不好。所謂『三人成虎』,外面傳的話,未必就是事實。如今你也已經是個大孩子了,你有自己的眼睛,也長著一顆看起來挺正常的腦袋,我相信只要你有心去瞭解,你應該就能知道你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應該就能理解你母親的難處,而不是像現在,想的只是你自己!」

  陸升被珊娘教訓得一陣垂頭不語。

  珊娘看著他又道:「剛才你溜到後面去,是不是想去看一看你母親的?」

  陸升仍是不吱聲。

  珊娘又道:「你若願意,我現在可以叫人把你母親找來,你有什麼想問她的,今兒可以叫你問個明白。」不等陸升有所反應,她又道,「當然,若是你沒這個意思,那我也就不多這個事了。你現在就可以回廳上找你父親去。」

  像是怕他稍有動作就會被珊娘誤會一般,陸升僵直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珊娘默默一笑,看向站在門口的六安。六安微一點頭,便轉身出去了。珊娘看到,陸升偷偷抬眸盯著六安出去的方向,見她是去了後面的花廳,那僵直的肩立時微微鬆了鬆。珊娘忍不住又笑了笑,對陸升道:「你且在這裡坐會兒吧,我還有事。」說著,便領著人出了偏廳。

  遠遠地,她看到一臉激動的陸夫人正一邊問著六安什麼,一邊急匆匆地往偏廳那邊過去,便歎了口氣,又頗有些悵然地沖著自己搖了搖頭。若是她的話能化解掉這母子間的心結,也算是她的一件功德了,也……算是給前世的自己一個交待了吧。

  忽然,五福在珊娘身後笑了一聲,對珊娘道:「夫人可知道六安的事?」

  「她怎麼了?」珊娘回過頭來。

  五福捂著嘴一陣笑,道:「我們家那口子說,林家三爺的小廝,叫靈芝的那個,好像看上她了。」

  「啊?」珊娘一陣詫異,「這丫頭才多大……」頓了頓,她才忽然反應過來。等過了年,她就二十了,六安比她小五歲,那就該是十五了,大姑娘了。「她怎麼說?」她感興趣地歪頭問著五福。

  五福笑道:「那丫頭看著還沒開竅呢,只當那孩子是喜歡找她玩而已。」

  一旁三和聽到了,便笑著拆五福的台,道:「是誰不開竅了?」

  五福臉一紅,回手就去擰三和。

  珊娘趕緊攔著她們道:「看著點路,下著雪呢,看滑倒栽了牙!」

  第二天,陸夫人冒著大雪親自上門,為了這場背著懷遠伯府的母子相見而向珊娘鄭重道了謝,又抹著淚道:「我一直盼著他長大了就能懂得我的心,偏他之前那個態度,叫我都快要絕望了。如今不管怎麼說,他終於肯聽我說話了。這多虧了妹妹幫我們撮合。」

  珊娘心裡一陣歎氣,又問著陸夫人,「如今你們怎麼說?」

  陸夫人歎道:「那孩子是個心軟的,又是老太太一手帶大了他,偏老太太如今不太好,他不願意叫老太太知道,所以我們只能偷偷找機會見一見面。不過,」她開心笑道,「至少我兒子願意跟我說話了!」

  如此卑微的母愛,令珊娘忍不住又是一陣感慨。陸夫人走後,她便把小袁霙拎過來,指著他的鼻尖道:「我告訴你,這一輩子你必須得孝順我!就算我哪裡做得不如你的意了,你可以跟我生氣,但不許不見我!知道嗎?!」

  小袁霙哪裡聽得懂她的話,膩在她的懷裡,沖她咧著口雪白的小乳牙,笑得軟萌軟萌的。

  「你喲!」珊娘捏著他的臉頰道:「跟誰學不好?偏學你爹!人前一個模樣,人後又一個模樣!」

  她正教訓著小袁霙,袁長卿披著一身雪花進來了,道:「好好的我又哪裡惹你了?」他抬手阻止了想要過來的珊娘,道了句「我身上有寒氣」,便解了斗篷扔給李媽媽,又就著熏爐暖著手,一邊看著珊娘笑道:「我兒子自然該像我的。」

  袁霙看看他爹,忽然從炕上站起來,向著他爹撲了過去。袁長卿嚇了一跳,趕緊伸手接住他,奇道:「今兒怎麼了?怎麼竟主動要我了?可是你剛才罵他,叫他不高興了?」

  袁霙卻哼哼著,揪著他爹的衣領,指著那掛著門簾的門。

  珊娘立時明白了,笑道:「哪裡是要你,他是想出去玩兒。因今兒一天都在下雪,我就沒放他出去。這小鬼靈精,怕見我這裡行不通,這才繞到你那裡去的。」說著,起身過去,擰著袁霙的鼻子道:「才多大一點小人兒?鬼心眼兒倒不少,跟你爹一個德性!」

  袁長卿道:「這一場雪看著不會小。都說今年冬天冷,冬至祭祖的時候,看情況吧,你和他就都別去了,省得白白凍壞了。」

  珊娘奇怪道:「如今還沒進臘月呢,怎麼好好的,倒扯到冬至祭祖去了?」

  袁長卿道:「今兒半路上遇到四叔了,因他提到祭祖的話,又說袁霙年紀小,最好別帶去了。」

  「他?能有這個好心?」珊娘忍不住一撇嘴,道:「不定打著什麼鬼主意呢!」

  她卻是不知道,這隨口的一句,恰正叫她說中了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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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圈套

  進了臘月,時光也就過得飛一般的快了。忙忙碌碌地備著年貨,灑掃除塵,不知不覺中,冬至就到了眼前。

  都說冬至大如年,這一天祭祖,是祖上就傳下來的規矩。便是搬出了老宅,作為長房長孫,祭祖一事袁長卿也需得必到的。何況如今他正春風得意著——年初時,他才被越級提拔為翰林院侍讀的,年底竟又兼了詹事府洗馬一職。誰都知道,詹事府諸人可謂是輔助儲君的中堅力量。只從這一任命上,明眼人便能看出,顯然太子爺是把袁長卿作為未來重臣在培養著的。因此,袁家族人對袁長卿的態度,立時從一開始的不聞不問,轉變成了如今的刻意討好。

  冬至前夕,族裡許多人在來拜訪時都跟珊娘客氣上一句:「今年雪大天寒,那祠堂裡又到處竄風,你身子弱,阿好又小,你倆就都別去了吧。」連九嬸來串門時都沒忘了囑咐珊娘這麼一句,倒是袁四老爺那裡竟再沒提及這話了。

  袁長卿也考慮到天寒地凍的,便跟珊娘商量著,叫她帶著袁霙留在家裡。珊娘卻想著四老爺之前巴巴提到過這句話,偏如今沒了聲兒,她怕一個不對被老太太和四夫人挑了禮數,便搖頭道:「不好。那府裡先還那麼說的,如今竟又沒聲兒了,顯見著是挖坑等著我們呢。我若真不去,他們不定就得跟人張揚我是目無尊長了呢。我才不上這個當!」

  袁長卿看著她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麼,可想了想,又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珊娘以為他是想要繼續勸她,倒也不曾在意。回過頭來袁長卿就悄悄囑咐了三和幾個,叫她們冬至那天都跟牢了珊娘,一步也不許離了她。

  冬至那天仍在下著雪。

  珊娘自己是必要去的,可她不願意兒子去受罪,便把袁霙留在了家裡,又聽著袁長卿的建議,安排了心細的李媽媽留下照顧他,她則帶著花媽媽,三和五福六安,以及呼啦啦七八個媳婦婆子出了門。

  坐在馬車上時,珊娘回頭看看後面跟著的一溜大馬車,對袁長卿笑道:「有必要擺出這陣仗嗎?倒叫人看著覺得我輕狂了。」

  袁長卿卻沉著眼道:「小心無大過。」

  珊娘驀地一眨眼,扭頭看了袁長卿一眼,便不吱聲了。夫婦成婚日久,便是袁長卿再怎麼端著張看不出端倪的鐵板臉,她也能輕易察覺到他的心思——顯然是袁長卿感覺到了什麼,可又不太確定,這是怕說出來白白叫她擔憂,所以才做了這些安排的。

  一開始,珊娘真沒覺得今兒可能會出什麼事,整個祭祖過程都很順利,直到按慣例,所有族人聚在一起吃團圓飯時,她才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往年袁府裡擺年筵,都是男人們在前廳,女人們在花廳,且都是團團圍了張大桌吃飯的。今年四夫人卻玩起了「風情」。男人們在老太太的萱宜堂後面那個小梅花林裡擺了宴,女人們則全都被帶到了後花園的暖閣裡。且也不是大家一桌子團團圍著吃飯,而是學著古風,一人給了個獨立的小几,每個人的飯菜也是分成一個個小份單獨送上來的。

  四夫人還對珊娘笑道:「聽說這是從你父親的妙園裡興起來的風潮,如今連宮裡都學著這麼個擺法呢。」

  老太太也笑道:「這樣也好,年年都是老樣子,如今瞧個新奇也不錯。」說著,便端起酒杯,殷勤地請著眾人。

  珊娘微笑著端起酒杯,卻並沒有讓那酒杯碰到唇——若是之前沒有袁長卿的警惕;若是她不知道袁詠梅是跟人私奔了,而不是像老太太跟人感慨的那樣,「送到鄉下養病去了」;若不是她確定,在還沒找到袁詠梅的情況下,四夫人再不可能有心思搞出這些花樣,她不定還真不會動疑。可一旦起了疑心,這小几上的任何酒水飯食,她就再不可能碰一下了。

  她假裝吃喝著,卻悄悄把那些酒水食物全都扔到了一旁的缽盂裡。找了個空,她回頭吩咐著三和:「你去老爺那裡看看,叫他小心些。」

  因花園暖閣裡的地方不大,所以每個人身邊只能留一兩個人侍候,珊娘便只帶了三和五福兩個進了暖閣,六安和花媽媽則被留在了暖閣外面。

  三和道:「老爺說了,叫我們一個也不能離了夫人。」

  珊娘便知道,袁長卿那裡應該也是有了提防的。只是,雖然知道袁長卿的能耐,她終究還是不放心,又道:「你出去叫六安走一趟,我不放心。」——如今想來,竟連把她們女眷安排在這局促的暖閣裡,身邊不讓多帶人,應該也是算計的一部分了。

  不知道今兒袁家人算計的目標是她還是袁長卿,如今除了提高警惕外,珊娘一時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

  三和默默點了頭,便轉身出去了。

  她這一出去,珊娘便看到,老太太和四夫人的眼幾乎是黏在三和背上的。頓時,她更相信,今兒肯定有什麼事了。不一會兒,三和又進來了,且沖著珊娘點了點頭。珊娘微微鬆了口氣。

  老太太看看三和,又看看珊娘,忽地指著珊娘面前的小几笑道:「怎麼沒見你動筷子?可是不合你的口味?你四嬸還特意請了個會做江南菜的廚子,看來手藝仍是不地道啊。」

  珊娘忙笑道:「倒也不是。是最近幾天也不知道怎麼了,胃口不好。」

  四夫人拿帕子掩著嘴笑道:「別又是有什麼情況了吧?」

  老太太也一臉關懷地道:「是呢,阿好也虛兩歲了,你們也可以預備著再生一個了,省得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怪寂寞的。」又道,「今兒這麼大的雪,我原說叫人送信過去,叫你們母子都別過來了,偏你腿腳快,我的人還沒出門呢,你們竟全都到了。虧得你們還算機靈,沒把阿好帶過來。」

  幾個女人虛情假意地應酬著,又遙遙地彼此祝了酒——當然,那酒水依舊是進了缽盂——偏有那不知情的湊過來奉承著老太太和珊娘,竟說再沒見過如此和睦的一家人了。珊娘聽了,心裡頓時一陣冷笑。

  珊娘這裡時刻提防著,可叫她意外的是,竟是直到酒宴將近尾聲,她都不曾遭遇過任何異常的情況。只除了她起身要去更衣時,四夫人笑著說她也要去,竟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像是怕她半途跑了一般。回來的路上,她想找花媽媽和六安問一問袁長卿那邊的情況,卻被四夫人緊纏著,叫她沒能得著那個機會。

  等到得散宴時,老太太留著一些長輩們,說是新得了個什麼東西要顯擺給眾人看,然後又一臉和藹地對珊娘道:「外頭冷,你就別去前頭亂撞了,先去我那裡。我派人叫大郎過來接你。」說著,不容分說地拉起珊娘,邀著眾人一同往那萱宜堂過去了。

  忽的,珊娘只覺得頸後的寒毛一豎——要知道,男客們可都在萱宜堂後面的小梅林裡呢!

