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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Cardea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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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殺豬刀的溫柔]-謝齊人家[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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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實自己,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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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2:39:46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菜很快就上了桌,不比上次齊家哥哥是近午間來的,這時天已黃昏,眼看天就要黑了,為避口舌,謝慧齊去請了鄰居家的一個老阿婆和另一家的大娘過來到家中拿點東西,又差了紅豆跟她們聊天,問家中今年買的新麥子要怎麼曬才留得時日長一點,問完這個就又借故問那。

    謝慧齊是親自去請的人,路上也跟兩家的人說了,京中來了貴客幫著打理官府父親的事,但貴客是男客,她留了人吃飯,就想請她們過去避避嫌。

    兩方心知肚明,謝宅的大門也大打開,她們就坐在廚房的外面對著大門聊天。

    那廂齊君昀不緊不慢地吃罷飯,這天色確也是黑了。

    他出了堂屋的門來,見謝家小姑娘忙不迭過來,暮色中,還能看到她晶亮的眼楮。

    齊君昀看了廚房處一眼,朝她點了下首,也不多說,就朝大門外走去。

    謝慧齊跟在他身後,送了他到門外,在齊君昀回頭朝她道“留步”的時候,她還是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笑了笑。

    她知道他看到了外人了。

    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她此舉之意,雖說這肯定是因她想避嫌,另一道,也是為的想讓他好好吃頓飯。

    他畢竟是國公府里的長公子,又是來做客的,怎能讓人不安生吃頓飯呢,留了人吃飯,還讓人趕緊吃完趁天還沒黑就回去,這種話她是說不出口的。

    “回吧,送走客人把門栓緊。”身為世交兄長,得她左一句齊家哥哥右一句哥哥,齊君昀來河西的動機雖不是真為救她阿父而來,但一直也還是把她當成了妹妹對待。

    “是,知道了。”謝慧齊諾諾地應了一聲,朝他福了福禮。

    齊君昀就此而去,因飯飽酒足,他一路背手悠悠而去,走得比平時慢了些許,而跟在他身後的齊大齊二也是摸著肚子打飽嗝不止。

    他們一點也沒浪費謝家姑娘親手做的晚膳,一樣也沒留,把盤都掃光了。

    **

    這廂謝慧齊送走人,老阿婆跟大娘想走,但謝慧齊豈會用完人就丟,拉著她們進了廚房,把多切的菜跟作料混到一塊兒,做了兩大碗香辣炒肉,阿婆家跟大娘家一人給了一碗。

    阿婆跟大娘走的時候樂呵呵的,謝慧齊送了他們到門口,還被歡喜的老阿婆滿臉疼愛地捏了一下小嫩臉蛋。

    這一碗香辣肉,足以能讓家中的大小孩兒們都高興壞。

    “阿公和大伯那邊請三阿婆和居大娘幫我說一下,也勞煩你們明早叫五阿婆三娘子她們早點過來幫忙了……”謝慧齊送了她們到門口又說了一聲。

    她們剛才已經商量好這幾天的白事人手怎麼安排了,廚房的人已經找好了,靈堂和院落的幫手,讓三阿婆跟三阿公說一下,三阿公叫齊了附近的閑手來幫一把就可了。

    謝慧齊想只要家中沒什麼事的,應會來幫他們家這一道。

    “放心,放心,”老阿婆朝她罷手,“不需多說,我們心中有章程,你今天只管好好歇息就是。”

    還真是不容謝慧齊多費心,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雞剛打鳴,謝宅的門就被敲響了,先是來的三阿婆帶著今天要幫忙的幾個阿婆大娘阿嬸過來了,接著就是紀屠夫送來了豬肉,一放下東西就叫上周圍,去幫著借桌凳。

    這借凳的地方就是東市街過去一點的西門街,是一家做酒鋪的人家打的桌凳,凡是家中做紅白喜事的要是缺桌凳了,就去他家借,這說是借,也是十個銅板一天,價格不是太貴,不過還是需自己家人去拉。

    此時天色尚早,離紀屠夫擺攤的時間還差一點,再則他今天也賣去了半邊肉,就剩半邊好賣多了,去晚了些也不要緊,先把謝家姑娘要的桌凳拉回來也是好。

    周圍昨晚就把板車拉好了,驢也從有驢的人家借了條回來,等紀屠夫一招呼他,就牽著驢車準備出門去。

    謝慧齊見屠夫放下肉,出門就叫周圍去拉桌凳,在廚房里打點的人忙跑到門邊朝他們喊,“紀大叔,在外頭不要吃東西了,回家里來吃,家中等會給做糊辣湯吃。”

    “嘿,得,中。”謝家姑娘做糊辣湯那是一絕,先前被自家婆娘叮囑不能蹭飯吃的紀屠夫一摸腦袋就點了頭。

    周圍也因此吞了吞口水。

    這時候的河西並沒有做糊辣湯的這個法子,而且糊辣湯得好多種天然中草藥,又要加胡椒和辣椒,又要用骨頭湯做底料,做起來費東西不少,普通人家哪做得起。

    且不說做不做得起,謝慧齊在京中的時候也沒吃過這道後現的北方名吃。

    她會這個是因她前世好友就是個北方姑娘,對美食再專注不過的吃貨,同時還是幾家餐飲店的老板,所以她日常主題除了吃吃吃外就是這個也好吃,那個也好吃,都可以做做,謝慧齊跟她混久了,耳濡目染,也是什麼菜都會做一點,好友的家鄉傳統美食她更是從人手里學到了手,所以對她來說做是不成問題的,反倒是材料難找些,不過她之前也因為材料費錢一直沒打過糊辣湯的主要,後來做這個,也還是因為河西這邊胡椒並不難找,而她阿父當時受傷,什麼胃口都沒有,想想糊辣湯易消化又行氣,營養豐富,就給他做了。

    謝慧齊做糊辣湯一做就是一鍋,平時跟要好的相熟人家是不忘送一碗過去的,大家都知道這味道,來幫忙的人一听她說做糊辣湯,都咽了口水。

    骨頭湯昨晚就熬在了火上,這時候已經濃得成白了,用草藥熬好的高湯也是謝慧齊半夜起來配制好了,現在她要做的就是把作料放進去大火燒開,然後洗面筋,把準備好的肉丸,蘿卜等放進鍋里,放鹽,等水開了加碗涼微沸的時候再放面筋,還需拿 仗不停地攪拌。

    這道後世的名吃非常費功夫,就是紅豆跟著她家姑娘學到現在也沒學到手,更別論那些看謝慧齊一道接一道忙的當家主婦了,她們眼楮跟著謝慧齊不停地打轉,都忘了說話。

    等到東西全入下,就剩攪拌這一個了,謝慧齊身上也是一大早的就出了身汗,拿著帕子拭著臉喘氣不語。

    “姑娘家,”因謝進元是做官的,身份還是與他們不同,平常鄰居們也不喊謝家姑娘名字,大都就喊姑娘家,這時候昨晚來過的三阿婆聞著那鍋里已經冒出來的香氣跟謝慧齊嘖嘖出聲,“我哪曉得做這個這般麻煩,若是知道你恁個麻煩,就不好意思收你家的碗了。”

    三阿婆的意思就是不好收謝慧齊往日送過去的糊辣湯了,她這一說話,那幾個來幫忙的也出言附合。

    “就是,哪能吃這般精貴的東西,一看就費錢得很。”都是平民小百姓,見大姑娘把肉跟各種一盆盆的好東西不要錢地往鍋里潑,就是不是她們家的,她們看著也可心疼了。

    多費錢吶。

    “不常做,偶爾有什麼事了才做的,我不是想著這幾天要勞煩各位阿婆大娘叔嬸為我們家操心了,這才想做點給大家貼補點。”謝慧齊連連搖頭,“是我給大家添麻煩了。”

    “唉……”她這麼一說,來幫忙的都嘆氣,都道她太見外了。

    謝慧齊笑了笑,朝他們一福禮,又忙別的去了。

    她煮一大鍋,也是因為草藥貴啊,不煮一大鍋就覺得賠本了啊。

    雖然做好了,費那麼食料,賠得更多。

    但就是過不了第一關啊。

    這一大鍋糊辣湯做好,那是來幫忙的每家都打了一盆回去,確定好了來幫忙的人家,謝慧齊也是送了一盆過去。

    就是街道轉角的東市客棧里,她也送了一碗過去,那家的老板娘小氣,但老板跟她阿父還是很交好的,當然她也沒忘了齊家哥哥的份,同時謝慧齊還給他另蒸了一籠小籠包下湯,對齊家哥哥那是無限殷勤。

    這一天謝慧齊都忙得團團轉,雖然忙,但她精神好,忙一天都不累,這天家里來了不少人,也有問蔡阿婆跟大郎小郎哪去了,謝慧齊忙說,是蔡阿婆帶大郎小郎去請他們阿父的故友來幫忙去了。

    眾人想著這家子何不是需要人幫忙?京中的貴客來了,這謝大人也是眼看就要回來了,所以對她的說辭點頭不已。

    院子那前面為跟官府的人搶人,還進了牢房蹲了的大伯一從別人嘴里听到這話,拍著身邊的桌子就是一巴掌,道,“謝大人那樣的人,到哪都有朋友,到哪都有人幫!”

    他得過謝進元的恩,一家幾口說得上是謝進元救的命,自是對謝進元尊崇萬分,平時別人在他面前就不能說謝大人的一句不是,說道起謝進元的好來,他更是比誰都大聲。

    謝慧齊在廚房里也是听到那大伯的話了,聞言心里酸楚疼痛甚極。

    就是這樣好的父親,再頂天立地不過的男人,沒了。

    留下他們三姐弟,以後再怎麼想他念他,他也只能活在他們的記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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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發表於 2016-8-29 12:40:05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齊二一大早就來幫忙了,到了傍晚,他找了個機會來跟謝慧齊說,“謝家姑娘,我家主子說,看明早什麼時候謝大人入家門的好!”

    謝慧齊一听激動得連喘了好口氣,跟齊二急急道,“齊二哥,你等會,我這就去找人算算時辰。”

    說著就跑遠了,去找三阿公去。

    三阿公活了大半輩子,是會算吉時的。

    這廂齊二被她一聲齊二哥叫得膽顫心驚,就是明知主子不在,也是左右前後看了一輪,這才安下了心,隨後又抽了自己一記耳光,喃喃自語,“可不能這麼叫,壞了規矩,謝姑娘下次可千萬莫要這般了。”

    主子就是不在,該抽的臉,該說的話還是都要做的,要不齊二心虛。

    但做完,轉念一想謝家姑娘叫的那聲齊二哥,齊二也偷偷地樂了。

    多好的姑娘呀,不愧為昔日京中最劍膽琴心的侯府小公子之女。

    謝慧齊這頭一找上三阿公,三阿公一听說是要算明早謝大人入家的時辰,本來要推辭讓她去找風水師,但一想這時候也來不及了,忙道,“你莫急,我去南頭街去找找那收山的黃半仙,你等會啊,我算好了就回來,不著急的,一定在今晚之前就算好。”

    三阿公也不等謝慧齊說話,一從凳子上站起來,就背著手大步地往外走了。

    “勞煩您了,三阿公。”謝慧齊在後面喊。

    院子里已經有不少幫手在幫忙布置靈堂和院子的事了,吹瑣吶,響銅鑼這些在喪事上敲敲打打的班子也請好了,吃食也是備好了,謝慧齊一看為家中事忙得團團轉的鄰居和相熟人,感激地朝他們一福禮,又匆匆忙忙地去找齊二說話去了。

    “你看,能不能跟你家主子說,就說我稍晚一點再把時辰送過去,你們住的客棧我知曉,等算好了我叫人去跟你們說一聲,你看行不?”謝慧齊跟齊二商量。

    謝家姑娘盡管身份不如以前,但齊二哪擔當得了她這口氣,要是被主子知道了,可不是他自抽一巴掌就可了結的事,主子一個眼神就夠讓他半夜潑一身的井水,打倒立樁倒打一個晚上了。

    西北的晚上可冷了,倒立一夜他得半死。

    齊二一听謝慧齊的話腰都彎得差點頭著地,“依您的意思,謝家姑娘,您是小姐,您說什麼便是什麼。”

    謝慧齊也是差點被他這麼一躬嚇著,但見齊二聲音恭敬,沒什麼不對之處,那廂又有嬸娘叫她有事,她放下句“那勞煩你了”就快步去那急急叫她的嬸娘那邊去了。

    **

    這入了夜好一會,幫忙的人見靈堂和明日的布置差不多了,用得上的東西也都買好了回來,這才應了廚房的話開飯。

    這時候院子里是不能呆了,夜里起了風,沙又來了。

    靈堂也是布置好了,不能到里面擺桌吃飯,來幫忙的人至少有二十個,八個一桌的話,要坐二桌多才坐得滿,這時候管著這些瑣事的一個大阿伯一揮手,“擺兩桌,大伙擠擠。”

