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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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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閑聽落花]花開春暖(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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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4 16:54: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章 清者自清

錢繼遠眼睛亮了起來,站起來,搓著手來回走了幾趟,看著古蕭,

「這哪是麻煩,這是……」

錢繼遠看住古蕭,嚥回了後面的話,慢吞吞的問道:

「是你那滑頭先生讓你來找我寫序的?」

古蕭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

「先生說,錢先生是文壇泰斗,寫了序,那個……」

「你那先生,就是心眼多!他寫不寫?」

「也寫,說放到您後頭。」

古蕭急忙答道,錢繼遠點了點頭,坐回到扶手椅上,看著為難的臉上泛起微紅的古蕭,笑了起來,抬了抬手,彷彿安撫著他般,

「能給古大人這文集寫序,我是求之不得,你那先生的意思我懂,古大人畢竟……聲名蒙塵,有我和隨雲老頭兒頂在前頭,縱有什麼事,也能稍擋一擋,嗯,」

錢繼遠彷彿想起什麼來,

「這文集,定了在哪家書坊刻了沒有?」

「還沒有。」

「那就去匯古坊吧,那是我錢家的本錢,就去那裏刻。」

錢繼遠說起,站起來,背著手來回走了幾步,站在古蕭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是個實誠孩子,書刻出來,先送幾本到景王府,還有汝南王府,過幾天若沒什麼話,再讓人放到各大書肆裏去,古大人只你一根獨苗,古家,要守份。」

古蕭站起來,長揖到底,

「多謝先生指教。」

錢繼遠伸手扶起他,

「這序我要好好斟酌斟酌,過個三五天,我寫好了,連書稿讓人送到府上。」

古蕭答應著,又長揖到底謝了,才告辭回去了。

四月中,古志恆的文集就刻了出來,刻工極精緻,用了最上等的金粟紙,微微泛黃的細密宣紙托著勾畫清晰的黑色小字,雅致中帶著隱約的傷感,京城各大書肆都收到了書,放到了書肆最顯眼處,買書的人往來不絕,文集很快從京城書肆賣到了兩浙路各大書肆,立時就成了兩浙路文人的驕傲和必讀必存之書。

這本文集,又跟著兩浙路的商人帶往各處,往南往北如風般流傳而去。

顧二奶奶在路上實實在在的病了一場,直到四月中,才趕到了南邊老宅中,老宅管事領著她到了一處狹小的偏院,叫開門,吩咐著開門的年邁婆子,

「這是二房顧二奶奶,三少爺的娘,帶她進去安置了,有事叫你兒子找我去。」

說完,轉頭看著顧二奶奶,

「二奶奶將就將就,咱南邊不比京城,我還忙著,有事你跟黃婆子說,讓她兒子找我去。」

顧二奶奶打量著簡直就是簡陋無比的院子,還沒反應過來,那管事已經甩著胳膊走了。

黃婆子將門推開,出了門,看著院子外堆得滿滿的七八輛車,煩惱的嘟嚷著:

「這許多,往哪兒放?真真是!」

顧二奶奶已經進了院子,轉身打量著小小的天井,拎著裙子進了暈暗的正屋,轉了個圈,又出來,左右看了看,穿過右邊一個小小的偏門,進了後面一進院子,後面院子顯得寬敞了許多,種了很多花草,一幢兩層的小樓也顯得比前院正屋乾淨清爽的多,顧二奶奶傷心的舒了口氣,再從右邊的偏門穿過去,後面就是個極小的花園,最後面一排矮些的起脊青瓦屋,大約就是僕從們的居處了。

這就是程憫海在南邊的居處!

顧二奶奶悲從心來,用帕子掩著臉,哀哀痛哭起來。

程憫海並不在家裏,黃婆子不耐煩著一張臉,答著顧二奶奶的話,「……都是我!我不做誰做去?丫頭?哪有丫頭?……有差使,跟田大人去尉縣了,唉喲喲,二奶奶,你回來再問三少爺吧,這滿院就我一個老婆子,又要幹這個,又要幹那個,今天這麼多人,這飯也做不夠了!」

黃婆子乾脆去了廚下,一邊嘟嚷著一邊生火做飯去了,顧二奶奶坐在陰涼的正屋裏,喝著杯茶,青霞帶著幾個丫頭,在屋裏轉著,如此簡陋陳舊的地方,要從何處收拾起?

四月末,古大人的文集隨著那些商隊、車馬行,湧進了北三路,在北三路文人中流傳開來,誠王怒不可遏,讓人寫了封措詞激烈的摺子,八百里快遞,遞進了宮裏,皇上掂著誠王的摺子,漠然的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隨手扔在了一邊。

四五月裏,春花爛漫,溫暖宜人,阿笨脫了厚衣服,俐落的學會了翻身坐起來,老太妃和王妃守著精力旺盛的過份的阿笨,左看左好右看右好,就沒一處不好的地方。

春意彌滿了各處,秦鳳路隴州城外,草木繁盛,人流不息,彷彿比哪一年都熱鬧繁華,城門處,往來不息的人流中,有眼尖的,仰頭盯著城牆近頂處的一處隱約的字跡,好奇的叫著:

「快看,那是什麼東西?誰在那上頭寫字?怎麼爬上去的?」

好事者聚眾仰頭看著,議論著,那模糊的字跡卻無論如何也辨認不清,有人叫了一句,

「潑點水試試!」

有好事者真取了桶水來,卻潑不到那麼高,一個壯漢自告奮勇的接過剩下的水,大吼一聲,用力潑到了那片模糊的字跡處,水所及處,字就鮮明的顯了出來,

「……但得眾生……」

有識字的高聲念著顯露出來的幾個字,興奮的催促著,

「再潑再潑,看看到底寫的什麼,這事有意思,這麼高的地方怎麼會生出字來?得看看到底寫的什麼,說不定是菩薩顯靈呢!」

眾人哈哈大笑著,起著哄,提水潑水的也來了興致,有湊趣者,竟找了只噴水車來,汲了水,噴到了那片字跡處,字跡鮮明的顯現了出來,竟是一首詩,

「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複傷?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臥殘陽。」

看熱鬧的人群譁然而叫,喧然驚叫議論起來,隴州府出怪事了!

城牆下看熱鬧的人群走了一批,來了一批,文人書生們搖頭晃腦的念誦著,拍著摺扇,連聲讚著『好詩好句!』猜測著這是不是有人以此來博取文名,販夫走卒們不識字,仰頭當神跡看著,有那虔誠的,跪在城牆下磕著頭,甚至有人上起香來,一時成了隴州府最大的新鮮奇聞。

隔了兩三天,半夜起,隴州府淅淅瀝瀝下起春雨來,早起開城門的老卒走出幾步,按著斗笠,仰頭看著那片字跡,昨夜一場雨,許是把字淋沒了。

觸眼所及處,老卒呆怔住了,那字在雨中更加鮮亮,彷彿活過來一般,字旁邊,竟顯來張清晰的人臉來,老卒半張著嘴,傻了片刻,突然跪在雨中,衝著城牆,喃喃禱告著,恭恭敬敬的磕起頭來,門洞裏的幾個年青守卒愕然看著跪倒在雨地中、磕頭不已的老卒,忙抓起斗笠胡亂戴在頭上,衝了出來。

幾個人扶起老卒,將老卒掉在雨地中的斗笠重又給他戴在頭上,順著老卒顫抖的手,看著城牆上的那首詩,和那個面容溫和,正憐憫的注視著眾生的人像,驚訝的點著人像,叫了起來,

「又出怪事了!出畫了!」

「那是古大人!連中三元的古大人!」

老卒嘴唇抖動著,激動的聲音嘶啞的叫道,

「我在這守了幾十年的門,我認得出,一眼就認得出,那是古大人!冤死的那個古大人,連中三元的那個古大人!文曲星古大人!」

雨下了一整天,城牆下,被擁擠不堪的人群踩的一片泥濘,城牆下原本繁盛的草木也被踩得彷彿從來沒生過一根草,靠近城牆處,扔出了一個高高的香燭堆,在淅瀝的雨中冒著青煙,和雨絲混在一處,襯得那牆上的人像和詩句神聖中帶出些神秘來。

秦鳳路安撫使兼隴州知州趙遠明背著手,遠遠看著那高高的顯在城牆上的古志恆和詩句,感慨的緊緊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失了態,古年兄,公道自在人心,清者自清!

趙遠明呆呆了站了大半個時辰,才轉過身,吩咐著從人:

「傳令下去,城上城下,著人仔細看著,別讓人靠近,任何人不得擅動。」

從人答應著,裹了裹蓑衣,往城裏跑去傳令去了,趙遠明回過身,長長的歎出口氣,衝著城牆長揖到底,轉過身,回去城裏寫摺子去了,這事,一定要稟了皇上處置。

遠遠的,李福貴袖著手,微微摳摟著腰,彷彿一臉愁苦的站在城門口的角落裏,瞇著眼睛看著直直立著,一動不動的趙遠明,看著他長揖到底,轉身進了城,才長長的舒出口氣來,調過眼神,看著那越堆越高的香燭堆,眼神裏溢出滿滿的哀傷。

一個面容平常,衣著舉止處處平常的年青男子,袖著手走到李福貴身邊,略後半步站住,順著李福貴的眼神看著那堆青煙繚繞的香燭,聲音極輕的說道:

「回吧,上頭說過,事結了趕緊回去。」

「嗯。」

李福貴答應著,又仰頭看了眼在城牆上俯視著眾生的古大人,似有似無的垂了兩下頭,轉身往不遠處兩輛圍著靛藍粗布圍子的車子走去。

年青男子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面,上了後面一輛車子,車伕抖動韁繩,駕著車子往京城方向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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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 餘蔭

四月末,六部吏考結束,程憫川連考了幾場,總算功夫沒有白費,考進工部做了名不入品的小吏,夫妻兩人高興不已,齊氏特意讓人備了桌酒菜,一家人吃了頓慶賀飯,程憫川喝了幾杯酒,滿臉紅暈,有些熏熏然起來,齊氏打發奶娘抱了孩子下去,側身坐到程憫川旁邊的圓凳上,看著心情極其舒暢愉快的丈夫,掂量著,笑著說道:

“這些日子,家裏真是喜事連連,母親平安到了南邊,一切都好,今天大哥收到信兒,讓大嫂過來說了一聲。”

程憫川忙放下杯子,轉頭看著齊氏,

“母親身子還好吧?三弟呢?”

“都好,哪能什麼不好的,都好,那是南邊,都好,在南邊都好。”

齊氏葫蘆提的答道,程憫川頭暈暈然著,放心的舒了口氣,齊氏瞄著他,謹慎的說道:

“前兒我和大嫂出去,剛巧看到一處大宅子,唉呀,真是處風水寶地,裏頭樹也高房也新,地方又寬敞,偏上家急著出手,賣得極便宜,你看,要不,咱們買下來吧?”

程憫川手裏的杯子頓在了半空,

“買下?買下幹什麼?咱們要大宅子做什麼?又沒分家!”

“你看看你,又犯強勁了不是,這買宅子,跟分家有什麼事的?你兒子總要長大,要成親,往後還要生兒育女不是?這宅子今天不買,明天你也得買吧?這會兒,手頭現有銀子,又趕著這麼合適的宅院,不趕緊買下來,難道趕著急用的時候再去買貴的?”

齊氏一迭連聲的質問著,程憫川臉色紅漲,眨著眼睛,抬手點著齊氏,突然放下手,重重的歎了口氣,齊氏瞄著他,淡淡的低聲說道:

“你也省省心吧,上頭有大哥作主,母親心眼裏只有三弟,你呀,省省吧,你再有心,也沒人理你不是!”