  她頓時明白了,這陰謀顯然是針對著袁長卿去的!

  她看了三和一眼。三和微一點頭,便在眾人出來時,悄悄往人群裡找著花媽媽和六安。而叫她吃驚的是,她竟沒找到她倆。

  一個丫鬟見她東張西望,便笑道:「可是找花媽媽和六安妹妹?」又道,「前頭說大爺喝醉了,來人把花媽媽和六安都叫走了呢。」

  三和一驚,忙急急追上珊娘。偏這時候老太太正拉著珊娘的手,竟叫她一時沒辦法向她稟報這消息,只得自己暗自著著急。

  她著急,時刻關注著她動靜的珊娘見她沒找到花媽媽,心裡也著了急。而拉著珊娘不放的老太太似乎也挺著急,在剛停了雪的小徑上竟走得比往常都要快了幾分。於是,還沒走出多遠,老太太一個沒留神,便險些滑了一跤。虧得她拉著珊娘,珊娘下意識一扶,這才沒叫她摔倒。

  老太太這一滑,叫珊娘吃了一驚,倒一下子鎮定了下來,便扶著老太太故意道:「雖然雪停了,可這路上的積雪還沒來得及掃清呢,這麼走過去太危險了。我們年輕,摔一跤倒也沒什麼,老太太和幾位老祖宗都上了年紀,可經不得一摔的。不如我們先回去,等人抬了暖轎來再過去吧。」

  老太太卻道:「無妨無妨,大家都走慢些,正好還可以順便賞一賞雪景。」說著,到底沒敢再扶著看起來挺單薄的珊娘,而是找了個健壯婆子來扶著她。

  得了自由的珊娘立時悄悄退後一些。等著三和趕上來。三和三兩步湊過來,低聲把情況跟珊娘說了一遍,又道:「夫人別急,老爺那裡早有提防,應該不可能吃虧的。」

  珊娘點了點頭,沒吱聲兒,心裡卻是一陣沉甸甸的——若是袁長卿那裡沒什麼事,花媽媽和六安又怎麼會不見了?所以,定然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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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佈局

  出了花園,去往老太太的萱宜堂有兩條路可選。一條是從西面過去走正門,另一條則從東面過去走後門。往常大家都習慣走正門,今天老太太卻帶著眾人拐上了通往後門的路,且還一邊笑著跟眾人解釋,「都是自家人,就不講究那些了,這邊路近,也省得凍著大家。」

  珊娘微皺了下眉。從東邊的後門進去,首先得打老太太的東暖閣旁經過。別人不知究竟,她卻是知道的,自從上次在東閣沒能算計到她,倒叫袁二吃了大虧後,老太太就命人封了東閣,甚至連提都不讓提東閣的。今天居然打算從東閣那裡過,用腳後跟想都能知道,裡面一定有問題。

  只是,此刻珊娘掛念著袁長卿,也顧不得那許多了,只能將計就計地走一步看一步,先確定了袁長卿的安危再說。

  果然,才剛進後門,老太太就「咦」了一聲,問著身邊的婆子:「誰開了東閣?」

  那婆子笑道:「說是大爺喝醉了,暫時歇在東閣裡呢。」

  老太太皺眉道:「東閣很久沒用了,哪裡能待得人?」又道,「大郎竟醉成這樣了嗎?含翠軒離著又不遠。」

  四夫人笑道:「怕是因為地上積雪的緣故,老爺才這麼安排的吧。」又回頭對珊娘道:「我們去看看吧。」說著,不等珊娘有所反應,就扶著老太太,一眾人等全都往東閣過去了。

  從三和回來說了花媽媽和六安不見了的事後,五福心裡就緊張了起來,此時不由下意識握緊了珊娘的胳膊。直到珊娘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她這才反應過來,不由訕訕地叫了聲「姑娘」,竟是把舊時的稱呼又翻了出來。

  珊娘安撫地又握了一下她的手,主僕三人相互對了個眼色,全都沉默著跟在老太太的後面。此時她們什麼也做不得,也只能到時候看情況再隨機應變了。

  袁氏族人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老太太婆媳兩個和珊娘之間那微妙的緊張,眾人如常說笑著,一同進了東閣。就只見那東閣裡一片寧靜,似是袁長卿在屋裡睡著了一般。珊娘則首先注意到,那臺階上的積雪被人踩得一片零亂,簡直像是剛有人在這裡打了一架一般。於是她跟三和五福又默默對了個眼兒。

  她們進來時,誰也沒有刻意放低音量。偏這亂哄哄的一片,竟沒能勾得一個人從屋裡出來查看,老太太便在臺階下站住,皺眉道:「竟沒人守著嗎?」

  四夫人也裝腔作勢地扭頭看看左右,道:「許是見大爺睡著了,在茶房裡偷懶吧。」說著,叫過一個才十來歲的小丫鬟,道:「進去看看,誰在當值。」

  丫鬟答應著,才剛要上臺階,珊娘趕緊道:「我去吧。」

  頓時,四夫人飛快地看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的唇角則微不可辯地一翹,對珊娘點頭道:「也好。」四夫人則出聲又叫住了那個丫鬟。

  她若沒有叫住那個丫鬟,珊娘不定就真要搶在那丫鬟前面進去了。如今見四夫人竟想要叫她頭一個進屋,她立時改了主意,倒不肯做那個急先鋒了。於是她一隻腳踏上臺階,卻裝作不小心被臺階上的積雪滑了一下的樣子,扶著腰一陣「哎呦」。

  三和五福不知真假,忙簇擁過來,扶著她一陣急切地問長問短。其他族人也急急圍了過來,九嬸更是連聲說道:「快扶進屋去。」

  珊娘一邊裝模作樣地呼著痛,一邊不著痕跡地從眼睫下方觀察著老太太和四夫人。

  而作為主人,有客人閃了腰,這時候怎麼著也該先把客人弄進屋去才對,偏老太太和四夫人像是沒聽到九嬸的話一般。老太太仍一如既往地裝著個和善人兒,一臉著急地問著珊娘,「可是閃到腰了?怎麼這麼不小心?」竟是避不理會九嬸的建議。珊娘卻眼尖地注意到,她於說話間,貌似不經意地看了身後的婆子一眼。那婆子接到老太太的眼風,便悄悄退出人群,然後趁著沒人注意著她的時候,竟轉身出了東閣。

  而珊娘注意著那個婆子的動向時,也就沒有看到,四夫人回頭向那個仍站在臺階下的丫鬟打了個手勢。

  丫鬟屈膝行了一禮後,便急急上了臺階。等珊娘回過頭來,就看到丫鬟的背影已經有一半消失在門上掛著的錦緞門簾後了。

  而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是,那丫鬟才剛一隻腳跨進屋內,卻忽然驚叫一聲,轉身就又竄了出來。偏另一隻腳已經在門檻內了,叫她絆了個狗吃屎。小丫鬟也顧不得痛,竟是連滾帶爬地從臺階上撲下來,一下子抱住四夫人的腿,一邊驚慌大叫著:「鬼、鬼!裡面有個吊死鬼!」

  眾人不由全都一愣。

  四夫人則嫌棄地一腳踢開那個小丫鬟,喝道:「胡說什麼呢?!大白天的,你活見鬼啦?哪來的吊死鬼?」又回頭命另一個婆子,「你去!」

  那婆子看了一眼被四夫人踢得撐著手臂呆坐在地上的小丫鬟,便疑疑惑惑地靠近那門簾,又小心翼翼地挑著門簾往裡看了一眼,卻是立時就尖叫一聲,回身跑下了臺階,抖著雙手向四夫人稟道:「真、真有個吊、吊死鬼……」

  「胡說!」四夫人怒喝一聲,罵人的話還沒說出口,那婆子已經更正道:「不、不是,是,是梁上吊著個人……」

  「嗡」的一聲,原本圍在珊娘周圍的眾人一陣譁然。有幾個大膽的婆子立時撲到那門簾外往裡望了一眼,然後紛紛驚叫著後退,一邊嚷嚷著「死人了,死人了」。

  此時珊娘也顧不得再裝閃了腰,忙揚聲問道:「什麼人死了?」

  一個婆子道:「是、是個丫鬟。」

  頓時,珊娘鬆了口氣。可想著六安下落不明,她立時又提起了心,問道:「誰?」

  老太太竟也異口同聲地問著那婆子同一句話。

  那婆子壯著膽子挑開門簾又往裡看了一眼,道:「沒、沒穿衣裳,看、看不出來。」

  忽地,珊娘就感覺幾乎所有人的眼全都看向了她。

  九嬸過來握住珊娘的手,暗示著她不要衝動,一邊問著那婆子,「裡面還有別人嗎?」

  四夫人趕緊接了一句,「對啊,不是說大爺歇在裡面的嗎?」

  那婆子只得又挑著簾子往裡面看了一眼,回頭稟道:「外、外間沒有大爺……」頓了頓,又道,「地上有男人的衣裳……」

  「嗡」,眾人又是一陣小聲議論,看向珊娘的眼更加曖昧不明了。

  「我看看去!」珊娘想要從九嬸的手裡掙脫出來,卻被九嬸死死握著她的手,勸著她道:「你別去……」

  五福一咬牙,跺著腳道:「我去!」說著,便三兩步地上了臺階。

  她站在門簾旁,鼓足勇氣才剛要伸手去揭門簾,忽然聽得背後傳來「吱呀」一聲響。五福嚇得一個激靈,回頭看去,就只見旁邊那間耳室緊閉的門,竟忽然被人從裡面拉開了。然後,她就看到,六安捂著後腦勺,搖搖晃晃地從耳室裡走了出來。

  「六安!」五福大叫了一聲。

  六安嚇了一跳,抬頭懵懵然地看著五福,竟像是一時不認得她了一般。

  「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你侍候著老爺的嗎?老爺呢?」五福撲過去抓住六安就是一陣連珠炮似的問話。

  六安原就蒼白著一張臉,哪裡經得起她這麼又是搖又是問的,只嘟囔了句「想吐」,便推開五福,扶著廊柱一陣幹嘔,一邊還伸手去摸後腦勺。

  袁家原就是軍人世家,便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眾女眷們已經養尊處優日久,可也有當年曾跟著夫婿駐防過兵營的婦人。便有那見過一些世面的說著:「這是被誰打了腦袋。」又有人道,「這時候千萬別碰她,找個地方讓她躺下。」

  四夫人皺眉道:「這到底怎麼回事?屋裡吊著的人是誰?大郎呢?」

  三句問話,立時把被六安分了神的眾人的注意力又抓回到正屋那詭異的情況上來。

  珊娘道:「總要有人進去看個究竟的。」說著,便要過去。

  九嬸攔住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一直沒出聲的老太太此時忽然大聲說道:「誰都不許進去!」

  直到眾人全都扭頭看向她,老太太才接著又道:「既然死了人,就不是什麼小事了,必是要報官的。我們這麼貿貿然進去,不定就破壞了什麼要緊的證據。依我的意思,我們誰都別進去。」頓了頓,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珊娘一眼,道:「也別叫裡面的人出來。」她看向一個婆子,示意著她道:「一切等老爺過來再說。」

  那婆子機靈地屈膝一禮,忙忙地轉身走了。

  珊娘不禁一陣咬緊牙關。之前她鬧著要進去時,老太太和四夫人都沒有阻止她,顯然是確信袁長卿一定在裡面了。而這會兒她若是再鬧著要進去,卻等於是坐實了裡面的人是袁長卿了。偏這會兒叫她一時又想不到什麼能讓屋裡的人脫困的辦法……

  她蹙眉沉思著對策時,忽然聽得外面一陣亂哄哄的吵嚷,竟是四老爺提前到了。

  老太太忙迎著四老爺過去,道:「你來得倒快。你可知道這裡出事了?」

  四老爺沉著臉道:「原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又喝令著他帶來的人,「把東閣圍起來,任何人不許進出!」然後才回頭對老太太又道:「大郎醉了,我看天寒路滑的,就叫人把他送來老太太這裡暫時歇著。後來他的丫鬟找過來,我就叫王二家的把她也送到東閣來,結果王二家的在門外聽到屋裡的動靜不對,怕出什麼事,就過去請我過來。偏我那時候在廳上跟幾位長輩說著話,一時沒搭理她。等我得了空,知道怎麼回事時,半路上又遇到老太太派來的人,這才知道出了人命。」

