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1
發表於 2016-10-14 17:01: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二章 菩提煆鏡心(四)

  這是我第二次看到我的親人在我面前自盡了。可憐的二哥,無論哪一個都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嗎?

  我肝膽欲裂,狂喊著二哥,飛奔到崖邊,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按著疼痛的胸腹,悲憤難當。小忠在崖邊來來回回地走著,嗚嗚哀鳴。

  于飛燕急忙扶著我,虎目含淚,對著韓修竹大吼道:“韓先生現在可滿意了,人都已經給逼死了,你可知我二弟有多命苦?”

  不想卻有一人從崖邊翻身上來,如燕輕靈。那人滿頭白髮,被山風吹得四散飛揚,渾身破損不堪的長袍隨風逆飛,如絲如縷,倒現出一絲仙風道骨來。那道人看著我們嘻嘻笑著,懷中抱著一人,正是蘭生。

  “放心吧,”那道人嘻嘻笑道,“好著呢,一會兒就醒了。”

  他把蘭生輕輕放下,我和于飛燕趕緊給他推宮過血。蘭生悠悠醒來,小忠立時趴在他的胸前,像是要守著他。

  而齊放見了那道人,如遭電擊,怔在那裡,半晌喃喃道:“師父?”

  那道人皺了皺長得掛下來的雪白眉毛,對著齊放不悅道:“你好歹還認得我這糟老頭子。”

  齊放飛快地雙膝跪倒,恭恭敬敬俯首,“原來師父早已游方回來了。”

  我與于飛燕俱吃了一驚,原來這便是齊放的師父,天下聞名的金谷真人嗎?

  說實話,他的形象與我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我心中的金谷真人一直是由焦恩俊飾演的,如電視劇張三豐那般豐神俊朗、鶴髮童顏的大帥哥,而不是這樣一個邋裡邋遢的紅鼻子糟老頭子。

  林畢延驚訝萬分,轉而欣喜道:“師兄!”

  韓修竹面現詫異之色,拱了拱手,“不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金谷兄,別來無恙否?”

  金谷真人作了一個道家揖禮,微歎一聲,“多謝掛念,貧道一般無二,茂芳的周身卻有了一股血腥濁氣。”

  韓修竹撫須一笑,“金谷兄久在關中修法,卻不知這天下已然易主了,如今是原家的天下了。”

  真人摸了一摸白髮蒼蒼的腦袋,有些茫然地哦了一聲,隨地撿起一根帶著枯葉的小樹枝,把亂蓬蓬的枯發在後腦門上盤了一個髻子,然後有些滑稽地湊東湊西,眨眼間來到齊放面前。我們都一驚,這位真人好輕功。

  “可還記得師父批過你的命盤嗎?當年你因孤煞之命一心求死,為師便說過你只要遇見花樣貴人,能改你命盤。看你穿金戴銀、志得意滿的樣子,還真是徹底改了,不過……”卻聽那金谷真人用力嗅了嗅,疑惑道:“不過你現在身上怎有一股銅臭之味也。”

  齊放面色微微一紅,伏地磕了一個頭,誠惶誠恐道:“師父勿怪,徒兒還像以前一樣,視黃白之物如糞土,徒兒堂堂正正地隨花樣貴人取財有道,只是用來拯救天下蒼生,這亂世裡雙手也曾沾了鮮血,卻沒有傷害無辜,所殺之人皆為敵兵。”

  “小子還是那麼喜歡同為師拌嘴。”金谷真人慢慢收起和藹的笑容,忽然肅然道:“那些敵兵之中,難道無有高堂,無有妻兒?你取人性命,殺人造業,豈有敵親之分?”