程憫川面色?暗下來,悶悶的連喝了兩杯酒,長長的吐了口悶氣出來,揮著手,

“隨你隨你。”

齊氏舒了口氣,笑盈盈的站起來,伸手拿開程憫川面前的酒壺,

“好了,別喝那麼多了,就是高興,也要看著些量,我說,你明天趕早去趟王府,見見世子爺,這選入工部的事,總是跟他說一聲才好,我也過去見見世子妃,總要說一聲,都是一家人,咱們自己可不能先見外了。”

程憫川點了點頭,

“這話在理,你明天早些叫我起來,恪弟每天走得早,我得趕早過去。”

齊氏愉快的答應著,示意婆子收拾東西,自己上前扶著程憫川,進去歇著了。

隴州知州趙遠明的摺子不過十來天,就八百里快報遞進了宮中,皇上捏著摺子,慢慢的念著趙遠明抄進來的詩句,長長的歎著口氣,將摺子放到案上,看著內侍吩咐道:

“傳古蕭來見朕。”

內侍躬身答應著,悄無聲息的退出,出去叫人去了,不大會兒,內侍引著緊張的額角滲汗的古蕭,到了殿門口,示意他止住腳步,自己恭謹的進去稟報了,片刻功夫,內侍出來引著古蕭進了殿。

古蕭緊張的大氣不敢出,也不敢抬頭往上看,依著學過的禮儀,跟著內侍走了幾步,長揖跪倒在地,舒展著手臂,行著磕拜大禮。

皇上隨意的歪在榻上,看著跪倒在大殿正中,緊張卻一絲不苟的磕著頭的古蕭,臉上露出絲微笑來,抬手示意著內侍,

“起來吧。”

內侍躬著身子上前,輕輕扶了一把,拉了古蕭起來,古蕭垂頭垂手、恭謹異常的站著,等著回話,皇上仔細看著他,溫和的吩咐道:

“過來一點,讓朕仔細瞧瞧。”

古蕭忙長揖答應著,小心的往前蹭著步,連走了十來步,也沒聽見皇上的聲音,依禮部的教導,皇上不說停,這步子就不能停下來,古蕭硬著頭皮繼續小步往前蹭著,一直走到離榻兩三步的地方,皇上才慢慢‘嗯’了一聲,古蕭忙頓住腳步,暗暗松了口氣,

“抬起頭。”

古蕭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溫和如鄰家老者的皇上,稍稍呆了呆,皇上瞄著他臉上閃過的驚訝,笑著問道:

“驚訝什麼?朕跟你想的不一樣?”

“回皇上,不是,是,那個不是,回皇上,是跟下臣想的不一樣。”

古蕭緊張的結巴了起來,哪還有心思去想哪能回話,老老實實的所答即所想,皇上稍稍直起身子,

“噢?哪里不一樣?”

“回皇上,皇上和氣的很。”

古蕭緊張的答道,皇上臉上露出笑容來,

“和你祖母一樣和氣?”

“回皇上,下臣的祖母在時,不大笑,不如皇上和氣。”

皇上臉上的笑容凝了下,往後靠過去,掃了眼幾上的摺子,沉默了片刻,才看著古蕭問道:

“你祖母平時是怎麼教導你的?”

古蕭為難的咽了口口水,想了想答道:

“祖母說我天資平平,讓我守份惜福,還說過,”

古蕭喉結動了動,又咽了口口水,低聲接著說道:

“讓我做個富家翁。”

皇上伸手揉了揉眉間,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

“你祖母有你父親那樣驚才絕豔的才華在前,這天下,哪還有一個她能看得入眼的人?她說你平庸,不過是跟你父親比著罷了。”

古蕭眨了下眼睛,有些不知如何答對,張了張嘴,又眨了下眼睛遲疑起來,皇上看著他,笑著問道:

“你要說什麼?”

“回皇上,祖母最喜歡小……汝南王世子妃李小暖,祖母說她比父親聰明。”

皇上呆怔了下,看著古蕭,突然失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站了起來,走到古蕭身邊,抬手溫和的拍了拍古蕭的肩膀,

“你是個實誠孩子,心地淳良,這是古家的福份,淳良了好,實誠了好!這人,本本份份才是惜福,往後好好做學問,守份做人,就是你的大福。”

古蕭連聲答應著,聽得莫名其妙。

皇上看著他,又笑了起來,轉頭看著內侍吩咐道:

“傳朕的意旨,古蕭升兩級,享雙俸祿。”

內侍清脆的答應著,古蕭忙跪倒在地,磕頭謝著這莫名其妙的厚恩,皇上一邊看他一邊笑著吩咐道:

“去跟小恪說說話去,把你和朕說的話,說給他聽。”

古蕭答應著,又磕了幾個頭,跟著內侍退了出去。

程恪聽了古蕭的話,抬手點著古蕭的額頭,恨恨的說道:

“你個混帳東西!你提小暖做什麼?你升了官領了雙俸祿,爺得進去請罪了!”

古蕭滿頭霧水,這樣的九曲十八彎,哪是他能轉得過來的?程恪點著古蕭的額頭,對著他滿眼的茫然,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中,軟軟的著不了力,只好恨恨的跺著腳,轉身往宮裏請見去了。

程恪進宮請見,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告退出來,皇上往後仰著,靠在靠枕上,仿佛睡著般閉目養著神,內侍悄無聲息的上前,輕輕蓋了層夾被,皇上睜開眼睛,低聲吩咐道:

“叫人備轎,嗯,先去享殿,朕要去給祖宗上柱香。”

皇上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一句,幾乎低不可聞,內侍答應著,取了衣服斗篷,侍候著皇上換了,在殿門口上了轎子,一路往享殿去了,皇上一個人關在享殿裏,呆了一刻多鐘,出來換了暖轎,也不回殿內,徑直出了宮門,往福音寺去了。

程恪回到家中,和父親關在內書房說了半天話,出來抄了隴州城牆上的四句詩,命人送到匯古坊,在古大人文集後面加刻上這一頁。

宜人的季節,總是過的太快,炎炎六月,戴著只大紅繡花肚兜的阿笨,已經爬得飛快,爬著爬著,還要猛然掉頭,往另一個方向疾速再爬,王妃經常被他這猛然的轉向轉的頭暈,等恍過神來,那個靈活異常的小東西,已經爬出了兩三步遠,老太妃對於阿笨的靈活,極是滿意,要不是剛出娘胎,她就給洗筋伐髓,哪有這麼聰明、靈活、健康、可愛、天下第一絕無之一的重孫子!

王妃極其擔憂著阿笨的安全,萬一磕著碰著哪怕一星半點的,可都是要命的大事,乾脆又細細挑了四五個婆子、七八個丫頭,補到了阿笨原本就龐大無比的丫頭婆子隊伍中,李小暖悶悶的歎了口氣,半個字也沒多說,說了也沒用不是。

那些積年的老農,果然說的極准,今年是個風調雨順年,北邊南邊,都是一片豐收景象,稟報豐年的摺子雪片般飛到皇上案頭,讓了了那樁最大心事的皇上,更是心情愉悅,人也精神了不少。

李小暖卻忙了起來,調度著銀子、管事,往糧產豐厚的幾路地方趕,低調的收著糧食,再悄悄的運回到京城附近堆進庫房,李小暖又拉著程恪往各個改成了糧庫的莊子看了一遍,唯恐收來的糧食黴壞了去。

古雲姍更是忙得腳不連地,北邊的醃肉等物,今年的量比去年翻了無數倍,又要忙著醃肉等,又要忙著收糧食,看著人入庫,又擔心著日日翻曬沒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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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抓周

京城、兩浙路和其他各處地方糧食收的還算順利,但收的並不多,那些大商家,不明就裏,卻敏感異常,不過晚了幾分,就跟在李小暖攪起的暗流後頭出了手,跟著高價收起了糧食,原本豐年穀賤,但這個豐年,谷價倒高了幾紋錢,豐收的農人喜悅異常,李小暖卻悶氣的不行,她多花了銀子,糧食卻沒能收到那麼多。

北地收的就更少了,幾乎沒有收到什麼糧食,李福貴親自跑了一趟,細細查訪了幾天,就讓幾個掌櫃停了收糧,在北地大舉收糧的,是顏家,這個鋒刃,只能避過。

李福貴回來稟報了李小暖,李小暖緩緩歎了口氣,這天下聰明人多的是,那些大商家,那些托著同鄉、同氣連枝、縱橫各地的大小商人們,這份反應與氣魄,令人佩服,李小暖心裏微微一動,轉頭看著李福貴,慢吞吞的問道:

“兩浙路的商人,到其他各路收糧的,必定不少吧?”

李福貴看著李小暖,笑著說道:

“少夫人,咱們商號原本就在兩浙路商人中執牛耳,這幾年更是風聲水起,耳目稍稍靈通些的,都知道是少夫人的產業,那兩浙路的商家,哪家不是緊緊盯著咱們,想跟著發財的?少夫人放心,咱們的管事,可沒人冒這個傻氣,敢犯了少夫人的令,只是這事,哪要說什麼?一句話都不用說,只看著咱們這麼大手筆收糧,滿兩浙路,眼睛就都盯在糧食上了”

李小暖悶了口氣,李福貴這話說的,半分錯也沒有,可不就是這樣,是自己沒想周到,唉,這筆銀子,看來是掙不到多少了,李福貴看著氣色悶悶的李小暖,輕輕咳了一聲,低聲說道:

“少夫人收這糧食,我大約能估摸出用處來,這樣也好,咱們動的早,今年的餘糧,只怕六七成都在咱們兩浙路商人手裏,真要用,也不過少夫人一句話,如今咱們商號,別的地方不說,在兩浙路,那可是說一句算一句的。”

李小暖歎著氣點了點頭,這錢財,隨緣隨份隨命,可強求不得,李福貴說的也是……李小暖慢慢挑起眉梢,笑眯眯的看著李福貴問道:

“聽李伯這意思,咱們的掌櫃在兩浙路,那可是很威風的?”

李福貴笑得一張臉如同盛開的菊花,

“哪有什麼威風?我和亭伯整天跟那些掌櫃們說,人家越是敬重,咱們就越是要謙和知禮,少夫人今年臘月裏見了那些個掌櫃,也要敲打著些,這一張揚,就失了份了,這是當年老祖宗的話。”

李小暖站起來,沖著李福貴微微曲了曲膝,鄭重的謝道:

“多謝李伯提點,小暖知道了,外頭,還煩請李伯和亭伯多費些心,跟那些掌櫃、管事們說,爺的人,可時時盯著他們呢,但凡有敢犯禁者,可沒有第二回機會。”

李福貴忙站起來,往後退了半步,長揖到底,

“少夫人這是做什麼?老奴哪敢?少夫人放心,有我和亭伯看著,少夫人放心。”

李小暖直起身子,讓著李福貴重又坐下,吩咐人取了兩大包上好的老參過來,笑著讓道:

“福伯和亭伯養好身子,康康健健的,就是小暖的福份,這兩包老參,福伯留一包,再給亭伯送一包過去,平時燉個湯,泡個茶什麼的用吧。”

李福貴起身接過,又說了幾句話,就告退出去了。

古雲姍這邊,忙著將醃肉發到各路,再收著各路各地運進來的糧食,直忙到七月底,才算將該發出的發出,該收來的糧食還只有一半進了庫,一半還在船上緩緩的往京城移動著,嚴氏的產期卻到了眼前,古雲姍只好先丟了手上的事,忙著細細準備起嚴氏生產的賀禮來,又去了趟福音寺,虔誠的燒了幾柱高香,替嚴氏聽了一天的平安經。

七月底,嚴氏順利的生了個女兒,古雲姍、古雲歡、李小暖三個從聽到動靜就急急的趕到了古家,和周夫人一處緊張的守在外頭,好在極順利,不過大半天,孩子就平安降生,小姑娘雖說不重,卻是白白胖胖,眉眼極似古蕭,周夫人片刻失望後,抱在懷裏,就愛不釋手了,她就是生了兩個女兒再生的古蕭,這頭胎順利,往後就更加順了,還愁沒有孫子?!周夫人安慰著自己,小心翼翼、喜笑顏開的將孫女貼身抱著,軟軟嫩嫩的娃娃貼在胸前,這疼愛就從心底滿溢了出來。

李小暖仔細打量著周夫人,暗暗舒了口氣,忙換了衣服,進去看望嚴氏去了。

八月底,古家嫡長孫女古青玉的滿月禮辦得極是熱鬧,這半年多,古大人佳譽雀起,隱隱成了元徽朝第一的大家,古蕭升了官又吃了這天禧年間唯一的雙俸祿,自古狀元死後頹唐了十幾年的古家,重又鮮亮耀眼起來,如今古家添丁,這湊趣的人自然不會少了。

嚴氏氣色極好,滿臉笑容的抱著小玉出來見著禮,和眾夫人小姐們爽朗愉快的說笑著,程貴妃也遣人賞了對花開如意的玉鐲子給小玉,這吉祥的寓意讓嚴丞相夫人喜之不盡,程貴妃希望她這個小重孫女,往後人如花開,事事如意,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祝福了。

古家的小姑娘滿月時,阿笨已經扶著東西能走幾步了,嘴裏伊伊呀呀、似是而非的學著話,老太妃和王妃急著教他,叫‘老祖宗’,叫‘祖母’!