  老太太皺眉道:「你確定裡間的人是大郎?」

  九嬸忍不住道:「還是派個人進去看看吧。我們外面這麼大的動靜,大郎若真在裡面,怎麼沒個聲響?」

  四老爺冷笑道:「他醉死成那樣,有動靜才怪!」又一揮手,對一個長臉婆子道:「你把你聽到的都跟大家說一遍。」

  那長臉婆子立馬上前向著眾人行了一禮,口齒伶俐地道:「是這樣的,大爺醉了,老爺擔心含翠軒離得遠,又天寒路滑的不好走,就叫小的們把大爺送到老太太的院子裡暫時歇一歇。大爺進來後,非要在東閣裡歇著,老太太跟前的明霞姑娘先很是為難,可大爺醉成那樣,不好跟大爺講道理,明霞姑娘也只得依了大爺,開了東閣,然後小的就回去了,留明霞在這裡照顧大爺。小的才回到廳上,大爺身邊的丫鬟就找過來了。老爺吩咐小的把那個小丫鬟送過來,小的過來時,先是聽到明霞姑娘在屋裡哭來著,小的還沒進門,就叫大爺的小廝給堵在了外面。小廝只放了那個小丫鬟進去,把小的趕走了。小的原想走的,可想著之前好像聽到明霞姑娘的哭聲,覺得不太對勁,就又轉回來隔著窗戶往裡看了一眼,偏就看到大爺跟前的小廝抱著那個小丫鬟,兩人在調笑著。小廝解著那丫鬟衣裳的時候,大爺忽然光著身子從裡間出來了,見小廝跟丫鬟抱在一起,竟生了氣,把兩個人都給打昏了,然後我就聽明霞姑娘在裡面說了一句什麼,大爺火了,說『有膽你就死去』,我聽著不對,也不敢就這麼進去,只得回去找老爺做主,偏老爺那會兒不得空,誰知道竟真出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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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解套

  婆子說著那些話時,四周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眼全都在看向珊娘,珊娘則默默觀察著四老爺和老太太。

  四老爺倒背著雙手,看起來一副既惱怒又無奈的模樣,只那微微抬起的下巴,透露著他此刻心裡暗藏的得意和志在必得。

  而老太太先還是一副淡定模樣,直到那婆子說到還有一個小廝時,老太太的眼忽地一睜,驀地看向六安。

  珊娘捕捉到她神情的變化,立時微微橫出一步,把軟軟靠在五福懷裡的六安護在身後,一邊迎著老太太的眼看了過去。

  老太太看著她微一眨眼,便飛快地移開了視線。只是,移開視線後,老太太的眼便一直在努力捕捉著四老爺的視線。

  四老爺則仍是擺著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居高臨下地看著珊娘。

  於是珊娘心念一轉,故意裝出一副挑釁的模樣,抬著下巴定定看著四老爺,勾得四老爺和她拿目光一陣較勁,因此,竟是一點兒也沒注意到,老太太正在給他打著眼風。

  直到那婆子說完了,珊娘才忽地移開視線,看著那婆子道:「你說完了?」

  老太太趕緊道:「這件事……」

  珊娘卻很是無禮地一揮手,頭也不回地道:「雖然這位媽媽沒有直接說裡面吊著的那人是我們老爺弄死的,可到底她這話叫我們老爺沾了嫌疑,還請老太太先讓我問完話您再說其他的。」說著,不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又問著那婆子,「你說你受四老爺之命領著我家的丫鬟去找大郎,那你說一說,那丫鬟叫什麼?」

  婆子道:「那丫鬟原是跟著大奶奶您的,小的倒不知道她叫什麼。」

  「是嗎?」珊娘扯著唇角笑了笑——那笑容裡卻是毫無笑意,「那麼你來認一認,那個被大爺打昏的丫頭,可是她?」

  她忽地一側身,讓出一直被她遮在身後的六安。

  此刻六安的臉色已經稍微緩和了一些,看著那婆子驚叫道:「是你!」

  那婆子立時叉手回著珊娘的話道:「正是這位姑娘。」

  珊娘從眼角處看到老太太又要張嘴說話,便搶著她的話頭,回頭問著六安,「你現在能說話嗎?」

  六安靠在五福懷裡點著頭,軟軟地道了聲:「能。」

  老太太插話道:「這事兒……」

  珊娘卻像沒聽到她在說話一般,對六安點了點頭,道了聲「那好」,又回頭看向眾人又道:「便是刑部過堂,也總要三方六面地問個清楚,總不好只聽那婆子的一面之詞,我們大家且先聽我這丫頭怎麼說吧。」說著,斜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立時閉了嘴,那臉色一陣變幻不定。

  直到這時,四老爺才注意到老太太的臉色,母子倆一陣目光交流。偏許多話不是幾個眼神就能說明白的,於是老太太用力看了一眼東閣,老爺則很是肯定地點了點頭,老太太重重地吸了口氣,看著珊娘冷冷一笑,神色重又變得淡定起來。

  只聽六安緩緩說道:「夫人叫我去看看老爺,我到得廳上時,那位媽媽說,老爺喝醉了,要帶我去找老爺。可沒走幾步,忽然有人從後面打了我,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她伸手摸摸後腦勺,卻是痛得「嘶」了一聲。

  五福撥開她的頭髮看了看,道:「有一道口子,都流血了。」

  九嬸也湊過去看了一眼,驚叫道:「喲,可不是!這像是棍子打的,還沾著木屑呢。」

  珊娘冷笑一聲,回頭問著那婆子,「你看到大爺拿什麼東西打的她?」

  婆子愣了愣,道:「我隔著窗戶,就只瞧見大爺打人的影子,並沒有看到大爺拿什麼東西打的人。」

  珊娘再次扯著唇角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道:「好吧。那麼,跟著大郎的小廝又是哪個?我這丫頭你不知道名字,總不至於大爺的小廝你也不知道名字吧?」

  幾個風跟著袁長卿可不是一年兩年了,婆子立時答道:「是巨風。」

  其他幾個風都是袁家軍的遺孤,只這巨風是方家送的,且也是幾個風裡拳腳最好的一個。想著臺階上那混亂的足跡,珊娘心裡不禁抱了絲僥倖,便又是一聲冷笑,問著婆子道:「你剛才說,巨風也叫大爺打昏了?」

  「是。」

  「那人呢?」

  「在……」

  婆子往人群裡一陣張望,九嬸等人也跟著一陣張望,四老爺甚至命人往那仍吊著死人的房間裡也張望了一眼,卻是哪裡都沒有看到巨風的影子。

  那四老爺接到老太太頭一次派去的人通報後,就帶著王二家的趕了過來。半路上,他們遇到老太太第二次派去的人。而因這件事四老爺一家籌劃得很是機密,故而並沒有幾個下人知道具體的內情,第二次被派去的人更是什麼都不知道,見到老爺後,那嚇壞了的婆子一陣顛三倒四,只除了說東閣裡發現一個吊死的丫鬟外,竟再說不清什麼了。四老爺只當他們得了計,也再懶得細問那個婆子,於是就這麼過來了。

  而老太太在看到被打昏的六安從耳室裡出來後,先確實也有一點疑惑和吃驚的,因為他們原先的計劃中並沒有六安。該被打昏了,且被扔在明霞屍體旁作為活生生的見證人的,原該是袁長卿的一個小廝,和他們早就安排好的另一個丫鬟。

  見六安時不時地摸著後腦勺,一副曾被人打昏過的模樣,老太太便當是計劃臨時出現了變化——想著若是由珊娘的丫鬟代替他們安排的那個丫鬟,倒顯得整件事更為可信,老太太只當是四老爺臨時抓住了機會,故而也沒有往深處去想。直到那婆子提到應該還有個被打昏的小廝,老太太才忽然驚覺到,現場少了個人。只是這時候她已經沒辦法打斷那婆子的話了。

  也虧得這一點不是沒辦法補救的。於是老太太淡淡說道:「別找了,許是半中間醒了,看到這裡出了人命,一時害怕,跑了吧。」

  老爺立時點著頭道:「正是這個道理!」又咋咋呼呼地喊著人去搜巨風的下落。

  珊娘卻是不理會他們的任何動作,只仍盯著那個婆子問道:「你說你看到大爺是在旁邊那間屋子裡打昏了巨風和六安的?那怎麼六安會在旁邊的耳室裡醒來?」

  婆子一陣語塞,看向四老爺。

  四老爺道:「許袁長卿嫌他們兩個礙事,把他們兩個搬到耳室去的。」

  珊娘冷冷一笑,道:「四老爺好像認定了內室裡躺著的人就是袁大了。這倒讓我更好奇了。要不,我們進去看看?」

  「進去就進去!」此時四老爺是胸有成竹,瞪著珊娘道:「你不怕吊死的人找你索命,那我們就進去!」

  「被人索命的,只有欠了人命的人!」珊娘冷笑著反唇相譏了一句,甩開那些仍想勸她不要去看死人的婦人們的手,便真要跟著四老爺一同進去。

  而正在這時,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

  「夫人原來在這裡!老爺也不知道被人餵了什麼,竟是人事不醒,如今正在含翠軒呢,夫人快去看看吧。」

  三和回頭一看,頓時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只見花媽媽不知打哪裡冒了出來,正急急向他們走過來。若不是這一回她臉上明顯帶著慌張,三和差點就以為那一年的事又重新上演了一回。

  珊娘則是被花媽媽的話給嚇了一跳,忍不住問了聲,「什麼?!」

  花媽媽以為她沒聽清,便又重複了一遍,「老爺也不知道被人餵了什麼,如今竟人事不省,巨風也被人下了藥,夫人快去看看吧,人都在含翠軒呢。」又拿那隻獨眼惡狠狠地瞪著四老爺和老太太道:「老爺若有個三長兩短,看這府裡能饒過誰!」

  只聽著「人事不省」四個字,珊娘便有些慌了手腳,可等花媽媽發完狠話後,她忽地又鎮定了下來,回頭看著四老爺道:「看來屋裡的人不是大郎了。偏四老爺和老太太竟好像咬死了那就是大郎,偏如今大郎還被人下了毒。這件事無論如何,我們都要討個公道的!世間的黑白是非不是誰隨口說說就能定下來的!」

  說著,她拉著花媽媽便要往含翠軒趕。花媽媽卻一把拉住她,道:「炎風已經請了大夫過來,大夫已經解了毒了,一時於性命無礙。只這裡的事卻不能就這樣結了!不是什麼髒的臭的都能往我們爺身上拉的,我倒要看看裡間的是誰。」

  說著,她回手把珊娘塞給三和,大步過去,無所畏懼地一扯那門上掛著的簾子,竟就這麼把那簾子扯了下來。頓時,一陣穿堂風吹進室內,吹得那梁上掛著的人影一陣晃動,直驚得門外毫無防備的眾人一陣驚呼,連四老爺都嚇得險些失足從臺階上摔下去。珊娘只隱約看到一個白條條的人影,便叫三和推著她轉了個身。

  花媽媽回頭輕蔑地看了四老爺一眼,道:「虧得老爺是領兵打仗的,沒見過死人怎的?!」又擼了擼衣袖,抬腳踢著地上的衣裳道:「今兒我們爺出門,難得穿了身錦白的袍子,這地上的袍子可是青色的,你們瞎了眼才栽贓到我們爺的身上!」

  這麼說著,她三兩步竄過室內,一下子就到了內室門前,又是那麼隨手一扯,就扯掉了內室門口掛著的簾子,沖著室內床上的某人大笑一聲,「啊哈,竟是你!」說著,三兩步過去,只眨眼間,就拖著個赤條條的人出來了。

  頓時,室外的婦人們又是一陣驚呼,忙不迭地避著眼。花媽媽卻一邊拖著那人到了門邊上,一邊喊了一嗓子,「都來瞧瞧,這是我們大爺,還是我們二爺?」

  「啊?!」

  眾人一驚,再顧不得什麼體面不體面了,回頭往那光著的人臉上一瞧,可不正是袁昶興!

