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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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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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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10:18: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七十節 在安東(2)

承恩島上,陳嬌笑瞇瞇的站在碼頭上,望著遠方,已經不在視線范圍內的仁川港的方向,嘴角露出微笑。

他的家臣陳琦小聲的問道:“君候,您不去接這宋子侯真的好嗎?”

陳嬌聞言,咧嘴哈哈一笑,道:“你懂什么?”

在外人眼里,新任頂頭上司到任,作為屬下,居然避而不見,這肯定要打屁股,說不定還得被抽上一頓。

但他是誰?

他是大漢隆慮候,當今皇后的哥哥。

想想看,他若是那種一看到新上司,就屁顛屁顛跑過去拍馬的人,朝廷的三公九卿甚至是天子看了會做何想?

你隆慮候,家財萬貫,麾下艦船奴工無算。

卻跑去拍一個五百戶食邑的人的馬屁?

是不是想要刻意維護自己的名聲?

是不是別有用心?

今天的陳嬌,再非過去的那個紈绔子了。

走到今天這個地位,陳嬌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將來,不是粉身碎骨,就必定是稱孤道寡!

外人都以為,他每年拿著大把的真金白銀,往平壤和新化城里的魯班苑砸。

甚至不惜耗費巨資,興建起造船廠。

目的只是好玩或者任性。

稍微知道內情多一點的人,則以為他是打著去扶桑大陸稱王稱霸的念頭。

但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自己其實都是被逼的。

無論是建立魯班苑,還是興建造船廠,在背后都有一只手在推著他前進。

那只手是誰?毋庸置疑!

陳嬌一直以來,都清清楚楚,而且隨著閱歷和年齡的增大,他越發的明白了,他與他的哥哥陳須,其實都已經站在了懸崖上了。

前方,就是萬丈深淵。

道理很清楚,他們只是臣子而已,撐死了不過是皇后的哥哥罷了。

這算什么?

什么都不算!

當年,高帝生前,呂氏除了周呂候之外,誰冒頭過?

即便是周呂候,那也是靠著實打實的戰功,才有著地位的。

即便是周呂候,也沒有他們兄弟兩人今天的財富和力量以及地位。

那么,答案來了!

他們兩兄弟何德何能,竟可坐擁這潑天一樣的財富,強大的艦隊和無數的工人甚至軍隊?

長安城未央宮里的天子,晚上做夢,可曾夢到過他們兄弟反叛?

雖然說,這實際上根本不可能!

陳嬌知道,他敢造反,第一個殺他的不是別人,就是他身邊的這個絕對親信和家臣。

在漢室,他陳某人現在可以隨心所欲,做他想做的所有事情。

但絕不包括忤逆天子。

一旦獲罪,他除了服毒自殺之外,沒有第二條的更好的出路。

但問題是,上位者的想法和下面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當初高帝何等英姿?何等雄才?

高帝與蕭何的感情和關系,又是何等親密?

蕭何尚且要靠自污名聲來自保。

又如燕王盧綰,與高帝乃是鄰里的關系,兩人從小長大,甚至無話不談。

然而,一朝有人離間,盧綰就不得不亡命匈奴。

陳嬌自覺,自己論功勞,拍馬不及蕭何;論感情,比不上盧綰與高帝之間的一根毛。

那問題來了?

長安天子和朝野諸公,憑什么坐視他們兄弟在安東擁有這潑天的財富,強大的權勢而不聞不問?

為什么一直以來,甚至連繡衣衛也不曾來找他們兄弟喝喝茶,聊聊天?

都瞎了?

都聾了?

答案是顯而易見,天子阻止了所有方面的壓力和覬覦。

但天子憑什么給他們兄弟遮風避雨?

小舅子的身份,真有那么好用?

若當今是惠帝,倒還可以解釋。

但關鍵是,當今天子,連皇叔都宰了四個,關了一個。

連親舅舅,也能丟在南方,任由其自生自滅。

粟氏外戚在七年內就全部凋零干凈了。

這樣的帝王,會對自己的小舅子網開一面?

搞笑吧!

事實是,無論是陳嬌,還是陳須,都不過是那位未央宮的君王手里的刀子。

陳嬌和陳須,只能做天子準他們做的事情。

長安要他陳嬌去跳海,他就得去跳海。

連一絲絲疑慮都不可有。

不然,就等著廷尉帶著圣旨來抓人吧!

至于罪名,多的是!

草菅人命、謀殺他人、殘害無辜、亂法度、壞綱紀……

就如韓信,沒抓之前,是大漢戰神,社稷棟梁,高帝親口承諾:漢家沒有殺淮陰的武器。

然后,蕭何就用竹子殺了他……

然后,韓信就成為了禁忌,成為了人渣,成為了蓄謀已久的叛逆,連帶著無數韓信部下,都被牽連,都被罷官。

所以,這些年來,陳嬌的行為看似很輕狂,看似很做作。

但實則,都是被逼的啊!

因為捕鯨,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權勢和財富,為了保住這些權勢和財富,他就得跟天子證明——我是有用的,而且非常用!看!陛下,臣矢志遠航大洋,探尋扶桑之土,尋找殷商之遺民。

然后,長安一看:果然聽話,姑且就先保著吧!

不然,你真以為他陳嬌愿意將大把大把的黃金砸到魯班苑和造船廠里?

而不是拿著這些財富,建造高屋大宅,養無數嬌妻美妾,日日夜夜,沉迷溫柔鄉里?

他倒是想,但他敢嗎?

陳須也是如此。

真以為陳須愿意每天都奔波在種植園之間,與農稷官為伍,為了棉花種的更好一些,甚至將家里的花花草草,都改成了棉花?

開玩笑!

有這個力氣,陳須早就去韓國和真番玩妹子了。

這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給手下人去做。

但他不敢!

因為,假如陳須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那么長安也就沒有必要留著他了。

當然了,其實陳嬌也知道,他完全可以放下在安東所有的一切,帶著賺來的財富,回到長安,做個混吃等死的死宅。

如此一來,天子最多也就是責罵他兩句,但卻也拿他沒有太多辦法。

畢竟,即使不看皇后的面子,也得太皇太后一些里子。

問題是——無論是陳嬌還是陳須,都已經不可能離開現在的地位和權勢了。

他們已經上癮了。

與其回長安當個混吃等死,還要被人輕視和侮辱的死宅,不如在這安東賭一把。

萬一賭贏了呢?

稱孤道寡,就會向他們招手。

只是,這些事情,陳嬌從來不會跟任何人說。

這個時候,遠方的海面上,忽然起了波瀾,一群細柳鯨,浮出水面,噴出十幾道水柱。

其中一只更是越出水面,用自己矯健的身姿拍打海面。

陳嬌看到這個情況,將手指放到嘴中用力一吹口哨。

這些細柳鯨聽到哨聲,歡快的叫了一聲,朝陳嬌方向游了過來。

不多時,這些細柳鯨就抵達了承恩島海灘附近的淺水區。

一頭強壯的個體將自己黑色的背鰭露出水面,然后抬頭,非常高興的看著陳嬌,仿佛在與他打招呼。

這頭鯨魚,是陳嬌的寵物。

準確的來說,它是陳嬌的朋友。

它甚至有名字,名為陳友。

同時,它也是如今安東海疆之中知名度最高的一頭鯨魚。

幾乎所有的捕鯨船和漁民都認得它。

它特殊的帶著類似海星標志的背鰭一出現,所有人都知道,陳都尉來了。

陳嬌蹲下身子,俯首與這頭海中精靈親密的摩擦了一陣,然后又與它的家族成員逐一打了個招呼。

三年前,陳嬌就是在此處,第一次見到了這個細柳鯨家族在捕鯨港口之中徘徊。

他很好奇,于是過去看了看,最終發現,原來是有一頭細柳鯨擱淺在碼頭附近的沙灘上。

整個家族,都在這頭擱淺的成員附近徘徊,叫聲凄厲。

陳嬌那個時候也是忽然來了善心,于是,動員了倭奴和水手,共同幫忙,幫助那頭細柳鯨回歸大海——反正,在陳嬌眼里,這種鯨魚也不值得捕殺,因為它們其實沒啥肉,主要是沒有什么脂肪,價值不高,灰鯨、抹香鯨、露脊鯨才是陳嬌的目標。

在這個海洋中,暫時陳嬌和他的捕鯨船也只能捕獲這些類型的鯨魚。

更大或者更小,都不會去嘗試捕殺。

但,陳嬌想不到的是,從此之后,這個細柳鯨的群體就與他有了不解之情。

這個族群似乎懂得報恩,也知道是陳嬌救了它們。

一連三天,它們都叼著一頭海獸來到碼頭,然后丟到陳嬌跟頭。

這讓陳嬌覺得很神奇,古來相傳的故事里,靈獸或者有智慧的妖獸,會知恩圖報。

譬如,隨侯珠的故事里,就是白蛇報恩贈珠。

諸夏民族也素來喜歡將動物擬人化,賦予它們人類的特征,然后用自己的價值觀去審視對方的舉動。

過去,就有著螟蛉有子,蜾蠃負之的說法。

更有著狐死必首丘的傳說。

而這些細柳鯨的行為,無疑讓包括陳嬌在內的所有人都非常著迷。

從小到大,多數人都是在故事中長大的。

但是懂報恩的動物或者妖獸,卻從未有人見過。

這些黑白相間的神奇巨獸的行為,讓人嘖嘖稱奇。

然后,隨著接觸的增加,這些神奇巨獸的表現,越發引人迷思。

譬如,它們能認得人,且能記住它們見過的人。

更重要的是——這些海中巨獸,從未攻擊過人類。

就連倭奴也不攻擊!

盡管,陳嬌曾經多次見過這些巨獸是如何殘忍而高效的獵殺其他鯨魚。

它們甚至曾經捕殺過連陳嬌也不敢下手的藍鯨!

這就更加令人稱奇。

接下來的事情,則更具代表性。

它們開始給陳嬌引路,它們開始帶領陳嬌的捕鯨船去捕殺鯨魚。

它們似乎知道,陳嬌要獵殺的鯨魚種類。

每次找到鯨魚群,它們就會回來報信。

通常報信的方式是整齊的在港口內排成一個縱隊,然后整齊向前躍出水面。

陳嬌對這些生物的習性和行為感到無法理解,于是就在回長安述職時,私底下向天子求教。

天子告訴他,這些鯨類是諸夏先民和英雄們部分魂魄在大海之中的化身。

所以,它們不會攻擊任何諸夏之人,且智商很高,相當于十余歲的人類。

更重要的是至情至孝,終生侍奉其母,終生孝順,服從母親的命令,且會贍養和照顧老弱病殘。

除了不會說話之外,它們與人類其實沒有什么差別了。

陳嬌最開始不愿意相信這樣的說法,但隨后事實證明了,天子說的沒錯。

這種巨獸,可以獵殺所有生物。

它們甚至可以在岸邊伏擊牛馬,誘捕飛鳥,撕碎海洋里最大的藍鯨。

但,它們從未攻擊過任何人類。

甚至,在陳嬌的捕鯨船隊開始縱橫大洋時,有很多不幸落水的人,都被這些海中巨獸救過命。

且它們確實是孝順的生物。

就像這個族群里,有兩頭個體已經年邁,不能再捕殺獵物了。

但族群依然帶著它們一起行動,甚至,聽從和服從它們的指揮與命令。

若非諸夏先民與英雄之化身,它們安能如此?

以陳嬌所知,哪怕是同為人類的夷狄之中,老人不被贍養的例子比比皆是。

舉世之內,獨諸夏之人與這海中的細柳鯨會照顧和贍養且孝順長者。

唯一的問題是——天子連海都沒見過,怎么知道這些事情的?

只能將之歸公給天授!

這樣想著,陳嬌心里面就踏實了許多。

正是這些細柳鯨,讓他知道,天子確實生而知之的神人。

既是神人,天子說過扶桑大陸存在,扶桑之土,有殷商遺民,那就必定是有的。

只是路途遙遠,需要跨越數萬里海疆。

但不要緊!

陳嬌現在還年輕,終有一天,他將會率領艦隊,劈波斬浪,遠航數萬里,直抵扶桑之土,尋回失落的殷商遺民,將他們重新引領回歸中國文化和中國天子治下。

這樣,他便功德無量,還可以名正言順的成為扶桑之王,稱孤道寡,建立宗廟與社稷,名留青史,為萬世祭祀!

這樣想著,陳嬌心中就生出萬丈豪情。

“渡海!渡海!渡海!”他指著遠方的海疆說道:“吾之愿,只在于渡海而已,新來的都督,若能助我渡海,那我便敬他三分,倘若不能,何必理會?有種他來抓我啊?”

說到這里時,陳嬌面目猙獰,一臉的無賴本性。

說到底,他還是他,依舊沒有變。

只是,被他的財富和權勢所掩蓋了起來。

陳琦看著自己的主君,嘆了口氣,想道:“俗語曰:人必富而仁義附焉,誠不欺我!”

他與陳嬌自小一起長大,當然知道,自己的主子,一直沒有變。

不過,現在他已經不需要再去欺負弱小來彰顯自己的存在了。

他甚至開始隔三差五的拖條被割掉了脂肪和器官的鯨魚回到安東的港口,免費贈送給百姓食用。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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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5 10:22: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節 在安東(3)

夏季的安東,無比美麗、富饒,漫山遍野都開滿了鮮‘花’,樹上結滿了累累果實。。

潺潺的河水,奔流向海,無數鮮魚奔涌其中。

兩岸民眾,都忙著捕魚,家家戶戶的墻壁上掛滿了捕獲的魚類。

司馬遷騎著一匹戰馬,走在鄉間的道路上,看著一路上的風光,心里面也是感慨不已,不禁贊道:“我在長安時,曾經聽說,安東地廣物博,物產豐饒,有民做歌曰:‘棒’打袍子瓢舀魚,野‘雞’飛入飯鍋中!如今看來,名不虛傳啊!”

“賢弟說的是……”一個年紀比司馬遷要大上四五歲的貴族子弟騎著馬,笑著對司馬遷道:“若非這安東風光如此秀麗,吾怎么可能在此一待就是數年?”

“今晚,愚兄已為賢弟在宅邸略備薄酒,以作接風洗塵……”

“多謝兄長!”司馬遷連忙拱手道謝。

“哎……”年輕貴族笑著道:“你我世‘交’,不必如此客氣!”

司馬遷聽了也是笑笑。

此人姓賀名戎,是祁候家族的嫡子。

祁候是目前漢室碩果僅存的二十余位開國列侯之一,其先祖祁繒候賀方,是高帝麾下赫赫有名的戰將,曾經在彭城之戰之時率軍斷后,為高帝安全撤退立下了汗馬功勞,更陣斬一位項羽的大將。

是以高帝曾經贊曰:子(賀方)留彭城,執圭東擊羽,急絕其近避!

正是賀方的這一關鍵舉動,使得在彭城之戰中損失慘重的漢軍能夠安全撤退到滎陽,重新構筑起新的防線,并有了再次組織軍隊的機會。

不然,彭城一敗,漢軍很可能就會一敗涂地。

要知道,在戰敗中有序撤退的難度比擊敗敵人還要高。

一個不小心就是潰散,就是滅亡。

項羽亥下一戰,就是典型的例子。

不過呢,到了今天,祁候家族早就沒有了什么聲勢了。

在列侯排序之中,甚至已經連續三十年排名倒數前三。

不過,曾經墊底的另外兩個家族,現在都已經咸魚翻身了。

汁方候家族如今緊抱天子大‘腿’,去年汁方節候雍世臣去世,臨終遺命其子嗣說:天子,圣人也,爾等一日三頓首,每旬一朝覲,不可懈怠!