李小暖又無奈又好笑,那個小東西,連個最簡單的開口單音還沒學會呢,哪會叫‘祖母’這樣複雜難發的音去?

阿笨噴著口水,最先學會的音,是王妃的驚叫‘唉呀!’阿笨跺著腳,全身用力幫著忙,叫著‘啊……牙!’

這一聲,叫的汝南王大喜過望,

“到底是我的孫子!就是跟爺爺親,你聽聽,這一開口,先叫的就是爺爺!你聽聽,‘阿牙’,這是叫我爺爺呢!”

程恪看著喜的眉飛色舞的父親,眉梢高高挑起來,悶的落不下去,這小東西明明是亂叫一氣,哪里聽出來是叫爺爺了?要叫也得叫祖父不是!

阿笨被汝南王高高舉著,興奮的咯咯大笑,一聲連一聲的叫著‘啊牙’,只要一聲‘啊牙’,就有無數的新鮮樂趣,還能出了那個紅紅的門,到那些熱鬧無比、新鮮無比的地方去。

汝南王想了一晚上,覺得把孫子教得比兒子更成才這事更加重要,從阿笨開了口那天起,調整了自己的安排,每天下午雷打不動的抱阿笨出來一個時辰,訪友逛街,騎馬看景,準備親自教導阿笨這做人之道。

秋色濃重時,阿笨滿了周歲,抓周看一生,這是大事,汝南王親自挑了十幾樣東西出來,和老太妃、王妃挑出的東西一起放到了晬盤中,晬盤中除了常規要放的三字經、算盤、刀劍、元寶等物外,再加上三個人挑出來的那堆得高高的物什,直滿的要撲出來。

汝南王府熱鬧異常,來慶生看抓周的親朋故舊,擠的廳院皆滿,巨大的楠木大案上鋪了嶄新的紅氈,上頭滿撲撲的放著各式物件,放在正廳正中,到了吉時,汝南王親自抱著興奮的扭來扭去,看看看熱鬧人群的阿笨出來,小心的將他放到大紅幾案上,提著顆心,緊張的盯著只顧一隻手揪著一隻腳坐在那裏,扭來扭去看著四周的阿笨,揮著手引誘著他,

“乖孫子,看看,這麼多好玩的東西,快,挑個最好的出來!快去挑啊,挑個喜歡的!”

周景然收了手裏的摺扇,點著阿笨,看著程恪調笑起來,

“這小子,是像你,看看,跟你小時候一樣的楞頭楞腦。”

程恪並不理他,只緊張的盯著阿笨,唯恐這個一向不按套路出拳的臭小子抓出件什麼令人尷尬的物什來,隨雲先生點著本書,滿臉期盼的看著阿笨,

“笨小子,這裏這裏,看看這個,多好玩啊,這裏頭可都是好東西!來,快過來拿!就拿這個!”

周景敏失笑起來,拉起隨雲先生的手,

“先生,你這可是過了!不帶這樣的。”

阿笨坐了片刻功夫,用手扶著幾案,撅著屁股,俐落的站起來,根本不看幾案上的東西,只眼睛亮著,興奮的看著滿滿的擠在幾案旁邊的眾人,甩著手,搖搖晃晃的往前走去,挨個打量著眾人。

汝南王急了,忙擠到阿笨前面,用手指‘啪啪’點著幾案,

“乖孫子,看這裏,這裏!好東西在這裏呢!”

阿笨頓住腳步,低頭看著汝南王的手,掃過腳下撲撲滿的各式物件,搖著頭,堅定的答道:

“啊不!”

說著,看著笑得前仰後合的眾人,繼續搖晃著沿著幾案散著步,汝南王悶了口氣,周景然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點著程恪只說不出話來,程恪急的簡直要跳起來,點著阿笨威脅道:

“臭小子,回頭爺再收拾你!趕緊挑東西!快!”

阿笨抬起兩隻胖胳膊抓了抓頭髮,甩著胳膊,奔著程恪就奔了過去,周景然睜大眼睛,興奮的等著看熱鬧,這爺倆,只看誰收拾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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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新年

程恪看著疾奔而來阿笨,上身下意識的往後閃去,周景然忙伸手頂著程恪後背,

“站好別動,阿笨來找你呢!”

阿笨一頭撲到程恪懷裏,腿軟了軟,半跪在地上,用手揪著程恪的衣服,又把自己拉了起來,緊貼在程恪懷裏,扭過頭,好奇的打量著周景然,周景然眉飛色舞的慫恿著阿笨,

“只管上啊,喜歡什麼,去拿,別怕!想幹嘛就幹嘛!”

阿笨鬆開程恪的衣襟,興奮的舉著胖胳膊搖了幾下,停下來,歪著頭,看著周景然,仿佛極認真的思考了片刻,突然轉過身子,咯咯笑著撲過去抓住了周景然手裏的扇子,周景然大驚,稍不留神,手裏的扇子就被阿笨奪了過去,阿笨拎著扇子,高高舉著,好奇的來回搖了幾下,揮著手扔到程恪胸前,沖著周景然猛撲過去,一把揪住周景然的衣領,掂著腳尖,張嘴往周景然臉上咬去,周景然哪經過這樣的陣勢,看著阿笨口水淋漓的嘴裏閃著亮光的小白牙,紮著手,極力往後仰著頭,急的叫了起來,

“小恪,快把你兒子拿走!快快!”

周景然越叫,阿笨越興奮,兩條小胖腿拼命蹬著,要爬到周景然身上去,腳下堆著的各色抓周用的東西,被踢的四處飛散。

隨雲先生轉頭看著汝南王感歎道:

“這笨小子喜歡活物啊,抓周竟抓了個大活人。”

周景然好不容易掙脫了阿笨,陪上了手裏的古扇,解下了身上的玉佩,連碧玉板指也被程恪強留了下來,又答應了程恪一對彎刀,才算把自己從阿笨的抓周利市里贖了回去。

李小暖的日子忙碌著,一天天過的極快,轉眼間,就進了臘月,臘月中,周景然的小妾錢氏產下了庶次子周世靜,景王府依著舊例有條不紊的辦了喜事,各家不敢多也不也少、不好早也不好晚的依例送了賀禮過去,上上下下,規矩異常。

遠在南邊軍中的周世遠伸長脖子盼著春節,從過了重陽節,就一封封信寄到誠王妃處,哀求哭訴,撒潑耍賴,要回來看望母親妹妹,回來過年,誠王妃咬緊牙,封封信嚴厲斥責,斷然不許他離開南軍半步,想想到底不放心,又托母親靖北王妃去了趟汝南王府,求著嚴加看管,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離開軍營半步,周世遠直求到臘月中,母親口風沒松半點,大帥倒遣了幾名護衛,明恍恍的看守著周世遠和林懷業,押著周世遠,一定要他動手洗馬,周世遠大哭了一場,只好死了心,每天苦哈哈的洗著那些怎麼洗都髒臭無比的馬匹,連洗了幾天,漸漸的也就不聞其臭了。

臘月下旬,誠王帶著周世新回到京城,誠王妃絕口不提周世遠要回來過年之事,誠王從宮裏覲見回來,就心事重重,日夜不停的召見著大小官員,各色人等,忙得也沒功夫問起周世遠的事。

祭了灶,京城如往年一樣的繁華熱鬧,各家各戶忙著打掃庭除,為迎接新年的到來做著最後的準備,那巍峨的皇宮裏,卻籠上了一層看不見的陰翳,宋醫正帶著幾名太醫,已經在宮裏住著,日夜輪著值守了好幾天了,程貴妃面容輕鬆如常,看著人備著利市袋兒、珠翠百事吉等物什,心裏卻如同被手揪著一般,皇上的病,已經瞞不住她了,這個冬天,這個年,能熬得過去嗎?

程恪忙的已經連著幾天沒回家了,汝南王也藉口天冷,不再帶著阿笨四處閒逛,忙的幾乎天天歇在外書房中。

李小暖清晰的感受著這動盪前的烏雲密佈,心頭籠著烏雲,臉上卻輕鬆如常,穩著心緒,和往年一樣忙著準備過年的種種件件。

程氏族裏的年夜飯,今年吃的有些冷清,沒有戲班子,也沒有大放煙火,只放了些桶子花,將院子內照得明亮如白晝。

送走了族人,程恪和父親陪著一家人守了小半個時辰,汝南王和老太妃嘀咕了幾句,老太妃陰著臉,輕輕歎了口氣,低低的說道:

“放心去吧,家裏有我,還有小恪媳婦,只管放心。”

汝南王點了點頭,程恪捏了捏李小暖的手,站起來,和父親一起出去了,直到淩晨祭祖時,汝南王才匆匆回來主持了祭祀的事,程恪卻連祭祖也沒有參加。

李小暖心裏沉沉的,侍候著王妃上了車,照例一起去宮裏朝賀元旦,早早到了宮裏等著朝賀的內外命婦們仿佛也比往年濃郁了許多,就是說話,也是極力壓低著聲音的,程貴妃並不象往年那樣在朝賀禮前就過來大殿,直到幾乎過了吉時,才匆匆趕到,沉著臉受了禮,不等眾內外命婦起身,就站起來,徑直離去了。

李小暖扶著王妃,低低的說道:

“母親,咱們趕緊回去吧,只怕……有不好的事了。”

王妃臉色微微變了變,點了點頭,和李小暖一起,面色如常的出了宮,上車回去府裏守著了。

程貴妃跟著內侍,急急的趕到前殿后面,滿臉焦急、擔憂不已的聽著外面司禮官悠長喜慶的唱禮聲,盯著殿角的水漏,一點點數著,只覺得今年這朝賀禮是如此的漫長,漫長的仿佛沒有結束的時候。

皇上的身子,經不起這樣的長坐。

正焦慮間,前面突然一片死一般的靜寂,然後是一片雜亂的腳步聲,程貴妃閉了閉眼睛,拼命往回咽著眼淚,迎著腳步聲奔了過去。

皇上被兩個內侍架著,放到了殿后的矮榻上,程貴妃撲過去,拉著皇上的手,努力想讓自己顯的若無其事,喉嚨卻緊得哽咽起來,

“皇上,回去,我侍候您回去,歇著。”

皇上微微閉了閉眼睛,靠在內侍懷裏,聲音級緩的吩咐道:

“去睿思宮。”

程貴妃悲傷的不能自抑,皇上這是覺得自己不行了,這最後的時候,他得回去自己的寢宮,在那裏,處理最後的幾件事,程貴妃已經說不出話來,強忍著淚,站起來,指揮著眾內侍抬了只竹躺椅過來,抬了皇上上去,用斗篷仔細給他裹好,又放了只手爐在皇上懷裏,幾個內侍小心翼翼的正要抬起躺椅,皇上低低的吩咐道:

“傳……阿誠,誠王見我。”

程貴妃心中微凜,見內侍答應著出去了,才吩咐抬起皇上,自己走在旁邊,扶著躺椅,一路往睿思宮疾行而去。

程貴妃侍候著皇上躺到床上,宋太醫帶著四五個太醫,已經跪在床邊等候著了,見皇上躺好了,幾個太醫磕了個頭,急忙爬起來,排著隊準備給皇上診脈,皇上喘了口氣,低聲吩咐道:

“一個人診就好了,朕都病了這幾年了。”

宋太醫答應著,往後退了半步,示意著王太醫,皇上這病,王太醫最拿手,也是一直由他主診著的,王太醫緊張的咽著口水,半跪在床上,努力穩著心神,伸手給皇上診著脈。

程貴妃站在床前,滿眼哀傷的看著病弱的已經沒有半分力氣的皇上,他和她這十幾年,如平常夫妻般相伴著,他要走了麼?誠王?他叫了誠王!