  珊娘看著袁昶興一陣眨眼,六安也好奇回頭,卻叫五福忽然橫著手過來捂了她的眼睛。

  五福嫌棄道:「別看,髒了眼睛!」

  「怎麼回事?!」老太太和四老爺四夫人也是一陣大驚,偏這會兒袁昶興就跟死了一般,軟綿綿地任由花媽媽拖著他的一條胳膊。

  花媽媽扔開那條胳膊,又鄙夷地拍了拍手,道:「看清楚了,這人是誰!可別再栽贓我們爺了!」又招呼著珊娘,「夫人快些吧,老爺那裡還沒醒呢!」

  於是珊娘再也顧不上瞧袁昶興的熱鬧了,忙拉著花媽媽急急往含翠軒過去了。

  和珊娘一樣,老太太、四老爺和四夫人此時也沒那個心思去管珊娘的去留,只急急命人拿衣裳來裹了仍裸著的袁昶興,四夫人則早抱著人事不省的袁二一陣痛哭了,竟是都忘了她身後還高高吊著個人。

  寒風中,那赤條條的人影隨風晃動著,猛一看去,竟跟她也在興高采烈地看著這熱鬧一般。

  且說珊娘跟著花媽媽急急回來含翠軒,一路上問著花媽媽,「你去哪裡了?」

  花媽媽道:「六安出去沒回來,我就覺得不對勁,偏又有個婆子過來說我們爺醉了,想騙我也過去。加上來府裡之前老爺叮囑了我們好幾遍要守好夫人,我心裡就起了疑。果然半路上那婆子夥同別人想要打我悶棍,卻叫我給敲暈了。我想著今兒的事應該不是對著夫人來的,倒像是對著老爺去的,且夫人這裡還有別處的人暗地裡守著,我就翻牆出去找了炎風。我們幾個正商量著,那暗處的人就報了信來,說是老爺中了毒,且還被人算計了。之前老爺就算計好了,若是這府裡為難我們,就還像上次那樣拿袁二做籌碼,卻再沒想到,我們去抓袁二時才知道,這些事竟全都是他在背後鼓搗的,連給老爺中的毒都是他找來的。我氣不過,就依葫蘆畫瓢,把剩下的藥全倒到袁二嘴裡了,又把他剝光了,塞回了東閣。偏我回頭再找夫人時才知道,老太太竟拉著夫人來了這裡。」

  等他們一行人急匆匆進了含翠軒時,就只見炎風站在門口處正等著他們。

  「阿彌陀佛,」不信佛的炎風竟喊了聲佛號,道:「夫人來的正是時候,老爺才剛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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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脫險

  珊娘三兩步衝進室內時,袁長卿正靠著迎枕坐在床頭處,和一個看上去都還沒到二十的小和尚說著話。她這一突然闖進來,把小和尚嚇了一跳,趕緊從床邊上站了起來。

  珊娘卻是看都不曾看向那個小和尚,而是急急撲到床邊,一把握住袁長卿不自覺沖她伸過來的手。立時,她便感覺到,一向手心裡暖暖的他,這會竟是手指冰涼。

  且,袁長卿原就生得白皙,如今則看上去更是蒼白得厲害,連一向紅潤的唇色都是泛著青白。

  珊娘鼻頭一酸,差點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可這還不是哭的時候,於是她做了個深呼吸,用力握著袁長卿的手指,問著他道:「你感覺如何?」

  袁長卿豈能看不出來,有一刻她連眼圈都紅了,卻因著時間地點不對,叫她硬生生把眼淚又給壓了回去。他看了不禁一陣心疼,忙也回握著珊娘的手,安撫著她道:「別擔心,我沒事了。」

  「什麼沒事?!」原都已經退到門邊上,正打算出去的小和尚卻忽然回頭叫道,「要肅清體內的餘毒,怎麼著也得兩三個月的功夫呢!」

  珊娘一驚,回頭看向那個小和尚。

  袁長卿則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抬頭對那小和尚叫了聲:「師兄!」

  「原是實話……」接到他警告的眼神,小和尚一邊嘟囔著,一邊轉身退了出去。

  珊娘回頭看向袁長卿,眼神裡的擔憂竟似要滿溢出來一般。

  袁長卿見不得她這樣的眼神,忙打著岔道:「那是我師父的徒弟,含一師兄。別看他看著年輕,其實比我年長了近十歲……」

  珊娘一捏他的掌心,惱怒道:「少貧嘴!我問你,你平常那麼仔細的一個人,且都已經猜到他們要使壞了,怎麼竟還上當?還吃了這麼大的一個虧?!」

  袁長卿看著她厚顏一笑,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陰溝裡翻船了唄……」見珊娘拿眼瞪他,他這才正色道:「我原也提防著的,那些酒水飲食我都沒碰,卻再沒想到,他們在祭祖時我要用的香上面做了手腳。」又道:「你別擔心,身上的毒基本都已經解了,只是些餘毒而已,不礙事的。」

  珊娘垂眼看著他的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以前還都是些小打小鬧,最多不過是拿我們的名聲說事,怎麼突然就這麼下了狠手,竟想要了你的命?!還有……」她把那個婆子說的話給袁長卿學了一遍。

  袁長卿倒還不知道這些事情,聽了後不禁一陣皺眉沉思。

  珊娘歎道:「虧得你事先留了後手,不然只怕我們再難逃過這一劫了。」

  袁長卿抬頭看看她,忽然笑道:「錯了,這一次最大的功勞可不是我的。」

  卻原來,便如袁長卿所說,他確實是有些大意了,只以為老太太又是要針對珊娘搞一些什麼小動作,所以他把珊娘那裡安排得極好,甚至還把太子給他的暗衛也撥了兩個於暗處悄悄護著珊娘,他則自恃他智力上的優勢,除了太子給的暗衛外,竟就只帶了個武力值最高的巨風去小梅林赴宴。卻再想不到,袁家人的目標竟不是珊娘,而是他。

  也虧得他留了一個暗衛跟著他。見他和巨風被人藥中後,那暗衛便趕緊去找了炎風。恰正好這時候花媽媽不放心,也翻牆出來找炎風。那炎風自小跟著袁長卿,也是個一肚子鬼主意的,略想了想,便把剩下人手分了幾撥,在整個袁府裡找著袁長卿的下落。也幸好袁府占地不大,也就有數的那幾間屋,等炎風花媽媽找到東閣時,那自以為得計的袁二,正得意洋洋地在全身癱軟無法動彈的袁長卿面前耀武揚威著。

  炎風他們抓住袁昶興時,他正愚蠢地跟袁長卿炫耀著他下毒的經過。雖然他還沒來得及炫耀他們的全盤計劃,只炎風他們進門的頭一眼就看到了外面梁上吊著的人,還有地上躺著的巨風和六安,自然也就猜到了袁家人的打算。便是那時候袁長卿全身癱軟口不能言,也不曾妨礙他們做局反將了袁府眾人一軍。

  「所以說,所有後面的那些佈置,包括把巨風抬走,把六安留下,還有花媽媽進去把袁二揪出來,都是炎風的安排?!」珊娘聽了一陣瞠目結舌。半晌,搖頭笑道:「我們家這些人,放出去都能獨擋一面了。」

  袁長卿的眼微微一閃,其實這正是他一向的計劃。想著這一回的事,袁長卿摸著下巴又道:「平常也沒見袁二有這樣的能耐,怕是後面有能人給他們支招吧……」

  他沉思時,珊娘卻想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看著袁長卿道:「你如今感覺如何?我叫炎風去找抬暖轎來吧,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我們先回家再說。」

  袁長卿從沉思中回神,點頭道:「正是。」又道,「我沒事,能走。」說著,掀了被子便要下床。誰知他才剛挪出一條腿,就全身一軟,倒在珊娘的身上,嚇得珊娘不由尖叫了一聲,立時引得含一和尚和炎風全都衝了進來。眾人七手八腳扶起袁長卿,袁長卿則看著珊娘苦笑道:「別怕,不過是藥性還在,身子還是軟的而已。」

  含一嘲諷著他道:「還當你是鐵人,這麼一會兒就恢復了呢!」

  珊娘吸著氣鎮定了一下,指揮著炎風道:「去,找頂暖轎來……」

  袁長卿忙道:「不用,來不及了。」又道,「炎風,過來背我。剛才我已經叫暗衛去報了官,怕是沒多久衙門裡就要來人了,最好我們能趕在來人前離開。」

  一眾人等趕緊行動起來。炎風過來背起袁長卿,珊娘在一旁護著他,袁長卿卻忽然道:「等等。」

  他看了珊娘一眼,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們搬家時沒有搬走的那張舊床,沖著珊娘曖昧一笑。

  珊娘被他笑得一陣雲裡霧裡,順著他的眼看過去,便看到床的裡側斷了一根欄杆。想著那根欄杆是怎麼斷的,珊娘的臉立時一陣通紅,伸手想要去擰袁長卿,可又捨不得,只得瞪著他一陣咬牙。

  袁長卿卻是一陣滿意地微笑,道:「現在氣色看上去好多了。」——從剛才起,珊娘的臉色就是煞白煞白的,看著倒像她才是中毒的那一個一樣。

  他們出來時,果然袁府裡有下人想要過來阻攔。小廝裡年紀最小的景風亮出短劍,一臉殺氣騰騰地在前方開著路,花媽媽拿著根不知哪裡找來的木棒斷著後,一行人就這麼闖出了袁府。

  看著涼風把巨風背上了後面的馬車,珊娘這才上了車。他們的馬車才剛剛啟動,珊娘便看到四老爺氣急敗壞地從府門裡追了出來。而從另一個方向,一隊穿著皂衣的衙役也正急急地跑來……

  探頭看了一會兒後面,見四老爺無奈地回身去應付那些衙役,珊娘這才縮回頭。見袁長卿軟綿綿地靠著車壁,她便把他的腦袋搬到自己的肩上,然後伸手攬住他的腰,問著他:「可有哪裡難受?」

  袁長卿靠在她的脖彎處笑道:「有你在,哪兒都不難受了。」

  這一句,立時勾得珊娘壓下去的淚險些又湧了起來。她作勢拍著他道:「都這樣了還貧!人前的『高嶺之花』哪去了?」

  袁長卿淡淡一笑,道:「你是我媳婦兒。」

  珊娘摟著他,二人一陣靜默。半晌,袁長卿忽然在她耳旁小聲道:「那會兒我真以為我要死了。我就想,我死了,你可怎麼辦呢?倒不是我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只是,留你一個人,叫我怎麼放心呢……」

  頓時,珊娘的淚就崩了,貼著他的臉罵著他道:「胡說什麼呢!我們都好好的,全都好好的……」

  見又招下她的淚來,袁長卿不由一陣後悔,想要抬手去替她擦淚,卻抬到一半就無力地落了下去。珊娘乾脆抓住他的手,拿他的手當帕子擦著淚,道:「以後再不許說這樣的話了。你死了,我仍要快快活活地活下去;我死了,你也要快快活活地活下去,誰也不許胡亂活著。人活一世多不容易,便是你死了,我也要替你好好活著。同樣,我死了,你也要替我好好活著。只要你心裡有我,我心裡有你,誰又能說誰死了呢?只有沒人記得的人,才是真死了。」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又是一陣傷感。

  袁長卿一陣無奈,道:「我道歉,不過隨口一句感慨,倒招得你成了淚人兒,什麼死不死活不活的全都掛在嘴上了,竟也沒個忌諱。」

  珊娘頓時就被他氣笑了,擰著他的腰間道:「誰先說什麼死啊活的?!」

  袁長卿故意倒抽著氣,道:「我,我。我的罪過。」又笑道,「你可以放心了,我已經能覺得痛了。剛才師兄給我施針時,把我紮成了個刺蝟我都沒一點感覺。」

  珊娘道:「對了,你師兄……」

  「啊,」她話還沒問完,袁長卿已經知道她想問什麼了,截著她的話道:「我師兄一直被太子爺供奉在宮裡,跟著我的那個暗衛回東宮報信後,太子爺就把他給派來了。」

  珊娘一陣沉默,半晌才道:「總覺得這件事有點詭異。怎麼好好的,他們竟有了那麼的大膽子,想要毒殺你?還布了一套又一套的局。若說陷害你逼殺人命,就已經夠你吃官司丟前程了,幹嘛非要害你性命?要害早些年也該下手了,怎麼也不會輪到如今……」