他兒子雍維全部照辦。

甚至做的比他爹要求的更多!

雍維在自己的臥室之中,讓人塑了一個神像,名曰:漢天帝,其樣貌與天子類似,他每天早上起‘床’,必定誠心誠意的跪拜在神像前,口稱:信臣維敬拜天帝,伏請陛下圣恩。

吃飯的時候,全體雍家人不分老幼,都得先朝未央宮方向叩首,說道:“臣等敬謝陛下隆恩,伏唯陛下圣德澤被天下!”然后才可以吃飯。

據說就連啪啪啪乃至于納妾這種事情,雍維都得先去天帝像前祈禱、占卜,卦象不吉利不啪……

‘舔’到這個地步,汁方候家族于是地位不斷躥升。

雍世臣在世的時候,汁方候家族是漢家列侯集團里最大的笑話,更是大漢帝國有史以來,體重最高的記錄保持者。

而如今,雍維已經獲準‘入朝參政’‘旁聽廷議’‘君前對奏’等等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權力。

其跪‘舔’的下限和地步,連曾經號稱天子四大金剛之一的樊市人都看不下去了。

這位舞陽侯曾經‘私’底下譏笑說:“雍君候大抵想當國師腦子都要壞掉了……”

然后,舞陽侯就被天子請去喝茶了……

再然后,舞陽侯也在家里學起了雍維的法子……

列侯們眼睛掉了一地,紛紛感嘆,馬屁‘精’們的節草果然不可期待!

而另外一個同樣墊底的家族,宋子侯家族,如今則自不用說。

當代宋子侯已經就任安東都護府都督,假如一切順利,那么八年后,他就很可能回朝就任九卿了。

過去的三大墊底,如今唯有祁候家族,地位依舊尷尬。

不過,老賀家顯然不這么覺得。

他們家屬于那種小富即安的個‘性’,自當年,見到了諸侯大臣血洗長安的慘狀后,當時的祁候賀昌就決心再也不干預政治。

自那時起,歷代賀氏子弟,不是忙著修仙煉丹,就是在家玩‘弄’‘花’‘花’草草,養養各種奇獸。

上一代的祁頃候賀胡則忽然發現,史書更好玩,于是就開始與司馬氏往來親密。

兩家由此走近,當年,司馬遷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兩家還打算聯姻呢!

只是后來新君即位,當今天子對司馬氏家族表達了一些特殊關注和照顧后,什么舞陽侯、赤泉候、中水候紛紛提著禮物上‘門’表示:聞君麒麟兒,愿結秦晉之好……

司馬氏家族于是尷尬不已。

一方面,作為史官,他們應該恪守中立,不該與這些‘混’政治的家族往來過密。

不然一不小心,就會惹來閑話,被人質疑。

另一方面,司馬氏小胳膊小‘腿’的,這些人一個也得罪不起。

于是,就只能拖著。

不過,要司馬遷來選的話,其實他更中意賀戎的妹妹,也就是那個曾要與他聯姻的妹子。

但問題是,這種事情他根本做不了主。

只能期望將來天子能夠賜婚……

賀戎顯然也很喜歡司馬遷這個妹夫,他領著司馬遷,穿過田園與鄉村,來到了此地的祁候府邸。

祁候食邑一千四百戶,安置加恩令,可以獲得兩千八百戶食邑的土地。

每戶土地百畝,整個封國就是二十八萬畝。

當然了,作為一個沒有什么地位和權勢的列侯,祁候分到手的封國土地,其實大半都是山陵和沼澤。

實際可耕作面積,最多不過五萬畝。

這五萬畝土地中有三成被拿來做了封國的宅院和民居。

剩下的土地,也沒有完全開發出來。

以司馬遷這一路看過來的,觀察的結果,最多也就是三萬畝左右的土地。

講道理的話,哪怕這些土地每畝畝產達到四石,一歲也最多十二萬石的產出,扣掉支出和其他消費,恐怕結余不多。

但這祁候侯府,卻是建的堂皇大氣,充滿了藝術感。

宅院‘門’口,甚至建造了兩尊張牙舞爪,用于辟邪的猛犬石雕。

這猛犬,乃是安東地區如今信奉最廣泛的灌口二郎的寵物,名曰哮天犬,傳說這哮天犬天生神異,可以吞食日月。

不過,司馬遷卻是知道,在蜀郡的灌口二郎信仰里,是沒有哮天犬的。

之所以在安東有哮天犬,應該是托濊人、烏恒人以及韓國、真番等族的功勞。

因為,據司馬遷所知,這些部族和王國,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都有蓄養猛犬的習俗。

特別是濊人與烏恒人,他們蓄養的猛犬,如今在長安都很受歡迎。

而僅僅是這兩尊石雕,司馬遷估計,起碼需要數十位石匠,‘花’費數月之功,才可雕琢出來,價值起碼數萬錢!

至于侯府的大‘門’,更是大氣無比。

用的是非常金貴的黃‘花’梨木,這種梨木,在長安價值非常高,一根一丈長,三尺寬的黃‘花’梨木就可以叫價數萬!

但在這里,這種價格高昂的梨木,卻被做成了祁候侯府的大‘門’。

僅僅是這一扇‘門’所用的木料,恐怕就價值數十萬!

進入侯府之中后,更是別有‘洞’天。

整個侯府內,有著亭樓閣榭、假山水池,走廊內外,更有著大量奴仆往來。

司馬遷看了,嘆道:“兄長難怪不愿回長安了……這座侯府,恐怕比長安的九卿府邸還要奢華!”

長安城里,恐怕連章武侯的府邸也未必能有這么大的空間和如此多的奴仆。

賀戎卻是嘿嘿的笑了兩聲,道:“陋室!陋室!不足一提!不足一提!”

司馬遷心里面卻是疑‘惑’不已。

這賀戎,哪里來的這么多的財富和資金?

司馬遷記得很清楚,三年前,賀戎離開長安,來到這安東開拓時,只帶了數十個家臣和家奴以及不過三十萬的本錢。

短短三年,就變成這樣?

怕是……

賀戎仿佛看出了司馬遷的疑‘惑’,笑著解釋道:“不敢瞞賢弟,吾能有今日,多虧了棉‘花’與大豆!”

他一邊帶著司馬遷向侯府中走,一邊介紹著道:“賢弟知道,愚兄的這個封國,多山澤鹽鹵之地,可耕作之地不多,是以愚兄不得不另辟蹊蹺,恰好堂邑候世子陳公相邀,愚兄于是跟著種了些棉‘花’與大豆,少少的賺了一些……”

“棉‘花’?大豆?”司馬遷陷入了沉思。

棉‘花’他知道,最近三年,在長安市場上,棉布和棉被就是最暢銷的奢侈品之一。

中產之家和小康之家,爭相購買。

司馬遷也曾經跟風湊熱鬧買了幾匹棉布,做了套衣服,穿上以后確實很暖和。

只是價錢實在太貴,比一般的絲綢還要貴上一倍,僅次于蜀錦,哪怕是司馬遷也是消費不起。

但,司馬遷曾經聽天子提起過,這棉布價格未來會不斷下降,最終可能低于絲綢!

至于那大豆?

司馬遷撓了撓頭,大豆價格素來低廉,一直被視為飼料。

長安市面上,一石大豆不過四十五錢而已!

這還是這些年來,因為大豆可以做豆腐,才有所漲價的緣故。

賀戎卻是笑著道:“這棉‘花’嘛,種出來可以賣給少府,大豆則可以榨油后,將豆油出售給商賈,豆渣則賣給太仆……比種粟米和麥子劃算多了……愚兄靠著每年種棉‘花’與大豆,一歲少則可得百萬,多則三五百萬……”

說著他就笑起來:“只是些小錢,遠不及其他人……”

司馬遷卻是疑問道:“敢問兄長,如今有棉‘花’地與豆田幾何?”

“棉‘花’地大約有個四五萬畝吧……”賀戎笑著答道:“至于豆田要多一些……因為哪怕是鹽鹵地也可以栽種,所以有個六萬畝的樣子……”

“十萬畝???”司馬遷聞言,嚇了一跳,他問道:“兄長何來如此多人手照料?”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安東地區,地廣人稀,人手奇缺,可能棉‘花’和大豆的種植相對粟麥要容易,但也哪怕一夫可以照料數百畝,這十萬畝也最少需要數百個家庭才能有可能照料的過來。

而以司馬遷所見,這整個祁候封國,現在最多五百戶人家!

這么點人,恐怕勉強只能耕作那些粟麥之地吧!

賀戎卻是神秘的一笑,將司馬遷帶入自己的客廳之中,一個身著青衣的夷狄男子立刻上前,跪下來拜道:“主人,酒宴已經準備好了,請問是現在就上菜嗎?”

賀戎卻是笑著上前,扶起那人,說道:“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如今已經再非夷狄,而是我漢家臣民,乃我之家臣,以后不要叫我主人,應該與其他人一般稱我主上……”

“來,我與你介紹一下,此我之世‘交’,當朝太史公之子司馬公子,以后在這家中,司馬公子的話就是我得話!明白了嗎?”

“諾!”對方對司馬遷拜道:“夷狄野人敬拜公子!”

“又來了……又來了……”賀戎連忙對他道:“你如今已經是我漢家臣民了,戶籍都已經批下來了,你如今姓賀名忠……”

賀忠卻依然是一副唯唯諾諾,卑躬屈膝的模樣。

這讓司馬遷在旁邊看的一頭霧水,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況?

賀戎不得已,拉著司馬遷的手解釋道:“方今安東,乃雜家之天下,雜家諸位明公,皆倡廢奴,以為人生而平等,以人為奴乃陋習也!”

“由雜家之倡,今日安東便是窮鄉僻壤之處,大海汪洋之中也無奴仆矣!”

沒有奴仆?

那這偌大的侯府的下人和仆人哪里來的?

司馬遷更加難以理解了。

賀戎也是嘆了口氣,他知道,安東現在的情況,是很難與外人一時半會說清楚的。

別說是外人了,就是他,當年也是‘花’了許多時間,才搞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

于是,他拉著司馬遷的手,道:“我知賢弟心中有所疑慮,不過,這些東西,愚兄一時也難以與賢弟解釋清楚,不如明日愚兄帶賢弟去棉‘花’地與豆田之中一觀,賢弟便可知道虛實了……”

司馬遷聽了點點頭,覺得也對,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聽別人說,遠遠沒有自己親身去經歷去觀察來的更加清晰。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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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節 在安東(4)



當天晚上,司馬遷終于知道,什么叫做‘窮奢極欲’。

單單是晚宴的菜肴,就已經讓他目瞪口呆。

猶如珍珠一般散發著迷人色澤的魚子醬,取自剛剛捕撈上岸,還在活蹦亂跳的鱘魚腹中,在鱘魚活著的時候取其魚卵,然后立刻腌制。

腌制完畢必須馬上食用,保鮮期只有三個時辰。

但味道超乎想象,讓味蕾瞬間爆炸。

還有向來被視為珍饈的熊掌,取的是安東深山老林之中的公熊之身,經過一年熟成,然后以特殊方法烹制,味道濃郁之際。

吃過的人,都會明白,為何楚成王臨死之前,依然念念不忘,死都想先吃一口。

更有著其他只有在安東才能品嘗到的絕頂美食。

這一頓飯吃完,司馬遷久久無語。

賀戎則是哈哈大笑,安東貴族,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這種事情了。

你們長安來的家伙,不是很驕傲嗎?

跪在我安東美食面前懺悔吧!

翌日,一大早,司馬遷揉著依然爆炸的頭,從一個侍女身上爬起來這種事情在貴族士大夫之間很正常,有客遠來,以美侍之,這是主人好客的表現。

門口,兩個穿著低胸裝的婢女則已經端著漱口水和毛巾在等候了。

一邊洗漱,司馬遷一邊問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回稟公子,如今已是辰時三刻……主人在東廳為公子準備了早膳……”一個婢女答道。

司馬遷點點頭,在一個下人引領下,來到了所謂的東廳。

然后,自然又吃了一頓他過去根本不敢想象的奢華早餐。

不過……

這次早餐讓司馬遷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在眾多精致的米粥之外,居然還有著一大碗新鮮滾燙的牛血。

牛血的味道,非常濃烈,有些難以下咽。

但,下人們卻是一臉期待和催促,讓司馬遷硬著頭皮,將那碗牛血喝完。

這個事情,讓他難以理解,所以,在見到賀戎時就問道:“兄長,安東之俗,有朝食飲牛血?”

在過去兩個月,司馬遷在草原上曾經見過無數奇葩的風俗。

但飲血為俗,卻是他很難理解的。

畢竟,茹毛飲血,這是夷狄的習慣啊!

賀戎卻是哈哈大笑,說道:“賢弟啊,你有所不知,安東地廣人稀,且冬春寒冷、肅殺,不似中國……為了御寒,安東人喜烈酒、熱血,猶喜飲牛血!”

“牛血可增強體魄,強壯身體,使吾輩士大夫,可拉硬弓,騎烈馬!”

說著,賀戎就像司馬遷展示了他強壯的體魄——他輕而易舉的就拉開了一把至少是五石的硬弓!

這可了不得啊!

說起來,安東人飲熱牛血的風潮是護濊軍帶起來的。

當初,護濊軍初創,總共就兩千五百人,駐守在一片蠻荒與冰雪之中的新化城。

在第一個冬天,新化城周圍數百里,除了濊人之外,連只老鼠也看不到。

而新化城內物資卻缺乏,士兵們蜷縮在屋舍之中,圍著壁爐烤火,越烤越冷,甚至有人凍死。

在最危險的時候,新化城的糧食都開始缺乏了——因為大雪封路,原本應該按時送抵的軍糧被堵在了遼東郡的直道上。

眼看著城內就可能發生人吃人的慘劇。

這個時候,一個士兵可能是餓昏了頭,用一根長矛捅穿了一頭牛的脖子,然后大口大口的痛飲其體內的熱血,等喝飽了以后,這個士兵忽然想起來,擅殺軍中牲畜可是要軍法從事的,于是手忙腳亂的拿出布條將那頭牛包扎了起來。

奇跡發生了——那頭被長矛在脖子上開了個口子的牛,居然活了下來,且傷口很快就愈合了。

這個士兵從此就干上了偷偷的潛入牲畜圈里,給牛脖子來一矛,喝個飽的事情。

而且,技術越來越精湛,玩到最后,他甚至不需要長矛了。

發展到了只要一根細長的針刺,一根空心的秸稈,在牛脖子上開一個小小的口子,將秸稈放上去就可以痛飲。

喝飽了把桿子一拔,傷口很快就凝固,痊愈。

若是那些經常被取血的牛,甚至都不會哼哼幾聲。

但紙是包不住火的,很快這個士兵的同隊同袍都知道了這個事情,然后都跟著他一起去喝牛血。

接著是其他小隊,最終發展到整個隊率、整個司馬的士兵,甚至連護濊軍的高層也跟著一起排隊飲血。

初任護濊軍都尉,如今已經遷為魯國中尉的彭吳就據說親自帶頭飲牛血。

于是,靠著那一千多頭本來是撥給護濊軍用來耕作和運貨的牛,護濊軍安然度過了在安東的第一個冬天。

到第二年開春,冰雪消融,護濊軍上下赫然發現,自己仿佛打開了什么了不得的世界的大門。

飲了一個冬天牛血的護濊軍士兵們,體格變得更加強壯,力氣也更大了,更重要的是連視力和耐力不管哪一方面都變得更強了。

今天,護濊軍的神射手們,甚至都不需要千里鏡,就可以在八百步外發現敵人。

自然,護濊軍上下從此就開始了飲牛血,猶喜飲用熱牛血的傳統。隨后數年,這個傳統從護濊軍走向了安東各地。

新移民們來到安東,需要學會的三個必備技能分別是——使用武器、學會雪橇以及怎么安全有效的在牛脖子上扎孔卻又不會傷害到牛。

飲牛血這個傳統,也算是彭吳在安東留下的為數不多的鮮明印記。

不過,這些事情,賀戎不會跟司馬遷仔細說,只是告訴他喝牛血可以強身健體,更可以增強x能力。

一般情況下,對中國人來說,只要能增加x能力的東西,那再難喝,也可以捏著鼻子堅持下來。

司馬遷自然也不能免俗。

一聽說喝牛血居然有那么多好處,立刻就將什么茹毛飲血的擔憂拋到了爪洼國外。

“兄長,如今我們是不是可以去棉花田和豆田看看?”司馬遷放下這個話題,轉而催促起來。

他昨夜除了啪啪啪,就一直在想,安東人是怎么解決勞動力不足的這個問題的?