王太醫診了脈,苦著臉無話可回,見皇上和貴妃都沒有發問,忙悄悄退下,示意內侍進參湯,內侍進了參湯過來,程貴妃坐到床邊,扶著皇上半坐起來,內侍忙取了墊子,細細的墊在皇上身後,程貴妃侍候著皇上坐好,接過內侍手裏的參湯喂著皇上,皇上慢慢喝了幾口,就示意著不願意再多喝,程貴妃將參湯遞給內侍,用手裏的帕子仔細給皇上拭了拭嘴角,皇上閉著眼睛喘了一會兒氣,緩慢的吩咐道:

“傳景王、湯相、嚴相、殿前都指揮使曹成彪覲見。”

內侍答應著,退出去傳旨去了,宋太醫帶著眾太醫,退到了偏殿裏,提心吊膽的等著聽傳喚,皇上吃力的握住程貴妃的手,想用力卻沒有一絲力氣,苦笑著,溫和的盯著她看了半晌,閉了閉眼睛吩咐道:

“你去吧,看著宮裏,看好各處,宮裏……不能亂,你放心,我叫阿誠,不過想和他好好說說話,說幾句話,到底……我虧欠著他。”

程貴妃悲傷的不能自抑,伏在皇上腿上,肩膀聳動著,只不敢發出聲音來,皇上往後靠著,眼角慢慢滲出滴淚水,半晌,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去吧,你還有小景。”

程貴妃直起上身,用帕子掩住嘴,往回壓著哭聲,眼睛紅腫的看著皇上,半晌才點了點頭,站起來,低著頭走了兩步,又頓住腳步,回頭看著正盯著自己看著的皇上,眼淚滾珠般落著,皇上露出絲笑意,低低的勸著她,

“別哭了,去吧。”

程貴妃猛的轉過身,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誠王站在睿思宮院子裏,心裏忽冷忽熱,焦躁不安的背著手,急促的來回踱著步,程貴妃從正殿內沖出來,仿佛沒有看到他,滿臉是淚,徑直往宮門外沖去,誠王看著疾奔而出的程貴妃,半張著嘴,呆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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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禍起

內侍悄無聲息的出來,躬著身子,也不看誠王,聲音清晰的傳著皇上的意旨,

“誠王爺,皇上請您進去。”

誠王恍過神來,皇上請他進去?皇上還活著?皇上還活著!

誠王深吸了幾口氣,幾步跳上臺階,頓住腳步,又深吸了口氣,閉著眼睛緩緩吐出,平復著激動的心情,跟著內侍進了殿內。

周景然大步流星的走到最前頭,恨不能一步跨進睿思宮,內侍躬著身子,小碎步挪得極快,緊跟在周景然身後,湯相、嚴相拎著袍子,一路小跑的緊跟在內侍後頭,殿前都指揮使曹成彪大步跟在嚴相後頭,一行人往睿思宮疾行而來。

在離睿思宮幾步遠的地方,周景然迎頭撞到了程貴妃,忙上前扶著滿臉是淚的母親,湯丞相和嚴丞相對視了一眼,悄悄的往後退了兩步,又退了兩步,曹成彪一邊看著周景然,一邊瞄著兩位丞相,跟著往後退去。

程貴妃仰頭看著兒子,用帕子急急的拭了拭眼淚,低低的說道:

“誠王在裏面,皇上讓我放心,宮裏頭你放心,趕緊去吧。”

周景然一顆心落了下來,眼眶微微縮了縮,輕輕的‘嗯’了一聲,低聲叮囑道:

“母親小心!”

程貴妃點了點頭,往後退了半步,仰頭看了眼兒子,轉身扶著女官的手上了轎子,徑直回去蘊翠宮了。

周景然站的筆直,片刻,轉過身,看了眼離自己十來步遠的湯相等人,冷著臉,轉身疾步進了睿思宮。

睿思宮院子裏站滿了低頭垂手的內侍,正殿門口,四名貼身內侍垂手守著,見周景然和湯丞相等人進來,守在最外面的內侍急忙迎到院子裏,躬身見著禮,低低的稟報道:

“景王爺,皇上還好。”

周景然閉了閉眼睛,長長的松了口氣,湯丞相抬手抹了把汗,皇上大事還沒交待,這會兒,可什麼事都不能出啊。

四個人正心神不寧間,只聽到殿內一聲暴喝,誠王的怒吼聲清晰的傳了出來,周景然眼睛驟然淩利起來,點著門口的內侍,厲聲吩咐道:

“快進去侍候皇上!”

守在門口的四個內侍一湧而入,在門口擠成一團,硬生生的擠了進去,周景然正要往裏沖,誠王怒氣衝衝的疾沖而出,曹成彪反應極快,一個健步沖到周景然面前,緊盯著誠王,將周景然護到了身後,誠王腳下微微頓了頓,眼裏冒著火,喘著粗氣狠狠的盯著周景然一眼,大步留星的出了睿思宮。

周景然也顧不得理會誠王,幾步上了臺階,沖進了殿內。

殿內床上,皇上直直的躺著,太醫們已經都進來了,王太醫半跪在床前,滿臉冷汗的診著脈,周景然撲到床前,看著面色青白,暈迷不醒的皇上,悲從心起,伏在床上痛哭起來。

湯丞相和嚴丞相對視了一眼,一起轉頭緊盯著宋醫正,宋醫正緊張的喉結滾動著,喉嚨乾澀著,勉強擠了幾個字來,

“皇上體虛,不敢用針,不知道……”

湯丞相上前幾步,緊緊捏著宋醫正的胳膊,壓低著聲音,焦灼異常的說道:

“無論如何,得讓皇上醒醒!得醒醒!”

宋醫正急忙點著頭,不停的點著頭,嚴丞相上前扶著周景然,低低的勸道:

“王爺這會兒先別哭,得您主持大局呢,這宮裏得先封了。”

周景然直起身子,滿臉汗水的轉頭看著侍立在床頭的內侍總管,點著嚴丞相吩咐道:

“我心亂的很,這睿思宮,這宮裏,你聽嚴相差遣。”

內侍總管立即躬身答應著,轉過視線,徵詢般看著嚴丞相,嚴丞相往後退了幾步,叫了內侍總管過來,低低的吩咐了一會兒,內侍總管答應著,轉身出去安排了。

曹成彪站在周景然身後,轉頭看著幾個人,想了想,往周景然身邊挪了挪,低低的建議道:

“王爺,下官要不要出去安排安排?”

周景然閉著眼睛長出了口氣,

“嗯,你聽汝南王世子安排吧。”

曹成彪暗暗舒了口氣,長揖答應了,悄悄退了出去。

幾個太醫輪流給皇上診了脈,聚在一處,嘀嘀咕咕商量了片刻,宋醫正過來,躬身稟報道:

“王爺,皇上身子極虛,剛才是火急攻心,一時暈了過去,這會兒若用針,只怕皇上承受不住,要不……先……等一等,略等一等,一會兒也許能醒。”

宋太醫緊張的口氣起來,周景然側身坐在床沿上,眼睛盯著暈迷的父親,閉了閉眼睛,算是答應了。

幾個人心急如焚的守了兩三個時辰,皇上呼吸平緩了些,可卻沒有醒過來的樣子,湯丞相焦慮萬分的看著同樣焦慮萬分的嚴丞相,兩人往殿角挪了挪,湊到一處嘀咕了幾句,嚴丞相走到周景然身邊,低聲建議道:

“王爺,不能拖了,得讓皇上醒醒,用針吧。”

周景然悲傷的看著暈睡不醒的父親,呆了半晌,才遲緩的點了下頭,宋醫正轉頭看著王太醫,王太醫苦笑著低低的說道:

“宋大人,還是你吧,我這腿都軟了。”

宋醫正硬著頭皮走到床前,接過胡太醫遞給過的銀針,調了幾回呼吸,捏著銀針,穩穩的紮進了皇上頭上的大穴,湯丞相和嚴丞相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裏,緊緊盯著皇上的臉,周景然緊握著父親的手,心痛的看著父親頭上的銀針越來越多。

銀子一根紮進去,旋動著,又拔出來,片刻功夫,宋太醫後背就被冷汗濕透了。

皇上猛然抖動了下,突然吐出口氣,睜開了眼睛。

周景然急忙站起來,半跪著撲倒在皇上床前,

“父親,你醒了?”

皇上閉著眼睛,慢慢吐著氣,任由兒子握著手,聚了一會兒力氣,睜開眼睛,看著探頭看著自己的湯丞相和嚴丞相,極慢的吐著字,

“枕頭下……”

兩位丞相立即明白過來,內侍極輕的扶著皇上的頭,換了枕頭出來,兩位丞相手忙腳亂的拆了枕頭,取了軸黃絹聖旨出來,展開來,舉到了皇上和周景然面前,皇上聚集著煥散的眼神,看了一眼,

“是。”

湯丞相和嚴丞相長長舒了口氣,卷起聖旨,抱著跪在了地上,周景然一顆心徹底放了下來,眼淚如雨般落在了黃綾被子上。

皇上閉著眼睛,慢慢緩了一會兒氣息,睜開眼睛,看著周景然,吃力的說道:

“阿誠……”

皇上眼角滾出滴眼淚,

“父親……對不起他。”

周景然屏著口氣,看著皇上,等著他往下吩咐,皇上目光無神的眼看著屋頂,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周景然心裏湧起濃濃的不祥來,急忙轉過頭,聲音已經變了,

“太醫!父親!”

宋醫正撲過去,顫抖著手按在了皇上手腕上,呆了片刻,撲通跪倒在地,嘴唇抖動半天,才說出話來,

“山陵……崩。”

周景然眼前一黑,一頭撲在了床上,宋醫正急忙抱住,伸手掐著周景然的人中,嚴丞相示意著內侍總管,和湯丞相一起,急急的將元旦朝賀的吉服脫下來反穿著。

周景然醒過來,幾個內侍已經搬了張椅子過來,扶著他坐在了椅子上,周景然呆呆的坐在,眼神茫然中帶著絲漠然,看著仿佛只是睡著了的父親,目光又父親身上慢慢移過去,打量著殿內,這間宮殿,他來的極少,父親極少在這裏,父親總在母親那裏……

湯丞相和嚴丞相依禮哀哭了幾聲,這會兒不是悲傷的時候,兩人低低的商量了片刻,稟了周景然,命人去請信王、敏王和汝南王即刻進宮,誠王暴怒而走,外頭,還在風雨中。

天禧三十九年的元旦,就這樣過去了。

程恪遣小廝安心回了趟王府,和李小暖簡單的交待了宮裏宮外的事,先皇元旦那天申初走了,留了遺旨,周景然靈前即位,誠王從宮裏出來,連王府也沒回,就帶著周世新,在侍從的護衛下出了城,往北三路去了,千月帶著人追了過去。

李小暖歎了口氣,那老和尚果然不靠譜,這場仗是避不過去了,誠王一早就出了城,千月就是能追上,只怕也傷不了他。

李小暖將安心打發回去,起身往瑞紫堂去了,老太妃已經換了素服,正站在小佛堂裏上著香,李小暖悄悄進了佛堂,從白嬤嬤手裏接過幾支陳香,點燃了,舉在手裏,閉著眼睛和皇上告著別,禱告了幾句,將香插進了香爐裏。

老太妃重重的歎了口氣,拎起靠在供桌旁的拐杖,舉起來看了看,歎息道:

“轉眼間,就是先皇了,這人哪!”