  「你以為之前他們沒下過手嗎?不過我一直提防得緊,沒叫他們得手罷了。」袁長卿冷笑道。

  珊娘一驚,扭頭看向肩上的袁長卿。

  袁長卿卻趁勢在她的唇上偷了個香,又笑道:「倒是這一次,我想著,不管是袁四老爺還是袁二,應該都沒那個能力佈置得這麼周詳,竟連對巨風的處置都算計得那麼細緻,可見應該另有能人……」

  說到這裡,他忽地一陣沉默。

  珊娘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麼關鍵之處,便也不去打擾他,由著他靜靜沉思。她則細細回想著袁府裡發生的事。

  說實話,自從知道袁長卿是他們的目標後,雖然她外面裝著極堅強極鎮定的模樣,其實心裡早慌亂成一團麻了。甚至在東閣裡應對著那個婆子和老太太等人時,她都是憑著本能在行事的,所說的話,做的事,全都不曾仔細去想過。如今回憶起來,她竟沒出什麼大錯,這真是僥天之幸了。

  「你在想什麼?」忽然,袁長卿的手落在她不自覺蹙起的眉宇間。

  珊娘眨眨眼,不禁一陣驚喜,「你的手有力氣了?」她話音未落,袁長卿的手又支撐不住地落了下去。

  他笑道:「瞧,比剛才又好點了。」

  珊娘這才明白,他是怕她擔心,所以才演示給她看的。

  「省省力氣吧。」她握住他的手,又看了一眼窗外,道:「今兒怎麼這麼慢?!」

  「才剛停雪,地上積雪也沒掃。」袁長卿道。

  珊娘忽地一陣恍然。從雪停後到現在,也不過才一兩個時辰,她卻感覺她好像已經久久地煎熬了一整天似的。這麼想著,她忽地一陣疲累,好不容易忍下一個哈欠,又道:「回去後你想吃點什麼?怕是席上我倆誰都沒敢動筷子。」

  「長魚麵。」袁長卿忽然道。

  「什麼?」

  「就是我在你家生病的時候,你給我做過的那個。」

  ……

  有……嗎?說實話,她已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而這麼想起來時,她才發現,果真是時光如流水,轉眼她認識他已經很久很久了……當然,從上輩子算起,更久!

  「其實那時候我就想叫你再給我做一回的,」袁長卿靠在她的肩上笑著又道,「可你那會兒正糾結著要不要嫁我,我不敢惹你。後來你嫁給我,我倒忘了那麵了,偏今兒竟想了起來……哎呦,竟越想越饞了。」

  珊娘睇他一眼,道:「少在這裡耍癡賣乖!不就是一碗麵嘛,給你做不就得了?偏你做出這種模樣來!叫你兒子瞧見,看不笑話你!」

  「那小東西!」袁長卿抱怨了一句,忽然道:「對了,你才剛皺著眉頭在想什麼?」

  「啊!」珊娘道:「都怪你老打岔!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他們都要害你性命了,還演那麼一齣戲幹嘛?還白白害死個丫鬟。」

  袁長卿動著手指握了握她的手,緩聲道:「我猜,許是這樣的。如今好歹我是朝臣,且太子那裡又很是看重於我……」

  「看出來了。」珊娘嘀咕道。

  袁長卿咂著嘴橫她一眼。珊娘忙吐舌一笑,他這才又道:「我若無緣無故死了,朝廷定然是要追問緣由的。而我若是逼姦出人命,然後服毒自盡的,朝廷應該也就不會細究了。而為了坐實我逼殺人命之罪,必然要布一個完整的局,至少叫太子爺那邊挑不出毛病的局。且誰都知道,我不可能單身一人行動的,身邊至少也要跟著個小廝,如果我出事時小廝不見了,自然會遭人懷疑。可我的小廝又不可能被他們收買,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叫小廝的供言顯得不可信……」

  「所以他們才陷害說巨風和六安有私情。便是事後巨風和六安作證,說自己是被人打昏的,袁二他們也可以說,他們是害怕自己的私情外漏才說謊的。」珊娘道。

  「嗯。」袁長卿道:「他們應該另備了一個什麼串通好的丫鬟的,到時候那個丫鬟一反口,這件事也就坐實了。至於六安,許是袁二自作聰明,認為你的丫鬟跟我的小廝有染更能叫人相信。至於之後,六安和巨風就算死咬著不肯認,有那個婆子的證實,再加上一些手段,想要定他們的罪並不難。而坐實了他們的罪名,也就能順理成章地跟著坐實了我的罪名。一個有罪之人,且還是一個沒了任何用處的死人,想來連太子爺也不願意花大力氣去查我是否清白吧。」

  珊娘默默摟緊袁長卿的腰。便是太子如此器重於他,她卻知道,袁長卿於心底深處始終對太子爺保持著一定距離的。想著他從小受的種種磨難,想著那把他養成這種對誰都不信任不親近的罪根禍緣,珊娘一陣咬牙切齒,道:「我要叫他們一家子都死得很難看!」

  「放心,一定的。」袁長卿道。又冷笑道:「之前是我沒那個能力,如今卻是再不同了。」

  頓了頓,他扭頭看看外面的天色,皺眉道:「怕是要變天了。」

  他說的是天氣,可那語氣卻叫珊娘覺得,他指的不一定是天氣。

  見她看著他,袁長卿笑了笑,拿鼻尖蹭著她的臉頰道:「只此一次,下次再不讓你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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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長魚麵

  因有人先騎馬回去報了信,珊娘他們的馬車才一進府門,就看到花叔已經領著人抬著頂暖轎等在那裡了。眾人七手八腳地將袁長卿抬上暖轎,珊娘尾隨著一同進了正院。

  才剛一進正院,夫妻倆遠遠就聽到袁霙那撕心裂肺般的嚎哭。

  那袁霙原是不愛哭的,長這麼大,這竟是珊娘頭一次聽到他這樣的哭法。偏這裡才落了轎,她既放心不下袁長卿,又放心不下兒子,只好站在原處揚聲問著屋裡:「怎麼啦?」

  聽到院子裡亂哄哄的聲音,李媽媽和奶娘都知道,應該是珊娘他們回來了,便抱著袁霙迎了出去。李媽媽還一邊哄著袁霙道:「快別哭了,看,老爺夫人回來了……哎呦!」

  李媽媽一抬頭,看到正被炎風背下暖轎的袁長卿,不禁嚇了一跳,忙問道:「這是怎麼了?」

  珊娘也顧不得上答她的話,一邊囑咐著炎風小心點,一邊又問李媽媽,「阿好怎麼了?怎麼哭成這樣?」

  這會兒阿好倒是不哭了,正睜著雙濕漉漉的眼,一眨不眨地看著被炎風背著的袁長卿。

  奶娘忙道:「也不知道大爺是怎麼了,午睡正香呢,忽然就哭了起來,且還怎麼哄都哄不住,還直嚷著要找老爺夫人呢。」

  這時炎風已經背著袁長卿上了臺階。奶娘抱著袁霙往旁邊讓了一步。李媽媽趕緊過去打起簾子,好讓炎風背著袁長卿進屋,珊娘則回身想要抱袁霙,袁霙卻忽地避開她的手,沖著袁長卿伸長手臂叫了聲「爹」。

  以袁長卿此時的狀況,自己走路都困難,哪裡能抱得他,便應了他一聲,低頭避開頭頂上方的簾子,由炎風背著進了屋。

  袁霙見他爹沒理他,立時小嘴一咧,「哇」地一聲又哭開了,一邊還可憐巴巴地沖著他爹的背影伸著手。

  要說袁霙向來是跟珊娘親的,對他爹倒老是一副愛理不理的德性,偏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爹那從來沒有過的虛弱模樣嚇著小傢伙了,竟主動要起他來。

  珊娘抱著袁霙跟在袁長卿的身後進了屋,看著三和等人將他扶上床,袁霙立時在珊娘懷裡蹦躂著要往袁長卿的身上撲。珊娘便將他放到袁長卿的身旁,一邊給他脫著鞋,一邊對袁長卿笑道:「之前從沒見他這樣黏過你。」

  夫妻二人對了個眼。

  袁霙乖乖讓珊娘給他脫了鞋,便手腳俐落地爬到袁長卿的身上,將頭靠在他爹的胸前,然後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

  此時眾人已經全都退了下去。珊娘便坐在床邊上,伸手過去摸了摸袁霙的頭,對袁長卿道:「都說孩子有第三隻眼,怕是他也看到你有危險了,所以才突然這麼黏你。」

  袁長卿看看她,再低頭看看袁霙,然後湊過去在小傢伙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再次向珊娘保證了一遍:「再沒下次了。」

  許是因他們全都平安到了家,珊娘緊繃了一天的精神終於放鬆了下來,這時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袁長卿往床的內側挪了挪,拍了拍床邊,道:「你也擔心受怕半天了,上來歇歇。」

  珊娘笑道:「不急,反正都已經到家了。你不是說要吃長魚麵的嗎?我給你做去。」說著,便反身出去了。

  外間,五福正跟李媽媽比手畫腳地說著今天的驚險,驚得李媽媽握著嘴壓著聲音一聲聲地驚呼著。見珊娘從裡屋出來,五福趕緊住了嘴,跟過來稟道:「花叔安排含一大師在客院住下了。」

  珊娘點點頭,又問著巨風和六安的情況。五福道:「巨風就是中了一般的迷藥,藥性過了也就好了。六安腦袋上挨了一下,估計得養些日子了。」又道,「三和照顧著她呢。夫人累了一天了,且午膳也沒怎麼用,可要叫廚房做些什麼?」

  珊娘道:「老爺想吃長魚麵,我親自給他做去。」

  李媽媽笑道:「巴巴的,怎麼想上這一口了?」又忽地一拍手掌,道:「是了,照著我們老家的規矩,遇到這種晦氣事,該得吃碗豬腳麵線去去晦氣才是。」說著,便也跟珊娘一同去了廚房。

  也虧得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家裡廚下什麼食材都是齊整的,珊娘親手燉了長魚湯,才剛要去擀麵條,那鍋裡飄出的魚湯味兒卻驀地叫她一陣犯噁心。她撫著胸口平復了好一會兒,才壓抑下往上湧著的酸水。

  「怎麼了?」在一旁做著豬腳麵線的李媽媽見她忽然站住不動,便湊過來問道。見珊娘臉色不好,忙道:「姑娘放著吧,我來也一樣。」

  珊娘搖搖頭,才剛要開口,卻是聞到李媽媽身上沾染的豬油味兒,頓時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李媽媽嚇了一跳,趕緊過來撫著珊娘的背,那眼睛接連眨巴了好幾下,好像在算著什麼,然後忽地一陣又驚又喜,湊到珊娘耳旁輕聲道:「這個月遲了。可是有了?」

  珊娘心裡也在算著。不過她算的是前世那個和她一個脾性的女兒……

  她默默歎了口氣,對李媽媽笑道:「忙著過年,就給忙忘掉了。」

  李媽媽聽了,臉上立時露出喜意,簡直當她已經懷胎八月一般,扶著她的手臂道:「姑娘快去歇著吧,這裡我來。」又笑嘻嘻說道,「反正那長魚湯是姑娘親手做的。」

  說著「長魚湯」三個字,頓時叫珊娘又注意到那湯汁的味道,不禁又乾嘔了一聲。

  她這裡一聲兒未歇,身後卻又傳來一聲乾嘔。珊娘回頭,就只見五福捂著嘴急匆匆地跑出了廚房。

  前一世時,珊娘只當下人就是下人,從來沒有關心過他們如何,而且五福嫁了炎風後就再沒進來當差了,所以她並不知道五福的孩子是什麼時候懷上的。

  這會兒她不禁和李媽媽對了個眼兒,然後雙雙跟了出去。

  門外,五福扶著廊柱做了好幾個深呼吸,直到感覺不再反胃,便轉身打算再進廚房,卻是這才看到李媽媽和珊娘竟出來了。她立時豎著眉咬牙道:「定是那府裡在飲食上做了手腳,我怕是也中毒了,這都吐了好幾回了!」

  珊娘和李媽媽又對了個眼兒,二人同時笑了起來。珊娘笑道:「傻丫頭!」

  李媽媽道:「你上個月不是說你月事沒來嗎?這個月可來了?」

  五福茫然道:「我原就不太准,一年也總有一兩個月沒來……」她看著李媽媽和珊娘眨巴了一下眼,忽地一驚,聳著肩道:「媽媽的意思是……」

  她捂著肚子,怔忡半晌,眨著眼道:「不能吧……三和可在我前頭成的親……」

  珊娘笑道:「這哪有個准。」見這丫頭仍是一副恍惚的模樣,她又道:「正好,含一師傅在的,要不,你請他替你診診?順便我也診診。」

  「哦……」五福應著,回身才走了兩步,忽地又站住,回頭呆呆地看向珊娘。「那、那、那個,姑娘……姑娘也……」她忽地指住珊娘,竟是連稱呼都不自覺地變了回去。見珊娘微笑著,她立時用力點著頭,道:「我去請那個小師傅。」說著,提著裙擺就要跑。