但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賀戎卻是笑著道:“不急,賢弟,再稍等一會……”

等了一刻鐘,昨日那個名為賀忠的夷狄下人,走了進來,拜道:“主人,車馬已經備好……”

“善!”賀戎笑著點點頭,然后對司馬遷道:“賢弟,現在可以出發了……”

半個時辰后,乘坐著馬車的司馬遷與賀戎在一隊數十人的武士的簇擁下,來到了一處莊園前。

這莊園建在一片河灘之中,從前似乎是一個沼澤。

但如今,已經被人類所征服,密密麻麻的渠道,修的到處都是,大型的水車,不斷的將河水提到溝渠之中。

一道用木姍欄構建起來的圍墻,將莊園遮蔽在其內。

圍墻上,有著穿著武士服的人在不斷巡邏。

在莊園門口,數百名工人,已經聚集在一起。

幾口大鍋里,烹煮著各種食物。

看上去好像是各類魚蝦和粟米、麥子的混合物,聞起來非常刺鼻,但很多人都捧著一個搪瓷碗在急切的等待著。

雖然,他們似乎很想立刻開飯,但沒有人敢有動作。

幾個拿著棍棒,兇神惡煞的男子在這些奴工群體之中巡視,他們似乎對工人要求特別嚴格,誰的動作或者坐姿稍微不如意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但出乎意料的是,所有的人工人都規規矩矩,被打被罵,也絕不還手。

“兄長,這些人是?”司馬遷在馬車之中望著這些人群,他赫然發現,這些人似乎什么樣的人都有。

有髡頭的鮮卑、烏恒人,也有著身材低矮,但看上去忠厚老實的倭奴,更有著與中國人相貌相近,但是從衣著打扮上看是夷狄的人,甚至還有著金發黃須之類特征的人種。

簡直就是一個大雜燴!

“這些啊……”賀戎微微笑著,介紹道:“此輩皆是已然通過了安東都護府《歸化令》第一階段的工人,他們只需要再在我安東之地,工作三年,無有犯罪記錄,經過雇主申報,或者自己申報,就可以成為一位光榮的大漢子民了!”

賀戎微笑著指著這些人,對司馬遷道:“賢弟你看,這些工人是否眼中都有著希望?都有著干勁?”

“這些是安東最好的耕作者了!他們勤奮、肯干,能吃苦,善于耕作,善于使用各種器具!我這個莊園有棉田一萬畝,他們只要三天就可以將這一萬畝棉花收獲,然后在只需要半個月就可以全部脫籽!”

“歸化令?”司馬遷疑惑不解,不知道這是一個什么命令?印象里天子并沒有下過這樣的命令啊!

“此乃元德五年,安東都護府都督與安東各地千石以上官吏、千戶以上列侯及各方代表商議,并共同決斷的一個法令,只在我安東實行!”賀戎笑著解釋道:“蓋因為我安東以為,人皆生而平等,人之賢愚不在貴賤,而在人之本性也!伍子曰:賢愚在心,不在貴賤;信欺在性,不在親疏!誠哉斯言,是以各方公議,皆以為,以人為奴,乃是陋習,乃背離圣人之教之舉,當禁之!安東之境不僅僅禁止以漢人為奴婢,嚴禁一切形式的奴役、拷打和折磨同袍手足,更禁止以夷狄為奴!”

“因為,夷狄者,雖則率獸食人,無有禮儀!然我中國,自古以禮儀之大,所謂:積上不止,必致嵩山之高;積下不已,必極黃泉之深!彼輩既入中國,雖則不通禮儀,不明教化,然圣天子之澤,已加其身,故我輩士大夫君子當教之以德,齊之以禮,使之明中國之制,而服天子之道,化夷為夏!”

這一番話,聽得司馬遷也是熱血沸騰,不能自已,甚至在他心中,深以為這才是中國士大夫君子該有的態度和胸襟。

不似他在草原和代北一帶看到的情況,以人為奴,將夷狄視為狗彘一般隨意驅使。

傳說,在臨邛的礦山里,西南夷各國的無辜之人,死者堆滿山谷。

這些素來就是司馬遷所反對的。

但奈何他人微言輕,根本沒有人聽他的話。

如今在這安東,卻讓他看到了王道的光輝和人性的閃光。

讓他不禁感慨道:“安東諸公,真君子也!”

賀戎聽了,卻是一笑,仿佛聽到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

假如說,臨邛的卓氏和程鄭氏,那是赤裸裸的用夷狄的血肉來為自己的財富增光。

那么,安東的行為,不過是蒙上一層遮羞布,有了一個完美的借口罷了!

更重要的是,安東采取的方法,更具有欺騙性和隱蔽性。

不僅僅麻醉了廣大夷狄,就連自己人騙了。

就像這司馬遷一般……

所以,賀戎也只是嘿嘿嘿的怪笑了幾聲,聽得司馬遷毛骨悚然。

然后,他就走下馬車,所有的工人,看到賀戎下車,立刻全體轉向,跪拜在地,叩首說道:“謝君候賞飯!謝君候抬舉!謝君候可憐!”

賀戎則露出一副鄭重的模樣,以禮拜道:“諸公辛苦了,某不勝榮幸,得諸公之助,為我不辭辛苦,努力工作,某已上報都護府,為諸公申請了十個今歲的轉籍名額,在此,某對天發誓,倘今歲可得豐收,必再為諸公申請三十個轉籍之名額!”

眾人聽了,狂喜不已,紛紛流淚滿面的拜道:“君候慈悲!君候公侯萬代!吾等必為君候效死!”

十個名額啊!就是十個可以脫離這夷狄身份,獲得光榮的漢室臣民,得以編戶齊民,從此享受各種官府待遇和保護,擁有一塊小土地,組建一個溫暖的小家庭!

開拓!努力!進取!

安東精神的感召,在所有人胸膛之中熾烈的燃燒起來。

無數人告訴自己,只要繼續努力,繼續奮斗,自己就可以成功,且必定可以成功!

因為,無數的先例和事跡都告訴了他們,中國是一個包容的帝國,安東是一塊神奇的土地。

任何人,便是夷狄,也可以獲得自己的幸福與成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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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6 10:0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節 眾智(1)

司馬遷在一旁,看的真是眼花繚亂,完全不知道,賀戎與這些工人在打什么格式。

只是看上去,似乎很符合他曾經在書上看到過的圣人教化夷狄的場面。

想當年,太公望封于齊,伯禽就國于魯,召公就國在燕,淮泗諸姬,篳路藍縷,恐怕都是如此的場面吧!

君子用德,而四方來朝,圣王治世,天下咸安!

那邊廂,賀戎已然起身說道:“有勞諸公為我辛苦,略備薄酒,稍備葷食以餉諸公!”

然后,幾個武士就拿著棍棒,對著這些工人說道:“君候慈悲,以備酒肉以餉諸位!快快謝過君候!”

于是,在一片‘君候公侯萬代’的呼聲中,工人們非常有序的排著隊,來到那一口口大鍋前,逐一領取自己的食物。

司馬遷看的很仔細,基本上每人都是一碗魚蝦煮成的粥,兩個窩頭以及一小塊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肉干。

但有些人,譬如說,那幾個穿著深衣,衣襟右祍的工人,卻可以額外得到一個似乎是鴨蛋的蛋類以及一碗骨頭湯。

但這些人的樣貌,卻大都不是中國人的特征。

這讓司馬遷看的迷迷糊糊,有些難以理解。

賀戎卻是笑瞇瞇的走到司馬遷面前,問道:“賢弟可看出些端倪了?”

司馬遷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賀戎看了哈哈大笑。

司馬遷連忙請教道:“兄長,那些身穿深衣,衣襟左衽者,何人也?”

“哦……那些人啊……”賀戎笑著道:“此輩皆乃獲得了黑符者!”

“什么叫黑符?”司馬遷問道。

“這個嘛……說來話長了……”賀戎笑著道:“不過賢弟可以這樣理解,黑符,乃是發放給那些或有一技之長,且虔心服從中國之夷狄,或是為我諸夏曾立下功勛之夷狄者……”

“在愚兄這里,此類人一般都是那種有一技之長,譬如,善于照顧牲畜或者長于耕作之人……”

“這種人,只需要在我安東之地,待滿三年,無有犯罪記錄,且表現良好,便可以自動獲得我漢家戶籍,為官府編戶齊民,再不需要為人驅使和脅迫了……”

看著司馬遷依然一副不懂的模樣,賀戎干脆說道:“賢弟,將之看做一種我中國吸納夷狄之中精英與杰出人才的政策即可!”

“夷狄也有英雄,此策乃是為了防止夷狄之英雄,為我諸夏之患而立!彼只要有一技之長,或者過人之處,必可為我中國接納,為我中國之民!”

賀戎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司馬遷的腦子頓時就混亂了起來。

歸化令?黑符?還有這些工人的奇怪表現,種種的一切,讓司馬遷開始感覺有些不對勁。

然后,司馬遷跟著賀戎進入莊園之內,所見所聞,讓他更加困惑了。

原來,莊園之中,赫然有著其他人早已經在工作了。

這些人與外面那些排隊的工人幾乎相差無幾,所不同的是——他們全部戴著鐐銬,且有著監工,拿著刀劍在監視。

這讓司馬遷難以理解,不是說好的,不以人為奴嗎?

這是什么情況?

司馬遷將這個疑惑問向賀戎,賀戎聞言,笑著解釋道:“這些人啊,確實是奴工,不過,乃是派遣奴工,他們啊與愚兄我干,乃是韓國和真番以及濊人之中的貴族名下的奴隸,愚兄不過是與這些人的主子簽了契約,雇傭他們為愚兄勞作而已!這是契約所定,愚兄即使有心幫助他們,也是無可奈何啊……”

只是說話間,賀戎嘴角那揮之不去的笑容,讓司馬遷感覺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滿地。

此刻,司馬遷終于明白了。

安東不是天堂,也不是理想國。

這里的情況的復雜程度和人心的叵測程度,遠遠超出他所去過的任何地方。

新化城,安東都護府衙門。

新任的都護府都督宋子侯許九終于正式入主了這個衙門,執掌了都護府大權。

作為都督,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命令調閱安東都護府衙門過去曾經下達過的命令和法案。

特別是《歸化令》《備盜賊令》以及《馳黃金礦山令》。

這些都是前任都督薄世的政績,也是他留給安東最大的政治遺產。

自然,許九不敢去推翻,也不敢去動搖這些命令。

否則的話,薄世和他的舊部都要暴跳如雷,他這個都督,大約也就得卷鋪蓋走人了。

但,薄規許隨歸薄規許隨,作為一個有心想要做出一番成績的人,有著抱負和野心的人,許九希望可以更加完善和補全這些法令,并在這些法令基礎上推出自己的政策。

新官上任,怎么都得燒幾把火,告訴治下各方——換大佬了啊!注意點!

將這些法令和政策全部看完,用了許九三天時間。

然后,他就坐在自己的官衙內,對著這些文檔發呆。

前任薄世,他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一位手腕高超,且善于洞悉人心,因勢利導的政治家。

歸化令,為安東境內和境外的夷狄部族,包括匈奴、烏恒、鮮卑、丁零、扶余,確立了一條循序漸進,且充滿了希望和誘、惑的道路。

其政策直指人心的軟肋。

既所有人,都希望自己可以過上好生活的點。

整個系統邏輯嚴密,組織完整。

夷狄之人,要獲得漢家戶籍,要走一條嚴格篩選的道路。

第一道篩選,在他們被賣到或者進入安東境內就開始了。

有技能或者其他特長者,都被單獨篩選出來,然后有官吏審核。

視其才能、技能的優劣,給與不同的待遇。

一般,夷狄中的特長者被分為三類,既黑、赤、紫三符。

一般,持黑符者表明這個人有著一定特長,但沒有重要到可以破格吸納的地步。他們需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并且得到了漢室的信任,才可以獲準入籍,但享有一定的保護和人身自由,禁止虐待,被人欺負可以告官。

而持白符者,則表明這個人是夷狄之中的英雄,或是魅力超群,感召力驚人,或是行動果斷,毅力超人。

這種人,非夏既敵。

是被嚴格控制和監視的,一旦發現不對,立刻清除!

但若是發現可以培養,卻也不會吝嗇資源,如今平壤學苑里,就有十幾位類似這樣被送去培養的夷狄。

有的人甚至在夷狄之中,也只是奴隸出生。

至于最后的紫符持有者,則是夷狄之中精英的精英,英雄中的英雄!

他們或是天生的武士,可力拔山河,有萬夫不敵之勇。

或是才智過人的英才,可以過目不忘,能舉一反三。

或是某一方面的專家,譬如畜牧、養殖乃至于農業方面的能手。

他們只需要一個人,可以讓一個畜群興旺發達。

這樣的人,是重點培養對象和重點扶持對象。

對待他們,都護府如同對待漢室的名士與豪杰,貴族列侯官吏甚至都護府都督都會親自出馬,禮節下士,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以財帛女子收其心,用良田美宅服其才,以中國文化,暖其心。

他們將被作為官員和貴族的預備役來培養。

只是這樣的人很少很少,整個安東都護府頒布《歸化令》三年以來,總共只發現了數十個紫符人才。

這還是元德五年,如今的歸義單于帶著十余萬部眾侵犯安東,皆北收復后的結果。

但這些人,每一個都為安東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有人甚至被薄世準許他姓薄。

譬如,現在的安東崇化牧場的牧監薄牧就是一個這樣的代表。

薄牧是丁零人出生,而丁零人是草原上最臭名昭著的族群,連匈奴人都恨他們入骨。

但,就是這樣一個慣偷的族群,卻出了薄牧這樣的異類。

他可以辨認幾乎所有可以為牲畜治病的草藥,他熟悉牲畜身體所表現出來的任何異狀,并能做出準確判斷。

在他的部族被一支烏恒騎兵襲擊并俘虜后,他被賣給了韓國的一個貴族,本來只是打算拿他當苦力使用的。

但,在入境審查的官吏發現了他對牲畜的特長,于是上報到了都護府。

都護府旋即派人審核,發現他果然有著特長。

薄世聽說后,立刻放下手里的工作,屈尊降貴,親自前往招攬。

經過一番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此人被感動的稀里嘩啦,發誓誓死為薄世效忠。

薄世先將他安排到了太仆在安東開設的牧場學習,與獸醫和牧場管理者交流,一年后,連長安的太仆都被驚動了!