    謝慧齊聞信過來的時候,桌子也擺好了。

    她搖搖頭,差阿菊趕緊把小板凳和長凳都搬進來。

    有些人家是一家男女兩個主事的都來幫忙了,因為下午有人听到置辦東西的人說謝大人明日就進家,就托了人送了包封過來,說明日定會過來給謝大人鞠個躬,再多燒點紙錢,說的人多了,來的人更是多,謝慧齊知道明日阿父進門,肯定不少人來,這準備的東西更是多了,所以又多叫了些相熟人家來幫忙,王伯娘一家二子三孫全過來了不說,還把跟他們家交好的幾個壯丁都拉了過來拉碗筷這些東西。

    大家著實忙一天了,遠的不說,謝慧齊還是把沒老輩照顧,留了兒女在家的那幾個家里的小不點們都接了過來,跟著他們父母一起吃飯。

    擺兩桌,哪坐得下。

    但這時候也實在是講究不了太多了,菜上一齊,謝慧齊就留在廚房,把在廚房里還在收拾的大娘給趕去也吃頓熱乎飯後,就帶著紅豆和阿菊給打包眾人回去的吃食。

    還好河西鎮就那麼大點,今天來幫忙的,十個九個家中她都知道,所以就能根據他們家里的情況給他們拿幾個碗。

    每個大碗里都是下面壓一層厚厚的地瓜米飯,上面就是半碗的菜,也緊緊壓著,帶回去無論老少都能飽吃一頓。

    等他們吃完,謝慧齊就招呼著來幫忙的阿婆伯娘叔嬸們過來拿東西,謝慧齊的聲音已經沙啞了,眾人也不跟她多說話,對著她頻頻嘆氣。

    這時候,算好時辰的三叔公也提著燈籠回來了,老阿公身子也不比當年了,說了一天的話又跟黃半仙商道了一個來多的時辰,回來跟謝慧齊報時辰的時候喉嚨也是啞了。

    時辰已經定好,明日辰時入門,再好不過的時辰,謝慧齊忙請了人過去客棧送信。

    她對著為此操勞奔忙的老阿公感激不已,連連欠腰福了好幾個禮。

    眾人最後了收拾一番就回家了,明天還有他們忙的,王伯娘一家是最後一個走的,她把碗筷歸置好,桌凳也都放好,什麼都不怕,還提著紙燈去了靈堂什麼都檢查了一番,出來逼著謝慧齊喝了一碗白糖水,得了她等會就回房休息的話後,這才跟著等著她的兒孫走。

    阿菊去送了人栓好門回來,跟他們姑娘說了,謝慧齊讓她領著也忙了一天,現下頭往下低個不停打盹,明顯累壞了的阿朔阿福去廚房拿熱水去洗下手腳。

    她留下了紅豆跟周圍。

    她跟周圍有話要說。

    她讓紅豆站到門邊去,讓周圍靠近了他點,小聲細細地跟他叮囑,“明日一早,你一看到老爺進了家門,你就去馬房去租馬,昨晚我跟你說的路要怎麼走你記著了?”

    “記著了,”周圍點頭,“姑娘,我現下就跟你說一遍。”

    說著就把昨晚謝慧齊跟他說的怎麼去接大郎二郎的路線重述了一遍。

    謝慧齊見他說得一字不差,欣慰地點了點頭,“沿著我跟你說的路去找,路上盡量快點,把大郎二郎帶回來。”

    她久日不說弟弟們,說到大郎二郎幾個字的時候鼻子都酸了。

    明明離開也不到一月,就好像有一輩子沒見到他們了那麼長。

    **

    第二天一大早來幫忙的人就敲醒了門,謝慧齊一夜也沒踫床,就靠在床邊打了幾個盹,早就醒來了在廚房歸置東西,這些人一來,安靜得就像孤冢的謝家就又生機盎然熱鬧了起來。

    謝慧齊已經熬好了糙米粥等他們來喝了。

    齊家哥哥那邊,謝慧齊想著昨晚給他送過去的葷菜居多,今早她就給熬了小米粥,又加了幾樣開胃的泡菜,一籠小籠包,都是她一早起來特意做的。

    這時候天色尚早,眼看等會就要忙起來,廚房的灶坑也要開始動了,沒地方熱這幾樣算得上精致的東西,謝慧齊也顧不上許多了,把東西裝到籃子里合上蓋,打發了阿朔過去送,讓他問仔細了客棧老板齊大齊二住哪間房,把東西送到家人手里,莫要擾了齊家公子的安寧。

    阿朔仔細地點了頭,“大姑娘你放心,我定會問仔細了的。”

    他當然知道那齊家公子的身份有多大,對他們謝家的主子下人來說有多重要,豈會弄砸。

    那廂東市客棧里齊君昀早就起了,正在看謝家姑娘給他的那本集兵法與武術于一身的書,他不日就要起程,不抓緊時間把這書看完記住了,就沒時間了。

    謝家下人送了吃食來,他也沒出去。

    是齊大見的那謝家下人,他提了食籃進來,看了眼主子,先試了吃食。

    先前在謝家用膳,想來主子顧忌著是謝姑娘親手做的,又在一旁伺候著他,怕小姑娘臉皮薄,就沒讓他們去試菜,但這東西又經過了一道手,昨晚被人送過來的時候,齊大還是試了吃食,現在見主子沒發話,也還是試了一道,心下明白主子對那謝家姑娘也是諸多寬容了,想來主子還真是頗把她當世妹看待的。

    主子看重的,最會給人臉面。

    “行了……”見齊大把一碗粥都喝了下去,齊君昀擱下書放到一角,抬起衣袖淡道,“端水來。”

    齊大忙轉身,把備好的擱在一邊的水端了過來。

    齊君昀自行弄好袖子,把手放到冷冰冰的清水里清洗,跟齊大道,“等會你跟齊二抬棺入宅,找個機會跟謝家姑娘說一聲,讓她找個時機與我說幾句話,事關她要不要扶棺進京葬父之事,讓她謹慎機靈些,我午時入謝宅祭拜。”

    “小的知道了。”齊大點頭,把水盆放下,趕緊把搭在手上的潔帕給了他家公子。

    這還是那天謝家姑娘給他們的那條,齊大見他們身上帶的都用髒了,就把那三條明顯看著要比他們一路買的粗帕要好的帕子給毫不眨眼地順回來了。

    “要是她答應了,你明日跟我走,齊二留下,你等會也把事情輕重跟齊二說明白了,他也不小了,跟著我也不少年了,”齊君昀擦干手,放下袖子,接過齊大雙手遞過來的筷子,“這事要是辦不妥,他就不用來見我了。”

    齊大滿臉苦色,但不敢讓主子看見壞主子心情,低頭彎著腰道,“主子,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教訓他輕重。”

    齊君昀朝他揮揮手,齊大悄悄地退了出去,輕輕地帶上門。

    門內,齊公子執筷安靜用著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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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2:40:57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謝進元抬進他河西小宅的一路,河西鎮的百姓皆出門與他灑了一路的紙錢。

    節度府的仵作也跟著過來了,進來就找到了謝家姑娘,那已經六十有余的老頭兒跪下給謝家姑娘磕了個頭,然後一言不發走了。

    他的小徒弟怯性生地給謝慧齊塞了一包銅錢,也飛快地跑走了。

    眾人不解。

    齊大過來跟謝慧齊道,“謝家姑娘,借一步說話。”

    謝慧齊茫然地跟了過去。

    齊大跟謝慧齊說了在節度府里,謝大人尸體已不全,現放進新棺材里的是謝大人的一部份骨頭……

    “呃……”謝慧齊听了不明所以,倉促地抽了口氣,滿臉的空白。

    齊大可憐地看著這個現在一陣風都可以把她吹散的可憐姑娘,接下來的話更是不忍說,卻不得不說,“我家主子昨日去看尸首才知曉,你父親的舊棺早被掀開了,尸體已不全,說是被人放了一群瘋狗吃了一大半,不過不是那魯仵作作的孽,但是在他眼皮下出事的,他剛那一跪是在向你謝罪,姑娘,你也別怪他,你父親的這些尸骨,還是他從瘋狗嘴里搶下來的。”

    殺人不過頭點地,但人死了還要如此凌*辱,那仇已不是不共戴天可能說的了。

    謝慧齊這時眼楮里全是淚,她拿袖子炒粗魯地把眼淚擦了,抓著一時之間疼得刺骨的喉嚨問,“那是誰作的孽?”

    齊大听她聲音淒厲得就像有人生生掐住了她的脖子,不忍地別過了頭,“是節府師爺黃智。”

    “蒼天……”謝慧齊已經無法忍受心中劇痛,她扶著木廊蹋了下來,一時之間身體更是疼得失控地抽搐了起來。

    跟過來的紅豆看她倒下,她不明個中原由,但一看她家姑娘倒下在地上抽搐,看著格外可怖,她嚇得尖叫了起來,“姑娘,姑娘……”

    有人听到了叫聲,跑過來一看到此景也是觸目驚心,有那還沒完全慌神的嬸子忙扯著喉嚨喊跟謝家姑娘最親的王家伯娘,“王嫂子,王大嫂,謝家姑娘不好了,你快快過來,快快過來呀……”

    寶丫娘被大家叫得以為出了什麼大事,跌跌撞撞地過來,見謝家姑娘倒在地上全身發抖,牙齒咬得上下踫得咯咯作響,她嚇得忙撲了過去。

    “姑娘兒啊,我的姑娘兒啊,你可別嚇伯娘……”寶丫娘被她嚇得也發了抖,忙抱住了她,掐著她的人中不放。

    謝慧齊不斷地喘著氣,手指在地上挖得十指血鮮淋灕。

    她不能倒,更不能病,父親剛剛進家門啊。

    他已經沒有了全尸了,沒有了——但他還得有她啊。

    謝慧齊哭出了聲,“哇……”

    她哭得痛苦不堪,寶丫娘都被她哭得哭了起來,“姑娘兒啊,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別嚇伯娘……”

    這麼個日子,她可不能倒下啊。

    “……”

    **

    河西的黃沙在這日上午就揚起了灰塵。

    東市街一大半的男人去了官府,就是辦著喪事的謝家靈堂,此時也是婦孺多,男人少。

    他們在听聞謝進元在節度府里被狗咬得尸首殘缺後,都沒有什麼人高聲說什麼,皆是默不作聲回家把鋤頭斧頭拿起,跟在領頭的人後面去了官府。

    這個公道,就是多死幾個人,他們也是要回來的。

    棺材雖已封了,但謝慧齊還是把棺材打開,把父親殘缺的骨頭接照他活著的時候睡著的樣子給他擺好了。

    齊大說他們家主子來的時候,謝慧齊頷了頷首,朝身邊陪著她燒紙錢的寶丫娘道,“伯娘,麻煩你出去幫我看一會,我在堂屋里想跟我那世家哥哥說幾句話。”

    “應當的,我這就去。”如若不是來了人,可能連根殘骨都沒有,寶丫娘一想那再頂天立地不過的謝大人死後遭此凌*辱,一時之間連老天爺不開眼的話都罵不出來了。

    可憐的謝家姑娘,背負著這樣的□□,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齊君昀進來後,不意外看到那謝家妹妹朝他磕了三個頭。

    他頷首示意,親手去拿了香,點燃跪下,拿著香朝靈牌敬了三敬。

    這時他沒有起身插香,而是對身邊守孝的謝慧齊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來一是祭拜你父,二是黃智已經進京了,我來問你一聲,你要不要扶棺進京。”

    他言語平淡,沒有波瀾,就像來此只是把事情一說,說罷無所謂謝慧齊如何。

    “我要進京的。”謝慧齊沒有抬頭,也沒有猶豫,在他的話落音後,她的聲音雖小,但已響起。

    兩人話間的餃接,沒有間隔。

    “嗯,我把齊二留下,有什麼事差遣他即可。”

    齊君昀說罷就起了身,把香插好,又對著靈堂鞠了三躬,就此離去了。

    他知道謝家姑娘會答應的。

    只要她是謝進元的女兒,她就會答應。

    黃智已經進京了。

    **

    中午去了官府的人又回來了,節度府的人說黃智已經被欽差捉押上京了,這些人憤憤,但節度府的司法判官都出來眼他們這般說道了,他們也無可奈何。

    再回來時,一群爺們都哭了。

    那得了謝進元恩的大伯在靈堂把頭都磕得滲出了血,號啕大哭,“謝大人,我對不住您吶,對不住啊,此生您的恩情我是不能報了,只能下輩子投胎給你做牛做馬去了。”