李小暖忙上前挽著老太妃,想勸,卻不知從何勸起,老太妃放下拐杖,試著拄了拄,轉頭看著滿臉傷感的李小暖,倒勸起她來,

“傻丫頭,生老病死,不過萬物輪回罷了,有生之歡,必有死之悲,老祖宗也有走的那一天,你也有!誰能沒有?若咱們祖孫有緣,說不定來世還能做祖孫呢。”

“就算再做了祖孫,老祖宗又不記得我了。”

李小暖低低的嘟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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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心傷

李小暖挽著老太妃回到正屋東廂,老太妃在榻上坐了,接過白嬤嬤奉上的茶喝了一口,看著李小暖吩咐道: “今天再晚些,宮裏就該有旨意出來了,明天一早,內外命婦,都要進去哭喪守靈,明天我和你母親去,你就告病吧,家裏得有個人看著,你母親不行。”
   
“還是我陪母親去吧,老祖宗年紀大了,哪里受得住。”
   
李小暖低低的答道,老太妃出神的看著窗外,半晌,才轉過頭,看著李小暖,長歎了一口氣,
   
“我去吧,跟皇上告個別,盡盡心,再說,我也不放心阿然。”
   
“嗯,那老祖宗明天去一天,後天還是我去吧。”
   
老太妃伸手撫著李小暖的鬢角,歎著氣點了點頭。
   
程恪直到三更時分,才回到清漣院,一邊去著斗篷,一邊叫著餓壞了,李小暖忙讓人將備好的飯菜送上來,程恪大口吃了飯,端著杯茶,舒服的靠在了羅漢床上,示意李小暖坐到自己身邊,“誠王已經進了北三路地界,千月沒追上,我和曹大人一直在兵部忙了這一天,得趕緊往北調兵,你讓人給我收拾好東西,明天一早,我就得住到城外軍營裏去,除了京城這五六千人,其他的兵馬都得現從各地調過來,得緊著些,兵馬到了,要是能操練兩天才好,唉!真要打起來了。”
   
程恪長歎著,李小暖伸手撫著程恪的眉間,鬱鬱的說道: “打就打吧。”
   
“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別擔心,這事,我和小景……和皇上早兩年就想到了,一直慢慢安排調度著,除了北三路,別處都安排人去,就是沒法事先調兵過來,先皇走的又急。”
   
程恪勸慰著李小暖,眉頭卻皺了起來,李小暖挪了挪,緊挨著程恪,將頭埋在程恪懷時,沉默了半晌,才低低的問道: “誠王府?只剩誠王妃三個女人了,也看起來了?”
   
“嗯。”
   
“還有誰家?今天聽說拿人了。”
   
“嗯,拿了兵部尚書,侍郎,還有些,先拿下關起來,現如今非常時候,先關著對他們也好,林家、靖北王府、徐家,還有其他幾家,肯定要看一陣子,今天宣誠王回京奔喪的旨意已經送出去了,都是……不得不做的。”
   
李小暖輕輕的歎息著,沒有答話,程恪伸手撫著她的後背,低低的解釋道: “沒事,皇上這幾年深得人心,如今朝堂有湯相和嚴相穩著,政事上無礙,京城衛戍都在曹大人和父親手裏,也無礙,南邊更無慮,除北三路外的各路,這幾年皇上一直用心佈局,這一兩年,有嚴相和湯相暗中助著,也無礙,若不是誠王逃出京城,唉,這場戰事,到底沒避過去!”
   
李小暖垂著眼簾,點了點頭。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小暖就起來了,又查看了一遍程恪要帶的東西,陪著他吃了飯,將他送到門口,程恪伸手攬了攬她, “放心,這一仗,你只管放心,我和皇上準備了這幾年,這是早有打算的,如今皇上又占了中央之勢,人心之利,這仗沒有不勝的理兒,只是要能速戰速決才好,要不然,北邊的那些族部,只怕要乘虛而入……”
   
程恪頓住話,李小暖伸手拉了拉他的斗篷,笑著說道:“我放心著呢,有你去,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自己也多小心著些,誠王打了那麼多年的仗,又是個狠角兒,視人命如草芥的,你別輕心了。”
   
程恪點了點頭,盯著李小暖看了一會兒,低低的說道: “等這仗打完了,我再不領差事,也不出京城了!”
   
李小暖失笑著,推著他,“你先把這仗打完了再說吧,趕緊走吧。”
   
程恪轉身出了垂花門,大步往外走了。
   
春節的喜慶,轉眼間就翻成了白花花一片,整個京城,大街小巷,再也見不到一絲紅豔的喜慶,各家各戶收了大紅燈籠,掛了素白燈籠出來,高門大戶忙著連夜塗黑了朱紅大門,收起了大紅燈籠,紅綢綠帶等哪怕帶著一星半點喜氣的物什,將裏裏外外扮的一片素白,將京城大街小巷扮得一片素白。
   
宮裏更是白茫茫一片,哭泣聲不絕於耳,文武官員,內外命婦,每天早至晚歸,辛苦勞累的哭著喪,不停的按時辰磕拜舉哀。

汝南王府老太妃雪白著頭髮,一身素服,拄著拐杖,哭靈頭一天,早早就進了宮,跪在了靈前,不等舉哀就流了一臉的淚,程貴妃,如今已經是程太后了,急忙扶著地起來,去扶老太妃,周景然急忙站起來,和母親一起扶起了老太妃,眼睛紅腫的低聲勸道: “老祖宗上了年紀,請節哀,我送您到偏殿歇一歇。”
   
老太妃看著周景然,重重的拍了拍周景然的胳膊,點著頭,由著他扶著進了偏殿。

程太后低低吩咐了女官幾句,緊跟在後面進來,從女官手裏接過茶,奉給了老太妃,看著女官內侍們都退了下去,才挨著老太妃坐下,低聲說道: “母親上了年紀,怎麼也來了?”
   
“沒事,我身子好著呢,想過來看看你,看看小景,不親眼看看,到底放不下心。”
   
老太妃歎了口氣,看著程太后,又轉頭看著站在旁邊的周景然,又重重的歎了口氣,伸手拉著周景然的手,輕輕拍了幾下,

“難為你了。”
   
周景然呆怔了下,垂著眼淚,低著頭沒有說話,程太后轉頭看著周景然,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低低的說道:

“你去忙吧,我和母親說說話,別太累著,只怕有幾年好辛苦。”
   
周景然低聲答應著,拱了拱手,轉身出了偏殿,到靈前又上柱香,舉了一回哀,就扶著內侍,往前殿去了,前殿,湯丞相和嚴丞相兩眼通紅,和六部尚書一起正等著新皇周景然,無數或是重要,或是緊急,或是只能皇上來定的事,都在等他做最後的決定。
   
靈位右邊,媳婦們守靈的地方,孟氏跪在最前面,高一聲低一聲的哀哭著,眼神不時的掃過略後於她半步的戴氏和孫氏,戴氏和孫氏倒不理會孟氏,一邊哀哭著,一邊留神著程太后的動靜,唯恐錯過一星半點。
   
誠王妃面容木然的跪伏在孫氏身後,以頭蹌地,一動不動,仿佛只塊雕像。
   
周婉若緊挨著母親,手指摳著平整的地面,極其畏寒的團縮著,也不知道是冷還是怕,身子不停的輕輕顫抖著,挪了挪,往母親身邊靠過去,又擠了擠,仿佛想擠到母親懷裏去。誠王妃被她擠得稍稍直起上身,轉過頭,眼神平靜的看著女兒,按在地上的手挪過去,握住女兒的手捏了捏,女兒的手冰冷,她的手,也一樣的冰冷。
   
徐氏一不動的跪伏在誠王妃側後,仿佛死一般靜寂著。
   
信王妃跪在誠王妃後面的位子,臉色青灰中帶著落寞和平靜,雙手扶著地,仿佛很用力的支撐著身子,側妃錢氏眼神中還帶著惶恐,只瞄著信王妃,她哭她也哭,她拜她也拜。
   
敏王妃安靜無聲的一如平時,極不引人注目的跪在最後面,跟著儀禮聲,一絲不苟的磕拜著,舉著哀。
   
程太后從偏殿出來,頓住腳步,慢慢掃過跪成一片的兒媳婦們,又轉頭看向殿外氈帳裏跪著的諸內外命婦,轉頭吩咐著內侍, “多生些炭盆送過來,地上涼,一人一個墊子吧。”
   
內侍恭謹的答應著,片刻功夫,十幾個內侍抬了炭盆陸續送進來,放到了殿內和氈帳各處,又有內侍取了蒲草墊子過來,一一送與殿內殿外跪著的各內外命婦。
   
舉了一天哀,夜暮時分,眾人才退出靈堂,各自回府歇息,周婉若緊緊挽著母親,跟著誠王妃上了車,回身將簾子掀起條縫,看著徐氏上了後面一輛車,忍不住恨恨的啐了一口,誠王妃面容疲憊異常的歪在靠枕上,連眼睛都不願意睜開。
   
周婉若挪到母親身邊,輕輕給母親捶著腿, “母親腿上有傷,跪了這一天了……”
   
“母親沒事。”
     
誠王妃睜開眼睛,愛憐而又傷感的看著女兒,伸手撫著她的頭髮,攬著她靠在了自己肩頭, “都說金枝玉葉,唉!”
   
誠王妃長長的歎了口氣,周婉若靠在母親身上,眼淚滾珠般落了下來, “母親,我不怕,真不怕,不過一死,我一點都不怕。”
   
“嗯。”
   
誠王妃看著女兒,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眼淚卻落了下來,北邊起兵之日,就是她們母女命盡之日麼?還能有幾天?女兒都還沒有成人,還有兒子,遠在南邊的兒子,皇上召他回來奔喪了沒有?是奔喪,也是奔著黃泉路麼?她這一雙兒女,這一雙兒女,如何才能忍得下這個心來?!
   
誠王妃緊緊摟著女兒,泣不成聲。
   
第二天一早,李小暖早早起來,裏面穿了件厚軟的束腿褲,蟬翼將放著細巧點心、清神藥丸等東西的荷包仔細的給李小暖反掛在裙子裏面,李小暖收拾停當,出門上了轎子,到正院接了王妃,往宮裏守靈哭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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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死而後生

李小暖跪在王妃身後,極其謹慎規矩、滿臉悲淒的舉著哀,新皇登基,汝南王府立時炙手可熱,李小暖昨天在家,將王府內外、大小管事嚴厲的敲打了一遍,又讓李福貴和亭叔緊束著她鋪子裏的眾管事,烈火烹油、錦上添花之時,最忌得意忘形。

王妃是從心底湧上的傷感,眼淚就沒斷過,李小暖眼角餘光掃著程太后和幾位王妃,滿心警惕的留意著周圍。

誠王妃低低的哭著,壓抑的哭聲,透著濃濃的哀傷,聽的人心酸無比,李小暖舞拜間,掃著跪在自己側前方的誠王妃和緊挨著誠王妃的周婉若,心裏泛著酸楚,垂下了眼簾,她這份哀戚,無人能助。

女官引著李小暖往後面淨房,李小暖出來,淨了手,微微垂著頭,跟在女官後面往正殿回去,剛轉了一個彎,周婉若跟著個女官迎面過來,李小暖目光溫的看著她,似有似無的頜首致意了下,周婉若腳下頓了頓,驚訝裏突然蹦出絲絲喜悅來,咬著嘴唇,沖著李小暖過來兩步,曲膝見著禮。

李小暖心底湧起濃濃的酸楚,那麼傲然的一個小姑娘……李小暖忙伸手撫起周婉若,低低的寬慰著她。

“絮儀昨天還說,要過兩年才能再到你們樓上看燈了。”

周婉若嘴唇抖動了幾下,李小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徑直回去正殿了。
傍晚時分,如霧般的細雨飄灑下來,籠著一片白色汪洋的皇宮,讓這悲戚中,又多了許多壓抑,這悲戚和壓抑從那巍峨的皇宮裏漫出來,籠蓋威壓著整個京城。

周婉若跟在母親身後上了車,急不可耐的緊挨著母親,低低的說著和李小暖的偶遇,

“……母親!去找找她,你不是一直說,她最是個聰明人嗎?如今汝南王府這樣的氣勢,她肯定有辦法,母親!要不,我跟外祖母去?要不,就說我去找絮儀妹妹,母親,肯定有辦法,總得試一試,還有哥哥,試試吧?”

誠王妃看著女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落著,哽咽著半晌,才說出話來,

“傻丫頭,這不是聰明不聰明的事,誰也幫不了咱們,沒人能幫,連太后都不行,別想那麼多了,這都是咱們的命!”