因為此人在牧場期間,幫助太仆衙門發現并且及時確診數個可能導致傳染的疾病。

更改良了幾個獸醫的藥方,將一些原本根本都不清楚可以為牲畜治病的草藥參與其中,大大提升了生病牛馬的生存率!

據說,太仆衙門曾經派人來挖墻腳。

可惜沒挖動……

如今,崇化牧場在他的管理下,牛馬健康,特別是馬駒,被照顧的無微不至。

三五年后,安東地區就可以擺脫不產戰馬的尷尬境地,具備自產戰馬的能力!

而除了黑、白、紫,這三個等級的人才之外,余者,全部被歸為‘其他類’。

所謂其他類,就意味著入籍的難度成倍增加。

首先,他們必須能夠進入安東境內,而在目前的情況下,大多數夷狄入境,基本都是被人抓了賣給了諸如真番、韓國的貴族商人,成為派遣工。

這派遣工,是為了規避歸化令里規定安東不可有奴工的條例而產生的制度。

也是雜家在經過極力倡導后,退而求其次的產物。

所謂派遣工,名為派遣,實則依然是奴隸。

不過,相比過去的奴隸,派遣工還是有希望的。

他們只需要努力工作,同時認真學習漢話,經過一到三年,表現突出者,可以由其雇主向都護府提出申請歸化,一般申請都會被批準。

不過基本上沒有人會給自己手下的奴工們申請什么歸化。

但,不要緊,只要你干滿三年,期間沒有犯法,同樣可以自己申請。

只是這個自己申請,就需要審核。

審核通過,才能被視為歸化民,賜給戶籍、土地和宅院(當然是貸款),不過這個幾率同樣小的幾乎可以忽略。

過去三年,都護府只批準一千四百人的歸化申請。

但不要緊,還有路可以走。

派遣工經過三年工作,提出歸化申請,不能通過者,雖然不能入籍,但依律可以準許自贖。

這個自贖的費用,可以貸款……

利率非常良心,三年期十三之息而已……

自贖以后呢,他們當然就還債,本著仁德之心的都護府衙門自然不會坐視這些‘良善之人迫于無奈不得不以身犯法’。

所以呢,這個時候,推薦制度就來了。

這次,這些人將被都護府推薦給安東各地的貴族、工坊以及工程之上。

他們現在享有許多法律的保護,被禁止隨意傷害和虐待,且雇主和用工方,還得為他們的安全負責,假如不幸死了,就要賠錢,賠償額度是其自贖費用的十倍。

另外,他們還可以選擇——假如說他覺得雇主太苛刻了或者太霸道了,可以申請換一個地方工作。

不過呢……他們依舊沒有薪水。

但卻有了溫飽和希望,因為依照都護府規定,這些工人可以根據表現,每年每十人中表現最突出的那一個可以自動獲得歸化身份。

另外,雇主也可以花錢,替他們申請。

這個費用是每人五百錢的歸化費,只要繳納了這個費用,任何人都可以立刻獲得歸化。

起初,很多人不理解這個制度。

但這兩年來,越來越多人的喜歡上了這個制度。

因為這個制度是最好的收買人心和拉攏工人的手段。

每年只要花個幾千錢萬把錢,就能讓幾百個工人,為了你死心塌地的干活,不辭辛苦的勞作。

怎么樣都值了!

更何況,這些被你花錢申請歸化的人,依照制度其戶籍是掛在申請者的名下。

換句話說,這些人轉了一圈,還是在你手里。

他們的命運,依然受你影響。

只要不是傻子,稍微做做樣子,玩玩心態,他們就會心悅誠服,感激涕零的跪在你身邊,與你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再沒有比這個模式更容易篩選家臣和家仆的方法了。

而許九,則不得不感嘆:“真乃是人杰啊!想出此策的薄公以及其他諸公……果非等閑……”

安東都護府全境都受雜家影響,相信眾智可超越圣賢。

所以,基本上大部分政策,都是集思廣益,與各方商討,并召集無數人討論后總結出來的,并非一人之力。

但越是這樣,許九才越佩服薄世。

因為薄世并非雜家的人,甚至,許九知道薄世其實對雜家思想并不是太感冒。

他是黃老學的弟子。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愿意從善如流。

從此可見,這位太后的侄子,當朝外戚的心胸了。

而除了這《歸化令》剩下的‘被盜賊令’與‘馳黃金礦山令’,也都是可圈可點,有著嚴密的體系和邏輯。

許九深思良久,覺得,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在這些事情上有所改進和改良的。

他只能在其他方面想轍。

但安東的情況,卻遠超他想象,比他曾經設想的更為復雜。

畢竟,他不過是來過兩三次安東,與伍被雖然時常書信交流,但書信文字所限,能知道的也比較少。

這樣一想,他便提筆寫信,然后叫來一個官吏,叮囑他道:“去,給本都督邀請平壤學苑的諸公,來新化一聚……”

現在,他只能向伍被等人求助了。

好在,這種都督邀請地方名流,詢問境內之事,是每一個新任官員到任后的必做功課。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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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節 眾智(2)

平壤學苑,安東境內的巨無霸,當之無愧的第一學派!

經過漫長的五年耕耘與經營,發展到今天,整個平壤學苑占地超過了一萬畝!

建立了包括圖書館、習武場、學舍等大量建筑在內的一個超級學苑區。ranenranen`

有著教授、學生數千人。

如此龐大的一個學苑,開銷自然是超乎想象的。

為了維持平壤學苑的正常運作,學苑從元德五年開始,每年的預算都是數以千萬!且逐年遞增!

譬如今年,才不過六月,平壤學苑的開銷就已經超過了三千萬錢!

沒辦法,教育是最耗費資源的事情。

特別是平壤學苑,是以培養精英為目的的一個學苑。

學生不僅僅被要求,掌握雜家的理論和知識,同時還被要求具備騎馬、射箭、使用各類主流武器的技能。

這還不止,其中最杰出的那一批人,還將被送入護軍,接受軍事訓練。

然后,他們還得學習包括數學、幾何、農稷在內的諸多雜學。

雜家嘛,本就是要博采儒法,兼黃墨,并百家之學,加諸己身。

對于雜家來說,貫通百家之學,只是一個開始。

就像打好地基,才能建房一般。

是以,其培養弟子,自然是耗資巨大。

好在,平壤學苑支出雖多,但進項也不少。

依照先帝時期頒布天下的《嘉學詔》規定,各地學苑,經過官府備案,可以得到國家的財政補貼。

其補貼量,按照師生來計算。

這筆錢雖然不多,不過一年每人五十五錢。

但平壤學苑體量大啊,所以從這個上面,一年可以拿到數十萬。

此外,當今天子即位后,在元德三年,曾經制書給少府,命令少府將各地學苑師生繳納的算賦返還至學苑,以此鼓勵地方鄉賢和名士辦學。

雖然說,各大學派一般都認為,用不著這么麻煩,直接下詔免除讀書人的算賦,豈不是美滋滋?

但奈何天子不許,還為此將幾個說了類似的話的博士捻起來臭罵了一頓。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天子?

再說,有得返還,比沒得返還要強!

而具體到平壤學苑頭上,這就是每歲數百萬的算賦返還了。

而除了國家層面的補貼,地方上也會對當地的學苑進行各種補助。

以平壤學苑來說,安東都護府每年都會補貼三百萬左右的助學錢,這筆錢不是直接交給平壤學苑來使用,而是由都護府派員監督使用,用于給學生購置各類書籍、筆墨。

而朝鮮君、韓王、真番王、扶余王等藩國諸侯,每歲也都會自其王宮收益之中,撥一部分錢給平壤學苑,作為獎學金。

這筆錢不多,一年加起來不過三百萬。

但,用來做為補貼貧寒學生,獎勵優秀老師已經足夠了。

因而,每年,平壤學苑從各個官方渠道,就可以獲得超過一千萬錢以上的各項資金。

這些錢,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且是固定的進項。

但,很顯然,平壤學苑靠這筆錢,是根本無法維持正常運作。

所以,其實,這個學苑收入的大頭,還是與其他學苑一般,基本來自地方名士、貴族和豪商的捐獻。

與內陸的稷下學宮、廣川學苑、邯鄲學苑等知名學苑一般,平壤學苑也實行捐獻推舉制。

簡單的來說,就是誰給的錢多,誰的子侄就可以更快入學,并得到更好的師資教育。

這些年來,隨著安東大開發和淘金潮,造就了一大批的新興富豪與中產階級。

暴發戶們比比皆是。

像游俠、行商以及捕鯨業從業者,他們在發達了以后,有了錢以后,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子嗣跟自己一樣去過刀頭舔血,提著腦袋搏命的日子。

兼之,平壤學苑的口號與理論,特別貼合這些人的訴求和目標。

所以,各地的豪商、大賈、貴族,紛紛慨慷解囊。

僅僅是西北都尉陳、西部都尉陳須兄弟,每年都會捐獻數以百萬的錢財和價值差不多的物資。

朝鮮君劉明,深受其輔佐大臣韓安國的影響,也是雜家思想的擁泵。

所以,不僅僅給錢給人給政策,還給地!

最初,平壤學苑只是一個在平壤城外的一個山崗上建立的寒酸學苑。

但如今,學苑占地超過一萬畝,名下擁有的學田超過數萬畝。

而這些土地都是朝鮮君歷年所賜。

有時候,朝鮮君一年甚至會十幾次賜地。

打著的名目也是花樣繁多。

什么天子千秋啊太后千秋啊太皇太后千秋啊,梁王千秋啊,梁王后千秋啊。

總之,逮著名目就送田送地送錢。

剩下的韓王、真番王之類的藩國君王,自然也不敢怠慢,逢年過節,都得做做樣子,捐獻財貨。

靠著捐獻,平壤學苑一歲可以入賬超過三千萬!

也正是因為有著如此龐大的捐獻來源,使得平壤學苑的各位巨頭,能夠大量吸收來自民間的平民子弟甚至赤貧家族中的人才。

今天平壤學苑,號稱有弟子三千,門徒五千,賢者八百!

在師生的數量上,傲視諸子百家,幾可與風頭最勁的公羊學派廣川學苑爭鋒。

不過,與其他所有學派一般。

林子大了,紛爭自然也就多了。

當年,伍被、左吳、晉昌三人帶著門徒弟子、家臣隨從三十五人,乘著四輛破舊的馬車,以及許九贈送和天子賞賜的三十萬錢來到平壤。

他們自己動手,開辟荒山,挖掘壕溝,伐木建校,立起了平壤學苑的牌坊。

那個時候,眾人團結如一人,有著共同的理想、抱負和追求。

但現在……

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

雜家一統安東,影響力向著遼東、遼西輻射。

甚至跨越山海,打進了儒家的大本營齊魯吳楚。

在安東地區,雜家的影響力,無可置疑!

隨著門徒弟子越來越多,影響力越來越大,參與雜家的貴族、商賈越來越多。

不可避免的,幾位創始人之間的分歧慢慢出現。

當然,因為左吳、伍被、晉昌三人,曾經同甘共苦,經歷過磨難,所以,這個分歧還沒有變成裂痕。

各方還可以坐下來,一起討論。

哪怕相互都不認同,也可以本著求同存異的原則,予以包容。

然而,在第二代和第三代之中,分歧卻已經變成了矛盾。

左吳、伍被、晉昌,三人的徒子徒孫以及各自的擁泵,現在已經明顯的化成了三個不同的派系。

目前的平壤學苑之內,已經隱隱分作了兩個看似相同,實質上截然不同的不同的派系。

左吳和晉昌及其支持者,是一派,伍被以及其支持者則是另外一派。

兩個派系之間,都發生過爭辯甚至是激烈的沖突。

沒辦法,思想道路的爭辯,是關乎真理的辯證問題。

是正道與旁門左道之間的紛爭,是正統與異端之間的競爭。

每一派都想踩死另外一派,但因為左吳、晉昌以及伍被之間的關系以及感情,所以這兩個派系,暫時來說還沒有撕破臉皮。

此刻,這三位平壤學苑的巨頭,聚首在一起,商討著誰去新化城與許九會面。

“許公相邀,晉兄去走這一趟吧?”伍被提議道:“昔年,晉兄與許公最為親密,以晉兄去,最為合適……”

晉昌卻是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嚴詞拒絕,道:“不妥!吾若去了新化,恐怕會讓儒法諸派警覺,畢竟,昔年吾曾做過許公的家令……”

伍被聞言,呵呵一笑,他自然知道,晉昌在顧慮些什么?

還不是擔心,晉昌自己走后,左吳在這平壤學苑之中獨力難支?

對于老朋友的擔心,伍被心知肚明,但伍被同樣清楚,現在的雜家,還遠遠沒有資本內訌。

左吳、晉昌倡導的東西,與他追求的方向,其實只是道路不同,但各自的追求和追求的目標依舊相同。

還是主張‘眾智’,還是以‘民富’為目的,依然是向往著‘天下為公’的理念。

所以,伍被就順勢說道:“既然左兄這樣說,那吾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別看伍被只是一個人,但他的派系的力量,卻是最強大的,而且名聲也是最高的。

甚至,除了安東之外,天下其他地方的人,都只聽說過他伍被的大名,而不曾聞左吳、晉昌之名。

這是有道理的。

因為伍被的支持者,是清一色的貴族、官僚、豪強子弟。

伍被主張‘集眾賢之智,開萬世之太平’,與左吳、晉昌追求的‘集天下之智而舉圣賢之行’,已經漸漸漸行漸遠。

在他們三人之中還好,還可以有說有笑。

但弟子門徒之間,許多人現在已經是勢同水火,兩不相容。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例子也發生過許多次了。

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他們甚至明知道會導致學派分裂,卻也不得不如此。

原因很簡單,他們要做的事情,是前人所不曾做過的事情,他們要走的道路,是一條充滿荊棘和坎坷的道路。

為了尋找這條道路,這些年來,他們嘗試過種種努力。

伍被甚至親身進入蠻荒,與夷狄野人生番為伍,又借真番之地,做了驗證。

最終,現實讓他頭破血流。

為了在有生之年,能夠看到自己理想實現的曙光,他們就只能冒險進行分裂。

主動的分割彼此的道路。

伍被開始主動倡導‘集眾賢之智,開萬世之太平’,由此創立了一整套嚴密的系統和理論。

而左吳和晉昌,則與之相反,追求‘集天下之智而舉圣賢之行’。

這兩條道路,一條通向貴族、豪強和士大夫之中的精英治國,另外一條通向天下事天下人共同決定,與《呂氏春秋》的貴公思想遙相呼應。

毫無疑問,現在看來,伍被這一派,得到的關注和贊譽更多。

貴族士大夫官僚們紛紛點贊,說‘伍子博覽古今,懷天下志,而行先賢之道,可謂賢達也!’

直接給伍被按上了一個伍子的名頭,更不遺余力的為伍被鼓噪聲浪和制造名聲。

而左吳、晉昌這一派,則被打壓和限制。

最初,伍被、左吳、晉昌三人主動分割道路,分頭探索的理想,在如今卻已經在現實面前變色了。

畢竟,哪怕是陳余張耳這樣有著刎頸之交,可以互托生死的人,不也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在現實之中,最終變成了相互恨不得對方馬上去死,甚至為了讓對方去死,不惜投靠自己本來的對頭!