  「噯!」李媽媽立時叫道:「不能跑!」又道,「你老實待著,我另外叫人去請。」

  她回身叫著小丫鬟,五福則走回珊娘身邊,一邊看著李媽媽前前後後地忙碌著,一邊一臉茫然地按著肚子,問著珊娘道:「這就有了?可夫人懷著大爺的時候,也不曾這樣啊。」

  懷著袁霙時,珊娘竟是從頭到尾都不曾有過一點反應。珊娘笑道:「這都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一開始就有反應,有些快生了才會這樣,還有些,便像之前我懷阿好的時候,竟是從來沒有的。」她忍不住也學著五福的模樣,將手放在腹部,心裡想著那個跟她一樣性情偏激的女兒。

  若是這一個也還是前世的那一個,這一世,她定然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只單純地強迫著女兒一切聽從她的指揮,最後激得她們母女的關係越來越糟……也養得女兒跟她一樣擅長偽裝,人前裝著個和善模樣,偏跟她冰話時,那話怎麼傷人她就怎麼說……當然,她也一樣……

  「啊!」忽然,五福大叫一聲,「竟忘了件大事!」說著,湊到珊娘耳旁低聲道:「太子爺來了。」

  珊娘急匆匆回到正院時,就只見那廊下站著好幾個穿著便服的男子。但,便是穿著便服,那一身軍人的彪悍氣息卻是再難遮掩。見珊娘過來,為首的一個上前沖著珊娘抱了抱拳,便轉身進了屋內。不一會兒,他出來向著珊娘又抱了一拳,替珊娘挑開了簾子。

  珊娘不禁一陣腹誹:這到底是誰的家?!

  她進去時才發現,太子爺竟不是在外間,也不是在起居間,而是直接進了臥室!

  臥室裡,袁長卿仍靠著床頭坐在床上,一身便服的太子爺十分親民地坐在床頭的一張椅子上,袁霙則坐在太子爺的膝頭。太子爺正低頭逗著袁霙說話,袁霙卻維持著一貫的高冷,竟是理都不理太子,只全神貫注地把玩著一隻顯然是剛從太子身上卸下來的玉佩。

  見太子爺竟進了他們的臥室,珊娘心裡一陣不高興——連下人們輕易都不許進他們臥室的——因此行禮時便略慢了一拍。恰正好太子爺原就在等著她進來,見她進來,立時就道了聲「免禮」,於是珊娘立馬從善如流,只屈膝行了一禮就退到了一旁。

  前世袁長卿得昭文帝重用時,珊娘的身體已經開始不行了。且一開始袁長卿的品級並不高,等他的品級升到可以叫她近距離看到昭文皇帝時,她也已經病得不合適再入宮了,因此她對這位未來的昭文皇帝其實並不怎麼記得了,倒是太子妃,曾跟她在大公主那裡,還有捐募會的時候見過幾面的。

  她這裡悄悄從眼角處打量著太子,太子則一臉正色地逗著袁霙,或跟袁長卿說著話,卻是連眼角都不曾往她這裡瞅一眼……也虧得如此。

  這未來的君臣二人組說了一些珊娘聽不明白的人和事後,外面那個大鬍子軍漢又進來稟報,說是下人抬了吃食進來。

  太子爺笑道:「因今兒的事,倒驚得我連午膳都還沒用,不知道可有我的份兒?」說著,他這才看向珊娘。

  珊娘立時笑道:「自然有的。」

  說話間,那大鬍子端著個託盤進來了。託盤上,是兩碗袁長卿點名要的長魚麵。

  「這是什麼?」太子興致勃勃地伸手拿了一碗面,抬頭問著珊娘。

  聞到那股魚腥味兒,珊娘正反胃著,偏又不好在太子面前失了禮儀,只好憋了口氣,扭頭看向袁長卿。

  袁長卿則不太高興地看著太子手裡的那碗麵,道:「長魚麵。」——這可是他媳婦兒特意給他做的麵!

  小心眼的袁長卿盯著那麵條,不禁一陣開動腦筋,想著怎麼忽悠著太子爺別碰他的麵條……

  也虧得一般人都不太看得出來袁大的喜怒哀樂,太子也不曾看出他的不高興,仍興致勃勃地議論著:「這顯見著是夫人的手藝了。今兒倒是我有了口福。」說著,叉著麵條便要往嘴裡送,卻叫袁霙一把扯住了他的胳臂。

  袁霙看著太子張開嘴,以動作表示著他也要吃。

  太子見了不禁笑了起來,對袁長卿道:「顯見著你倆是父子,這竟也是個跟你一樣不愛開口的。」說著,便叉著那麵條逗著袁霙開口。袁霙眨著眼看看太子爺,先是委屈地叫了聲「娘」,然後忽地一轉身,撲到他爹的懷裡,卻就是不肯如太子的意,跟他說上一句話。

  太子不禁一陣哈哈大笑,道:「瞧,果真跟你小時候一個模樣……」

  他這裡開心了,珊娘卻受不住了,忽地捂著嘴就跑了出去。

  袁長卿一陣著急,偏這會兒他手能動了,腳還是沒力氣,只能沖著珊娘的背影問了句:「怎麼了?」

  那未來的昭文皇帝眼一閃,垂眼看看手裡的魚湯麵,再看看那晃動著的簾子,心裡一陣了然,回頭對袁長卿笑道:「看來要恭喜大郎了。」又道,「這兩天太子妃也聞不得這魚腥味兒。想來她們兩個的日子相近,將來若有緣,我倒願意我們兩家結個親家。」

  自生了袁霙後,珊娘的日子便總要推後幾天的,因此,便是仔細如袁長卿,也不曾想到過她此時會又有了身孕。一陣驚喜的同時,小心眼兒的袁長卿不免又不滿地看了一眼太子爺——獨家喜訊,竟叫太子爺也給摻和進了一腳,袁大表示:不高興!

  因此,他看著太子淡淡說了句:「兒孫自有兒孫福,將來總要看一看他們自己的意思。」又扯回正題道:「便是殿下不來,我也要給殿下寫信去的。眼下最要緊的,是我剛才說的那幾件事,特別是最後那件事,太子爺千萬要查仔細了。若真是我猜的那樣,我們怕是就得趕緊做些預備了,省得到時候和今天一樣的被動。」

  被他這麼一提醒,太子爺再也吃不下那麵條了,便把一口沒動的魚湯麵放回到託盤上,對袁長卿道:「你只管好生在家休養著,有什麼事我會派人來找你的。」又道,「還有,那件事我來安排,你別動手,省得叫那些老古董知道了,倒說你不顧親情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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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7: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七章 「小可憐兒」

  太子爺出來時,花叔正跟珊娘稟報著,衙門裡來人要見袁長卿的事。珊娘立時知道,這些人定是被袁四老爺指派過來的——想也知道袁四老爺會對那些人說些什麼。

  她不禁一陣氣惱,怒道:「欺人太甚!明明我們才是受害的!」說著,便要隨花叔去會一會那些差役。

  太子忙掀簾子出來,攔著珊娘道:「哪裡用得著夫人出面。」說著,沖那一直守在門口的大鬍子揮了揮手,大鬍子便領命而去。太子又回頭對珊娘笑道:「夫人莫惱,夫人這時候更該保重自己才是,大郎還需得夫人的照顧呢。」又道:「等夫人方便時,不妨和太子妃多來往來往,想來你們一定有很多共同的話題。」

  珊娘並不知道太子之前跟袁長卿說的那些話,只當他指的是袁長卿中毒需要她的照顧,所以才叫她保重身體的,便屈膝應了,又預備親自送太子爺出去,卻被太子攔下了,道:「我原就是私下裡來的,倒不必那麼興師動眾。」

  只是,就算他那麼說,珊娘也不好太過失禮,到底還是將一行人送出了二門,她這才轉回來。

  才一進正房,李媽媽便迎過來對珊娘笑道:「姑娘別進去。姑爺在裡面吃長魚麵呢,說是怕味道熏著姑娘,叫我在這裡攔著姑娘。」又抿著嘴小聲笑道:「姑娘告訴姑爺了?」

  珊娘眨了眨眼。打她起了懷疑到現在,夫妻倆還沒撈著機會獨處呢。不過想著那個人一向的能耐,珊娘倒也不以為奇,便挑著簾子往起居室裡看了一眼。

  這會兒袁長卿已經從臥室裡出來了,正坐在起居室窗下的炕上吃著麵條。袁霙則扶著炕沿巴巴地看著他爹,看得眼饞極了,便拽著袁長卿的膝蓋叫一聲「爹」,袁長卿這才施捨似地挑了一根短短的麵條餵他。這一點哪能叫袁霙吃得過癮,倒白白被勾上了癮頭,便又扒拉著袁長卿的膝蓋,眼巴巴地望著那麵碗,惹得袁長卿惱了,以指頭一戳袁霙的腦袋,教訓著他道:「你這熊孩子,怎麼這麼饞?家裡缺你吃的了?!」

  珊娘看了忍不住笑出聲兒來,站在簾子下對袁長卿道:「他不過是眼饞罷了,你餵他兩根又怎麼了?」

  袁長卿抱怨道:「都餵過他好幾根了!」又瞪著他兒子,「人要知足!」

  袁霙看看他爹,委屈地扁扁嘴,回頭看向珊娘,告狀似地叫了聲「娘」,然後便捨棄了他那小氣的爹,以一歲半的孩子特有的那種跌跌撞撞偏又不會摔倒的步伐,一下子撲到珊娘的腿上。

  他這一撲,卻驚著了袁長卿,立時「誒」地叫了一聲。

  珊娘看他一眼,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袁長卿低頭看看麵碗,不禁一陣鬱悶,「剛才。」想著自家媳婦的好消息不是他頭一個知道的,倒叫太子先一步點破了,袁長卿心裡哪哪都不得勁——太子爺可真冤枉,他以為袁長卿是知道的,所以才一時興起,拿那兩個尚未出世的孩子開玩笑,以顯示他對袁長卿的看重罷了……

  珊娘道:「還不確定呢。便是真的,日子也還淺著呢。」

  袁長卿看看她,揮著手道:「你聞不得這個味道,先出去吧。」

  於是珊娘便帶著小袁霙出去了。

  袁長卿那裡吃完了麵條,命人進來開了窗戶通風換氣,他這才扶著小丫鬟的肩出來。見袁霙坐在珊娘懷裡正向她炫耀著他新得的玩具——太子爺給的那塊玉佩,便皺了眉,對珊娘道:「你可別再抱他了……」

  小傢伙聽到他爹不叫他娘抱他,立時「啪」地一下扔了那玉佩,抱著珊娘的脖子就不撒手了,逗得珊娘一陣笑。

  李媽媽則趕緊過去撿起那玉佩,念了聲佛,道:「虧得沒摔壞。」又對袁長卿道:「姑爺也真是,這東西哪能給大爺當玩具,摔了多可惜。」她卻是不知道,這其實是太子爺給袁霙的見面禮。

  袁長卿也不給她作解釋,只挪動著還不怎麼靈便的腿,在珊娘身旁坐了,又拉過她的手腕,替她診著脈。

  珊娘道:「這才多少日子?哪能診得出來。」可就算診不出來,想他大概也還是要診一診才安心的,她便不管他了,只又道:「好好的,你又不是動彈不得,幹嘛非要在臥室裡見太子爺?」

  直到診完了脈,袁長卿才答著她的話道:「來得突然,我沒個防備。」又不無譏嘲地道,「那位就好顯擺個『禮賢下士』,不這樣,哪能體現得出來他是如何看重於我。」

  要說那位後來的昭文皇帝,也是個極富心機的主兒,那心眼兒比起袁長卿來簡直可以說是不遑多讓,且比袁長卿還更會作戲。

  珊娘便把衙役上門,叫太子派人打發了的事也跟袁長卿說了一遍。袁長卿也把太子的話跟珊娘學說了一遍,然後又道:「最近幾日你總沒什麼精神,我原當是年尾節下忙的,如今三和五福也該能頂起事來,有事情你只管放給他們去做便是。」