    他哭得不少人都抹了淚。

    這喪事的第一天,謝宅哀淒不止。

    謝慧齊在棺材前跪了一天,晚上寶丫娘送走了大部分人回家,她拿了白日大家給謝家湊的銅錢銀兩,給了謝慧齊。

    謝慧齊看著雙手捧來的那布兜,搖了搖頭。

    “收著吧,是大伙的一點心意。”

    “家中不缺這些……”謝慧齊一出口,聲音低啞得不成形,她閉了閉赤疼的眼,清了清喉嚨,繼續說道,“伯娘明日幫我還回去,大家已經夠不容易的了。”

    他們家住的這條街,結交的相熟人士,誰家都不容易。

    河西太窮了。

    就是有那富裕一點的,都頂多不過是這年不愁下年的飯。

    她哪能要這些給他們家出頭的好人家的錢。

    “拿著吧,啊,別倔了。”寶丫娘說著說著都哭了出來,“你還有兩個弟弟要養,手里頭拿多少都是握不住的啊。”

    “我有辦法,”謝慧齊搖搖頭,她已經沒有淚可以掉了,正如王伯娘所說,她還有兩個弟弟要養,還要進京,定要好好算下以後要怎麼過才好,大家給的這些是他們家可能接近大半的積蓄,但對她來,不過是杯水車薪,她不會要他們的銀錢的,“伯娘幫我還回去吧,就跟大伙兒,說我阿父在地底下,定是不會要這些幫他討公道的人家的錢的,我們家回報你們都來不及,怎麼能要你們的錢?要是要了,他在地下都要死不瞑目了。”

    說到這,她淒涼地道,“本來就已夠死不瞑目的了。”

    寶丫娘一听這話,才停下的眼淚又流個不停,嘴里狠狠地哭罵道,“這作孽的老天喲,這該死的老天爺啊,你怎麼這麼不長眼楮吶,老天爺啊……”

    謝慧齊搖搖頭,把哭得泣不成聲的王伯娘抱在懷里,慢慢地閉上了眼。

    靠老天爺什麼時候都是沒用的。

    人吶,只能靠自己。

    **

    第二日,謝慧齊從留下的齊二那得知齊君昀走了。

    他來得突然,走得倒不算突然了。

    吳東三跟許安這日也出來了,一大早在謝家的門口把頭都磕破了,眾人攔著他們不許他們進來,但謝慧齊沒有攔著。

    “阿父死前臨一刻,都是護著東三哥跟安大哥的,怪不得他們,他們對我們家盡了力……”謝慧齊跟周圍護著他們家的阿公大伯大叔們道,“他們若是沒良心的,豈會進了牢這麼久也沒出來,出來了就來我們家了。”

    吳東三跟許安還穿著在牢里的衣服,衣服許多日沒洗,污髒又惡臭,眾人看了他們幾眼,紛紛搖頭嘆氣,到底還是放人進來了。

    謝家姑娘的話沒說到底,但這些人中那幾個領頭的都是經過世面有點見識的,知道世道都是上面的上官說了算,真正底下的人有幾個人是能作自己的主的?還不是那上面的人說什麼便是什麼。

    吳東山跟許安一進謝宅就沒走了,他們打算當半子給他們師傅送終。

    跟謝慧齊說話的時候,兩個大老爺們也是未語先淚,他們在牢里日子不算壞,但因著上面的人不放,就是牢里的看守是相熟的兄弟,也不敢給他們好日子過,這下也是兩個人都瘦得臉上的頰骨都突得厲害,看起來也是可憐。

    謝慧齊沒想怪他們,小人物的悲哀就在于大人物想作弄起他們來,他們怎麼躲都躲不掉。

    等從吳東三跟許安口里听到事情確是黃智做的後,謝慧齊也僅點了點頭。

    她確是沒有淚掉了。

    她得堅強,她得想著以後,哭是沒有用的。

    她父親跟黃智的恩怨,她稍微知道一點,知道那個人曾經參加過武舉,是她父親的手下敗將,後來棄武從文,也是她父親來了河西,才知道是節度使身邊的師爺才知道。

    她听到黃智是她父親的手下敗將時,還一度猜測過皇帝和俞家把他們送到河西來,離京城遠是其一,另外節度府大人身邊的師爺跟她父親不和怕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這樣才好作弄他們一家。

    但她父親從來沒在她面前說過黃智的一句不是,而那時他們一家不管好壞都還是在一起,時日久了她的這種猜測慢慢地就淡了。

    沒想,仇敵就是仇敵,至死都改變不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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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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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他們要進京的事,謝慧齊沒有先跟來幫忙的人說,只是跟幫他們忙著找山口安葬父親的人說這事不急,再等幾日。

    眾人以為是她想等著家里請的大人,還有大郎二郎回來才說這事,又想讓大郎二郎請的大人肯定是非同一般,怕是家中的長者,這事還是以謝家的長者為重才好,遂也就先停了下來。

    而謝慧齊是想等著大郎二郎回來給他們的父親戴孝了,東西收拾齊全了要走再說。

    若不然,可憐他們的人只會更多。

    還不如先瞞著,到走了他們家還禮的時候再說,免得對這些好心的人家越欠越多。

    棺材她沒有先密封,都這時候了,她就是再想讓弟弟們保全童真,在不諳世事的年紀里凡事不憂,但這等深仇大恨,他們早晚會從別人口里知道,還不如讓她帶著他們看一眼他們父親最後的模樣。

    只有疼得狠了,以後經歷困難挫折的時候才會忍得住。

    在三天後,周圍風塵僕僕地帶著大郎二郎回來了。

    門口一有人喊謝家大郎二郎回來了,謝慧齊就沖了出去。

    大郎二郎下馬時,站都站不穩。

    他們的屁股和大腿在馬上已經磨破了。

    就是周圍這個干盡粗活的,也沒好到哪里去,可見他們路上的奔波。

    這時候深秋的衣物已經厚了,謝慧齊跪下地去掀彼此扶持著站穩的兩個弟弟的袍子,看到血跡已經滲透了他們身上著的棉褲,她垂著眼跟面前兩個竭力站住的孩子道,“跟姐姐換身衣裳再去見阿父吧。”

    大郎緊緊握著二郎的手,沒有說話。

    只有二郎可憐兮兮地叫著他的阿姐,“阿姐,阿姐……”

    他想他阿姐。

    謝慧齊過去抱他,一路再堅強不過,連聲疼都不喊的二郎掉了淚,叫喚著她,“阿姐,我想你念你,你以後莫要再趕我走了,我跟你一塊兒死,死了再睡同一個棺材坑好不?”

    說罷,一路連睡也只是在馬上打盹昏睡一會的孩子昏倒在了他想她念她的阿姐懷里。

    謝慧齊奮力想抱起他,可二郎大了,再不是她懷中那個聲聲喊著阿姐叫娘的孩子了,她抱不起他了……

    她無聲地哭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大郎拿起袖子擦了她臉的淚,跟她淡道,“阿姐,我來吧。”

    說著他就跪下地,讓謝慧齊把弟弟放到他的背上。

    “我來吧,我來吧……”旁邊有來幫忙的阿叔看不過去,就要過來抱二郎。

    大郎沒有動。

    謝慧齊忍著淚,把二郎交付給了來幫忙的人,扶著站都站不穩都要背人的大郎起來——看著他滿臉的堅韌,謝慧齊悲從中來,差點泣不可抑。

    原來僅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時間已經把她的大郎蹉磨得成了一個大人了。

    “走吧……”謝慧齊扶了他,帶著他進了他的房間。

    圍著他們看的不少人這時候有那心軟的已經抹起了臉上的淚。

    這家命苦啊,這世上果真是好人沒好報,老天太不開眼了。

    **

    老大夫這幾日也在家中幫忙,謝慧齊找來了他給弟弟們上藥。

    老大夫花了小半個時辰才出門來,跟謝慧齊道,“大的小的都起燒了,這幾天還會大燒,得開幾副藥喝著,若不然得出事,你盯著點。”

    謝慧齊頷首。

    這幾日的勞累已經讓小姑娘眼皮子底下都是青黑的了,老大夫嘆了口氣,“藥我幫你在家中熬好,到時候你只管讓他們喝就行了。”

    謝慧齊無力說話,朝他福了福身。

    老大夫搖了搖頭,趕緊回家中藥鋪抓藥去了。

    周圍傷勢稍好點,謝慧齊讓他跟著老大夫去藥鋪上藥,周圍本欲說自己沒事,但看他家姑娘指指門,一副無力說話的樣子,他還是老實地跟上去了。

    大郎二郎回來了,蔡婆子為了不耽誤路程,還在後面慢慢地走著,周圍說她也病了。

    怎能不病?她剛剛好一點,就要帶著大郎二郎出去逃難,一個老人家到這歲數了,怎麼捱得好?

    她跟他們來了河西都沒丟,謝慧齊是不可能這時候丟下她的,等周圍休息一天,她得讓他回頭去把婆婆帶回來。

    他們還要一塊兒一家人進京。

    一個都不能少。

    老大夫一走,大郎就出來了,手中牽著沒精打采的二郎。

    謝慧齊一看到他們就急步過去,彎下身摸著他們的頭。

    紅豆一見到他們就跑去廚房,把放在灶火邊熱著的粥端了過來。

    “喝完就去。”謝慧齊把碗給他們,什麼也沒多說。

    大郎把二郎的碗接過,送到弟弟嘴邊,“喝。”

    二郎看了哥哥一眼,搖頭接過兄長手中的碗,“哥哥我自己來。”

    他也要很有用了。

    要不阿姐,哥哥會很辛苦。

    “嗯。”大郎點頭,把碗給他,兩兄弟嘴一踫碗,也不管其它,埋頭喝了起來,不一會就把碗喝了干淨,兩人朝著他們阿姐把空碗倒著翻了翻,示意喝干淨了。

    大郎把二郎的碗接了過來兩只碗疊在一起給了紅豆,大郎還不忘朝紅豆道,“勞煩紅豆姐姐了。”

    紅豆擦了把臉上不知不覺掉下的淚,勉強笑了一下,“誒”了一聲接過了碗。

    “那現在就跟阿姐去見阿父吧,”謝慧齊細細致致整理了下他們頭上的孝帽,“好好跟咱們阿父說會子話。”

    謝慧齊帶了大郎二郎他們進去,王伯娘就帶著靈堂里的人都撤了,敲鑼打鼓的人也全都出去了,滿是白幡的靈堂里就只有他們三姐弟了。

    謝慧齊帶著弟弟們走到了靈牌後面的棺材前,跟那兩個定定地看著棺材,眼楮眨都不眨一下的兩個小的疲倦地道,“今天阿姐要跟你們說一些事。”

    二郎已經又是滿臉的淚了,他抬起滿是淚的小臉,困惑地問他阿姐,“你老說我听話你們就長命百歲,可我再調皮也好听你們的話,為啥現在阿父就不要我了?我會好好讀書的,不信你問哥哥,我這幾日就是在馬上也有背書的,並沒有錯多少。”

    謝慧齊的心被鈍刀子生生割肉一樣的疼,她抬頭抑制著淚,把二郎抱到了懷里,好久才悲淒地道,“是阿姐說錯了。”

    二郎在她懷里搖了搖頭,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不是不懂事,只是,他多希望阿姐說的是對的。

    這樣他就可以更乖點,只要阿父還活著,阿姐不會不要他。

    “你們听阿姐說……”謝慧齊不斷地深呼深,嘗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把事情說清楚。

    到最後,心傷過度的謝慧齊還是哆哆嗦嗦,才把他們父親死無全尸的事告訴了兩個弟弟,在她說完推開棺材的時候,她一個失力,跌在了地上。

    她無力地抬頭,模糊的雙眼已經無法看清楚弟弟們的表情了。

    “二郎,扶阿姐起來。”這個時候,已把臉上的淚擦干的大郎叫著二郎,把謝慧齊扶了起來。

    二郎一等她站起,不忘拿起自己的袖子給他們阿姐小心翼翼地擦眼淚,跟她說,“我不哭了,阿姐也別哭,啊?”