“母親!總要試試!母親你就想想哥哥!你不是教過我,凡事都要用心盡力試過了,才能說不行麼?母親……”話沒說完,周婉若就哭得說不出話來,誠王妃摟著女兒,哭成了一團。

夜半時分,誠王妃側身坐在床沿上,周婉若蜷縮在床上,被子掖的緊緊的,已經睡熟了,睡夢中,還不時抽泣一兩下,誠王妃無意識的輕拍著女兒,兩眼茫然的看著屋裏的黑暗,仿佛要從黑暗中看出光明來。

算著日子,王爺也快該進太原城了,跟著他一起到太原城的,肯定還有新皇的詔書,詔書?哼,他若肯應詔,就不會逃回太原府了!

這三十幾年,他以太子自居了三十幾年,他是嫡,是長,有軍功,他那樣的脾氣,只有別人的錯,他何曾錯過?天下人都是他的臣民,雷霆雨露,都是恩澤,他賞是恩澤,他殺,也是恩澤!

誠王妃打了個寒噤,自己又想遠了,這幾天,她總是恍恍惚惚的走神,誠王妃低低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黑暗中女兒的輪廓,這會兒,女兒睡沉了,一呼一吸極是恬靜,往後,一定要替女兒尋個重情本份的人家,決不讓人家欺負了她,自己和汝南王世子妃一樣,也是個護短的呢,誠王妃心裏突然痛的呼不出氣來,她沒有機會護短了,女兒……不用嫁了!

誠王妃用帕子捂著臉,眼底酸痛,卻流不出眼淚來,總要試試,總要試試!總得試試!誠王妃站起來,走到窗戶前,伸手推開了窗戶,一陣風卷著雨絲撲面而來,淋到誠王妃熱的發燙的臉上,讓她清醒過來,也漸漸冷靜下來。

這也許是唯一的法子,置於死地而後生,至少,可以活出世遠一條命來!

誠王妃轉過頭,透過黑暗,仿佛能清晰的看到女兒睡夢中皺起的眉頭,她的婉兒,若事敗不成,她的婉兒,她就帶著走,一起走!黃泉路上,她也能有她的照應。

誠王妃閉上眼睛,緩緩的呼吸著,心思轉的飛快,冷靜的細想著一步一步。

窗外,細雨隨風恣意的飄灑著,滋潤著這新朝的新春,雨中,還夾著雪花,漸漸的,雪片越來越密,越來越大,急急密密的飄灑下來,這樣的大雪,下上一夜,到明天,就能把這京城內外銀裝素裹起來,白茫茫大地,是送舊,也是迎新。

誠王妃關上窗戶,出了門,站在簷廊下,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院子裏素白燈籠上,落在青石地面上,飛快的堆積起來。

誠王妃慢慢下了臺階,站在院子裏,雪花不停的落在頭上、肩上,當值的丫頭急急的撐了傘出來,掂著腳,小心的將傘舉過了誠王妃頭頂。

誠王妃卻轉過身,兩步走上臺階,淡漠的吩咐道:“叫金翎和羽箭過來見我。”

小丫頭急忙答應著,轉身疾跑出去叫人了。

誠王妃回到屋裏,抬手止住端著燈進來,正要侍候她換衣服的丫頭婆子,伸手接過小丫頭手裏的燈盞,掀簾進到內室,愛憐的看了看熟睡的女兒,輕手輕腳的出來,將燈遞給小丫頭,轉進東廂,由著丫頭婆子侍候著換了乾爽衣服,盤膝坐在榻上,喝著杯熱茶,靜靜等著自己的兩個心腹陪嫁大丫頭――金翎和羽箭。

不大會兒,金翎和羽箭急匆匆的進來,誠王妃揮手摒退了屋裏侍候的丫頭婆子,放下手裏的杯子,轉頭看著兩人,示意兩人坐到了榻沿上,

“你們兩個,七八歲上就跟了我,我心裏拿你們當姐妹看著。”

金翎和羽箭驚訝的相互看了看,誠王妃看著兩人,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跟著我,也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如今,又要連累著你們沒個活路。”

“王妃這是哪里話?!能跟著王妃,侍候王妃,是我和金翎的福份,就是死,死就死了,誰不死呢!”

“就是,王妃怎麼說起這個話來?真到那時候,我和羽箭護著你和姑娘逃出這京城就是!”

金翎乾脆的說道,誠王妃嘴角露出絲笑容來,壓低了聲音,直截了當的說道:“我想明天就離京去太原府找王爺去!”

金翎驚訝的挑著眉梢,張嘴想說話,忙又看著羽箭,羽箭皺著眉頭,看著誠王妃低聲問道:

“帶不帶姑娘?”

“帶上,她得跟著我。”

“那大少爺?”

“就是為了他!”

羽箭眼神裏閃過絲明瞭,轉頭看著金翎,金翎擰著眉頭,看著誠王妃,又看看羽箭,羽箭笑著拉了拉她,

“姑娘要帶咱們掏狼窩去。”

金翎眨了幾下眼睛,想了想,才明白過來,轉頭看著誠王妃問道:“那西院那個呢?也帶著?”

“帶她做什麼?”

羽箭責怪的看著金翎說道,誠王妃深吸了口氣,慢慢吐出來,眯了眯眼睛,停了半晌,低低的吩咐道:“明天你們兩個留在府裏,悄悄點幾個能打能殺的,準備好,明天等我回來,咱們就動身,悄悄兒的,不能驚動了人。”

金翎和羽箭答應著,起身告退出去了。

誠王妃端坐在榻上,又坐了小半個時辰,才進了內室,貼著女兒睡下了。

雪下了一整夜,到天明時,漸漸停了下來,宮裏已經清掃乾淨,堆了無數大大小小的雪熊、雪鹿、雪人來,又是一天哀哭舞拜,天色漸黑,誠王妃瞄著李小暖,帶著女兒不遠不近的跟在李小暖和汝南王妃身後,到了宮門口,各自上了車。

李小暖疲倦的歪在車裏,打了個呵欠,煩惱的算著還要哭上幾天。

車子突然頓了頓,停了下來,蟬翼忙掀起簾子,正要詢問,誠王妃裹著件粗布斗篷,斗篷帽子嚴嚴的掩著臉,伸手推開蟬翼,對著李小暖,低聲說道:

“是我,上車說話。”

李小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急忙示意著蟬翼,蟬翼連斗篷也顧不得穿,急忙跳下車,往後面一輛車和玉扣幾個坐著去了。

誠王妃躍上車,放下簾子,將帽子推下,看著李小暖,輕輕呼了口氣,苦笑著問道:“嚇著你了?”

“倒是唬了一跳,王妃這是有什麼急事?”

“嗯,也只好找你幫一幫。”

誠王妃也不繞圈子,直截了當的說道:“我要去太原府,找我們爺回來,想跟你求個路引。”

李小暖一時呆怔住了,誠王妃看著她,接著說道:“你放心,我不會連累了你和汝南王府,你也是母親,該懂這做母親的心,不過為了孩子,為了孩子,咱們什麼不能做?!”

李小暖心內五味俱全,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呆了片刻,下意識的伸手拉了誠王妃的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勸起,又如何去勸,誠王妃用力捏了捏李小暖的手,

“我帶婉若走,若回不來,求你照應些世遠,就讓他隱姓埋名,只求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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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疾馳

李小暖直直的看著誠王妃,半晌才長歎了口氣,低聲建議道:“要不,讓婉若過來和絮儀做個伴吧?”

“這是你的好意,多謝了,你是個明理之人,我只能帶她走。”

誠王妃想笑,悲傷卻從心底湧起,這笑與悲在臉上衝撞彙聚,誠王妃面容抽動著,忙用手捂住了臉,片刻,才放下手,滿臉絕望的搖著頭,“你知道,她只能跟我走。”

李小暖低低的歎息著,沒有再勸,周婉若不跟著她走,如何取信于誠王?她們夫妻,畢竟不是她和程恪.

“打算什麼時候走?”

“今天晚上。”

誠王妃微微抬著下巴,抑回了眼淚,面容微微平靜下來,暗暗松了口氣答道。

“嗯,一個時辰後,我讓人去找你,你留個憑信給我吧。”李小暖想了想,低聲說道。

誠王妃略一思忖,抬手解下脖子上戴著的一枚小巧卻瑩潤異常的纏藤玉葫蘆,遞到了李小暖手裏,李小暖接過,握著還留著誠王妃體溫的玉葫蘆,抬頭看著她,關切的低聲囑咐道:“別硬來,先慢其心,找好機會,別傷了自己,你還有婉若呢。”

誠王妃慘笑著,目光淒然的看著李小暖,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答話,低下頭,抬手裹上帽子,轉身掀簾下了車,李小暖忙往前挪了挪,將車簾挑起條細縫,看著誠王妃挺直的背影轉眼間就消失在街巷轉角處。

幾乎是立即,蟬翼輕巧的跳上車,滿臉關切的看著李小暖,李小暖手裏緊緊握著玉葫蘆,往後靠到靠枕上,細細思量了半晌,低聲吩咐道:“跟母親說一聲,我要去趟爺那裏,讓她先回去歇著吧。”

蟬翼答應著,跳下車,過去傳了話,回來吩咐了車夫,才跳到李小暖車內隨身侍候著,跟著李小暖出門的長隨、婆子在車後跟著,調轉車頭,往程恪軍營去了。

誠王妃連轉了幾個彎,才跳上等候在僻靜街道處的一輛極普通的馬車,周婉若忙從車內掀起簾子,讓著母親進來,手指顫抖著幫她解著斗篷,誠王妃溫和的按下周婉若的手,低聲說道:“母親自己來,沒事了。”

周婉若舒了口氣,往後挪了挪,接過誠王妃脫下的斗篷,翻轉過來,胡亂團著塞到了車子角落裏。誠王妃長長的舒了口氣,往後靠到靠枕,閉上眼睛,隨著車子的晃動搖晃著,凝神思量著下麵要做的事。

車子進了府門,在二門裏停了下來,誠王妃下了車,羽箭上前扶著誠王妃和胳膊,貼近她,低低的說:“都好了。”

“嗯,找個妥當的婆子,去西院,就說爺來信了,讓她過來一趟吧。”

羽箭答應著,轉身叫了個婆子過來,貼耳吩咐了,婆子答應著,一溜小跑往西院傳話去了。

誠王妃氣度安然的回到正院,由著金翎和羽箭侍候著換了俐落的短小騎裝,周婉若緊跟著母親,也換上了騎馬裝。兩人剛收拾停當,門口傳來婆子的稟報聲,徐氏已經進了垂花門,誠王妃撫著女兒的臉頰,輕鬆的笑著吩咐道:“到屋裏去,別出來,一會兒咱們就啟程。”周婉若乖巧的答應著,轉身進了內室。

羽箭徵詢的看著誠王妃,見她點了點頭,悄悄揮手摒退了屋裏侍候的眾丫頭婆子,只自己和金翎一左一右侍候著。

婆子掀起簾子,徐氏臉色青白中帶著期盼,腳步急急的進了屋,羽箭半垂著眼簾,引著她進了東廂,誠王妃一身俐落的短打扮,端坐在榻上,見徐氏進來,也不多說話,瞄著金翎,垂了垂眼皮,金翎從東廂門後閃出,抖動手裏的鮮紅絲繩,緊緊的纏在了徐氏脖子上,羽箭上前一步,一腳踹在了徐氏膝蓋後,徐氏兩隻手死命摳著脖子裏的線繩,兩隻眼睛突出著撲倒在地,誠王妃端起杯子,看著徐氏,慢慢喝了口茶,淡淡的說道:“爺來信了,讓你殉節。”

徐氏臉色紫漲的仿佛瞬間大了一倍去,拼命掙扎著盯著誠王妃,羽箭一腳踩在她頭上,金翎用力收緊紅繩,徐氏舌頭長長的吐了出來,腿直直往後蹬了幾下,就沒了氣息,誠王妃深深的透了口氣,放下杯子,冷漠的吩咐道:“填到後院井裏去。”

金翎和羽箭默然答應著,從門後抽出早就準備好的布袋,一人張著袋口,一人將徐氏裝了進去,羽箭紮緊了袋口,和金翎一起抬起袋子,輕悄的出了門,轉到正院後院子裏,出了角門,又轉了個彎,放下袋子,金翎走到一口枯井旁,推開上面壓著的青石,兩人抬著徐氏扔了進去,聽到一聲沉悶的‘撲通’聲後,金翎看了羽箭一眼,兩人將青石抬到原處,拍了拍手,轉身回去正院複命了。