  珊娘立時笑著把五福的喜事也說了一遍,道:「那個傻丫頭,還當她也中毒了。」

  二人話著家常,竟跟沒有遭遇之前的那番兇險一般,叫李媽媽看了不禁一陣搖頭,出來對花媽媽感慨道:「我們家這兩個,都是心大的。」

  等她再次進去時,原正坐在外間說笑著的珊娘和袁長卿已經不在了。一問小丫鬟,小丫鬟笑著指了指裡間。李媽媽扒著簾縫往臥室裡看了一眼,便只見那一家三口正並頭躺在床上,只這一會兒的功夫,竟全都已經睡著了。

  話說袁府鬧出這出人命官司時,已經離除夕沒幾天了。此時朝中多數衙門都已經放了春假,也就只有京畿府衙還有人值守。接到探花郎的報案後,京畿府尹甚是重視,便帶隊親臨了現場。偏他到了,那袁長卿卻跑了,現任忠毅公袁禮更是當場指責逼殺人命的嫌犯就是那報案的探花郎袁長卿。府尹大人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當時在場的袁氏族人中就有人站出來反駁著袁禮的話,說他們看到滯留在現場的人並不是袁大,而是袁禮的親生子袁二郎……

  能做京畿府尹的,自不可能是什麼無能之輩,府尹大人極是精通那「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圓滑之術,聽著兩方的供詞時,老爺先還一陣惶惶,暗自後悔這一回該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然後他忽然就聽到那袁氏族人又咬出袁大袁二都已身重劇毒之隱情……

  立時,府尹大人心頭一陣狂喜,忙拍著桌子大義凜然地背了好一通大周律法,只說那重病之人按律法不得收監,當即判了袁大袁二各自取保在家候審,等年後開了衙再來審理此案——當然,等到那時,他總有辦法把這案子推到部裡去的。到時候,該為難頭疼的就不是他這個小小府尹了。

  雖說府尹大人推得一手好太極,竟是暫時將此事擱置了起來,卻架不住有人在背後煽風點火。如今新年將至,除了各家主婦們忙著,那閑著的大老爺們卻是大把大把的。加上各部衙又放了春假,酒樓茶肆間一時竟是人滿為患。於是,忽然間,仿佛一夜春雨百花開,坊間不少說書先生竟都同時說起了一個新段子——卻是假古諭今,借著前朝的外衣,假說某個朝代的探花郎如何欺長淩幼,為了傳承一個爵位,竟陷害親叔毒殺堂弟等等等等……

  要說京城為官,耳目聰慧是第一要訣,雖然袁府不曾對外宣揚「家醜」,可想要人知道的事情總會有人往外說的,因此很快大家便都知道了,這是在隱射著忠毅公府和袁探花的事,然後,漸漸的,袁府的人命案便這麼為眾人所知了。

  聽著外面的傳言,袁長卿不禁一陣失笑。這製造輿論原是他最常慣用的手法,不想竟叫別人學了去,且還叫對方搶了個先手。見也同樣聽到那種傳言的珊娘滿臉不高興,袁長卿笑道:「不是誰先開口誰就會贏的。人心複雜著呢。」

  於是,緊跟著,便又有說書先生就著同一個故事,編出了一個不同的藍本。只是這一回,那故事裡竟沒有明著指出任何一個罪犯。有的,只是那個倒黴催的、被人下了毒,然後又被人設計和死人放在一起的探花郎……

  恰如後世的人愛看懸疑劇一樣,茶客酒客中也不乏那愛做包青天的。漸漸的,那前一個無法挑戰智力的版本竟再沒人提起了,常被人掛在嘴邊議論的,則是這後一則更為曲折離奇的故事。甚至還有人煞有介事地分析著案情,拍著胸脯打賭道:「那探花郎就是罪魁禍首!所有一切不過是他故布疑雲罷了。」理由是:「他若不是心虛,就該待在那府裡等官府來人,然後趁勢替自己辯白,偏他不敢見官,竟先行逃走了,可見是心虛的!」

  而那持相反意見的則反唇相譏道:「這哪能叫作逃走?!他在那府裡都給下了毒了,這時候自是保命第一。不然等官府來人,不定他早成一具屍體了。且他若真想逃走,被小廝換出來的時候就該直接走人的,哪會傻到等大夫替他解了毒後再離開?可見那探花郎原是問心無愧的,不過是後來突然想到那府裡的兇險,這才先一步離開的。要叫我說,那府裡的大老爺才是罪魁禍首!定是他看自己兒子沒出息,怕自家爵位叫那探花侄子搶了去,這才設下這麼一套陷阱,偏叫探花郎的小廝誤打誤撞,竟綁了那二公子做了替死鬼。活該!」

  這個新年,各酒樓茶肆和說書先生們,竟是憑著這麼個故事,一個個賺了個盆滿缽滿。那袁府四老爺一家,更是被各種流言逼得都不敢出門作客,甚至連府裡的年酒都這麼被耽誤了。

  而對於袁長卿夫婦來說,便如李媽媽背後跟桂叔議論的那樣,這兩人「簡直心大到沒邊」了。便是此時一個身上餘毒未清,一個又疑似有了身孕不便出門,二人照舊在家裡呼朋喚友,竟是搞得那每一場年酒都跟另一場絕不相同——事實上,以袁長卿的清冷,他樂得借著外面的流言跟珊娘兩人關門閉戶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可珊娘卻替他感覺委屈,堅持不肯「龜縮起來過日子」。

  何況,她嫁過來的頭一個新年是在那府裡過的,那年酒自是不需要她來籌備。等二人終於搬出來的第二年,她躊躇滿志地計劃各種年酒時,卻因為她懷了袁霙而叫她的計劃全盤落了空。第三年,那時候袁霙才兩三個月大,頭一次親手帶孩子的她一陣手忙腳亂,因此也沒能顧得上她那已經在肚子裡默默籌劃了好幾年的年酒。

  直到今年,她早早就排好了計劃,想著在大公主等人面前顯擺一下她那佈置居室的愛好,卻不想她竟又懷上了……上一次她是體諒著袁長卿頭一次當爹,慎重過了頭,才默默忍受了他的霸道,由著他把她「看管」了起來。這一次,她卻是再不肯慣著他了,只堅持要辦這年酒。而其實若珊娘真倔起來的時候,往往都是只有袁長卿作退讓的,因此雖然他很是擔憂,可到底還是依了她。

  照著計劃,珊娘今年要請四場年酒。因著請客對象不同,她將家裡的佈置全都做了一番調整,叫恰好連著趕了她兩場年酒的大公主和林如稚都是一陣驚訝。大公主笑道:「若不是你家房子佈局未變,我還當你搬了新家呢!想不到你竟還有這一手。」林如稚笑道:「您也不看看她父親是誰。」說得珊娘一陣得意洋洋。前世時她就喜好這個,只是平常居家過日子總不能叫她玩得盡興,如今趁著年節,倒正好叫她過了一把癮。

  大公主又將珊娘拉到一邊,問著她道:「袁大真是取保候審的?」

  這倒確實是真的。見大公主皺著眉頭,珊娘便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如今因為年節的關係,這件事也只能這樣了。一切等年後各部開了衙再說吧。」

  珊娘並不知道,外面的那些流言,論起來不過是湖面上的一點小小風波而已,真正大的風浪,其實一直潛藏在水底深處。

  過完了年,各部門開了衙後,袁府的案件也就成了萬眾矚目的大事件。也虧得炎風的那番佈局,加上當時在場的許多袁氏族人和女眷們都親耳親眼看到聽到了袁四老爺一家的表現,因此,很快就叫袁長卿洗清了嫌疑。

  而袁長卿的嫌疑洗清了,袁昶興的嫌疑卻是再沒辦法洗清了……

  雖然袁長卿因餘毒未清一直在家裡養著病,可他卻並沒有真正清閒下來,他一直在悄悄追查著袁府後面的黑手。於是,毫無意外地,他發現了整件事背後,那自四皇子府裡伸出來的黑手。

  後世有個說法,叫「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戰友」。若那袁二真的按照四皇子的幕僚所設定的計劃,一步步遵照執行,不定袁長卿這一次真就在劫難逃了。偏袁二自認為自己也很是聰明,看到六安時,便臨時改變了計劃。且自那年吃了袁長卿的一踢後,別人不知究竟,袁二自己卻是知道的,他在閨房裡再難展雄風了,因此,他簡直是恨袁長卿入骨,又哪裡肯按照原計劃叫袁長卿一個人默默死去。於是袁二略減了一點毒藥的量,為的就是能在袁長卿奄奄一息之際當面羞辱於他。而叫袁昶興再沒想到的是,這兩點變化,不僅救了袁長卿一命,也竟叫袁大毫髮無損地從這件事裡逃脫了出去。至於袁二自己,卻因此背上了洗不脫的嫌疑……

  之前太子就承諾過袁長卿,絕對要替他做主的。如今真相大白後,太子自是不肯叫他手下的愛將白吃這一場虧的,便暗暗指示著下面的人,紛紛上奏章彈劾著袁四老爺。而就在袁四老爺被御史們彈得滿頭包時,那跟著袁昶興的一個下人突然反水,把袁昶興在祭祖的香上做了手腳的事給捅了出去。這一下,不管那丫鬟的死是不是袁昶興所為,至少他下毒一事是再難逃脫了。只是,當京畿府的衙役們來拿袁昶興時,和袁長卿一樣在家裡養著病的袁二卻忽然蹤影全無。

  於是,御史們再次群情激憤起來,那彈劾的奏章摞起來能把袁四老爺給埋了。內閣的閣老們更是聯名向那號稱病情好轉的老皇帝上了奏章,要求削去袁禮的爵位,令他閉門自省,等待三部核查。這種情況下,便是老皇帝有心維護,也再難找到服眾的藉口,不得不違心地在聖旨上用了印。

  所謂屋漏逢夜雨,四老爺沒了前程,兒子又下落不明,正滿心愁煩時,袁氏族老們忽然找上門來。

  卻原來,袁昶興在祭祖的香上加毒藥的事傳開後,這事立時引起袁氏族老們的震怒,加上袁禮也因此事丟掉了袁家死了無數人才得到的爵位,族老們更是憤怒不已,眾人一致決定,要將袁昶興從族中除名,至於四老爺,再不許參與族中之事。

  這些事,身體正在恢復中的袁長卿都只是默默旁觀著,卻是再不曾伸一伸手指——便如太子所說,將來他是要有大用的,因此行為舉止上不能給人任何藉口。既然有太子替他做了主,他便樂得縮在人後,做個被叔父祖母欺淩的「小可憐兒」。

  而事實上,袁長卿也確實不怎麼關心那府裡的是是非非,在他眼裡,那府裡已經等於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死人了。如今他更關心的,是珊娘。

  珊娘如今則很是肯定地認定,雖然懷孕的日期和前世不同,可她覺得,這一胎不定就是前世她那個脾氣擰到令她胃疼的女兒。因為自她感覺到這一胎的存在後,這孩子就一直在跟她鬧著彆扭。每天的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狂吐上一氣。然後便是照著三餐繼續吐。偶爾高興了,喝口水還加吐一場……就這樣,在吐著吐著終於習慣了的日子裡,忽然有一天,這孩子決定跟她和解,竟是再不折騰她了。

  三月明媚的春光裡,懷孕已有四個月的珊娘定定站在床前的腳榻上,低頭默默看著微微隆起的腹部。

  袁長卿晨練結束後,一進臥室,便看到她這麼傻站著,不由一臉緊張地過去問著她:「怎麼了?可是又折騰你了?」

  珊娘搖搖頭,「她不嫌棄我了。今兒早起到現在,竟一直沒吐!」她抬頭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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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23:58: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山雨欲來

  自去年秋天起,老皇帝就對外聲稱他的病情正在日益好轉。那時候,太子從太醫院裡得到的消息也證實了這一點。而雖然太子已經暗暗把持了半邊朝堂,可離架空老皇帝到底還有些距離,且還有個「孝」字壓頂,老太后也不樂意看到自己的兒孫相爭,所以,太子不得不又一次暫時蟄伏了自己的勢力。