    是大郎先伸手,把棺材推開了。

    推開的棺材里,躺著一具支離破碎的尸骨。

    “黃智嗎?”大郎已有姐姐高了,他伸出手就能探到棺底,他伸手摸了摸他父親的頭,跟尸骨道,“阿父,我記著了,您放心。”

    昔日那些人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往後他就是挫骨揚灰,也定要讓他們嘗嘗這滋味。

    他謝晉平說到做到。

    “二郎,過來……”大郎叫了弟弟一聲,想讓他過來也看看他們死不暝目的父親一眼。

    二郎已經不能說話了,他再次昏到在了他阿姐的懷里。

    二郎當即就起了高燒。

    老大夫從藥鋪急急趕了過來給施了針,就是在昏迷中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的二郎才平靜了下來。

    大忻今年的入冬在歷歲上要入得晚一些,河西已經涼得已經入了冬了,這時候的日子卻只能算是深秋。

    二郎的病在第二天就好了,醒來後,他就跟了大郎去跪靈。

    **

    謝慧齊已經跟他們商量起進京的事來了。

    二郎把他阿姐給他自己藏好的,也就是生他的娘,死去的那個娘給他打的護平安闢邪的銀圈子平安牌給了他阿姐,說,“這個可以用,阿姐拿去換,我們買馬,讓周圍打個大車,我們去找那個人。”

    謝慧齊摸了摸他的臉,無聲地嘆了口氣。

    大郎把蔡婆子給他們的銀子也給了她,“沒花幾個錢,阿婆舍不得花。”

    謝慧齊“嗯”了一聲,“姐姐已經叫周圍去接她了。”

    這一次,她不再像以往那樣什麼事都只自己擔,事情都只挑著跟大郎二郎講。

    她帶著他們算家中的銀錢,她手上有的,這段時日收的,還有那個從齊家長公子得的玉佩也都拿了出來。

    “來幫忙的人家,要不要還禮?”謝慧齊先從家里幫忙人的來開講,問他們。

    兩兄弟沒說話就已先點頭。

    “怎麼還?”謝慧齊把他們先的禮單給他們看了,帳記得清清楚楚,誰家送了什麼來給了什麼東西,她都記好了。

    不等大郎二郎說話,謝慧齊就開始說,“像王伯娘來說,給了三個包封,一兩的銀子,他們家六口人,沒日沒夜地幫著我們操勞全家的事,王大哥為了給阿父找個好山口埋了,還去他們族里下跪了。”

    大郎二郎這下知道她只是跟他們講,並不要他們答,皆專注地望著她。

    “我打算把這屋子和後面的地給他們了,你們說行不行?”謝慧齊問他們。

    大郎二郎在相視一眼後點頭。

    謝慧齊接著說下一個,等到事情辦完,她也並沒有多問他們。

    這時候她再跟他們講再多的大道理也沒有用,只能言傳身教,一點一滴拆開了地教,融進他們的骨血里才是好。

    在進京城的前面,她必須多教出他們些為人處事來。

    若不只靠著他們以往單純的想法,他們就是恨得想撕了仇人的肉吃了,可能也是還未近仇人的身,自己卻先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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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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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謝慧齊開始收拾家當,也慢慢跟周圍要好的人家說起這事了。

    不說不行,她有事要跟他們交待。

    藥鋪的老大夫是個好人,沒少給他們家好藥,還不收錢,謝慧齊在他給大郎二郎熬藥的時候湊到他跟前,把她在後世所知道的那些有關于救命的藥理知識一一告訴他。

    她知道的不多,無非就是受外傷要消炎,有些病需要什麼忌諱的這些大眾都知道的常識,但她所知道的都是前人經過了無數實踐才得出來的經驗,又是些不需要用到這世所沒有的藥物的知識點,還是很有用的。

    只是在這年頭來說,它們听起來不應該是出自她這個小姑娘之嘴,她知道的太多了,但謝慧齊知道老大夫會為她保守秘密。

    老大夫是個沉默寡言的,听了這些只是抬起了頭,拿還黑白分明得很的眼看了謝慧齊一眼,之後就是謝慧齊輕輕地說,他沉默地听著。

    等到謝慧齊把她知道的都說完了起身,坐在板凳上熬藥的老大夫抬起頭問她,“你哪兒去?”

    謝慧齊輕輕地嘆了口氣,指指北方。

    老大夫點了頭,沒再說話了。

    走吧,走了也好。

    河西太小了,地方也太惡劣了,沒有幾個人能在這片一年中要吹大半年沙塵的土地上活得滋潤,這里留不住這樣的好姑娘。

    她該往更好的地方去。

    像她這樣的姑娘,到哪兒都活得下的。

    他不擔心她。

    老大夫的事這里只說一會話就好,王伯娘他們家,謝慧齊要說的就多了。

    她要跟王伯娘說清楚這幢房子以後是給她和王大哥和王二哥住的,謝宅雖小,但擠擠還是住得下這一家子的,而他們原本的宅子就可以給孫子們住了。

    她把地契拿出來後,王家母子三人都呆了。

    “我已經托東三哥去找衙門的人了,只要伯娘不嫌我們屋子差,明天就去官府把契過了……”謝慧齊朝呆住了的王家母子三人道。

    “這使不得……”寶丫娘一回過神就猛搖頭,把東西往她那邊飛快推過去,“沒有這樣的事。”

    “我們要送阿父回京城去跟我們娘親合葬,父母親都在京城,我跟大郎他們以後怕是一輩子都會不回來了,這屋子留著也沒用……”

    “那我們也不能收!”寶丫娘不斷地搖著頭,“你們多不容易,哪怕要走,也可賣幾個錢路上花。”

    “我阿父昔日京中的那世交給了我們一千多兩,現在家中不缺錢,所以我才想著把屋子給了您和大哥二哥,伯娘您也是看著我長大的,知道我的為人,知道我向來不是窮大方的人不是?”謝慧齊這話也不是說假,那齊家哥哥確也是給了她塊玉佩,當了都要值許多銀錢,賣了就更值了。

    “可是……”

    “您就當是王大伯跟您,還有大哥二哥寶丫照顧我們家一場的謝意吧。”謝慧齊這幾日話說得太多了,心力交瘁的人說話的聲音也大不起來,且沙啞又透著疲憊。

    寶丫娘就是听到那麼多的銀錢耳朵都震了震,但還是守住了本心,她又心疼這可憐的小姑娘,不想在這時候跟她辯,費她的精力,只道,“那也不能這般的,就當是我跟你買吧。”

    謝慧齊搖搖頭沒再說了,跟王大哥跟王二哥說起了南方的種子在河西要怎麼種的事,後面的棚子已經搭起來了,只要好好種菜,雖然買種子要花些錢,侍弄地也很辛苦,但之後的種子就可以自己留種了,一年賣的那些錢,也是可以為家中積點銀子的,到時候送他們的小四郎和小五郎,還有王家要出生的小不點入學讀點書,供個十年八年的,也是供得起的。

    一說到給孫子和小曾孫他們將來的事,寶丫娘眼神也凝重了起來,不斷地拍著兒子們的背,讓他們听得仔細點。

    謝慧齊一說得不太清楚點,寶丫娘愧疚是愧疚,但還是會慚愧地請謝慧齊再說一遍。

    等謝慧齊說到末了,讓寶丫娘把地契收起的時候,寶丫娘長嘆了口氣,拍著腿抹著淚道,“是伯娘家窮,只能虧待你。”

    “哪的話,我知道您心疼我們一家三個小的,我們這些年間沒少受您的照顧。”謝慧齊給她擦眼淚,又把一直放在胸口的小木盒掏了出來,給了寶丫娘,“我跟寶丫說過,我們京中有姑娘要出嫁了,相好的姐妹們是要給她添妝的,我是來不及見她當新娘子的樣兒了,勞煩伯娘到時候幫我給她了,告訴她無論我在哪,我都會念著她。”

    寶丫娘看她,她本欲拒絕,但看到謝家姑娘那雙疲憊的眼楮里這時候滿是念及寶丫的溫柔,她哭著接過了盒子,終是大哭了起來。

    她家的那個傻姑娘啊,要是知道她的慧齊妹妹以後真的要見不著了,她得多傷心。

    **

    謝慧齊一樁一樁事有條不紊地安排著,那個老仵作家的那包銅錢她還回去了,外加了一包五十兩的銀子。

    仵作的活卑賤,比當屠夫還讓人忌諱,有人就是家中窮到要賣兒女了,也不會讓兒子去干這種會遭報應的活當,魯仵作的老婆是個瞎的,兒子是個跛子,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也沒有姑娘願意嫁到他們家去,可就是這樣一無所有的人家,還是幫他們從瘋餓狗嘴里搶了他們阿父的尸骨回來,不管如何,他們謝家也是要感恩的。

    這事謝慧齊讓大郎帶著二郎去了,還帶上了她給他們阿父浸的那兩壇藥酒。

    大郎二郎去之前,她叮囑他們,“那魯先生看著陰森,但人卻是好的,定不會收你們的錢,你們想個法子把錢留下,莫要讓他知道。”

    “阿姐放心,我知曉怎麼辦。”大郎淡淡回道。

    “我听阿兄的。”二郎只管點頭,唯他阿兄馬首是瞻。

    謝慧齊微微嘆了口氣,讓他們去了。

    這時候,謝慧齊的還禮也一家家送過去了,怎樣做能飽腹又好吃的飯菜,看著四季樹上掉的東西做些孩子愛吃的零嘴,還有種冬菜需要注意的事項和能做的防護,能說的謝慧齊都說了……

    外邊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周圍接著蔡婆子也到家了。

    蔡婆子病得很重,在守了她三天,老大夫把他珍藏多年的老參也拿出來後,才把命吊回來,蔡婆子醒過來後知道他們要護棺進京,她怕她這老東西一路給他們添負擔,偷偷尋死了兩次。

    第一次她尋死,下地去拿剪刀的時候被紅豆發現,謝慧齊知道後守了她一夜,跟她說了半夜勸解的話,但不管用,第二夜她摸進了廚房要拿刀,被守在里面的阿菊發現了,硬是被阿菊拖著抱著回了屋。

    蔡婆子哭得雙眼都不見淚光,她朝阿菊道,“你就讓我死了,我就是個拖累啊,我老了什麼都干不得了,喝藥還費錢,讓我死了吧,死了就太平了。”

    謝慧齊已被驚醒,她裹著披風站在門口,靜靜地听著家中的老婆子說自己費錢要死的活,說到最後,就是只要有飽飯吃就萬事無憂,對世間一切感情都懵懵懂懂,不知情深情淺的阿菊都急了,她結巴著跟蔡婆子辯,“姑,姑娘說你死不得,就是死不得,死了大家都要哭,不好,婆婆你不,不要這樣,姑,姑娘眼楮要哭瞎了。”

    蔡婆子一听,哭的聲音更大了。

    謝慧齊听她那嘹亮的哭聲,倒是笑了。

    看來老大夫的人參確有用,再好生養一段兒,也就養過來了,老參現在還剩一大半兒呢。

    隨後她揚手叫了也出了屋門的大郎二郎到身邊,一邊牽著一個,慢悠悠地進了蔡婆子的屋子,站到床前,就著那點都看不清人臉的油火跟躺到床上哭的婆子道,“你就是尋死,死了,我也要給你備個棺材,拉到京中去,我們在阿父面前發了誓,一家人到哪兒都是要在一塊的,沒有誰死了就扔下不管的道理,婆婆好好想想,是活著帶著我們去京里趟那龍潭虎穴,還是死了睡在棺材里輕輕快快地去那京里。”

    蔡婆子一听那龍潭虎穴的字眼心中就一驚,眼皮不停地跳,她抬起頭來不停地看著大姑娘和大郎二郎,這可是她的姑爺小姐最後的一點命根子了,他們年紀這般小,進了那步步險惡的京中,身邊沒個妥貼人豈不是沒幾日就要被人撕了吃了?是她糊涂了,于是一會兒她就不哭了,扶著床鋪奮力地坐了起來,跟謝慧齊道,“姑娘,老婆子現在餓了,您叫阿菊去給我熱口飯吧。”

    “我這就去。”阿菊蹲門口候著呢,一听這話,在黑夜里麻溜地往廚房那邊跑去。

    “二郎……”謝慧齊手一動,二郎就已經知意地脫了鞋子往蔡婆子的床上爬。

    婆婆雖然不是親人,只是個下人,但對二郎來說,只是一個自己命都可以不要也要保護他的人,他爬上床就把自己鑽進蔡婆婆的懷里,給他們倆都蓋好被子之後抬起臉問她,“婆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要我了?”