誠王妃長長的舒了口氣,靜默的端坐在榻上,閉著眼睛思量了半晌,吩咐羽箭取了筆紙過來,拎著筆,滿臉悲傷的思量了半晌,下筆如飛,細細交待著周世遠,細密的宣紙一張張翻起,誠王妃細細交待著周世遠,越交待越不放心,越不放心越交待,直寫了二三十張,還沒有半分了結的意思。

外頭的心腹婆子引著個裹得嚴嚴緊緊的婆子模樣的人,進了垂花門,羽箭急忙接過去,也顧不得傳話的婆子,只盯著那婆子模樣的人,低聲問道:“世子妃那邊的?”婆子模樣的人似有似無的點了點頭,羽箭大喜,忙揮手摒退了婆子,引著那人進了正屋,誠王妃還在不停的寫著對周世遠的交待,羽箭聲音裏帶著喜意,低聲稟報道:“王妃,人來了。”

誠王妃依依不捨的住了筆,閉了閉眼睛,一邊收著筆跡越來越零亂的幾十張紙,一邊點了點頭,羽箭曲膝退下,引著婆子模樣的人進了東廂。那婆子模樣的人脫了外面的斗篷,竟是個面目平常的青年小廝,小廝咧嘴笑了笑,捧著只瑩晶碧透的玉葫蘆,奉了上去,羽箭忙上前接過,遞給了誠王妃,誠王妃隨手掂起玉葫蘆,捏在手心裏,目光緊緊盯著小廝,小廝長揖到底,恭謹的說道:“少夫人吩咐,讓小的送王妃出城,城外,少夫人也安置好了,一路護送王妃到太原府。”

誠王妃長長的舒了口氣,“嗯,好,這就走吧。”

誠王妃說著,起身下了榻,周婉若早就偷偷隱在內室簾後,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東廂的動靜,聽了誠王妃的話,急忙掀簾出來,忐忑中帶著絲興奮,看著誠王妃,又轉頭好奇的打量著小廝。羽箭和金翎取了斗篷過來,侍候著誠王妃和周婉若穿了,自己也穿了斗篷,小廝仍用婆子模樣的斗篷裹緊了自己,一行人靜悄悄的出了後角門,上了馬,馬蹄上裹了棉布,靜默著往城門方向奔去。

出了城,急奔了二三十裏,小廝沖在前頭,左右環顧著,突然抬手止住眾人,下了馬,路邊的林子裏,悄無聲息的出來了十幾個人,還有輛極不起眼、卻堅固異常的馬車來,小廝撥轉馬頭,奔到誠王妃身邊,低低的說道:“稟王妃,我們少夫人吩咐了,姑娘不慣騎馬,若這樣一路騎過去,怕姑娘受不得,還是請姑娘和王妃上車吧,咱們趕一趕,日夜兼程,也不慢什麼。”

誠王妃轉頭看著已經在喘著粗氣的女兒,歎了口氣謝道:“多謝你家少夫人想的周到,就這樣吧。”

說著,翻身下了馬,和周婉若一起上了車,車子裏極是寬敞,鋪著厚而鬆軟的墊子,點心茶水一應俱全,周婉若低低的歡呼著,誠王妃歎了口氣,憐惜的看著女兒,看著她歪在了車上,不大會兒,就沉沉的睡著了。

誠王妃將車簾掀起條縫,茫然的看著遠處稀疏的星光。

李小暖歪在車上,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一般,蟬翼輕輕的展開床夾被,蓋在了李小暖身上,李小暖舒展著身子,把自己放舒服了,隨著車子微微晃動著,細細想著從宮裏出來的點點滴滴,似有似無歎了口氣,抬手揉著眉間,誠王妃帶著周婉若,如飛蛾撲火般沖往太原城,自己到底是在助她,還是在送她往黃泉路上走?這個世上,也許真的有黃泉路,也許,她也能和自己一般,是到了另一個未知的去處……

淩晨,奔波了一夜的人馬靜靜的停在一片小樹林裏歇息著,周婉若扶著母親下了車,圍著車子緩緩散著步,金翎和羽箭看著人生火做著飯,那些陌生的護衛們輕鬆的低低說笑著,理著馬具行李,準備著下一輪的疾馳。離一行人一天路程的驛站裏,千月一身黑衣,陰著臉,背著手,凝神聽著趕路趕的滿臉蒼白的侍衛低低的稟報,眉頭漸漸越擰越緊,護著誠王妃進太原府!爺這是要做什麼?千月轉過頭,盯著傳話的護衛看了一會兒,冷漠的吩咐道:“辛苦你了,回去稟報爺,就說知道了。”護衛答應著,垂手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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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焦土

連趕了幾天路,周婉若就病倒了,誠王妃急著要趕往太原府,抱著低熱的周婉若強行趕了一夜一天路,到傍晚時分,趕到一個極小的鎮子時,周婉若已經渾身滾燙,發起高熱來,護衛頭領包了間不起眼的小客棧,急忙遣了個兩個護衛,和羽箭一起往鎮上尋找最好的大夫去了。

周婉若是勞累驚嚇過度,受了風寒,雖說不是什麼疑難病症,可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行人在小鎮子上,直耽誤了七八天,誠王妃日日夜夜守著女兒,擔憂女兒、也焦急著太原府的境況,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火泡,雖說心急如焚,可若不等女兒身子好了就啟程,指不定不到太原府,就要了女兒的命,唉,畢竟是金尊玉貴養大的,誠五妃也只好耐著性子,等著周婉若病癒。

先皇頭七剛過,周景誠就在太原府稱了帝,宣稱周景然謀逆矯詔,討檄的文書十萬火急被遞進了宮裏。

文德殿裏,周景然一身斬衰孝衣,散著頭髮,背著手站在窗前,帶著絲冷漠,聽著湯丞相平平無波的念著誠王的討伐檄文,汝南王坐在右邊第一隻鼓凳上,半閉著眼睛,仿佛正在養神般,耳邊掛著湯丞相的聲音,心思卻轉到了別處,嚴丞相側著身子,坐在汝南王對面的鼓凳上,擰著眉頭仔細聽著檄文,信王眯著眼睛,緊緊盯著周景然的背影,敏王坐在信王下首,恭謹的聽著檄文,不時擔憂的瞄一眼滿身憤然的信王。

吏部尚書盧文隆站在嚴丞相身後,一邊仔細聽著檄文,一邊留神著汝南王,禮部尚書楊遠峰極其規矩的站立著,全神貫注在檄文和周景然身上,新任的兵部代尚書伍次遠臉上浮著濃濃的怒氣,仿佛立時就要請戰,工部尚書姚安勤和刑部尚書趙俊世穩穩的並立著,心定神閑的凝神聽著檄文,戶部尚書曹清儀擰著眉頭,摸著袖子裏的摺子,一邊聽一邊仔細再理一遍糧草銀錢,備著皇上詢問,這一開戰,戶部極是吃重,先皇入葬、新皇登基、後妃冊封,這些大典,可都是銀子,如今又要打仗!

湯丞相念完了檄文,一邊卷著,一邊抬頭看著周景然,周景然慢慢轉過身,淡淡的吩咐道:

“你們先議議吧。”

伍次遠正想說話,突然醒悟過來,忙轉頭盯著嚴丞相,嚴丞相卻在看著湯丞相,湯丞相轉頭看著汝南王,汝南王掃了信王和敏王一眼,看著周景然,恭謹的說道:

“還是先聽聽兩位王爺的意思吧。”

信王‘呼’的就要站起來,卻被敏王拉著胳膊又坐了回去,周景然眼眶抖動了下,也不看周景敏,只盯著周景信,溫和的說道:

“二哥先說說吧。”

“先皇走時,可只有你一個在身邊!”

湯丞相臉色鐵青中泛著灰白,轉頭看著信王厲聲斥責道:

“信王爺失禮了!跟皇上豈有你我之禮?”

說著轉頭看著禮部尚書楊遠峰,接著斥責道:

“你是禮部尚書,掌著儀禮大事,這百官的禮儀之道,怎麼教導成這樣?”

楊遠峰忙沖著周景然,長揖告著罪,周景信臉色鐵青,咬著嘴唇,滿眼恨意的死盯著湯丞相,周景敏忙推著他,急切的解釋道:

“哪是只有皇上在,湯相、嚴相、還有曹大人,不都在嗎?大哥,不,那個誠王也在,你怎麼能這麼跟皇上說話?”

“三哥是好心。”

周景然看著周景信,聲音平緩中帶著些許冷意,

“二哥傷心過度,傷著心神了,先回去好好歇歇吧。”

湯丞相眼底泛著苦澀,忙站起來建議道:

“皇上,信王爺一時傷心過度,心神失守,還是著人送他回去吧,免得神情恍惚,做出禍事來。”

“嗯。”

周景然答應著,侍立在殿角的內侍頭兒努了努嘴,幾個青壯內侍上前,一半扶一半架著周景信退了出去。

汝南王看著短短幾天間就蒼老起來的湯丞相,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看了看周景敏,轉頭看著周景然建議道:

“皇上,這一戰,只怕避不過去,臣的意思,讓程恪領兵,您看?”
周景然轉過頭,徵詢般看著眾人,嚴丞相撚著鬍鬚,擰著眉頭,仿佛經過極其認真的思索,

“臣也覺得汝南王世子最合適。”

眾人跟著點頭贊同著,湯丞相轉頭看著戶部尚書曹清儀說道:

“皇上,打仗打的都是後方,這兵馬一動,就是金山銀山、米山面山,若只有戶部和兵部兩家各自調度著,只怕曹大人和伍大人這兩處一來過於吃重,二來,怕這兩部之外的地方調度不利,臣的意思,要不後勤輜重之事,就讓嚴相統總著?”

“湯相這話極是,到底是多年為相,想的周到。”

周景然連聲誇讚著,凝神想了想,看了看嚴丞相,又轉頭看著湯丞相,

“這仗,要速戰速決,不可久拖,嚴相在這統籌調度上不如你,還是由你統總調度吧,兵部這邊,讓汝南王幫你費心看著。”

湯丞相急忙答應著,心底暗暗松了口氣,這樣的大事,肯讓他統籌調度,皇上還是信任著他的,只要信任,那就好,拼了這場下來,這份功勞,也能保的他一家平安了。

戰爭的陰雲悄然而迅速的籠在了元徽朝萬千子民的頭上,明亮的燈光下,李小暖散著頭髮,靠在羅漢床上,面前攤著幾本帳本子,一個小算盤,正細細計算著戶部和自己手裏的銀糧,還有兩浙路那些商人們手裏的糧食。

算了半晌,李小暖合上帳冊子,重重歎了口氣,自己手裏的糧食還真是不多,這戰爭最好別拖太長時候,太平時節才有銀子賺,這戰爭的財,發起來總歸心裏不大安寧。

太原城內內外外,一片殺氣騰騰,誠王初七日就在王府登基稱了帝,無數使者帶著誠王的書信和無數的許諾,奔往北邊各部族,太原府的兵力不夠,糧草銀錢更是極缺,要奪回天下,奪回京城,他需要北邊各部族的支援和幫助。

淩晨時分,王府巍峨的正殿內,誠王一身明黃鎧甲,端坐在寶座上,周景新昂首挺胸,侍立在誠王身邊,誠王轉頭掃視著站了滿滿一屋子的將領文官,氣勢揚揚的吩咐道:

“不過一兩個月,打回京城!朕要清乾淨那些逆賊!發兵秦鳳路,先給朕取了隴州府!”