伍被與左吳、晉昌之間的關系,也是如此。

弟子門徒之間的互相斗爭,彼此道路的差異和分歧,讓他們在實際上已經漸行漸遠。

伍被覺得左吳與晉昌是典型的榆木腦袋,不知變通,而左吳與晉昌則以為伍被過于高傲,忘記了當年的初心與初衷而淪為士大夫權貴的走狗。

尤其是近來,伍被門下弟子們在鼓噪著‘家訾十萬以下非民論’,讓左吳與晉昌火冒三丈。

按照伍被的弟子門徒的說法,家訾十萬以下的人,不當出來唧唧歪歪,也不該享有什么決策權。

國家大事和政策,由他們這些‘精英、賢達’安排好就可以了。

泥腿子什么的,乖乖聽命,服從就好了。

你想上來發言?

家訾達到十萬,你就擁有發言權。

不然思想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當然,左吳與晉昌也知道,伍被的門徒,其實也并非故意看不起平民,歧視平民。

平壤學苑,本就是一個實踐的學派。

伍被的門徒之中,也有許多人曾經深入地方基層,主持過具體工作。

他們也曾經抱著滿腔熱血,希望能引領百姓,走上幸福生活的大道。

但現實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很多時候,百姓們的意見,其實與這些精英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甚至不可理喻。

深重的挫折,讓他們開始轉變觀念,開始生出了‘百姓愚昧,不可為憑,若欲致太平,必先集眾賢之智而導百姓,教而化之’的念頭。

就連這個家訾十萬的標準,也是基由這個想法衍生而來。

因為,在他們眼里,只有擁有一定財產的人,才有可能去讀書,去理解世界的變化,去思考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不能這樣做?

但,左吳和晉昌卻知道。

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

百姓雖然愚昧,但可以通過教育和引導,讓他們知道和理解政策。

況且,有錢就能決定賢愚嗎?

雜家的立派之本,立學精神,從一開始就是:信欺在性,不在親疏;賢愚在心,不在貴賤啊!

以十萬家訾這樣粗暴的標準來劃分賢愚,就是對雜家先賢和雜家自己的背叛!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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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6 10:1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節 見聞(1)

第二天,伍被就乘坐馬車,踏上前往新化的路途。

臨行前,伍被將自己的幾個主要門徒都叫到了面前,面授機宜:“為師此去新化,爾等在平壤城之中,當與諸弟子友愛,不可挑釁、生事!”

弟子們自然都是轟然應諾。

但私底下,人人都在心里冷笑著。

平壤學苑每年都會從整個安東地區遴選年輕人才,甚至,根本不在乎對方的出身。

真番、韓國、扶余這樣的被天子冊封的藩國之人,那也罷了。

但鮮卑、烏恒、沃沮、丁零等夷狄之人,竟然也可以有機會入讀!

倘若,遴選來的人,能夠成才,便也罷了。

但關鍵就在于,十之八九,都是浪費資源!

過去三年,平壤學苑,曾經從安東地區各部以及各藩國、地區,遴選了漢夷各族上千名年輕人。

給他們免費入讀和免費教育的機會。

但,這些人中的百分之六十以上,都是愚笨不堪,難以教化的人。

有人甚至學了三年,寫字都歪歪扭扭。

但他們占用了大量資源,造成了嚴重浪費。

若,這些人是夷狄之中的貴族,可以起到化夷為夏的作用,大家也能捏著鼻子接受。

然而,事實是——左吳和晉昌以及他們的派系,挑選的人,根本不問對方的出身,說是要唯才是舉。

在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甚至熱衷于見到一個稍微成器的人,不問其資質和基礎,就帶回平壤學苑。

也就是這兩年,他們這一系強勢表達了不滿,才有所收斂。

但調調依舊是那個調調。

此番,老師前往新化,一走恐怕就是一兩個月,這平壤學苑里的左吳、晉昌的門徒,恐怕要舊病復發。

自己等人,自然要挺身而出,制止他們的肆意妄為,好叫他們知道,這平壤學苑的錢和資源,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而安東各地的封君列侯士大夫君子的捐獻,是天子的恩德與雨露。

應該用在刀尖上!用在真正的士大夫君子身上!

如今在伍被一系之中有這樣一個觀念:十個解狐也不如一個管仲。

解狐,晉文公的大臣,素有賢明,能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

但是,與管仲相比,解狐就是庸才了!

在這個思想影響下,伍被一系認為,與其大量的去培養那些不知道能不能培養起來的平民百姓,不如集中資源,教育和培養已經有基礎和有才能的貴族士大夫弟子。

至少也應該是中產小康之家,衣食無憂之人。

把這些人教育好了,讓他們具備君子之行,有愛民之心,再由這些君子,去管理和領導百姓。

世界必定會越來越好,最終,達到民富而國強的理想社會。

與此同時,左吳和晉昌,也在召集自己的門徒弟子訓誡,說道:“此番伍公前往新化,爾等恪守苑規,不得與師兄弟有所間隙!”

這些年來,伍被一系聲望大盛,而左吳和晉昌的勢力則漸漸縮小。

哪怕是那些被他們從民間帶回來,培養出來的人才,也有許多轉投了伍被一系。

原因很簡單,左吳、晉昌的這條道路,注定崎嶇而坎坷。

雖然很多人都認為,他們的道路確實是正確的。

但問題是——很可能,會與孔子一般。

活著的時候,備受歧視和冷落。

要等數百年后的后世,才能興盛。

不是誰都愿意,眼睜睜的看著其他人吃香喝辣,而自己則固守寂寞,與真理為伴,與大道為友。

再說了,即使孔子,不也是整天打破了腦袋,想要求一個施展自己抱負的地方嗎?

所以,能夠一直堅守在左吳和晉昌身邊的人,少之又少。

這是劣勢,但也是優勢。

因為每一個堅守下來的人,不是理想主義者,就必然是狂熱的殉道者。

困難、艱難與磨礪,對他們來說,不是折磨,而是享受!

他們深信自己選擇是正確的。

他們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自然,對于伍被一系,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順眼。

所以,當即就有弟子不服,拜道:“恩師!伍公我等自然敬之,但他門下那些染色不當,誤入歧途之人,弟子等不得不與之斗之!”

其他人也都紛紛稱是。

對他們來說,他們所堅守的事務與原則,已經與伍被一系,有了天壤之別。

當然,因為現在,兩者都還在一個系統內,且共同遵守和遵循著許多原則。

所以,矛盾依然只在學苑內部,甚至只在核心弟子門徒之間。

外界的人,甚至都不清楚,平壤學苑內部的這些紛紛擾擾。

之所以如此,也是雜家本身的特殊所導致的。

雜家有一個觀點,叫做‘染色觀’。

這是雜家從墨家那里拿來以后,修修改改,就變成自己的理念。

所謂染色觀,本是墨子觀民眾染絲而散發出來的腦洞。

染絲于蒼則出于蒼,染絲于黃則出于黃,所以入者變,其色亦變,五入則五色也!

這本來是墨家的一個辯證法,但到了雜家手里,被賦予了更多的東西。

變成了一種類似儒家的君子小人之間的辯證關系。

在雜家看來,親近王道的,會被王道所感染,而親近邪道的,會被邪道所感染。

一個人,假如本來是君子,若他接觸歪理邪說,就會被洗腦成奸臣,而一個小人,倘若能接受圣王教育,那自然會被影響成為君子。

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當然,現在還沒有這個成語。

而在伍被和左吳、晉昌各自的弟子門徒之中,互相都覺得,對方已經誤入歧途,要拯救,要拉回來。

特別是左吳、晉昌之一系,特別執拗。

內部紛爭,多半都是由他們主動挑起來的。

左吳和晉昌,看到這個情況,也都是各自嘆了口氣。

在事實上來說,他們其實也受到了門徒弟子們的影響。

他們活著,平壤學苑大約還可以維系團結,但一旦他們過世,恐怕弟子門徒們就要分家了。

一如當年孔子去世,曾子、子思一系和子夏、子張一系,各過各的,分道揚鑣。

于是今天,就有了公羊之儒、谷梁之儒、思孟之儒、韓詩之儒,楚詩之儒、重民之儒、荀子之儒……

未來,平壤學苑,極有可能分為伍被之學、左吳之學、晉昌之學……

而這是他們的意志所不能扭轉和改變的。

因為,直到今天,他們也沒有能找到道路,看到方向。

每次午夜夢回,都以為深處叢林,四周都是荊棘,有猛虎環伺,危機四伏。

腳下的路,不知道是通向理想國還是萬丈深淵。

他們只能亦步亦趨,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你們啊……”左吳嘆了口氣,坐在席子上,道:“我曾記得,我曾告知爾等:辯議不可不為。辯議而茍可為,是教也。”

“爾等卻皆意氣用事,不以為然!”左吳重重的拍打自己的大腿,面露悲色說道:“我輩雜家,除了貴眾,還有用眾啊!天下豈有純白之狐裘?乃取眾白而已!”

弟子們聞言,都是低下頭,乖乖挨訓。

左吳卻是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他是楚人,素來都居住在南方溫暖之地。

到了安東以后,身體很不適應,曾經生過大病,差點辭世。

幸虧當時朝鮮君劉明從長安請來太醫,才讓左吳撿回一條命,但從此卻落下了病根,一旦激動就容易咳嗽。

見到老師咳嗽,弟子們連忙全部跪下來,勸道:“恩師息怒,學生們知錯了!”

論起師生情誼,左吳、晉昌這一派是最深重的。

他們之間的關系,更像父子,而不是師徒。

左吳卻是揮手,說道:“給吾背誦《用眾》之篇!”

晉昌看到老朋友激動也連忙說道:“還不快點背!”

“善學者,若齊王之食雞也……”

“……夫以眾者,人君之大寶,國家之本也。故眾勇則無畏孟賁,眾力則天地可易,眾智則堯舜可期……”

這是伍被、左吳、晉昌等人,從《呂氏春秋》的思想基礎上,進行修改后,編訂的一篇文章。

更是雜家如今,盡管兩派矛盾重重,但依舊可以在很多事情攜手合作,甚至精誠團結的根本所在。

雜家,素來推崇眾智與用眾。

認為,人力有時窮,但集合眾人之智,可以與堯舜比肩,用眾人之力,可令天地改換。

就差明著說:倘若天下團結如一人,皇帝也可拉下馬!

而這篇文章,最重要的一個思想就是合作精神和包容精神了。

你不能因為別人與你意見不合,看法不同,就否定他的觀點和思想。

因為,沒有人是完美的,沒有學說是無懈可擊,更沒有什么東西是純潔的,完全正確的。

唯有博覽百家之長,去其弊端與短處,取眾力、眾勇、眾智,才可能誕生出正確與真理。

但可惜,很多時候,知道怎么辦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思想道路上的分歧,注定了雜家將來的分裂……

另一地,司馬遷卻對雜家和平壤學苑影響下的安東,越發的感興趣了。

過去半個月,他跨越了大半個安東,從安東的東部,一路經過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城鎮、封國以及屯墾團。

終于抵達了如今安東的核心——新化城。

在新化城,司馬遷看到的又與其他地方不同。

這一路上,司馬遷,見過了安東地區的怪事和詭異之事。

但從未有一個地方,像新化城這樣光怪陸離。

新化城的城墻不高,甚至不及很多內地的縣城。

但,這個地方的人員密集度,卻是前所未有的。

僅僅是司馬遷目光所及,就能看到數以千計的各類人流。

有背著弓箭,腰跨長刀、利劍的游俠。

安東的游俠,有著鮮明而顯著的特點。

他們通常都是騎著或者牽著一匹馬,穿著灰色的外衣,頭戴武士冠,腰間系著一條黑色的布帶。

游俠們是安東的特征,甚至可以說是安東的象征。

在今天,這些當年追逐黃金而來的游俠,已經廣泛的深入到了安東的各行各業。

他們有的組織起了龐大的派遣工團體,靠著給人管理和監督派遣工而維生;有的則依附著那些豪商大賈,為他們的商隊保駕護航;也有依然投身在淘金浪潮里,寄希望發財的夢想者。

當然,更多的卻是散落在各地,騎著馬,帶著弓,拿著武器的雇傭武士。

他們是賞金獵人。

只要你給錢,他們什么事情都能做。

不拘是護送、押送,還是深入深山老林,獵殺野獸,或者幫助緝捕犯人,乃至于為你報仇,暗殺仇人。

在某些時候,大量游俠會集合起來,共同參與一項報酬豐厚的任務。

可以是給官府和貴族賣命,無論是追捕那些亡命之徒,還是下海捕鯨,入海捉鱉。

甚至可以為了某個大商人的要求,而深入極東和極北的冰原深處,抓捕和清剿那些生番野人部族。

這些人,一度是安東地方的定時炸彈和危險分子。

因為,他們做事,完全隨心所欲。

心情好可以扶老奶奶過馬路,甚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看你順眼,或者說與你喝酒喝的爽了,命都可以給你。

但一旦心情不好,那就不好意思了。

殺人越貨、作奸犯科,這些都是等閑。

不過,隨著元德五年,安東都護府衙門下達《備盜賊令》之后,游俠們,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了。

因為,根據這一條法令的規定:任何膽敢在城市、村莊和屯墾團附近犯罪的游俠,都護府授權給軍隊、民兵、百姓,可以就地擊斃。

同時,任何犯罪的游俠,都會被通緝。

各地露布下,經常貼滿了懸賞告示,一個個惡貫滿盈的游俠,被自己的同伙、軍隊和百姓揪出來,然后就地處決。

腦袋被送到官府領賞。

從那以后,安東地區的核心地帶和城鎮周圍,游俠們就不得不低調做人,同時為了表示自己無害,他們不得不按照《備盜賊令》的要求在腰間系上黑色布帶,以示自己絕對遵紀守法。

在城市里,更是規規矩矩,大氣都不敢出。

因為,假如他們敢生事。

那么軍隊和官差甚至百姓,會毫不留情的處決他們!

而除了游俠,新化城最多的就是各種商人了。

什么樣的人都有,甚至還有著夷狄模樣打扮的商賈出現。

而新化城的城門也特別有意思——很寬,甚至比長安的宣城門還要寬,足可并行五輛馬車同時進出,更有意思的是——新化城的城門,還分作了左右兩道。

左為入城,右為出城,所有人,無論是商人還是游俠,都規規矩矩的按照規矩排隊出入,沒有人敢出城走左道而入城走右道。

司馬遷也不敢!

因為他知道,無論是誰,膽敢破壞這個規矩,就會被官吏吊起來,放到黑水河的碼頭上去吹風‘清醒、清醒’。

完了,還會被強制性送去新化城的軍墾莊園里進行所謂的‘勞動教育’。

起步價就是一個月!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去,但不去的代價是三千錢罰款一個被記錄在案的案底。

即使列侯,也不能違反這個規定!

因為,前都督在的時候,曾經有一次,一個從長安來的列侯嫡子違反了這個規矩,還大喊‘吾父XX候……’

然后,被都督薄世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個過肩摔放倒在地,親自吊在新化城頭吹了兩個時辰的風。

那個滋味,可不好受!

司馬遷相信,不會有人想再去嘗試第二次了。

哪怕現在,薄世已經離任。

但虎在余威在,他的舊部還在,那支在燕薊之戰中,甚至能打得匈奴精銳都害怕的護濊軍還在!

誰敢齜牙?誰敢挑釁?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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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節 見聞(2)

進入新化城后,司馬遷的感觀就完全顛倒了過來。

這里,簡直就是一個不亞于臨淄、雒陽的大都會!

人流湍急,幾乎可以稱得上揮汗如雨。

更重要的是,與司馬遷曾經在其他地方所見過的市井場面,完全不同。

新化城,就是一座秩序井然,條條有度的城市。

這里的規矩繁多,官府連老百姓怎么走路,都要管一手,道路都有著嚴格的標識。

向前只能靠左,而想回頭,則需要再向前走數百步,到一個規定的所謂‘轉彎處’繞行。

據說,這是因為元德四年,新化城里馬車橫行,經常發生商賈馬車肆意橫行,阻塞交通甚至撞死、撞傷民眾的慘案后,都護府痛定思痛后作出的改變!