    蔡婆子剛停下的淚又掉了,她伸出滿是粗糙紋路的老手摸著小郎的臉,“我哪舍得,你就是婆婆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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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楊樹街的人都知道謝家姑娘要帶著兩個弟弟要扶他們父親的棺材進京了。

    想著大郎二郎是周圍帶回來的,那日他們的樣子有多慘,許多人都是見著了,蔡婆子後頭回來,也是鬼門關前走了好幾天才被老參吊回了命,這鄰居相熟之人都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那做主的人沒有找著,小的們悲慘回來還要知聞父親慘狀,凡人說道起謝家姐弟,無不嘆息。

    法事做足了七天後,謝家的人也散了,謝慧齊把家中的農具好的挑出來,讓阿菊送去了隔壁的劉寡婦家。

    家中腌酸菜的酸壇子不帶走的,也給了劉寡婦兩個。

    桌凳廚櫃等物件就打算留下來給王伯娘一家了。

    周圍打的兩個大車,有著王家兄弟帶著人幫忙,幾天下來也有了雛形了。

    謝慧齊這天給了大郎二郎銀子,讓東三哥帶著他們去馬市挑馬兒,臨出門前,謝慧齊跟吳東三福了一禮,“還望東三哥多教他們些許。”

    教他們挑馬,教他們跟行商的人打道,教他們怎麼辨別好歹,這些都是在外面的吳東三能教給她的弟弟們而她不能的。

    “妹子放心。”吳東三一看這瘦瘦弱弱,還要撐著一大個家的小師妹就心酸,虧得她撐得住,這個家才沒散。

    “阿姐……”遠看要出門,還是二郎先叫了他阿姐。

    大郎只靜靜地看著她,他原本就不是怎麼愛說話的人,現下已是更沉默了。

    謝慧齊上前給他們整理衣襟,裹緊他們身上的披風,給他們頭上遮風擋沙的斗笠蓬子扎嚴實了,這才拍拍他們的肩,微笑道,“跟東三哥去買馬吧,阿姐在家等你們。”

    “阿姐……”二郎再戀眷她不過,出了門,又是再三的回首,就是離得遠了,還要回首大大地叫喊一聲。

    大郎也是跟著他回首,眼楮靜靜地看著他的阿姐。

    謝慧齊往往遠遠地看著,都能從他那雙不大不小的眼楮里看出一個家的樣子來……

    她知道在她大弟弟的眼里,從今以後,只有她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了。

    他們的阿父,已經沒了,只剩她還在他們身邊了。

    謝慧齊朝他們揮手,看他們走得遠了再也瞧不見背影,這才轉身回家。

    她得好好活著,不看著他們長大,她放不下心。

    **

    蔡婆子身體一好,就跟謝慧齊做起了路上吃的干糧來。

    她們還扯了好些厚實的布,打算路上做衣裳,邊做邊賣,路上要經過那麼多地方,謝慧齊想得還挺樂觀,衣裳做得好,賣得比布鋪便宜,總會賣得出去的。

    謝慧齊也想為弟弟們做幾身好衣裳進京穿,但也沒在河西買好布,想著等到半路上,有比河西更繁華的地方才去置辦。

    那些地方應該要比河西這邊便宜,可選的布料也多。

    她一樣樣地精打細算著,銀子要省,更是要掙,等進了京中,置屋辦物什,哪一樣都要錢,現在不準備著,到時候錢不夠用了,那時候就是她舍得用力哭,也哭不出吃的用的來。

    留下來的齊二一直住在客棧里,白天會來謝家用飯,幫著周圍他們做木活。

    謝家人一家人忙忙碌碌的,對他又客氣有禮得很,齊二跟這家人處久了,見他們不主動問起京中的事,他反倒會主動先說起一些。

    說京中現在人尤愛吃兔子肉,還有因宮里最得寵的新貴妃愛穿百花裙,所以京中的小姐們也很愛穿百花裙,誰家姑娘要是沒一條百花裙都會被人瞧不起……

    齊二是個話多的,說起京里的事來說得那個叫天花亂墜。

    蔡婆婆最愛听他講話,見他挑了個頭,也總是去問他些京里的事,回頭就學給他們家姑娘。

    這日齊二跟著周圍他們做木活的時候又說起京里某位爺做宴,擺了十五日的流水宴,日日都吃不完,一天能送出幾十擔的餿水桶,被府里管事的賣到小酒樓,每桶五十文銅錢都有酒樓食肆的掌櫃搶。

    干完自己的活,在一旁當幫工的阿菊听了猛吞口水,“五十文一桶,那得多好吃啊,能吃不少天吧,齊二哥?”

    齊二听了呵呵笑,笑而不語。

    他眼楮瞥到周圍和王家兄弟他們,見這些個沉悶的大小漢子們只管埋頭做活,並不搭他的話,他也是嘆了口氣。

    他就沒見過這麼不愛跟他齊二搭伙聊天的人。

    這廂謝慧齊在廚房里做油臘肉,十月的天已經冷了,很快就是冬天了,只會更冷,天氣冷,拿油做的肉也不容易壞,到時候路上熱著吃也香得很,省了到時候再做的麻煩了。

    她費心做了不少不容易壞的吃食,像下饅頭下飯容易的辣豆鼓也準備了三壇子……

    東三哥已經幫她跟要去京里的商幫打好招呼了,其中一個馬幫的領頭的就是她父親以前的交好,一路有人照應著就要安全得多了。

    但謝慧齊不是個坐著平白享受著別人好的人,這人情有來有往才叫人情,而且她還打著想讓那位跟父親交好的阿叔教大郎二郎些本事的主意,所以在她擅長的吃食上,她是做足了準備打算賄賂人,買來裝吃的小壇子都有二十個,要裝個小半車廂去了。

    蔡婆子也跟著她一塊做,只是尖著耳朵在听外面齊二的說話,等到齊二的聲音停了,她靠近她家姑娘悄悄說,“不知道姑娘還記不記著,咱們家以前用膳,也是一頓至少有十五個菜的呢,這還是爺跟夫人嫌吃不完減了份例的,就是老夫人,您祖母一人用膳時,一頓也有二十個菜!”

    蔡婆子狀似興致勃勃說起昔日光景來,也是想讓她家姑娘別覺得別人家有這麼多浪費的有什麼好的,他們家也是風光過的。

    謝慧齊也明白她話間的意思,微笑點了下頭。

    她當然記得,但一頓十幾樣菜這是公侯家中的常態,拿來說也不值當說。

    但擺十五日的流水宴,那就奢侈了。

    謝慧齊記得先帝忌奢,宮中擺大宴也不過五日,這能擺十五日的,也不知是哪家的爺。

    **

    等車打好,買回來的兩匹馬也養了幾日,東西準備得差不多,蔡婆子的身體也好些許多後,謝慧齊就專心等著商幫那邊的人來通知他們上路的消息。

    周圍也把馬套上了大車,他帶人打的大車有四只輪子,非常的堅實,按姑娘的吩咐,他們還多做了幾只輪子準備替換。

    車子有兩輛,一輛齊二趕,主要是載人,第二輛是周圍趕,上面載的是謝父的尸首和帶去京中的物什,里頭謝慧齊也備了個軟窩,不管是她還是大郎二郎要是想守父親的靈,都可陪在身邊。

    這次去京中結伴的商幫有兩隊,一隊是與謝父有交情的徐家幫,是河西過去幾百里的一個深山里出來的馬幫人,這些人都是一個姓的寨里的人,馬幫里頭的人要是有個好歹沒了,也是回他們深山里的族里去找人來填,排外拜得根本不接受外來人,其領頭的人名叫徐黑山,他走南闖北也有近十個年頭了,在河西賣貨的時候沒少受謝進元的幫忙,一來二去也就跟謝進元熟了,他是前幾個日子才帶的商隊進的河西,一听謝進元人沒了也是震驚,等吳東山找上他問他是不是要去京中走商的事,他就答應了帶著謝家姑娘進京的事情,就當是還他與謝大人往日的情。

    所以謝慧齊能跟著這隊馬幫走,也是承了他們父親跟徐黑山的情誼。

    第二個隊就是河西本地的馬幫屈家幫了,這屈家馬幫跑了近三十年的行商,現在的領頭人是屈家第一代領頭人的長子屈大栓。

    屈大栓是從河西到京里去換貨的,不像徐黑山,徐黑山是先從南邊進河西,再從河西走京城,走的路老遠去了。

    但徐家幫有那個走遠路的本事,他們馬幫里就是帶著煮飯的婆娘,也是一個女人能打贏幾個漢子的厲害人,所以要是順路,河西本地的五個馬幫都愛跟徐家幫搭伙,而這次徐黑山為了帶謝家一家人進京,就選了跟謝進元先前交情也不錯,自己本身實力也不俗的屈家幫搭伙走這一趟。

    屈家幫的人一听要帶謝家的人進京,也是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照應。

    屈家幫的第一代老幫主還喝過謝慧齊給送的藥酒,屈家也有不少人之前來給謝進元上過香,而馬幫絕大多數人是漢子,少有幾個才是婆娘,陽氣重,所以也不怕隊伍里多具棺材。

    徐黑山也是一收好河西的貨就走,不等吳東山再去問,就送了信過來,日子就定在十月十八日,後天走。

    一得準信,謝慧齊就帶著兩個弟弟去了相熟的人家去道最後一次禮。

    到了王家,謝慧齊沒再進屋,寶丫娘在門口拉著她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王寶丫十一月出嫁,一進被她娘拘在深閨里不能出門,再加上家里的有人意瞞著,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謝慧齊就要走了。

    寶丫是快要出嫁的新嫁娘,之前見過戴孝的謝慧齊一次已是寶丫娘心軟了,這次是萬萬不能再讓她見了,所以寶丫娘一直不敢說,怕丫頭哭著鬧著都要見她的慧齊妹妹。

    現在見謝慧齊來道別,明日就要走,寶丫娘又是疼心又是慚愧,一時之間哭得連氣都喘不平了……

    王大嫂在一旁看著也是直掉眼淚,為了瞞寶丫,她們連門都掩上了,都站在門外說話,她也是心中難受,抱著大郎二郎的頭哭道,“別怪我們狠心,別怪啊……”

    謝慧齊給寶丫娘擦好眼淚,帶著弟弟們鄭重地給她們一跪,“伯娘,嫂子,我們這就走了,你們多保重。”

    離人不能多話,一多話眼眶就會輕易掉出淚來,謝慧齊不敢多講,拜別的話一說完,就帶著弟弟們快步逃也似地走了。

    這時屋子後面的小院子里,和王二嫂呆在一塊繡嫁妝的寶丫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看門外,轉過頭來納悶地問她二嫂,“二嫂,慧齊妹子是不是來我家了?我怎麼好像听到她的聲音了?”

    來幫著婆婆打掩護的王二嫂不敢抬頭,她低著頭繡著話,“嗯”了一聲,道,“你听錯了,你老覺得她來看你,可你不懂事她還不懂事嗎?她這頭七還沒出幾天了,肯定要再等等才過來找你玩兒。”

    “唉。”寶丫一听可不就是如此,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沮喪地低了頭,“這都好多天了,娘也不讓我去見人,頭七過了就可以見的了嘛,講那麼多干嘛。”

    她頭低得太快,以至于沒看到她二嫂這時候眼楮里掉出來的眼淚打在了手上,滾落到了地上……

    可就是瞞過了這天,等十八日謝大人一家要出河西的這天,河西鎮的百姓吹起了悲愴的瑣吶,嗚鳴的銅鼓,為他送行,這事是再也瞞不住了。

    而住在王家隔壁的老人也在用他沙啞的噪子在唱喝著為河西鎮懲凶揚善的謝提轄大人送行,“一路走好,遠路莫急,魂歸鄉兮……”

    寶丫娘是想瞞都瞞不住了。

    王寶丫听著听著就覺得不對勁了,而她娘早一步出去把她的門給鎖了。

    在早上謝家人一家出鎮的時候,回過神來的王寶丫扒著自己被鎖了的門,哭得聲嘶力竭地哀求,“娘,娘,慧齊妹妹要去哪啊?謝叔父不葬在我們河西了?他們要回哪啊,娘,娘,讓我去見妹妹問問她啊,求你了,求你了……”

    “娘,求你了,讓我去見吧……”

    “娘,讓我去啊,她要是回家鄉,那可是最後一眼了啊……”王寶丫扒著門,手見血了也顧不得管,她不斷地哀求著,“讓我去見吧,就見一眼,就遠遠地看一眼,我只看一眼啊,娘。”

    只看一眼啊,這樣都不行嗎?

    外頭的寶丫娘捶著胸口流著淚,她的心啊,被她的丫頭哭得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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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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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更 26

殤歌愴天,紙錢在空中紛紛揚揚,落到了地上。

    馬車遠了,送到鎮口的河西鎮百姓翹首望去,直到看不到馬車的影子了,只能三三兩兩地嘆息著相伴而回。

    從此,河西再無謝進元,再無謝家人。

    載著謝進元棺木的馬車上,謝慧齊抱著在懷里哭的二郎,不斷的拍著他的背,久久,二郎在他阿姐的懷里也就睡了。

    大郎謝晉平看著抱著小弟疲倦躺在一角的阿姐,他輕輕地靠了過去,把他阿姐往懷里帶。

    已經許多日沒好好歇過的謝慧齊睜開眼,抬頭看了動作停下的大弟一眼,抱著二郎靠在了大郎的肩上,又閉上眼楮,嘆息地道,“我們的大郎大了。”

    是真的大了,已經能當她的依靠了。

    她何其幸也,蒼天給了她再世的生命,給了她再好不過的家人,可又是何其不幸,老天給了她最好不過的母愛父寵,卻又在十幾年後,一個接一個地奪走了她的這些所有。

    而她現在已經再也不能失去她現在的這些了。

    她身邊的這兩個,她輸不起他們了。

    一個都失去不起了。

    “阿姐……”

    “嗯?”