  而這一次袁長卿出事,背後竟牽涉到了四皇子府,這立時便叫太子和袁長卿警覺了起來。要知道,袁長卿並不是個愛在人前出風頭的人,他更寧願躲在後面出謀劃策,因此,除了一些核心人物,朝中大多數人都認為這袁探花有點名不符實。偏這一次竟是常年匿在人後的他遭了黑手……

  太子最為欣賞的,便是袁長卿那別人難以企及的抽絲剝繭的能力。只從他遭人算計這件事裡,袁長卿就敏感地分析出,很有可能老皇帝的健康狀況並不如他們所宣稱的那樣。而且,對他下手,很可能只是一套計劃中的一部分,後面應該還有後續的動作。

  果然,自他出事後,整個臘月至正月,竟陸續傳來好幾個有名的太子黨也出了事的消息。有被發現馬上風死在私寮裡的;有被發現喝得酩酊大醉駕車掉進池塘裡的;甚至還有一人當街遇刺,兇手聲稱是被他霸佔了家產的……總之,不管那死了的還是僥倖活下來的,竟一時全都陷在極不名譽的處境裡。

  至此,那些人的目標再明顯不過了——顯然,這些人是在有計劃地剪除著太子已成型的羽翼。因怕突然死了許多大臣會引得朝廷震盪,所以這些人才給他們安排了這種種極不名譽的死法。大周向來有「為死者諱」的傳統,如此不名譽的死法,怕是連死者家屬都會覺得不該深查下去,朝廷更是寧願草草結案,以免造成更大的醜聞。

  也虧得袁二的愚蠢,及時給袁長卿和太子黨們提了個醒,許多人都因最近的事而紛紛提高了警惕,不然只怕出事的人還會更多……

  且不說朝中的動盪,被袁長卿好好護在家裡的珊娘自是感覺不到,她這會兒正安心享受著懷孕的樂趣。

  是的,滿了四個月後,肚子裡的孩子就再不折騰她了,且乖順得簡直跟她哥哥當時有得一拼。

  便在這個時候,十四娘夫妻兩個進京趕考來了。

  在珊娘的印象裡,十四娘仍是當年那個眼高手低一心想跟人比個高下的小女孩,所以當花媽媽引著一個胖胖的婦人進來時,珊娘吃了一驚。

  十四娘看到十三兒微微隆起的腹部時,也驚訝了一下,脫口說道:「你又懷上了?我怎麼不知道?」

  頓時,幾年的隔閡,以及之前還在娘家時,兩人間的那點齷齪,竟就這麼煙消雲散了。珊娘也不客氣地笑道:「瞧瞧,你不開口,我都不敢認你了。你這是胖了多少斤啊?」

  十四娘也愣了愣,然後忽地也釋然笑開了,道:「十三姐姐竟還是這樣,見面就戳人的心窩子。」說著,過來扶著珊娘的手臂將她扶上臺階,一邊問著她「幾個月了,大概什麼時候生」,又道:「你竟也不寫信告訴我一聲兒。」

  珊娘拿眼睃著她道:「你給我寫過信麼?」

  二人對了個眼,便又都笑了起來。

  這時,袁長卿領著十四娘的丈夫毛晉進來了。這還是珊娘頭一次看到這十四妹夫,見那是個白白淨淨的書生,不禁一陣暗自點頭——那說書先生總愛說嫡母怎麼折騰庶女,其實庶女嫁得不好,於嫡母臉面上也是無光的,便是要算計,也都是算計在暗處,哪裡會在這種打眼的事上多弄手腳。何況十四娘一向慣會拍馬迎逢,想來她嫡母待她也不差多少的。

  不過看得出來,這十四妹夫是個靦腆的,跟著袁長卿在堂上坐了一回,給了袁霙見面禮後,毛晉就坐在那裡不肯抬頭了。倒是十四娘,看來應該是家裡主事的,那言行舉止裡竟是比當初在娘家時更多了幾分利索。見著丈夫蔫蔫地坐在那裡,十四娘便對袁長卿笑道:「我家這個是個書呆子,最愛看書了,我跟他吹噓姐夫書房裡書多,他早亮了眼……」

  說話間,果然看到毛晉猛地一抬頭,那眼竟真是亮亮的。立時,珊娘就笑了起來,對袁長卿道:「你和妹夫去聊你們的吧。我跟妹妹說說話。」

  毛晉也趕緊向著袁長卿行禮道:「正是,這次科舉其實我倒無所謂,不過是父命難為,倒是聽說京裡書多,還有許多外番進來的書,我們那個小地方不容易看到……」

  那二人討論著出去後,珊娘問著十四娘:「你兒子女兒呢?」

  十四好福氣,三年抱倆,雖然在珊娘後面成的親,如今卻已經是兒女雙全。那小兒子只比袁霙小了半歲,所以兩口子並沒有將孩子帶上京來,「家裡公公婆婆寵得不行,都不讓帶呢,說是怕他們路上吃苦。」十四道。

  雖然這話的語氣裡帶著抱怨,可也難掩一份她和公婆間的和睦。想著當年十四討好老太太的功力,珊娘便知道,她公公婆婆怕也叫她收服了,因笑道:「看來你小日子過得不錯。」

  「就那樣。」十四帶著幾分暗藏的得意揮揮手,「姐姐當年總說日子是靠人過的,如今我才知道,這句話再有道理不過了。自己想過好日子,日子總能往好裡過的。」許是怕珊娘心裡還藏著疙瘩,她直言又道:「那時候年紀小,看著別人有什麼,也不管那適合適合自己,便也想有。如今才明白,適合自己的才是好的。比如我家那個,書呆子一個,可對我對孩子都沒話說。人還能求什麼呢?」頓了頓,忽然一歎,道:「姐姐可知道十一姐姐的事?」

  「啊?」自出嫁後,珊娘就再沒跟娘家有過什麼來往(其實是袁長卿不待見除了五老爺一家外的所有侯家人)。那七娘跟十一娘從小就有矛盾,故而也不曾有過書信往來。珊娘總能從七娘那裡知道家裡其他人的事,卻從來沒聽她提過十一娘的事,便問道:「她怎麼了?上次三伯來京城時還跟老爺太太說過,十一娘在婆家極受寵的。」

  「得了吧,」十四又是一揮手,道:「也就她婆婆喜歡她。」又道,「當初老太太給十一姐說這門親的時候,十一姐夫就沒看上她。是她硬巴結著她婆婆,才結下的這門親。偏去年的時候她婆婆沒了,如今沒人壓制十一姐夫,十一姐夫就一個一個地往屋裡拽人。她若不肯倒也罷了,偏還裝個大度。這次我們路過她家時,看著她整個人都瘦脫了形,偏還端著個模樣,看得人心裡直發酸。」又歎道,「說實話,我看著十一姐姐那模樣,心裡忍不住一陣後怕,當初若是我真進了西園,不定就又是一個十一姐姐了,便是心裡有再多的不痛快,也只能自己忍著憋著,哪能像現在這樣的快意。」

  珊娘聽了不禁一陣唏噓——這明明就又是一個前世的她。心裡不痛快卻只能忍著、憋著,實在憋不住忍不住了,不是逼瘋自己就是逼瘋別人,或者把別人和自己全都逼瘋……

  雖然之前珊娘已經替十四娘夫妻另外租了個院子,可因著好幾年不見,且如今一個個也大了,漸漸的全都忘了小時候的齷齪,竟是相談甚歡,珊娘倒不太捨得放十四娘走了,想留她在家裡住下。如今的十四娘可不再是出嫁前那個眼皮淺的十四娘了,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袁長卿,她便機靈搖頭拒絕了。書呆子毛晉倒還想再看一看袁長卿的藏書,不過顯然十四娘才是家裡做主的那一個,只道:「都在京裡,什麼時候不能來。」便硬是拉著她丈夫走了。

  客人走後,珊娘不禁跟袁長卿一陣感慨,道:「當初那樣,如今這樣,再想不到一個人能變成什麼樣。」

  袁長卿卻道:「我倒沒覺得她怎麼變,還是那個脾氣。哦,就是胖了。」

  珊娘忍不住一陣笑,擰著袁長卿的胳膊道:「你還記恨著她那年算計你的事?那原也是別人算計著她呢。」又感慨道,「想想真是奇怪,明明小時候一個個明爭暗鬥得要死,如今各自嫁了,倒覺得姐妹到底是姐妹,竟再想不起來那時候的不痛快了。」

  袁長卿一陣沉默。

  珊娘忽然想到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不禁替袁長卿一陣心疼。便是如今,他的兩個堂姐跟他們家也不怎麼來往的——當然,其實袁長卿自己的不樂意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她握了握袁長卿的手。

  袁長卿則緩聲道:「人之所以會爭鬥,是因為有些東西只獨一份,你有了,別人就沒了。甚至還有那些有了想要更多的。而一家子姐妹住在一起,總難免會因著這樣那樣的利益相互爭鬥算計。彼此出嫁後,倒一下子再沒了那些利益紛爭,姐妹間的感情自然也就好了。」

  握著袁長卿的手,珊娘不禁也是一陣沉默。雖然他說得有點無情,可細想起來,卻又確實是那麼回事。有時候,甚至只是為了老太太的一句誇獎,她和七娘、十一娘之間都能逞上一番詞鋒……

  四月底放榜時,毛晉中了第二榜的倒數,只差幾名就掉到了同進士榜。說實話,比起袁探花來,這實在不能算是一個好成績,可奇怪的是,十四娘兩口子似乎對這個成績很是滿意。

  卻原來,正如毛晉之前所說的那樣,其實他並不想來考進士的,只是父命難為而已。要說起來,他一直都不是個有什麼大追求的人,他最大理想,就是回家開個私塾,教兩個童子清閒度日。偏自打他老子逼著他考中舉子後,家裡雙親聽著親戚們的忽悠,覺得他應該還可以再進一步,所以才逼著他進京城來試一試運氣。

  叫珊娘更是驚訝的是,她以為,以十四娘當年那麼愛拔尖的性情,怕也是個要逼著丈夫上進的,卻不想那看著強勢的十四娘,竟早已經潛移默化地被她那個溫吞水的丈夫給影響了,竟也覺得在鄉下自在度日才是最好的,倒嫌棄著京城的人多車多,鬧得她頭痛了。

  因此,那才一放榜,小兩口就急急收拾行囊往家趕了。

  隨著新的一批進士們補充進朝堂,那朝堂上的氣氛卻是愈發地顯得詭異了。老皇帝號稱病癒,如今早已經正常上了朝,只那過分紅潤的臉色,總叫人疑心他是用了什麼「仙丹」。

  老皇帝臨朝後的頭一件事便是訓斥太子,且還把親太子的好幾個大臣都給撤換了。

  而自接到袁長卿的示警後,太子便一直在悄悄地探查著老皇帝的病情。只是,不管他再怎麼想辦法打聽,卻就是打聽不到實情。直到這時太子和朝臣們才知道,原來早在大半年前,皇帝就不讓太醫院的其他人給他診脈了,只御用著一個姓胡的太醫。再細查下去,太子則發現,那個太醫原來是四皇子推薦進太醫院的。

  然後,五月初的一天,老皇帝突然在朝堂上昏厥了過去,於是朝政大權再次落進了太子的手裡。許是太子感覺到了時間緊迫,這一次,他便不再收斂自己的勢力,而是大力反撲,把才剛剛抬頭的四皇子一系重重地打壓了下去。

  偏沒幾天,老皇帝又再一次臉色紅潤地坐上了寶座。這一次,老皇帝氣得險些叫人把太子爺給關起來,只是因為太子已經勢成,叫他一時沒了奈何,只能喝令太子在東宮閉門思過。

  因此,明明是風光明媚的五月天,京城人卻紛紛感到,頭頂上刮著陣陣的陰風。有那敏感而膽小的世家貴勳們,甚至藉口今年夏天怕是會大熱,竟在這末春時節裡就帶著一家老小下鄉「避暑」去了。

  如今袁長卿仍藉口他體內餘毒未清,一直在家裡「泡著病假」。只那每天有專人送來的黑匣子,卻是一直不曾斷過。

  太子被皇帝勒令閉門思過後的那幾天,袁長卿總以一副若有所思的眼看著珊娘。便是他沒開口,珊娘也知道,他大概是在琢磨著把他們母子送走的事,便對袁長卿嘻笑道:「你要是覺得沒把握,就把阿好送走吧,反正我是不會走的。我就賴你護著我了。」

  袁長卿看著她的眼閃了又閃,笑道:「若是我身邊還不安全,這世上就再沒更安全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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