不僅如此,在這個城市,隨地大小便,是會被直接抓起來,送去漁場乃至于承恩島‘勞動改造’的。

而其他諸如隨地丟棄垃圾、隨地吐痰。

一旦被發現,立刻就會被罰款,態度不好,直接就會被處以鞭刑。

新化城的鞭刑,也與其他地方不同。

這里,鞭刑被視作一種教育手段,而非懲罰手段。

所以,最多只能抽十鞭子……

按照都護府的說法是:法令所以導民也,刑罰所以禁惡而已。

深受雜家思想影響的安東官僚們,非常不屑用酷刑來傷殘他人肢體,一般輕易不會用各種肉刑和可以使人殘疾的刑罰。

所以,根據都護府頒布的法令,百姓犯法,當先教后懲,教主刑輔。

意思就是,百姓觸犯法律,官員應當首先從教育和教化的角度,考慮問題。

屢教不改的話……

嘿嘿,不教而誅是為虐,教了你這么多次,你還不知道悔改。

本官也很心痛哇!

只能揮淚斬馬謖……

是故,整個安東的法律,都是逐級上升的。

類似隨地丟垃圾,違反規定,逆行道路這樣的小罪和違規之舉。

第一次犯,第二次犯,都是教育為主,抽一頓鞭子,讓你長長記性。

第三次,就開始以矯正為主了。

怎么矯正?

勞動改造!

屯墾團、漁場和礦山,任君挑選,一個月起步,三年封頂,絕不含糊!

一般來說,經過一番勞動改造后,任何人都會記住,這樣做是不對的。

當然,你要再犯,那就沒有辦法了。

當你服完三年勞役回來依然再犯并且被抓住,不好意思,你在官府眼里已經屬于‘無可救藥’且不值得再拯救的人渣。

等待你的將是無窮無盡的牢獄和苦役。

甚至,若遇上官府嚴打,腦袋說不定都保不住!

目前為止,整個安東都沒有這樣的傻瓜!

靠著這樣的手段,司馬遷聽說,至少在新化、平壤以及崇化等大城市里,人人都是循規蹈矩,不敢違反任何官府的規定。

有人不小心違反了規定,也會老老實實的自己去找官吏領罰。

因為根據法令規定,自首或者坦白者,可以不累計次數。

但倘若不自首,試圖隱瞞,那么一旦被發現,那就喜加一。

一般,不會有人愿意喜加一。

這樣的事情,讓司馬遷在觀察了以后感慨不已,震撼無比。

他感慨和震撼的不是安東官府的執行力,而是安東百姓的服從和順從。

哪怕有著如此多規矩,如此多繁瑣的限制。

但,以司馬遷看來,新化城中,無論夷狄還是諸夏,都是老老實實的服從,沒有人去觸犯。

這讓他不得不聯想到了史書記載的一些傳說。

昔在唐虞,畫像而民不犯!

安東的官府,雖然遠遠不及唐虞的圣王,靠的是酷法和嚴格的執行。

但他們能讓百姓認同并且遵從,能讓士民官吏,一律執行,這本身就是很難得的事情了!

“據說,安東法令、政策和其他制度,皆由公議而出……”司馬遷在心里想著:“若有機會,吾當親身參與一番……”

公議這種事情,古代就有了。

三王時期的華表,就有著類似的作用。

當今天子,每三年召開一次石渠閣之會,也有著類似的效用。

但,只有在安東,司馬遷才看到,這種公議制度在發揮實際作用。

作為史官,司馬遷對這個制度怎樣運行和怎樣決策,有著十足的好奇心。

“或許是一種類似平賈制度的程序?”司馬遷在心里猜測著。

如今,平賈制度,完全正規化和制度化,在漢室各大城市之中,由主爵都尉與市集擅權共同商議,決定物價漲跌和供應量。

而擅權,則由市集商人推舉。

按照去年增修的《平律》補充條款規定,每一百萬錢的納稅額,可以推舉一位擅權來作為平賈,與官府打交道。

納稅等于權力與地位的概念開始方興未艾。

而在這安東,司馬遷感覺,大抵應該是采用類似的設計和程序。

只是,這個過程,外人根本不清楚具體細節。

司馬遷只從他人口中得知,都護府每次公議的與會者,都各不相同。

都護府的官員,似乎有一套用于遴選與會者的制度。

涉及商人,就找商人中的代表,涉及地方,就邀請地方貴族、官員,涉及民政,就邀請三老與知名長者。

整個制度,處處都體現著雜家思想的影響和滲透。

讀過《呂氏春秋》的司馬遷,當然清楚,這是用眾和眾智思想的結晶。

但問題是……

“此制度,恐怕難以長久……”司馬遷在心里感嘆著。

要嚴格且恪守這個制度,需要都護府的都督有容人之量,有廣闊胸襟,能聽得進意見,還得能夠在關鍵時刻做出鐵腕而果斷的決斷。

更必須有著超常的魅力和影響力,可以說服和勸服那些不同意見者。

尤其是都督本人,必須可以克制自己的……

但能夠做到這些要求中的任意一點的人,本就已經很少,而全部做到的,則無疑是鳳毛麟角。

“新化候,真英雄哉!”司馬遷不禁感慨著。

那位已經去職,前往長安的新化候,薄家的外戚,一回到長安,恐怕就會給長安帶來截然不同的變化。

這讓司馬遷期待無比!

但同時,他對安東都護府的命運,也開始了擔憂。

因為司馬遷明白,歷史上曾經發生過無數類似的事情。

前任剛剛歷任,繼任者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展拳腳,將他留下的東西,盡數推翻。

結果……是災難。

前任的善政,完完全全的變形,一場場盛宴過后,留下滿地狼藉。

所以,才有人走茶涼,人亡政息的說法。

所以,蕭規曹隨,才會那么的彌足珍貴。

這時,司馬遷忽然感覺周圍的人群有了躁動,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伍子要來新化了!”

瞬間,整個城市就沸騰了。

無數的窗戶都被打開,許多的貴族子弟和富商探出頭來。

對安東人來說,平壤學苑的伍被伍子,就是他們的驕傲,就是他們的代言人,就是他們思想、意志和愿望的訴說者。

是他,第一個告訴安東人:信欺在性,不在親疏,賢愚在心,不在貴賤。

這句話,簡直點亮了所有人,所有階層的心靈,照進了他們內心的深處。

無論是列侯子侄還是游俠、商賈,紛紛深以為然。

因為,他們或是家族之中不受重視被打發來安東的庶子,或是被視為賤民的商賈以及干脆被認為是社會最大問題所在游俠。

從前,沒有人給他們說話。

直到伍被帶著他的門徒,在平壤學苑開始宣揚學說。

無數人立刻就找到了主心骨。

隨即,他倡導和提倡眾智、眾力,一方面契合貴族士大夫的呼聲,另一方面也給與了百姓極大安慰。

同時,他重視教育,提倡教育,主張教育,認為只要是人,都可以通過教育改變。

無論他是商人還是游俠,也不管他是夷狄還是野人。

教育都可以扭轉一切,改變一切,讓他們變成君子,成為士大夫,成為諸夏之人。

是以不止移民、商賈、游俠,就連烏恒、鮮卑、濊人,乃至于沃沮、扶余、丁零各部,都是對他禮敬不已。

特別是三年前,伍被第一個站出來,回擊了御史大夫晁錯的言論,保住了安東的大好局面,簡直萬家生佛,讓無數人膜拜。

也是他第一個站出來,主張提倡廢奴,以為人生而平等,至少在人格上平等,不當以人為奴,即使他是夷狄!

最后,他竟然促成了此事!

這就更加讓人瘋狂,讓人膜拜了。

不過,司馬遷倒是稍稍有些疑慮:“自呂不韋以來,雜家皆是集合眾人之力而作……老師曾經與我說過,當初,呂不韋著《呂氏春秋》,便是以數十謀士合力做出……如今,世人皆以為伍子圣賢,但伍子一人能做得出這許多事情?”

司馬遷是不信的!

孔子和墨子、韓非子,都是用數十年的思考,才有所得。

他伍被,何德何能,能比孔子、墨翟和韓非子、商君這些人杰先賢還強?

他背后必然有著許多同志,有著許多與他志同道合的人。

這從司馬遷這些日子聽說和看到過的雜家論述之中也能出來——很明顯,很多文章和論述,都不是一個邏輯,一個角度,甚至不是一個說法。

有些東西甚至自相矛盾。

這其中,必然有著其他人的思想和想法在里面。

但問題是——伍被之外,剩下的那幾位大能和巨頭呢?

司馬遷在安東這么久,卻鮮少聽人提起。

“看來,我得去平壤學苑,一探究竟了……”史官的好奇心,讓司馬遷難以抑制。

但在那之前,他決定先去拜會一下即將來到新化的伍被。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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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節 薄世回京

坐在馬車之中,薄世凝望著長安城的城墻,思緒不禁發散出去。

自元德二年,受命為新化令、護濊別部校尉開始,他在安東經營五年,期間遭遇了種種困難和磨難。

但他都挺了過來。

并且取得了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成績。

今日之新化,常住人口幾近十萬,其中,超過一半是歸化的濊人、馬韓人、真番人、扶余人、鮮卑人、烏恒人。

這些過去的夷狄,如今都已經衣冠中國,讀圣賢書,行諸夏禮。

不過呢,薄世自己也知道。

自己其實也沒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不過是選賢任能,從善如流罷了。

地方上有事?那你們地方上的人自己先商量,協商不行,他再出面。

這也本是黃老派的傳統治理之策。

與民休息清靜無為,若非必要,絕不干涉百姓的私生活;只要百姓不觸犯法律,他們愛干嘛干嘛。

想淘金就去淘金,想捕魚就去捕魚,想開荒就去開荒。

山澤鹽池和礦山江河,全部開發,不設任何限制。

甚至在后期,連游俠們聯合起來,出境去抓捕和圍剿生番野人的部族,他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他們不犯法(在安東治下),管他們呢!

官府只需要維持正常秩序,穩定社會治安和經濟就可以了。

但這三年多來,安東的變化,卻漸漸超乎了他的想象。

甚至超出了他的控制。

雜家思想大行其道,用眾和貴眾之說,充斥官衙和民間。

無數人大喊著‘賢愚在心,不在貴賤,信欺在性,不在親疏’。

然后開始了各種自治、自洽和自我協商。

作為都督,薄世當然不能不管,也不可以不管。

因為這明顯超出了國家法律的允許范疇之內,更可能使得地方勢力坐大。

但,作為黃老思想的擁泵,他的本意,卻也不想干預太多。

于是,干脆就玩了個‘公議’之制。

地方自治?可以!

但要官府點頭,且由官府主導。

不能讓其他人自說自話,自行其是。

最初,薄世以為如此一來,應該就可以讓安東之地回歸正道,使民風淳樸,即使不能做到雞犬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也應該可以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但怎知……

想著今日安東的局面,薄世也是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感覺有些膽戰心驚。

“也不知是對是錯啊……”薄世嘆了口氣,心里有些擔憂。

今天的安東,在黃金和鯨魚以及屯墾團的相互作用下,非但沒有出現什么‘民風淳樸’,恰恰相反,民風彪悍至極。

地方上豪杰遍地,山林之中,好漢如云。

安東地區的人民,無論他來自哪里,基本都是篤信著‘努力就可以改變自己與家人的命運’或者‘勤奮就可以讓生活更好’。

所以,安東人的性格,說的好聽點,叫‘慷慨激昂’‘胸有鴻鵠之志’,說的難聽點,其實就是膽大妄為。

在元德三年到元德四年,安東淘金潮最瘋狂的時候,除了屯墾團和各大主要城市外,其余地方,一度混亂不堪,罪案四起,光天化日之下,也有殺人越貨和搶劫劫剪的事情發生。

當時,都護府只能束手無策。

因為根本沒有辦法管這些事情。

游俠們本就沖動,到了安東,沒有了管制和官府的鐵拳,更是無法無天。

哪怕是薄世這個都督,對這種情況也是束手無策。

只能派遣軍隊,沿著主要道路巡邏。

至于荒郊野外……

那些地方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沒有人能知道。

到了元德四年夏天,馬邑之戰進行的時候,安東的商賈和地方上的貴族,終于無法忍耐游俠們的囂張了。

他們聯手要求都護府衙門嚴打一切非法活動。

由此,出臺了《備盜賊令》,這部經由公議后出臺的安東地方法規,在沿引了漢律的《賊律》的相關條文的同時,對各類惡性治安案件,予以更強力度的打擊。

對于游俠犯罪,更是幾乎零容忍。

完完全全,就是拿著法家對待犯罪的態度,對于一切行為違法之事,采取嚴厲打擊。

以至于,現在的安東地方官府,在治安問題上,幾乎比法家還法家。

主政的雜家士子和受到雜家影響的官員們,嚴格執行了一切法律法規。

特別是刀間出任了安東都護府備盜賊都尉一職后,這個過去的游俠巨頭,針對游俠的特性,發起了所謂的‘懸賞’。

一時間,整個安東一地雞毛,到元德五年,曾經勢大難制,不可一世的游俠們被徹底打沒了脾氣。

所有敢于反抗和敢于違法的人,統統成為了尸體。

其中一半以上,是被游俠自己殺掉的。

沒辦法,財帛動人心,特別是當某些人的腦袋,成為了行走的黃金之后。

他們的下場自然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

薄世搖搖頭,今日的安東,根本就是一個怪獸,一個無法被辨認的實體。

民政上,地方官府和基層,用的是黃老無為思想和儒家的某些理念在管理。

治安上,用的是法家的政策和方法。

而屯墾團之制,又是耕戰的究極形態。

至于經濟上,特別是商業貿易之上,用的卻是一種薄世也不明白的東西。

今日的安東,已經淪為金錢的奴隸——盡管薄世不愿意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因為占據安東地區人口多數和掌握著話語權的人,都是從中國各地遷徙到安東的移民。

這些人,有的過去是中國各郡國都頭疼無比的刺頭,是橫行市井的混世魔王,也有來自各個列侯家族的二世祖、紈绔子和混世魔王,更有著大量失意、落魄文人,乃至于罪犯刑徒。

這些人,本就沒有什么道德和羞恥感。

追逐金錢的,強烈無比。

尤其是游俠們和列侯子弟們,他們本就是為了黃金而來。

當安東開發加速,這些人迅速占據了大量社會資源和地位,進而成為了安東社會的中上層。

是以,安東的經濟,尤其是商品經濟粗放而狂野,猶如脫韁的野馬。

沒有什么事情,是他們不敢做的,不敢去嘗試的。

只要有錢賺,他們壓根就不在乎,自己在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性質?