    “阿父會做的事,我都會做的。”

    他終有一會會像他們阿父一樣,為他的阿姐,他的小弟,撐起這個家。

    “阿姐相信你。”謝慧齊靠著他瘦弱的肩,模糊地笑了。

    她相信他。

    因為她會一直跟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好好地往前走。

    **

    馬幫的行程走得並不快,因為他們一路要賣貨收貨,無論是經過鄉村也好,還是小鎮也好,只要有人買他們的貨,或是他們要收貨,他們都會停下步子。

    但一般的小買賣他們是不做的。

    沿路的村莊要是有賣的東西,往往都是一個村的一個村的由一家收好,搬到馬幫經過的路上,等著他們來。

    徐家馬幫跟屈家馬幫都是老馬幫了,所以對一路休息的地方也控制得好,往往一天到傍晚或者入黑,總是能走到常借宿的地方歇息,很少耽擱什麼,也很少在外面什麼都沒有的荒郊野地過夜,足以看得出他們的老練和豐富的經驗來了。

    謝慧齊走了幾日也並不辛苦,有時候馬幫走得慢了,她都會下馬車跟著走一段,練練筋骨,省得馬車上坐久了血脈不通,身上浮腫。

    她並不跟馬幫的那些漢子們打交道,那領頭的徐阿叔,她也只是領著大郎二郎去拜見的時候見過,其余的時候,她只在馬幫停下打尖的時候領著家人過去幫那些煮飯的嬸子們的忙。

    謝慧齊跟蔡阿婆做飯都有一手,就是做的大鍋飯大鍋菜,也因火候等細節的不同,做得要比一鍋炖要好吃些。

    徐家幫煮飯的那三個嬸子都是馬幫里的人的媳婦,窮人家討生活就沒那麼多男女之防,但她們被大當家的說過,這跟著的謝大人之女跟她們不一般,要敬著些,但沒想她帶著家人干起活來毫不眨眼,也能讓她們輕快許多,次數一多,這幾個平時默不吭聲的婦人也主動跟謝慧齊說起話來。

    深山里出來的婦人只會說她們的家鄉話,謝慧齊會的只是河西話和京城話,往往兩方人說起話來都得連蒙帶猜,就這樣,幾個人處得還挺高興,交流起來就是听不懂雙方說的話,也是高高興興地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至少情感上是不生疏了。

    而跟著徐黑山的大郎謝晉平和小郎謝晉慶也是勤快不已,徐黑山收貨他們就遞秤桿,收好貨就幫著提東西。

    有時候那麻袋比謝家小郎高,一趁人不注意,謝家小郎都會背著拖著往騾車上扛,別提有多懂事。

    而照看他們的周圍更是比馬幫里力氣最大的那個壯小子還要力氣大,有次馬幫里的騾子掉山溝里,他跳下去就把騾子一舉扛了上來,惹得後面馬幫里的漢子跟他切磋個不停,一來二去,也切磋出了點情義,還會教周圍幾招。

    過不了幾日,徐家幫的徐黑山發現謝家人進了他們馬隊里,居然沒給惹什麼麻煩,反而還能幫襯著他們這一行人點,他也是笑了。

    這謝家人,果然是謝家人,一家大小從主子到奴婢,沒一個是不懂事的。

    **

    等到熟了,謝慧齊也會跟徐黑山說幾句話,因著她開口跟徐黑山求了教教兩個弟弟點防身之術,所以她備的那些吃食也就派上了用場,當了師傅費。

    其實大郎二郎是會武藝的,他們都被他們阿父精心教過,就是父親不在家,也是隔一日就要打半個時辰的樁。

    而在武藝這塊上,二郎要比大郎強些,因之前大郎想當文官,讓弟弟當武官,二郎練的時間便久一點,真論起來還要比他大哥厲害些許。

    因馬幫每日早上都會練武,謝慧齊通過幾天的觀察,發現徐黑山這些人會的都是實戰經驗,也就是說這樣的人說上花俏的動作沒有,跟人打起架來,往往都是一擊即中的招法。

    而這些,他們阿父是沒法教弟弟們了。

    謝慧齊跟弟弟們私下說清楚了利害關系,隔日就帶了他們去拜師,但拜師沒成功,徐黑山說教他會教,但這聲師傅當不起。

    怎麼說來,謝家也是官宦子弟,他這跑商的賤民當不了正經人家的師傅。

    所以謝慧齊也就只能在師傅費上補償點了。

    過得幾天,謝慧齊也會在馬車停下買賣的時候下車隔著點距離听他們講生意,她倒不是想也跟著倒騰,畢竟借著人家的光上京還這搶人家的生意也太不厚道了,也太蠢了。

    她只是想多見識點,其實算上從京城到河西的那一次,她這是第二次出遠門了,但第一次她年紀還小,一路上只忙著照顧當時更小的弟弟們,哪有如今這樣的體力心思去看別人。

    不過不搶生意,但她做點針線活賣賣,就是賣給徐阿叔也是好的,這就算不上搶人家的買賣,而跟人做買賣了。

    等到十一月,北邊的天就越發的冷了,謝慧齊就拿了她們一路做的棉大衣帶著婆子和丫鬟去找徐黑山。

    徐黑山把那開襟的棉衫一套到身上,嘖嘖出聲,“還真是恁個暖和,佷女兒你哪弄的棉花?”

    “還是您放在于家鋪子賣的那批貨呢,”謝慧齊露出點笑顏,“不瞞您說,于大伯家鋪子棉花都讓我給買了。”

    徐黑山也是一樂,“嘿,敢情你還是我主顧。”

    謝慧齊點點頭,笑著露出了幾顆潔白的小貝齒,“現在換徐阿叔當我的主顧了……”

    徐黑山哈哈大笑,他是個爽朗的漢子,一拍大腿就道,“中,阿叔一件給你八錢銀,你看中不?”

    大忻朝的八錢銀就是一兩銀,一兩銀一千個銅板,一件棉大衣的棉花要五百個銅板,布的話,里頭的那塊要好些,算下來要五十個,外面的那塊就只要三十個子了,扣除掉成本,她們也掙了個四百二十個銅子的人工費,不便宜了。

    謝慧齊一算腦瓜子就明了,點頭就道,“中。”

    徐黑山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如果不是小姑娘年紀大了,他還真想揉揉這一本正經的小姑娘的頭。

    笑罷他也認真了,道,“阿叔這里人多,光自己人都穿不來來,一兩銀這樣子的長襟衣裳,樣子還好瞧得緊,我看你們的針腳也嚴實得很,那做工也比得上繡紡的繡娘了,阿叔也不瞞你說,你稍微換塊好一點的布料,換你們京里至少也得三四兩銀去了,你做得了幾件就幾件,先賣給阿叔幾件,回頭阿叔在路上收了棉花,也低價賣與你,你多做些,回頭阿叔幫你在京里找熟腳賣了把錢給你,一個銅子也不要你的,還你幫我們做衣裳的情,你看中不?”

    “我看中。”謝慧齊跟著他中。

    徐黑山又被她逗笑,“你這小姑娘,咋這麼精呢。”

    徐黑山說的大致是河西話,但可能也因他走南闖北的多,口音還有點像謝慧齊後世所知道的河南音,別人听得不習慣,但謝慧齊听著是沒問題的,跟徐黑山一搭一說的,大小兩個還蠻聊得來。

    謝慧齊這廂把手里做的五件經她改造得像儒衫的棉大衣給賣出去了,回去的路上,蔡婆婆對著老天爺連拜了幾拜,“多謝老天爺啊,多謝了。”

    逗得紅豆笑個不停。

    而蔡婆子她還真是生怕賣不出去,大姑娘要是知道得不了什麼錢,心里會不好受。

    人一旦熟了起來,也就放得開了,謝慧齊也時常把壇子里的好物拿出來給馬幫的人加食,那頭屈家幫的人老跑過來蹭吃的,謝慧齊知道後,也送了兩壇子的油辣椒跟辣豆鼓過去。

    在屈大栓過生辰那天,當天晚上在打尖的小客棧里,謝慧齊還借了人家的廚房,給屈大栓做了碗長壽面讓大郎帶著小郎送過去。

    謝慧齊是不遺余力帶著兩個弟弟在眾人面前培養好感度,跟著這群每日愛高談闊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漢子久了,每日臉上都不見笑顏的大郎臉上偶爾也會出現點笑意。

    馬幫的人也是什麼都有,謝慧齊平時都是在後面齊二駕的那輛馬車跟蔡婆婆紅豆紅菊她們處在一塊,但每天也會抽點時間到前面父親的馬車里跟陪著父親的大郎二郎說會子話,說說他們每天經的事,跟他們分析每個人是怎麼做人的。

    而這些里,誰最受人喜歡,誰最有威望,誰最被人看不起,都是謝慧齊跟他們討論的事情……

    而謝慧齊知道,只有從這些活生生的人際來往里,大郎跟二郎才有切身的體會,才能得出最實際的經驗,才知道怎麼跟人打交道。

    不至于進京後,無垢得連人的善意還是歹意都分不出來。

    還好馬幫走得慢,這一路還有很長的時間讓她教他們許多東西。

    過去是她太護著他們了,所幸現在一切還來得及,為時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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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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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 27

前路漫漫,到十一月底,他們才走了一半多一點的路程,馬幫也不特意趕快,他們就是想恰好到年底的那段時日正好趕到京里,趕上過年家家戶戶都要添年貨的時候,他們的貨也能賣個好價錢。

    謝慧齊也不急不忙,她一路要忙的事太多,要費心照顧弟弟們,要想法子掙點錢,一點到了地方歇息,她也會到當地挑點有意思的小東西買。

    她這也算是憑自己的眼光淘,有時候瞎貓撞老鼠,也能以小錢淘到幾件好物。

    這些也算得上是她以後和大郎二郎的家底了,雖說現在沒進京,也不知以後他們家的光景,但多些東西傍身對他們姐弟來說也是好的。

    她出去的時候也是戴一個斗笠蓬子,從頭掩到膝蓋去,她往往都是跟著馬幫出現在街市的,那些當地人都當她是馬幫里誰家的小姑娘或是小婆娘,馬幫賣貨也買貨,是手頭有點錢的,買賣往往都是做得成的,所以也有的是人樂意跟她說話。

    就是這語言不通,要瞎比劃才能談得成買賣。

    馬幫的人看著謝家姑娘也是樂,不用他們幫忙,她拿著手里的銅板跟手上的十根指頭就跟人比劃得起勁,殺起價來比他們這些老買賣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天進了一個鎮,馬幫停下做交易的時候謝家姑娘也下來了。

    這廂謝家姑娘正殺得起勁,伸出縴縴三根指頭意圖把她看中的東西從六文殺到三文……

    謝家姑娘膽大包天,跟人殺價往往一開口就是對半砍,往往會嚇得老實本份的生意人一听到她的價錢就倒抽一口冷氣,這次謝家姑娘也是一開口就這麼殺價,她這次也是遇著老實本份的生意人了,那生意人一數清楚她的價錢連成本價都沒有,搖頭搖得如同撥浪鼓,話都不說了,手腳也不比劃了,不斷地朝她打躬作揖求她饒命,這時帶著大郎二郎經過的徐黑山也是看得嘿嘿樂,回頭對那兩個小的說,“你們阿姐可真是了不得。”

    他這純粹是夸意,二郎听了臉就往上一揚,讓人只見鼻孔,“我阿姐最厲害!”

    一臉的與有榮焉。

    大郎卻笑笑不語,垂下眼,掩去了眼里的神色。

    他姐姐是厲害,她也只能厲害,除了必須厲害之外,她沒有別的辦法。

    他現在還太沒用,什麼都給不了她。

    而對謝慧齊來說,這一路天天趕路雖也有點辛勞,但充實得很,眼看著她備的東西一天天豐盈了起來,東西都有增無減,手中的銀錢也是,她每天跟她阿父說話的時候都要樂呵幾句,報喜報得那個叫高興。

    她這也是鑽錢眼里去了,鑽得不亦樂乎。

    這可是他們姐弟以後生活的保障。

    她的貴重東西也都是放在前面父親的馬車里,值錢的東西都是塞在棺材下面,她每日都要帶著大郎二郎拜拜,讓他們阿父好好呆在車上保護他們的財產。

    等到十二月的中旬,離京城不遠了,馬車里也塞了個滿當,謝慧齊已經開始給大郎二郎做進京的衣裳了,她買的是結實又經看的布料,算不上頂好,但也絕不寒酸了。

    她還給他們做了幾件新孝服當里衣穿,衣裳上也還是繡了父親的字。

    一路上大郎二郎穿著里襯繡著父親字的白麻布衣一直不願意脫,孝服都穿到黃了都讓人看不出孝服了,可進京了就這不能這麼穿了,穿在里頭,也算是個心意。

    “穿得跟京里人一樣,就不打眼了。”謝慧齊在這日早上過來看弟弟們著穿的時候,跟不願意換衣的二郎耐心地道,“有時候不打眼,才能活得久。”

    二郎還是不依,“那我阿父走了,我給他穿孝衣,是我願意,旁人有什麼話好說的?”