眾人齊聲應諾著,誠王站起來,大步出了府門,上了馬,出城引著人,往秦鳳路隴州府殺去。

誠王妃帶著周婉若,進了北三路,還沒趕到太原府,就聽到了誠王引兵殺去秦鳳路的信兒,一行十來個人忙又調了方向,往隴州府趕去。

一進北三路地界,一直跟隨護衛著她們的那些護衛,就告辭返回了京城,一支極小的商隊,四五個走親訪友的年青人,不遠不近的綴著一行人的車子,仿佛一條路的旅伴,和誠王妃一行人同行同歇,誠王妃細細看了一天,長長的舒了口氣,進了北三路,世子妃給她和婉若的明衛,現在換成了暗衛。

誠王妃一行四人調轉方向,又奔了幾天,才進了秦鳳路地界,誠王妃歪在車廂裏,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的養著神,周婉若將簾子掀起條縫,無聊的往後打量著,突然,周婉若低低的驚呼著,簾子從手裏滑下來,誠王妃急忙坐起來,關切的摟著女兒,

“什麼東西嚇著你了?”

周婉若滿臉驚恐的看著母親,抬著手指,想指外面,卻又仿佛不敢指,誠王妃疑惑的掀起車簾,探頭往外看去。

車子已經進了秦鳳路地界,外面,一片焦土,遠處的村莊,仿佛還在冒著煙,這條路兩邊,原本繁華的集鎮,被燒得只殘餘著焦黑的半面牆壁,斷壁殘垣間,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斷手斷腿,就連樹上,也掛著些完整或不完整的男女老幼,風中,彌滿了燒焦的皮肉的惡臭味。

誠王妃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被一陣惡臭撲到面上,胃裏翻騰著嘔了出來,周婉若急忙撲過去,誠王妃回手將她推回車子裏,一邊用帕子拭著嘴,一邊厲聲吩咐道:“坐好,別往外看!”

誠王妃拉緊車簾子掖好,周婉若扁著嘴,仿佛一碰就要大哭起來,

“母親,難道這都是父親幹的?他怎麼能這樣?”

誠王妃伸手摟住女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商隊和那四五個人,悄悄的收攏在誠王妃一行幾輛車周圍,扔了多餘的行李,握著刀劍,亮著箭囊,背對著車子,警惕異常的快速往隴州府行進著。

一路上,慘狀有增無減,偶爾遇到一兩個劫後餘生的幸運兒,卻是不等人看清楚,就如驚弓之鳥般逃得片刻間沒了蹤影,除此之外,幾乎沒遇到一個活物,一行人仿佛行走在死寂的地獄中。

走了兩天一夜,傍晚時分,靠近了隴州府,誠王妃掀起車簾子,沉聲問道:
“你們誰是領頭的,我有話說。”

一個二十歲左右,面容極其憨厚的書生模樣的人拉著馬,靠近誠王妃的車子,拱了拱手,

“王妃有什麼吩咐?”

“你們就跟著我進城吧,就說是王府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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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4 16:57: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三十九章 示眾

書生模樣的人蹙著眉頭,正要說話,誠王妃忙低聲解釋道:“一來府裏下人多,二來王爺從來不肯費心記下人面容人名的,你放心,這會兒,你們若是轉回去,被探子們看到,倒要生出事來。”

書生凝神想了想,拱拱手退後半步,和旁邊一位三十歲左右,腳夫模樣的人低低商量了幾句,轉過身,帶著絲笑容應承道:“就聽王妃吩咐。”

誠王妃舒了口氣,點了點頭,放下了車簾子。

車子繼續往前沖去,又走了小半個時辰,遠遠的,守城的兵卒厲聲喝止著,弓弦聲連連響起,幾十支弓箭拉得滿滿的,對準著一行人,只等一聲令下,這箭就要射出來。

書生模樣的人抬手止住眾人,一動不動的站著,誠王妃掀起車簾子,跳下車,穩穩的走到隊伍最前面,揚聲叫道:“我是王妃楊氏,還不趕緊去稟報了王爺!”

當值的兵卒頭領一隻手搭在額上,狐疑的遠望著氣度安然的站在最前面的誠王妃,呆了下,轉頭看著旁邊的兵卒,幾個兵卒面面相視了片刻,兵卒頭領到底不敢擅專,急忙奔進城裏,找守城的將軍稟報去了。

誠王妃迎著北地凜冽的寒風,緊了緊斗篷,仰頭打量著四周,隴州城城門上方,一個人形的東西隨風飄來動去,誠王妃微微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著那個長長的物件,書生模樣的護衛小心的往前挪了兩步,低低的說道:

“掛的是人,看不清楚面目。”

誠王妃一顆心如飛速墜落的重物般,直直的往下落著,卻落不到底,他是失心瘋了麼?這遍地焦土,就是打下來,留來做地獄麼?他把誰掛在了這城門上?人死如燈滅,還要這樣辱屍麼?

墜落的心讓她有些眩暈,誠王妃閉了閉眼睛,轉頭看著書生模樣的人低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王妃叫我小五吧。”

誠王妃點了點頭,遠處城門裏沖出十幾騎人馬,沖著誠王妃方向疾馳而來,也就一射之地,轉眼即到,沖在最前頭的中年將軍勒住韁繩,抬手止住眾人,自己急忙跳下馬來,扔了韁繩,往前奔了十來步,雙手抱拳,單膝跪地行禮道:“請娘娘恕罪,下臣失禮!”

誠王妃身子輕輕晃了晃,嘴角滲出絲隱約的譏笑,娘娘?!真是不知死活!誠王妃抬了抬手吩咐道:“王將軍辛苦了,爺可在城裏?”

“回娘娘,皇上早上出城帶人驅民,不知道回來了沒有。”

“驅民?”

誠王妃不敢置信的重複道,王將軍抬頭看著誠王妃,滿眼苦澀的低聲解釋道:“這是皇上的計策,要驅了秦鳳路的百姓,往利州路和京西南路方向沖,一來能阻了京城的大軍,二來,”

王將軍垂著頭,聲音低落而含糊起來,

“二來,整整一路的饑民,濟與不濟,都難。”

誠王妃臉色鐵青,呆呆的看著王將軍,半晌也沒說出話來,王將軍小心的抬頭看了誠王妃一眼,帶著絲期盼,低聲說道:“娘娘來了就好,娘娘勸著皇……娘娘來了就好。”

誠王妃眼角慢慢滑下滴眼淚,閉著眼睛呆站了片刻,才抬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長長的吐了口氣,看著王將軍,低聲說道:“令夫人和家眷都安好。”

誠王妃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回去車旁,掀簾跳上了車。

王將軍身子輕輕抖動著,臉上似喜似悲的呆了片刻,急忙轉過身,打著手勢示意著,親衛牽了馬過來,王將軍上了馬,護衛著一行人,緩步往隴州城行去。

誠王妃端坐在車裏,將車簾掀起條縫,神情凝重的仔細打量著外面,周婉若乖巧的縮在母親身後,不動也不說話。

城門上,頭朝下吊著的人赤身裸,胳膊奇異的緊貼著腦袋,往下筆直的垂著,長長的頭髮在風中捲動著,整個人隨風轉過來、再轉過去。

車子進了城門洞,那吊著的人隨風轉過來,臉已經髒的不成樣子,眼睛圓瞪著,半張著嘴,仿佛還在吶喊。

誠王妃手指劇烈的抖動著,幾乎捏不住車簾,那吊著的,是秦鳳路安撫使兼隴州知州趙遠明!誠王妃喉嚨乾澀的仿佛連氣也吸不進去,他瘋了!

王將軍護著誠王妃,一路進了隴州知州衙門,車子在後院月亮門前停了下來,王將軍下了馬,恭敬的站在旁邊,見誠王妃下了車,拱手稟報道:

“娘娘,皇上這幾日就宿在這一處,下臣已經遣人將娘娘過來的信兒稟報給皇上了,請娘娘先進去歇息。”

“嗯。”

誠王妃沉著臉答應著,王將軍抬頭看了眼滿臉陰沉的誠王妃,單膝跪下行了禮,告退出去了。

小五一邊指揮著眾人搬著車上極少的幾樣東西,一邊警惕的打量著周圍,周婉若下了車,挽著母親的手臂,緊緊挨著母親,膽怯而小心的打量著四周。

誠王妃轉頭四下打量了片刻,輕輕拍了拍周婉若的手,轉過頭,指著月亮門外的幾間空房子,安然的吩咐道:

“小五,你們幾個,往後就住在這一處,守著這月亮門,既有女眷,就得有個內外之別。”

小五忙長揖答應著,誠王妃轉過身,指著筆直的站在月亮門前的四名護衛吩咐道:“從今天起,這一處,就由小五他們幾個守著,你們幾個,兩個守著那邊偏門,兩個去守著影壁兩旁。”

四名護衛相互看了看,略遲疑了下,到底不敢違了誠王妃的令,抱拳答應著,依誠王妃的吩咐,兩兩守了過去。

誠王妃暗暗舒了口氣,拉著周婉若,跨進月亮門,徑直往內院進去了,金翎和羽箭帶著眾婆子,緊跟其後,一路進了內院。

誠王妃呆直的端坐在正屋榻上,端著杯子,出神的喝著涼透了的茶水,羽箭守在旁邊,擔憂的看著誠王妃,卻不敢出聲。金翎帶著眾婆子給周婉若收拾著住處,這院子本來就極小,原本也就收拾出了正屋和東廂房,想是誠王和周世新的住處。

仿佛過了沒多大會兒,天色就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幾個婆子翻了幾隻燈籠出來,用白紙胡亂糊了,掛到了院子裏,清冷的月光下,裹著白棉紙的紅燈籠更加暗淡,被風衝動著,散發著幽幽的仿佛鬼火般的光影。

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誠王妃一下醒過神來,機靈靈打了個寒噤,急忙下了榻,大步奔了出去。周婉若臉色慘白,想跟著母親出去,卻又挪不動腳步,忙求援的看著羽箭,羽箭已經奔出去兩步,急忙又折回來,扶著周婉若,一邊急急的往外走,一邊低聲囑咐道:

“姑娘別怕,有王妃呢,千萬別怕。”

周婉若咽了口口水,腳步趔趄的被羽箭拖著往外走著,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外面,誠王帶著周世新,大步進了院子,迎著誠王妃,哈哈大笑著彎腰扶起已經跪倒在地的誠王妃,

“起來起來,我都聽說了,你這一路上辛苦,辛苦了!走,咱們進屋說話。”

誠王一邊說著,一邊越過誠王妃,越過周婉若,徑直往正屋走去,周世新緊跟在後,左右尋找著,誠王妃帶著絲笑意,低低的解釋道:

“你母親身子弱,再說,京城府裏總要有人,你放心,你母親好好的呢。”

周世新警惕的盯著誠王妃,又轉頭看著躲在母親身後的周婉若,到底不敢太失禮,勉強長揖見了禮,讓著誠王妃和周婉若進了正屋。

廚房上了飯菜,誠王心情極好的大聲吩咐道:“拿酒來!今天朕一家團聚,這是吉兆!朕要好好喝幾杯!”

誠王妃從眼底湧出歡喜來,急忙站起來,親自看著人抬了幾壇好酒進來,又親自斟到了誠王面前的杯子裏,笑著建議道:“今天也算是小團圓,要不,讓世新陪皇上喝幾杯吧。”

“好好!婉若也過來,今天不講規矩,都坐,陪朕喝幾杯。”

周世新滿臉笑容、脆聲答應著,坐到了誠王右手邊,周婉若滿眼恐懼的看著父親,往後畏縮了去,誠王妃忙放下手裏的杯子,上前攬著周婉若,一邊憐惜的撫著她,一邊笑著解釋道:

“皇上不知道,來的路上,婉若大病了一場,路上趕的緊,到現在也沒能好好養養,皇上看,這臉色,還是青白的嚇人,大夫說,得好好的靜養幾個月才行,要不,讓她先下去歇著吧?”

誠王隨意的揮著手,

“去吧去吧,一點也不像朕的公主!”

周婉若舒了口氣,腳底虛軟的扶著金翎的手,轉進西廂歇著去了。

誠王妃又忙著吩咐廚房添了只羊肉鍋子,又添了幾樣誠王喜吃的菜,一壺壺斟了酒上去。

誠王連喝了幾壺,心情越來越愉快,轉頭看著忙碌的誠王妃,笑著說道:

“朕這一路,勢如破竹!”

“父親用兵如神,這天下哪有人能擋?”

周世新忙奉承道,誠王哈哈笑著,放下杯子,抬手拉著誠王妃坐下來,笑著說道:“讓奴才們侍候就行,你坐下,朕有事要和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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