為了錢,游俠們在荒郊野外與淘金河之中大戰連連,死者無算,尸骸填滿山谷。

為了錢,一支支馬隊,在鮮卑人、烏恒人、丁零人的帶領下,深入冰原,圍捕那些生番野人,將之擄回安東,還美其名曰:使之得圣天子之澤。

為了錢,安東人可以上山與虎豹熊狼肉搏,可以下海與鯨魚鯊魚搏斗。

安東的每一個五銖錢上,都沾滿了血與淚。

而這所有的一切,卻又共同構筑了安東的形象。

安東人重視紀律與秩序,但同時充滿冒險精神,敢于冒險并且勇于冒險。

只要他們認為時機適當,他們就會踐踏法律和道德,去做那些他們認為值得嘗試的冒險。

安東的社會,既祥和,又充滿了黑暗與骯臟。

某些農村和屯墾團,雞犬相聞,民至老死而不斗氣。

但在城市之中,卻又是喧嘩鼎沸,人人爭先恐后,競相尋求機會。

但偏偏,他薄世,在這些問題上最有發言權的人,卻不能對別人說這些問題,甚至不能吐槽。

因為,這些是他的政績。

別管好的壞的,都是他任內的事情。

這讓薄世很尷尬,也很苦惱。

馬車漸漸抵達長安城的城墻范圍,薄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最后回望一眼遙遠的安東,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生之年,都不大可能再回安東了。

盡管,他深愛和眷念著那片熱土。

甚至,就連安東冬天的嚴寒,也讓他感到沉醉和著迷,那千里冰封,山舞銀蛇的壯觀場面,是他永生的記憶。

但國家和朝堂,是不可能再允許他回到安東的。

除非安東出了大亂子,非得他這個首任都督去救火不成!

走下馬車,外面的陽光刺眼,空氣酷熱。

此時,已經是漢元德七年的夏六月中旬了。

長安城,正處于一年一度,最為繁忙和熱鬧的時間。

數不清的來自天下各地的考舉士子,正匯聚長安,為自己和家族的未來而拼搏。

這些士子之中,有不少來自安東的子弟。

而他們顯然也聽說了薄世今日歸京,所以,薄世一下馬車,遠方的道路上,就傳來了陣陣歡呼聲和整齊的祝福:“君候公侯萬代!都督青云直上!”

對安東人來說,薄世這個都督,是他們記憶里永遠的美好畫面。

他不貪,不攬權,還很親和。

無論是上層的貴族,還是中層的商賈、游俠,或者底層的百姓,薄世都能與他們做朋友,聊天吹牛逼。

但只有薄世自己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大部分,都是迫不得已。

為了政績,他不得不與雜家合作。

為了名聲,他不得不與安東的游俠和貴族虛與委蛇。

甚至,他還不得不按照天子的指令,去做很多他不情愿的事情。

譬如,扶持雜家,譬如,實行派遣工制度,譬如讓陳嬌和陳須兄弟為非作歹,自行其是。

但其他人不知道啊,所以,在他們印象里,薄世的形象向來很好。

特別是當他卸任時,許多人甚至不知所措。

無數人擔心新來的都督可能會‘毀盡善政,而用苛政’。許多商賈和游俠都是戰戰兢兢,甚至已經有人準備逃離安東,免得被牽連進風波里。

薄世望著這些人,微微稽首一拜,然后就走向前方。

前方,數十名官吏,已經整整齊齊的站在了一個涼亭旁,見到薄世,他們連忙迎上前來,紛紛拜道:“卑職等拜見明府!”

兩個月前,長安官場劇震,整個內史衙門,幾乎都被牽連進去了。

甚至連內史都畏罪自殺。

但兩個月后,時間似乎撫平了一切創傷。

至少,對于長安官場來說是這樣的。

大量的關中基層的年輕官員,被抽調到了新的京兆尹衙門,從天下郡國抽調來的精英走馬上任,帶著這些年輕人,在僅存的百余名舊內史官僚的輔佐下,重建了長安的官場秩序。

同時也給長安注入了一股全新的活力,煥發出了昌盛的生機。

過去,長安的各個衙門和各有司,特別是實權部門,基本被舊官僚特別是士大夫家族所壟斷。

很多職位,雖然不是世襲,但事實就是世襲。

祖父是XX令,父親是XX令,兒子也是XX令,這樣的現象甚至一度成為了主流。

至于明明都已經七老八十,還不肯致仕,死也要死在崗位上的官員,更是數都數不清楚。

但現在,整個長安的九卿各衙門,都像被一場颶風吹過一般。

曾經牢不可破的森林,現在已經被吹的七零八落。

曾經緊密的利益集團,如今破碎成一個個碎片。

颶風中心的內史衙門,更是幾乎被連根拔起。

新生的京兆尹系統,則在壞死和腐朽的內史衙門的尸體上抽出了新枝丫。

官是新官,吏是新吏。

年輕、有進取心、有責任心。

在回京的路上,薄世已經看過了自己的所有主要副手的資料和檔案。

他知道,此番天子,為了重整長安的官僚系統和素質,可謂是下了血本了!

長安令,是從河東郡調來的楊暉。

此人,是先帝之時,第一次考舉的百人名單之中的人。

雖然排名比較靠后,但這些年來,成績突出。

他在河東郡歷任了大陽縣薔夫、都郵、大陽令等諸多職位,一路從基層爬到了千石的河東郡主薄一職。

特別是前期的那些職位,每一個都是在收拾爛攤子——當年,大陽縣是天下公認的泥潭。

但楊暉卻從這個泥潭爬了出來,還使得大陽的情況迅速好轉,無論是戶口還是田畝數量,每年都在增加,他每年的考績也都是最!

所以,天子特地將他從河東郡調到長安,擔任首任長安令,也是薄世將來最重要的副手。

所以薄世對這些僚屬一拱手,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問道:“河東楊公何在?”

一個年紀與薄世差不多的官員聞言,出列拜道:“不才楊暉,敬拜明府!”

“善!”薄世一看著楊暉,立刻就滿意的點點頭,僅僅從此人的外貌和精氣神上來看,薄世就知道,他就是自己需要的那種人——精明、能干,熟悉基層事務,可以為他主持大部分工作!

而黃老派的官員,最擅長做的事情,就是把事情交給專家!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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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節 京兆尹

宣室殿之中,劉徹端坐在御座上,望著跪拜在自己面前,第一次出現在天下面前的全新京兆尹系統的主要官員們,心中自然感慨萬千。

“新化候京兆尹薄世,都安東五年,愛民如子,深合朕心,此番命卿為京兆尹,望卿再接再厲,不負天下,不負朕望!”

聽到天子的贊譽,薄世連忙拜道:“不敢!唯愿殘軀,為陛下門下狗彘……”

而其他大臣,則都是心情復雜的看著薄世,以及薄世屬下的那些年輕官員。

這些人,有的是從安東隨薄世一同入京,有的是在齊魯吳楚的地方英才,更有著自布衣而起的寒門士子。

他們來自于諸子百家,社會各階層。

有封君之子,有農民之子,有軍人之子。

有法家門徒,儒家士子,甚至墨家背景。

這些來自社會各階層的年輕人,雖然來源不同,出身不同,但都有著一個相同的鮮明特征——年輕!

最年長的是長安令楊暉。

他今年剛過而立之年,不過三十歲!

但這個小吏的兒子,卻在河東郡一步一個腳印,用了八年時間,從一個薔夫成長為主薄,及至今日,衣冠朝服,正冕而立!

不出意外的話,五十歲前,絕對可以成為九卿!

這太恐怖了!

許多列侯看到楊暉,只想回去將自己家里的幾個不孝子的腦袋都給錘爛!

而最年輕的孔僅,今年才二十四歲,在尋常人家之中,可能剛剛承擔起一家之重。

但他卻已經當了三年官了。

從公開的履歷來看,他曾經先后歷任了南陽鐵官令、南陽鹽鐵令、雒陽鹽鐵都尉。

如今被調入長安,出任京兆尹下屬的市坊司令。

而孔僅也由此成為大漢官場上第一個以商人子弟的身份,而出任高級文官的先例。

破除了商賈子弟不能為官的禁令。

雖然這禁令其實早就已經失效了。

前有張釋之,以商賈子弟而列為九卿。

后有主爵都尉衙門,上上下下,大部分都是商賈子弟。

甚至,如今每年考舉,商賈子弟的比例都是不斷提高。

去年,考舉士子之中,商賈子弟首次破千。

今年,更是有可能突破兩千,在所有考舉士子所占份額雖然依然不及一成。

但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再過十幾二十年,商賈、工匠子弟所占份額,將很可能占據三成甚至一半!

雖然許多人慌張惶恐,但卻無力阻止。

因為,這是時代發展,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

現在,除了地主,商賈的財富和力量,正在不斷崛起。

他們尋找、生產、制造、銷售、販賣、轉手,不斷的吸納著人口和勞動力。

而商業的利益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連許多原本世代耕讀傳家的士大夫家族也挽起袖子,悄悄的下場,開始了以工坊為業。

元老石奮和少府卿桃候劉舍,就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所以,在這個背景下,孔僅出任長安市坊司令吏的任命,無聲無息,甚至都沒有人討論和議論。

即使有,大家也聰明的選擇性無視了孔僅的出身以及他父兄的背景——孔僅是南陽孔氏之子,他父兄是目前南陽地方上最大的私營鐵器作坊主之一,他們家的作坊,歲產各類鐵器數萬件,遠銷睢陽、雒陽、彭城。其家訾以數千萬計。

當然了,孔僅出任長安市坊司令吏,孔氏也不是沒有付出代價。

上個月孔氏就將他們在長安好不容易買下來的幾個商鋪全部轉手……

與孔僅不同,另外一個官員的任命,則在整個長安朝野和輿論之中,都引發了軒然大波。

原郁夷縣縣令張恢被升遷為京兆尹的農稷令。

張恢此人,原本是士大夫之子。

他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故廷尉江都王丞相張釋之。

其家學頗深,本人也素有微名。

但問題是——郁夷縣是什么地方啊?墨家的大本營和老巢!

自元德以來,郁夷就是一個其他學派針潑不進,水侵不入的地方。

當地的地方亭里,墨社林立,曾經有前往郁夷采風的儒家士子,看到了當地的情況后,哭著跑回長安對其師長哭訴:郁夷之地,戶戶皆立墨翟之像,村村皆有墨社之在,民凡生老病死,皆以墨法墨禮而治之,禮樂崩壞,大道不存……

對儒家來說,郁夷縣的情況,就像是末日一般。

因為當地,墨家接管了所有的民生。

一方有難,必定八方支援。

士大夫地主豪強,失去了所有運作的空間。

這等于從根本上否定了儒家所認可和所認同的人生觀、世界觀、義利觀。

對于儒家來說,郁夷就是地獄。

而除了儒家,法家和黃老派,也是這么個感覺,只是感覺和反應不如儒家強烈。

畢竟,對于貴族地主來說,墨家墨社控制下的岐山原地區,就是一個噩夢,仿佛一個幽靈,徘徊在他們的頭頂,揮之不去。

作為郁夷令,張恢哪怕其實不是墨家子弟,也足以讓人恐慌。

因為,到現在為止的所有事實都證明了——任何向墨社控制區域摻沙子的行為,都是肉包子打狗……

儒家、法家、黃老派,曾經數十次向岐山原派出自己的得意弟子,企圖滲透和瓦解。

但結果卻是……

不是那個弟子自己被絕望和恐懼所擊敗,灰溜溜的逃回來。

就是那個弟子,再也不與自己的師長聯系。

他拋棄了自己曾經堅持的東西,轉而成為墨家門徒。

就像戰國時期,那些曾經背棄了孟子、荀子的儒家門徒一般,他們確信自己找到了真理和道路。

找到了致太平的方向。

這才是最糟糕,也最讓人恐懼的!

岐山原,就像一個海綿,不斷的吸納著其他學派的力量,茁長成長,日益壯大。

今天,他們的影響已經走出了岐山原。

在漢中,在蜀郡,在華陰甚至在鴻固原,都出現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墨苑組織。

在這樣的情況下,墨家恐懼癥,襲上所有人的心頭。

張恢的任命,也就變得格外敏感和讓人恐懼了。

但,這是天子的決定,沒有人可以更改。

更何況,張恢出生名門,其父張釋之天下知名,留下了龐大的政治遺產。

即使有人想反對,也找不到反對的理由。

只能是在外面議論和污蔑,給張恢和墨家潑臟水,寄希望能夠讓他滾出長安。

但張恢卻是怡然不懼。

因為……

他有靠山啊!

東宮薄太后,就一直對他非常看好。

丞相周亞夫更與他是親戚——張釋之與周亞夫乃是連襟……

所以,張恢無視著一切非議與污蔑。

今日漢室,講的是政績為王。

有政績,就有前途。

而經過內史貪腐殘民弊案后,坊間都在流傳一個消息——據說天子已經召集了他的幕僚和智囊們在商討和討論制定一個漢室官員的致仕制度。

這個制度,據說會給不同級別的官員劃出一條致仕的年齡紅線。

從目前聽到的風聲來看,六十歲將很可能成為兩千石的紅線。

換句話說,假如一個官員在六十歲之前,還不能成為九卿,那就得回家抱孫子了。

同樣道理,假如一個官員在限定年齡來臨前,還不能突破自己的限制,同樣要回家抱孫子。

假如這個傳聞屬實,那么,漢室官員從此就將年輕起來。

而這對于所有的年輕人都是利好!

因為這意味著,老一輩的致仕速度將大大加快!

再也不會出現某某明府到死也還在工作崗位上發揮光和熱的故事了。

坐在御座之上,劉徹卻是不疾不徐的穩步的將新的京兆尹諸官,一一的介紹給了群臣并且明確了京兆尹各個衙門的權限和權柄。

京兆尹本人,全權負責整個大長安地區的治安、民政、消防、農業。

執金吾和中郎將,不再負責上述從前的共管內容。

執金吾,未來將轉變成為類似武警的部門,而中郎將從此徹底轉變為宮廷宿衛和保衛衙門。

這是劉徹在嘗試進行軍政分離的改革的一個試探。

在京兆尹之下,地位最高的是長安令。

長安令全權負責長安城的大小事務,與執金吾、廷尉和中郎將對接。

但長安令將失去過去的審判權。

只擁有處罰權力。

也就是說,可以開罰單,可以抓捕,可以進行教育和懲治,但沒有審判權。

要審判,得將犯人移送給廷尉,由廷尉進行審判。

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將地方事務官從司法系統之中解放出來的嘗試。

也是第一次嘗試,讓運動員和裁判員分割的決定。

效果如何,劉徹也不知道,但至少,這是一個有益的嘗試。

即使有問題,也可以迅速調整和改變。

而長安令之下,則是長安市坊司、長安稅曹令吏。

前者,負責管理長安九市,并且直接與各市擅權對接,與之進行協商,平準物價,均屬糧帛,責任重大,但權力卻相對要小很多了。

因為,連長安令都沒有了審判權力,自然,市坊司也沒有審判權。

再想開開心心的隨便抓人、查封和滅門,得與廷尉事先溝通好。

而稅曹令吏,顧名思義,是只管收稅的一個部門。

也是劉徹打算建立西漢版國稅局的更進一步的嘗試。

所以呢,這個部門的權力特別大。

甚至可以說是京兆尹之下,權力最大的一個結構。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它甚至是一個獨立于京兆尹系統,只受京兆尹指導,直接接受劉徹本人指揮的機構。

未來它將擁有一支不少一千人的武裝稅吏和一個不少于兩千名官吏的龐大機構。

它只做收稅之事。

誰敢欠稅,直接上門暴力催稅!

甚至武裝討稅!

不過現在,為了防止嚇壞小朋友,劉徹還是將之粉飾了一番。

在表面上來看,暫時這個衙門,只會有個百十人的衙署,同時擁有一支兩三百人組成的稅吏。

暫時來說,它只會做一些催稅啊,寄稅單之類的工作。

看上去還是很無害的。

而農稷令,則主管農業,特別是農業技術的推廣和宣傳,直接與大農和少府對接。

另外的備盜賊都尉,則從執金吾手下劃歸給京兆尹。

主要承擔類似派出所和公安局的責任,緝盜、捕盜。

隨著劉徹的介紹,滿朝文武,也都明白也接受了京兆尹這個系統的職能和權力。

只是,稍稍有些奇怪和不能適應。

畢竟,在過去,自郡縣制出現以來,地方事務官一直都是民政和司法、審判、刑訊一肩挑。

天下人也早已經習慣了,青天大老爺們獨斷乾坤。

這將審判權從地方事務官身上分割的事情,聞所未聞。

所以,許多人心里有些腹誹。

但這些腹誹和埋怨,在法家的強勢崛起面前,變得有些有氣無力。

而法家則是一個個興高采烈,感覺美妙極了!