    “因你跟他們穿得不一樣啊,他們就看你,就說你。”小崽子們是她親手帶大的,不管是胡攪蠻纏還是講道理,謝慧齊都能對付他們。

    “那我不管,我就要穿這個,穿三年。”一路的長途奔波讓二郎長個了,白嫩的皮膚也變得黃了一點,他在外嘴可甜,愛跟人笑,是最討人喜歡不過的了,就是在他們阿姐面前,他還是還孩子氣還蠻橫。

    “那他們還會說到我身上來呢,讓自己小弟弟穿得這麼髒還不收拾,會說我不會過日子呢。”謝慧齊仔細地疊著他們的新裳,慢悠悠道。

    “他們憑什麼說你!”二郎不依了,他最討厭有人說他阿姐的不是了。

    要說也只能說她的好。

    “就憑你不听我的話,不願意換衣裳呀。”謝慧齊慢慢道。

    “可我是給我阿父穿的嘛……”二郎說不過,眼圈都紅了。

    “穿在里頭也是一樣的嘛。”其實熱孝過了,沒有要穿孝服三年的說法,但謝慧齊也知道弟弟如若不這樣,不讓見到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阿父沒了,心里的悲痛就沒有可藏之地,他們還小,能忍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已經覺得他們夠懂事的了。

    所以她不急,什麼都不急,做不得的事,她慢慢跟他們說就是。

    “嗯,穿在里頭也是一樣的。”這時候大郎點了頭。

    二郎見兄長答應了,無可奈何地道,“那好吧。”

    “阿姐這樣做,有什麼用意嗎?”大郎接過姐姐給他們的新裳,垂著眼楮問了她一句。

    “看著阿姐說話……”見他又下意識就垂眼楮,謝慧齊叫他抬眼。

    等大郎抬起眼,謝慧齊摸了摸他的頭,“下次跟阿姐說話,跟別人說話都要這樣知道嗎?你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在心里想想就好了,但要是躲著別人不看,聰明人就猜得出假了。”

    大郎下意識又垂眼,但又飛快抬起眼皮來,然後看著他阿姐點了點頭。

    這麼小,卻要學著像大人那樣過活了,謝慧齊忍住了心中的心酸,不再就這事說下去,接著他先前的問話說,“阿姐不知道進京是什麼樣子,可那里是阿父娘親的仇人們住的地方,阿父帶著我們在河西那麼遠的地方都死了,現在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誰也不知道我們往後會怎樣,阿姐想我們只有不打眼,才可能活得久一點,知道嗎?”

    所以即便是想著那個疼他們阿父的祖母有權知道他們阿父過逝的消息,謝慧齊也狠下了心腸只送了報喪的信,沒提他們回京安葬父親的事。

    她怕要是謝侯府知道了,離那些人知道也就不遠了,到時候憑他們幾個早被謝侯府逐出了家門的小輩,哪來的能力與之相對。

    就是他們祖母有心護他們,也無能為力,就跟她當年保不住他們的父親一樣。

    雖然謝慧齊也不能保證他們進京後不被這些人的耳目知曉,但到底低調要比高調安全一些,小心行事比魯莽沖動要好一些。

    “知道了。”大郎這次看著謝慧齊的眼點了頭。

    他跟二郎都長得極似他們阿父,就是年紀尚小,就已極其俊秀,不過不像二郎長像完全隨了他們父親,大郎的嘴唇隨了他們的娘親,因此玉面少年比之父親更多了幾分精致,但他這也是再完美不過的貴族少年的長相了,可如今這樣的一張臉面若冰霜,一個人在的時候更是面無表情,謝慧齊往往看他看得久了就心痛難耐。

    她的弟弟們,如若當年沒出意外,他們會是京城里再風光霽月不過的少年。

    可現在得跟著她,就像老鼠一樣地四處打洞鑽洞躲著人苟且偷生。

    她心中豈能好受。

    “阿姐,我也知道了。”二郎受了教,垂頭喪氣地把臉貼到棺材上,跟他阿父道,“阿父,我听阿姐的話啦,你也看到了,不要怪我調皮。”

    說著還是難掩沮喪地扁起了嘴。

    他很難受。

    謝慧齊心疼他,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

    二郎緊緊回握住了她的手,把他阿姐的手放到心口放著,難掩委屈地道,“阿姐,我這里什麼時候才會好過?”

    謝慧齊憐愛地看著他,輕聲安慰他,“等二郎大了,有很多很大的本事了以後,就會好過了。”

    二郎點點頭,轉過頭,讓淚滴掉在了他阿姐看不到的地方。

    大郎在旁靜靜地看著他們,在他阿姐受不住回過頭的時候,他抱住了她,不斷地拍著她的背,卻一言不發。

    他已經不想跟她說什麼等他大了,會替他們報仇,會讓她過好日子的話了,說了幾次,他發現那些都是廢話,他還是沒有因此長大多少,仇人還是高高在上得遙不可及,他甚至連他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而他的阿姐卻還是必須每天為他們的以後憂愁,每天算著能掙幾個錢,每天端著一張笑臉跟人打交道,每天像個僕人一樣地勞作忙得團團轉,他一路上見過坐在轎子里連路都不用自己走的小姐,也見過在鋪子里隨便一點頭就買十幾匹布的富家千金,他不止一次想過有一天他也讓他阿姐過上這樣的日子。

    可那樣的日子太遠了。

    他想得更多,她還是在過一個銅板掰而兩半花的日子,為了殺半文錢的價,她還是站在攤前半天不動身。

    他光是想想,並不能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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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6-8-29 12:4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更 28

這廂京城的謝侯府里,謝家的老祖宗倒下已經有許多時日了。

    自從謝家的老祖宗接到河西邊漠送過來的信後,就病倒再也沒下過床了,先前是連著幾日昏迷不醒,連藥都喝不下,後來謝侯爺去宮里求了太醫回來,太醫施針才救回了一命。

    可就是如此,謝家的老祖宗也是成天昏昏沉沉,清醒的時候不多。

    太醫跟民間的神醫都說老太君存了求死的心,再好的藥也是救不回來,還是讓他先寬寬老人家的心為好。

    謝侯爺當然知道母親的心病是什麼,可他就是求,他母親也只是光掉淚不說話,日漸萎靡,眼看就要時日無多了。

    侯爺是個孝子,他知道當年母親為了保全他跟他們侯府一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弟弟逐出了家門。

    如今知道他死了,她這也是存了想跟著去的心了。

    這日謝侯爺一從西北那邊的驛館回來,就匆匆去了母親的院子里。

    守在門前的奴婢們一看到他,忙朝他行禮。

    謝侯爺一路一步也沒停,急步去了主廂房那邊。

    “侯爺,您來了……”伺候老祖宗的婆子一在拱門前看到他,忙朝他福禮。

    “我娘怎麼樣了?”謝侯爺一見是母親身邊的老家人,開了口。

    “回侯爺,老祖宗正睡著。”

    又是睡著?

    謝侯爺一揮袖,就踏步上了台階,朝主廂房走去。

    候在門邊的兩個丫環趕緊朝他行禮,見侯爺動手推門,忙過來幫著推。

    “用不著你們,退下。”謝侯爺停住了推門的手,輕聲朝她們斥道。

    “是。”丫鬟們忙也輕聲回道。

    他們都怕驚著了在屋里靜休的老太君,這時候謝侯爺也回頭朝他的隨從良斗輕聲道,“帶著人到拱門外侯著,我有話要跟老祖宗說。”

    “小的知道了。”良斗忙躬身。

    謝侯爺輕輕推門而進,見里頭守著母親的兩個大丫鬟朝他福禮,他頷頷首,示意她們出去。

    等她們出去,良斗把門帶上之後,謝侯爺听到輕微的腳步聲遠去,這才邁步走到了母親的床前,把紗帳挽起,跪在床榻前輕聲地呼叫他母親,“娘,娘,是我來了,您醒醒。”

    躺在枕頭上的銀發老婦絲毫未動,她以往豐盈的臉頰此時瘦得全凹了進去,皮臉泛黃,一看就是垂垂危矣。

    “娘……”謝侯爺伸出手喝了幾口氣,把手搓了搓伸到臉上暖了暖,覺得差不多了才探進被子握著了老母親的老手。

    他緊了緊手中老母親的手,又開口叫她,“娘,您醒醒,我打听到進元的消息了……”

    他不停地連著說了好幾句打听到進元的消息了,那睡在床上的老婦人顫顫危危地睜開了眼。

    她睜開了眼也並沒有說話,只管看著她的大兒子。

    等謝侯爺,也就是謝進元的長兄謝進修又說了一次打听到謝進元的消息後,她才張了張口……

    “娘,您大點聲,我听不見。”謝侯爺忙起身去把熱在炭爐上的參茶倒了一杯過來,把母親扶起,細心地吹涼喂她喝了好幾口。

    謝老太君專注地看著大兒子不停伺侯她的樣子,眼楮連眨都沒眨一眼。

    說到底,大兒子是她的掌背,小兒子是她的掌心,掌背掌心都是肉,她都疼,就是到如今,她也沒後悔當年保大兒子。

    可她也欠小兒子的。

    她欠他的。

    不能他死了,她還活著。

    “剛倒出的,燙,您慢點啊……”謝進修吹涼了參茶還不放心,又小心地在旁邊提醒,手上的動作也不敢快了。

    等老母親喝了幾口搖了搖頭,他這才把杯子放到旁邊,又拿過軟被塞到了床頭,讓她躺好,把被子提起替她蓋好捏緊,又去了床當頭去探暖腳的湯婆子熱不熱,見是熱的,這又才坐回了床頭,跟老母親輕聲地說,“我今個兒又去了趟驛館,總算打听到一點消息了,我听說佷女兒帶著佷兒們扶著弟弟的靈樞進京來了……”

    謝老太君先前以為他又是拿話來安慰她來了,但大兒子再寬慰她,也不拿這些正經事說假,一听這話她頭猛地一偏,緊抓住他的手失聲道,“真的?”

    “真的,真的,兒子不敢騙您。”謝侯爺一見她猛地精神了,心中是又高興又難受。

    “到哪了?”

    “到哪了兒子還不知道,趕明兒再去打听,您吶,這段時日就好好養養精神,到時候兒子就帶您去見他。”

    謝老太君一听這話,臉上一剎那全是失望。

    “不接他回來啊?”她喃喃道。

    “娘……”謝侯爺難受得垂下了眼。

    “不接我兒回來啊?”謝老太君閉上眼,眼淚順著她深凹的眼眶從臉頰流到了下巴,“他死了也還是要對不起他啊?”

    “娘,”謝侯爺忍著心里的苦,抽出帕子給她擦眼淚,“您別傷心了,我會想法子讓弟弟回來的。”

    “你又能有什麼法子呢?我怎不能連你都保不住……”謝老太君乍听到小兒子回來動了一點的心又死了過去,“是我對不住他,是我。”

    謝侯爺見她的那點精神氣又沒了,嘴里比吃了黃連還苦,一時之間也是掩不住心里的悲苦,也是眼淚直流,“娘,您就為我再多活幾年吧,求您了,您就是不看在我的面上,您也看在佷兒佷女的面兒上吧,他們進京後孤苦無依,如若您都走了,就無人再可憐他們了,到時候他們就是被人欺負死了,連個為他們喊句冤的人都沒有啊,娘,那可是弟弟的孩兒們啊,您不可憐我,也可憐可憐下他們吧……”

    老太君听著,先是哆嗦著嘴哭著,爾後竟哭出了聲音,哭到最後悲切嘶泣,“我的兒啊,我的小兒啊,你為何舍了我這老母而去啊……”

    謝進修抱著痛不欲生的老母親,也是失聲痛哭了起來。

    他們自為保家門逐出小弟之後,老母親從此之後就沒過過一天的痛快日子,如今白發人送黑發人,她如何能不痛不悲?

    謝進修知道老母親當年是為了保全他,為了他好好地當這個侯爺,這才閉了眼楮讓他們行了逐門之事。

    對得起這個,就對不起那個,眼看人都死了還要對不起,她活著就是遭罪,可謝進修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為了他犧牲了太多的老母親去死。

    如若弟弟泉下有知,只會更怪他。

    他不能更對不起母親和弟弟了。

    **

    這廂在謝侯府不知道的時候,謝家一行人跟著馬幫已經到了京郊。

    謝家姐弟他們先跟著馬幫的人去了馬幫在城外的大安置點。

    城內的地方太貴了,馬幫人就是有點錢,他們每家在城里也只有一個小安置點,但沒有裝得下整個馬幫的大地方。

    而這正合謝慧齊的心意,她現在並不想進城,她娘的墓也埋在郊外的谷家莊園里頭,並不需要他們進城。

    徐家馬幫的安置點是他們深山里徐家出來的人開的,謝慧齊如今也是能說得一口徐家老族當地的土話了,一進去跟人打起招呼來,讓老板娘都疑惑她是村寨里哪家的小姑娘,怎麼她不認識,跟謝慧齊不停問她阿爹阿娘是誰,看她認不認識。

    等謝慧齊說道她是河西鎮的人後,老板娘都怪了,“那個咋個會說我們徐家寨的話的嘛?”

    “一路上跟大山嬸她們學的。”

    “學得快得索嘛。”老板娘還是驚訝。

    謝慧齊是個跟人語言不通也能跟人打成一片的人,何況語言還通著,她很快就跟老板娘熟絡了起來,老板娘也挺喜歡這個干脆利索的小姑娘,尤其在她兒子還得了謝慧齊一套筆墨紙硯,那紙還有一疊老高的後,女兒也是得了幾樣看著新奇好瞧的珠花,她就更對這小姑娘熱情了。

    徐黑山見她用了大半天就跟老板娘都熟了,嘿嘿一笑,就不擔心她了,第二天就帶著他們的貨和謝慧齊在路上做的那些精致的衣裳進城做買賣去了。

    這次,謝慧齊沒有讓大郎和二郎跟著去了。

    她現在最發愁的就是大郎和二郎的長相,她倒好,雖然相貌也隨了父母,但姑娘家總有遮擋的東西,就是京里也一樣,出去了別人也瞧不出她的模樣來,但大郎二郎太像他們爹了,一看就知道是誰的兒子,京城里的男子並不像他們河西那樣需要擋風沙攔面,像徐阿叔他們這些人進了京里斗笠也都摘了,就弟弟們光戴著也不像話,更顯得奇怪,所以他們要是這樣出去在外面讓個相熟的人看出來,這還是往高調里去了。

    謝慧齊頭一次讓弟弟們太像他們阿父的事困擾了……

    “恁個長得這般好瞧呢?”京外的徐家山客棧里,謝慧齊捏著兩個弟弟的臉蛋,一半欣喜一半煩惱地道。

    “像阿父嘛。”二郎一臉的理所當然。

    看他們這阿姐說的……

    像阿父,當然長得好瞧。

    “就是太像了。”謝慧齊嘆息。

    這廂大郎斂眉,已經知道他們阿姐的意思了。

    “阿姐怕我們太像阿父了,出去被人認出來,不好添置房子嗎?”他道。

    二郎听了一愣,很快就道,“但徐阿叔不是說京城很大,很多人的嗎?還有那些個人都不愛上街的,都是他們家里的下人出來買東西,我們買房子也可以找牙儈,多給他些銅板子就是,不用去見那些人。”

    說完二郎憤憤,“其實我還想見見他們呢,見見他們長的啥怪模樣,為何這般欺負我阿爹阿娘。”

    說罷,眼楮紅了。

    作者有話要說︰三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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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發表於 2016-8-29 12:47:21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見二郎說得眼紅,謝慧齊也是輕嘆了口氣。

    既然已經來京,龍潭虎穴已經踏進,父母也安葬于此,他們是萬萬沒有再走的可能的,

    謝慧齊一直以來貪生怕死,只是怕仇沒報,自己就先死了那就不值了。

    而他們現下不可能一直住在徐家客棧里,而且她也怕給徐家寨的人添麻煩,所以這開頭的租賃屋子就迫在眼前了。

    至于買屋子還是買地自己建,還得看往後的光景,反正這置辦屋子的銀錢謝慧齊現在是已經攢下了,心里也不著急。

    就是大郎二郎長得太像他們爹,就是隱姓埋名,也太招人眼了。

    謝慧齊原本是想著安葬好父親後就到城里找地方住的,因她已經厚著臉皮托了齊二,看能不能讓大郎二郎進齊家書院念書……

    一路上她從齊二嘴里知道齊國公府現在的狀況了,齊國公府的大老爺二老爺都沒了,齊長公子現在還沒接到承爵位的聖旨,現狀那豈是叫一個慘字了得,但餓死的駱駝比馬大,齊家是老世族,境地再慘,祖宗留下的書院,祠堂,寺廟,田地那些架子都還是在的。

    謝慧齊一直讓齊二好吃好喝,終在進京後,跟要走的齊二開了這個口。

    齊二高高興興地答應了,一點也不為難。

    吃人嘴短,謝慧齊暗想這個心寬的齊家家人應該會在齊家那位哥哥面前對他們姐弟三人不吝贊美之詞……

    只要齊家那位長公子一答應,大郎二郎的讀書問題就解決了。

    讓弟弟們繼續念書,謝慧齊倒也不是想讓他們科舉,說來她這其實也沒安好心來著,因她知道的唯一認識貴族子弟的徐徑就是齊家書院了。

    不管是她後世所在的首都,還是現在大忻王朝所在的皇都,人人都說政治中心當官的多如狗滿地走,三步就能踫到一個,但事實卻是不管普通人怎麼說,沒誰見過幾個位居高位的人出現在普通人的面前。

    至于貴族公子,就是紈褲子弟,一般人也只能听說他們昨天在哪個風月館子一擲千金,或是在哪個酒樓喝多了發瘋,但真親眼見的能有幾個?

    他們進的風月館子跟酒樓,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進不去一次。

    他們姐弟要是走尋常路,就是哪天運氣好,仇人的車馬能經過他們的眼前,他們也只有隔著護衛群,看著車馬眼睜睜地從他們的眼前消失的份。

    所以,要是真老實安份,這一輩子也只能在夢里念念所謂報仇的事了。

    于謝慧齊來看,不管齊國公府以後會如何,現在卻是她唯一能攀上的“高枝”了。

    至于謝家,謝慧齊沒打過謝家的主意,主要是當初她阿父也是甘願被逐出府的,他不願意牽累家族。

    而他都死了,他生前要做的事,謝慧齊不可能在他死後違他的意願,去給謝家添麻煩。

    而如若她打的齊家的主意成了,他們是必須要進城的,大忻的皇都大得離譜,皇都里頭走三四天都走不完,這要是住在城外,早晚還要看城門開關的時間,真不夠大郎他們來回的。

    謝慧齊眼下是真愁。

    她之前也隱約想過這事,現下問題擺到眼前了,想著別說現在想讓他們進城去尋屋子租的事,就是往後進了齊家書院,這事情怕也不能善了。

    現在最能讓她感到安慰的就是齊家跟俞家也有仇這事了。

    可能就沖著這個,齊家都會答應她的請求,可能還會護著他們一些。

    謝慧齊總感覺她再想低調,就沖著弟弟們過于肖似父親的臉,他們也低調不到哪兒去。

    她總覺得她想徐徐圖謀的事真的做起來,問題比她認為的還是要多太多去了。

    愁,她是真的愁。

    **

    這廂謝慧齊的煩惱已經具體了起來,那廂齊二背著提著謝家姑娘打發的大包小包回了齊國公府。

    一到國公府面前,看到緊閉的大銅門,一路走得輕快的齊二的肩一下子就垮了下來。

    好日子過久了,都忘了如今的國公府不再是以前那個大門大開,大迎四方貴客的國公府了。

    現在的國公府,上上下下都一張不咸不淡的臉,連笑一下都好像是犯了罪。

    齊二也是不敢笑了。

    他老老實實耷拉著腦袋去他們主子爺的院子見主子。

    齊君昀還是住在他以前臨湖的院子里,國公府的主院自國公爺跟國公府的二老爺走了後就一直空著,他也就偶爾進去看看。

    齊二回來的時候他正在湖邊寫字,听到齊大說齊二回來他“嗯”了一聲,筆下的治國論一筆未停。

    齊二帶著大包小包過來,齊大也是看得傻了眼。

    “你不知道放下東西再過來?”齊大不敢惹正在寫字的主子,拉著齊二走了十來步才敢停下,把聲音壓低得不能再低地斥著齊二。

    不過就是他把聲音壓到了最低,里面的怒火也清晰可聞。

    齊二被兄長斥得有些委屈,“都是謝家姑娘給咱們主子的嘛,不給主子過一眼我放到哪去啊?”

    “你……還敢頂嘴!”齊大“啪”地一下抽了齊二腦袋一記,哪想他力氣太大那一聲發出了巨響,嚇得他連忙朝主子看去,見主子寫字的筆未停,也沒轉過眼冷冷看他,他這才松了口氣,掉回來繼續低聲訓斥齊二,“你別以為你一路做的好事主子不知道!”

    “我做什麼好事了?”齊二听了眼楮都瞪大了,他把身上的東西都放下,就差現在就去抱著主子的腿大聲喊冤了。

    不過主子在寫字,他不敢過去,只敢對著他大哥凶。

    “你就是什麼事都沒做!”齊大是真拿這個自一生下來就缺腦子的弟弟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如若他們不是家奴,從小就被主子挑中跟在了他身邊,他都不知道他弟弟這一輩子還能不能找到別的活路了,他這真真是恨鐵不成鋼,咬著牙狠狠道,“臨走前我是怎麼跟你說的?讓你好好照顧謝家姐弟,可你是怎麼做的?你是下人還是去當公子爺的?”

    听到探子來說他家這蠢弟弟被人好吃好喝的供著還天天笑得合不攏嘴,齊大眼前就一黑,差點去找牆撞頭……

    “我哪是公子爺了?”齊二不服,“我是好吃好喝了,可那是謝家姑娘人好,說我趕車辛苦了要多吃點。”

    齊大听了又是眼前一黑,久久都不敢睜開眼面對眼前這個蠢貨……

    他生怕他一睜開眼,哪怕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唯一的一個親弟弟,他也忍不住一巴掌把他拍死。

    “行了,過來。”齊君昀那頭收好治國論最後一筆字,把筆擱下。

    這下齊大來不及再收拾齊二就忙跑了過去,拿起一旁的火爐子上的鐵壺,把熱水倒進畫著山水的陶盆里,也不管水有多燙,拿帕快快擠了個熱帕子,小跑著到了主子身邊把帕子給了齊君昀。

    齊君昀接過帕子擦著手,漫不經心問那怯怯過來的齊二,“帶什麼東西來了?”

    過來謝罪的齊二一听這話,拿手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慌忙跑回去把提剛放下的東西。

    把大包小包一提上,齊二自覺對主子有交待了,樂顛顛地跑回去,眉開眼笑地跟主子道,“回公子爺,帶了好多東西回來了,有謝家姑娘給您做的新衣裳,還有謝家姑娘知道您愛寫字,路過出硯台的地方,還花了好多的銀子給您置了塊頂頂好的硯台,還有,還有這個,主子爺您看看……”

    齊二慌忙把背上背的那筒卷筒給解了下來,跪下雙手給齊君昀奉上,樂得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線,就跟他在獻寶一樣,“公子爺,您看看,好東西吶……”

    齊大這時候已經完全不想再說什麼了,他默默地跟在齊二的身後跪下,想著他好歹跟齊二同父同母一場,他要是死了,再如何他也得給他挖個坑埋了。

    齊君昀這時看了齊二兩眼。

    齊二本來笑得歡,但在主子的第二眼之後,他終于知道事情不對勁了……

    “主子。”齊二快哭了。

    齊君昀沒說話。

    在齊二要磕頭謝他不知道的罪的時候,他伸出了手,把卷筒打開,抽出了里頭的東西,見到是他喜歡的前朝畫家尋道真人的畫後,他嘴角一勾。

    不怕死的齊二偷偷瞄他,見主子嘴角一勾就放下,他也分辨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這次徹底沮喪地低下了頭。

    他完了。

    而且他還是不知道原因。

    “帶他去靜心堂,交給鐵師傅。”齊君昀回頭吩咐站在樹下的護衛。

    “是。”護衛抱拳。

    “主子……”齊二這下是哭出來了,但他知道他們主子最不喜歡有人對著他哭了,他怕被他看到眼楮都會被挖出來,只管低著頭被他護衛拉著走了。

    “多謝主子。”知道只是去靜心堂□□練,齊大感激地朝齊君昀磕了個頭。

    齊君昀看了看畫,放到了書桌上。

    本來想叫齊大把齊二放下的包袱給扔了,但又想不知道那小姑娘給他弄了什麼東西,看這五六個包袱,也虧得齊二一個都不落地給帶回來了。

    想想,他張了口,“把東西放院子里去。”

    齊大忙道,“是。”

    他忙起來去收拾那幾個包袱。

    這時齊君昀道,“你明天去給謝家姑娘回個信,就說她求的事我應了。”

    說罷,整整袖子,背過手,朝通往老國公夫人院子的那條小道走去。

    快到晌午,他該陪他祖母一道用午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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