從今天開始,至少在京兆尹轄區內,法家將成為唯一的司法機構,壟斷司法大權。

這簡直太棒了!

廷尉上下,更是眉飛色舞,不能自已。

人人都知道,廷尉的擴編,已經勢在必行!

今年考舉,廷尉少不得加強個千把人的官員。

而對于一個官僚系統來說,編制,更多的編制,就是他們始終的追求!

散朝后,劉徹特意讓人留下了薄世。

“愛卿剛剛回長安,可還習慣?”劉徹問道。

“回稟陛下,臣一切都好……”薄世恭身道。

“卿在安東五年,與朕說一說安東今日的利弊罷……”劉徹對薄世問道,而在一旁,一個年輕的尚書郎奮筆疾書,記錄著一切。

安東的事情,劉徹一直特別留心,因為那里就是他的試驗田。

如今的天下,劉徹在關中,讓墨家玩了墨苑,讓雜家在安東玩了所謂的集體領導和集體決策,甚至讓儒家的重民學派在雒陽還玩了一套鄉賢制度。

目前來看,雒陽的鄉賢制度差不多已經失敗了。

事實證明鄉賢這玩意,也就是看著好聽而已,在實際上,再好的鄉賢也只會阻礙社會發展,妨礙民眾自由和司法公正。

哪怕這些人的本意和立意是好的。

而墨社的模式,在目前來看,至少充滿了不確定和危險。

一個不小心,就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相對來說,諸多試驗田里,還是安東發展最好。

但,劉徹卻還是有些擔心,有些憂慮。

因為安東的模式,極有可能催生出一頭怪獸。

名為財閥的怪獸!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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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30 18:3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節 安東之患(1)

財閥!

世間最可怕的利益集團之一。

能與之相提并論的存在并不多。

財閥進化到極限,足以化身為國家。

后世就有一大堆偽裝成國家的財團!

劉徹并不希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未來成為一個那樣的怪物。

所以,他對財閥和世家門閥,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

尤其是前者!

因為,他發現,在安東,已經有財閥的萌芽在蠢蠢欲動了。

假如說,在齊魯吳楚,學術僅僅只是權貴聯姻,與之合作,共同成長的話。

那么在安東,權貴和財富,已然與學術緊密聯合。

雙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平壤學苑在事實上,已經成為了安東各個利益階層的代言人。

所以,劉徹擔心,未來,安東很可能會出現幾個難以控制的龐大財團。

他們會控制土地、人口、資源、商品和財富,將幾十萬甚至上百萬人捆綁上他們的戰車,轟隆隆的碾向其他人。

雖然說,其實……這些在萌芽中的財閥,其實是劉徹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

無論是陳嬌玩起來的捕鯨業和捕魚業,還是陳須組織起來的列侯貴族種植園產業。

無一不是劉徹暗示或者明示的結果。

但皇帝就是這么多疑。

很多事情,明明是他自己要做的,但他自己就會疑神疑鬼。

更何況,這種擔心不是多余的。

財閥是必然也一定會出現的!

這是歷史和時代發展的必然,也是社會發展的趨勢。

財富必然會向中心集結。

鋼鐵業會形成鋼鐵產業聯盟,金融業會形成金融托拉斯,就連種植園經濟也能形成一個龐大的保守集團。

這都是人類歷史未來必然發生的事情。

出于未雨綢繆的打算,劉徹一直在暗中提防和管控。

以備假如真的出現了財閥,怎么去控制和削弱,甚至肢解、拆分。

總之,目標就是——財閥可以出現,但不能過于強大。

任何人膽敢將爪子伸向國家,企圖將自己與國家混一,那就去死!

薄世聞言,卻是開始老老實實,本本份份的回報起了自己在安東這些年來的經歷和見聞以及感受。

有些事情,在過去兩次回京述職時,他已經匯報過了。

譬如,安東的‘派遣工制度’的現狀,陳須、陳嬌兄弟的作為,以及安東境內游俠們的動向。

這些都是都護府重點管控和監視的對象。

而有些事情,則是這一兩年才出現的怪事。

譬如平壤學苑內部的矛盾和斗爭,還有雜家的最新動向,以及安東境內的游俠們的轉變。

薄世這一講,就是兩個時辰。

劉徹有時候會就一些問題,跟他詳細了解。

君臣之間一直對答到夜幕時分,劉徹才意猶未盡的對薄世道:“時間不早了,愛卿隨朕去東宮參加家宴,今晚你我君臣,秉燭夜談……”

“諾!”薄世自然連忙答應。

劉徹的內心,卻是彷徨的。

因為他知道,安東的問題,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且在未來,必將更加復雜!

這不是由人的意志來決定的,而是安東社會發展的必然。

自由而寬松的環境與政策,使得安東各地,如同脫韁的野馬一般野蠻生長。

盡管他這個皇帝在幕后進行了管控和操作,但,終究,山高皇帝遠,控制和管控,很難做到完全。

更何況,即使能管控完美,在事實上來說,安東這樣的環境,也必然會催生出一些怪獸。

以目前來看,安東的資本主義萌芽,應該已經生長出了第一片嫩葉。

而且生長情況比宋明時期的資本主義萌芽要健康的多了!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安東的萌芽們,有著雜家和都護府衙門的悉心呵護和照顧。

輿論和社會的大環境,都對他們的生長發育有利。

只是問題在于——這片嫩葉會不會長歪?長殘呢?

萬一不小心點錯了天賦,開錯了技能點。

劉徹也不知道該怎么去應對。

畢竟,原生于中國文化和環境的資本主義與資產階級,本就不曾有過。

萬一再長歪了,恐怕根本沒人能認得出來。

幾乎與此同時,新化城的都護府官衙內。

伍被也與許九對坐而視,一杯安東釀造的果酒入喉,微微發甜,有些上頭。

“賢弟在安東數載,竟得今日之功,愚兄深感敬佩……”許九感慨著道。

雜家在安東的發展,并非一帆風順。

尤其是在元德四年,雜家遭遇了儒家的強勢挑戰!

當時的背景是齊魯四王謝幕,天子下令遷曲阜奉祀君家族于朝鮮,要借孔子之后來教化朝鮮之民。

元德四年夏五月,曲阜孔氏以及齊魯士大夫家族三百家,被強制遷徙至朝鮮、新化、懷化諸地。

這些歷史悠久,有著深厚底蘊和強大人脈的士大夫家族一到安東,立刻就對平壤學苑構成了巨大的挑戰!

整個元德四年,平壤學苑都是在戰戰兢兢之中度過的。

好在,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來勢洶洶的齊魯士大夫家族勢力,在元德五年,冰消瓦解。

這既是他們自己作死的緣故,也有著天下局勢的因素。

孔氏來到朝鮮,就想要指手畫腳,以為自己是大佬,以為自己還在曲阜。

朝鮮上上下下,都被他們煩的不耐煩。

朝鮮君劉明也在韓安國等人的影響下,對這些渣渣感覺不爽。

更重要的是,孔氏和齊魯士大夫們還不知道這些事情。

還以為自己依舊天下景從,世界第一。

他們興致勃勃的商討起了瓜分安東財富,甚至插手安東地方事務,重建儒家社會的偉業。

于是,他們激怒了安東的貴族、官員、游俠甚至商賈!

元德五年春三月,安東冰雪剛剛消融,孔家就搞出了一個大新聞。

他們意圖強占某塊仁川港附近的土地,讓西北都尉隆慮候陳嬌勃然大怒,一巴掌就將他們拍在地上,當代奉祀君甚至被陳嬌這個二世祖直接扒光了衣服。

西部都尉陳須聞訊,立刻以‘腐儒安敢欺我胞弟?’的借口,將自己治下那堆儒生統統扔出去。

朝鮮君劉明和韓王萁準也同時發作,大貶儒生。

恰在此時,長安的魯儒勢力被公羊派一頓猛打。

董仲舒和胡毋生親自發起了一場儒家內部的思想大辯論,徹底擊潰了魯儒的學說,否定了魯儒的價值觀。

魯儒一系衰落。

于是,來勢洶洶的儒家挑戰,迅速偃旗息鼓。

許多曾經高傲的儒生,為了求存,轉而開始融入平壤學苑。

而曾經的儒門共主孔氏,經此一變,一蹶不振。

孔家的嫡子,下一代的奉祀君,甚至變得意志消沉,轉而修仙,開始煉丹,幻想自己可以羽化飛仙。

堂堂孔子嫡系,竟然墮落至斯。

從那一刻開始,儒家勢力在安東徹底退潮。

雜家終于取得了在安東的主宰權力。

只是……

如此一來也為平壤學苑的分裂,埋下了禍根。

如今,平壤學苑內部的氣氛之所以變得詭異,也與那些被吸納的齊魯士大夫的攪風攪雨,密不可分。

畢竟,伍被等人的志愿和理想,與他們本就完全不同。

兩者之間的差異巨大。

但,伍被更知道,即使這些人有毒,他也不得不吞。

道理很簡單,雜家勢單力薄,想要在這諸子百家并起的時代維系自己的存在和發展,就不得不妥協,不得不與人聯合,與人抱團。

不然,以雜家自己的力量,現在哪里可能有這樣的聲勢?

怕是等到伍被老死,平壤學苑也不一定能有今日。

畢竟,其他東西可以用錢買。

但這底蘊和高級知識分子,卻是錢買不到的。

再說,這些齊魯士大夫,也并非一無可取之處。

至少,在造勢和宣傳以及忽悠方面,沒有人比他們更強。

他們融入雜家后,為雜家的發展和強盛帶來了無窮的好處。

伍被想著這些事情,也感慨一聲,道:“兄長久在長安,于安東之事,有所隔離,今為陛下任為安東都督,愚弟誠為兄長喜之……不過……”伍被看著許九,深深一嘆,道:“還請兄長做好心理準備,今日之安東,情況之復雜,遠超想象,且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的通透的……”

今天的安東全境,地方廣大,縱橫三千里,有著數百萬人口。

其中,僅僅是屯墾團的移民,在去年就已經超過八十萬了!

這些用法家的耕戰政策武裝起來的移民,是安東最強的力量!

隨時隨地,都能拉出十萬大軍,三萬鐵騎!

他們鎮壓著安東各個勢力。

但是,屯墾團遲早要解散,要化為郡縣。

當屯墾團解散、裁撤后,沒有這根定海神針鎮壓一切妖魔鬼怪,安東的問題恐怕就會更加復雜和危險!

旁人不清楚,他這個平壤學苑的山長還不知道嗎?

許九卻是長身拜道:“還請賢弟教之!”

伍被拜道:“不敢,兄長但有所問,愚弟必為兄長詳解之……”

許九點頭,問道:“敢問賢弟,以賢弟之見,安東今日之患,在于何處?”

伍被嘆了口氣,說道:“某愚以為,今日之安東之患,數之不盡,若兄長欲求根本,以我愚見,大患者有三!”

“請言之!”

“安東首患,在‘派遣工’之制……”伍被輕聲說道。

許九聞言,卻是一驚,這派遣工之制,在他看來,應該是了不得的善政、仁政和大政,怎么就成了大患了?

但他知道,伍被絕非無的放矢,作為安東地頭蛇,他應該是最了解安東的情況的人之一。

于是他靜靜聽著伍被的訴說。

“派遣工之制,本天子以真番、馬韓、濊人之奴,遣于安東,假于官民,用于勞作之制……”伍被回憶起他第一次見到派遣工們的時候。

那個時候,派遣制度,比現在殘忍和冷酷的多。

諸派遣團,將派遣工當牲畜使用,根本不在乎這些人的生死。

怨懟、憤恨、不滿和仇恨在整個安東郁積。

元德四年一年,安東境內的派遣工們發生了數十次暴亂,造成上百名漢室移民與官吏橫死。

而他們的每一次反抗,都比上一次更激烈。

特別是當匈奴人入寇安東后,那總數多達十幾萬的戰俘,在安東地方造成了劇烈震蕩。

伍被敏銳的發現了問題。

他明白,假如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會爆發更大的問題。

所以,他開始呼吁給與派遣工法律保護和保障,更呼吁廢奴。

在他的游說下,許多人開始轉變態度,在輿論界掀起了波濤。

但,也僅僅是在輿論界而已。

那些派遣工的主人和使用派遣工的貴族和商賈,才懶得理會他呢。

最多哈哈哈哦哦哦的應和幾聲。

直到有一天,情況忽然發生了變化。

西北都尉陳嬌和西部都尉陳須同時宣布響應他的號召,安東都護府衙門更是發出了倡議舉行商討派遣工問題的公議。

由此,誕生了《歸化令》。

在歸化令的制度之中,那些被擄來的奴隸和被自己的國家貴族奴役的各族派遣工們得到了初步解放。

他們開始有了希望,有了融入安東的機會,有了救贖自己和改變自己命運的可能。

自那以后,安東的派遣工們開始安靜、順服和聽話。

伍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促成了都護府和西部都尉、西北都尉甚至是真番、韓國各方勢力的一致同意和認可。

但是,這個事情之后,平壤學苑聲望高漲,得到了整個安東特別是那些各族夷狄的一致擁護和崇拜。

雜家由此成為了安東的絕對主宰。

但伍被深知,問題沒有解決,只是被掩蓋了下來。

如今,安東地區的派遣工有多少?

伍被不得而知。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安東依然在持續不斷的引進和制造派遣工。

且速度越來越快,規模越來越大。

甚至,開始有商賈,乘船前往南越王國引進派遣工。

而問題,就出在這里。

假如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安東境內的漢人與夷狄數量就可能失衡。

一旦數量失衡而歸化速度不能跟上去。

那這些龐大的派遣工群體,就會成為一個定時炸彈。

隨時都可能爆炸!

聽著伍被的敘述,許九也是深思起來。

“吾當上書天子,請求再遷移民來安東……”良久許九說道,這也是唯一可以解決的辦法了。

許九很清楚,化夷為夏的前提,必須是諸夏數量遠遠超過夷狄數量,且諸夏手里握著槍桿子!

不然,就可能逆反,被夷狄化夏為夷!

這是有先例的!

當年,秦立閩中郡,移民數萬,但不久之后,隨著秦帝國崩潰,閩中的移民大部分逃回中國。

而留在閩中的人,在漢室建立時,卻都已經與閩越族混一了。

他們的后代,開始說起了閩越語,拜閩越巫神,紋身斷牙,崇拜蛇。

春秋之時,也有諸夏王國為夷狄所占,數十年后,這個原本衣冠左衽的地區,全部胡人化了。

所以,歷史告訴人們,想要化夷為夏,前提條件必然是諸夏在各方面都占據壓倒性優勢,將夷狄之人淹沒在諸夏的汪洋大海之中,讓他們像匯入大江的小溪涓流一般不成氣候。

若是兩者力量相當,就可能出現涇渭分明的拉鋸。

若諸夏力量不如夷狄,那就會發生大亂!

一念及此,許九就嚴肅的道:“吾還當即刻下令,限制和減少派遣工的再引入,在新移民未來之前,吾當嚴格控制諸派遣團之數量、人數與規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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