  齊放的頭更低了,唯唯稱是,一派惶恐。

  小玉年輕,不服氣道:“師父雖然殺的人多,可是救的人更多。這七八年兵荒馬亂的,我們君氏雖不比原氏、段氏志在天下,可是真人這一路游方回來,也應當有所耳聞。永業六年,君氏攻下滕家堡的流匪,不但打通東南商道,還解救大理和漢家兩國無數被拘押為奴的百姓。我們中了箭陣,師父的胸口被射中,離心臟只差毫釐,差點就死在滕王道了。有大善人秘密捐資建立的信陽、宛城、朔陽、榮城等萬人流民村,幫助了成千上萬的無家可歸的百姓,那個大善人便是我們君爺,大原朝的皇后娘娘。”

  小玉一挺胸膛,繼續朗聲說道:“師父作為君氏的大掌櫃,幫助那流民開荒辟田,師父那麼剛強的一個人,卻累得病倒了,更別說這幾年沿途解救的無家可歸的孩子老人。元昌年間那場疫症,師父押運草藥,為了抓緊時間多救幾條人命,便擇陡峭的山路趕往大理,結果遇到泥石流,從山崖上摔下去,雙腿摔得血肉模糊,連骨頭都看得見了,師娘們差點哭瞎了眼。還有汝州戰場上,師父為救先生還有我們幾個,他的耳朵被炸聾了一邊……”

  “小玉快閉嘴,怎可如此無禮,還不快來拜見師祖。”齊放大聲喝道。小玉扁著嘴,不情不願地趴在地上,略彎了彎腰,算行過了禮。

  金谷真人卻撫須沉聲道:“怪道方才師父在崖底傳音叫你,你不應,心中還怨你只顧追名逐利而疏于練武,看來是為師錯怪你了。”

  金谷真人歎了一口氣,拍拍齊放的肩膀,然後輕輕扶起了他,“好在汝氣正純明,可見確積了幾件善果,就算將功抵過,且記日後少造殺孽為上。”

  齊放連忙介面道:“師父教訓得是。”

  金谷真人又上上下下看著小玉,奇道:“這小娘子口齒好生伶俐!這一身氣度的,倒不像是中土人氏。”

  “小玉乃是弟子在大理黔中收的女弟子,打小驕縱慣了,請師父莫怪。”

  “方才這小玉說師娘……們什麼的,你……娶妻啦?莫非還不止一個?”真人特意在“師娘們”的“們”上加重了語氣。

  果然齊放又紅著臉道:“徒兒萬幸,元昌二年,當今聖上保媒,指婚了青氏,同日皇后保媒,指婚蔔氏,故而有了兩位夫人……”

  “呀呀呀!這運改得也忒邪乎了,好好一天煞孤星娶了兩個老婆,還收了這等漂亮忠心的女弟子伺候左右的,我金穀門裡何時修來這等福氣啊,偏又這般伶牙俐齒的!是叫小玉呀!”

  那真人本來掩在長長的白眉下,看不真切,這下瞪大了眼珠,我才發現那道長的目光清澈至極,似一潭春水,深可見底,卻又無法探及。

  他語速極快,滿面唏噓不已。小玉見真人誇她,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認認真真地伏地行了大禮。

  那真人將她扶起來,無限唏噓道:“哎呀,貧道年輕時就一直有個夢想,要多收幾個漂亮女弟子,將來走出去也威風,可惜你師祖典雍就是不讓,忒古板了!故而老道一生只收了幾個蠢蠢的男弟子而已,唉!”

  林畢延同金谷真人同是典雍真人的弟子,竟也幫著金谷真人一起惋惜地點著頭,連韓修竹也笑了,可見情況屬實,場中氣氛一下子被逗樂了。小玉撲哧一笑。

  真人大眼珠子骨碌一轉,嘿嘿笑道:“小玉啊,你可莫要笑,將來指不定還要多謝貧道為你找到心裡那個如意郎君呢。”

  小玉一下子滿面飛霞,諾諾稱是,躲到我身後去了。

  真人目光一轉,又走向于飛燕。“咦,這位滿身金戈利氣,威震寰宇,又兼血腥之氣甚濃,想必是位久經沙場的將軍吧。”

  那真人仰頭盯著于飛燕,稀奇地看了兩眼。于飛燕抱拳恭敬道:“在下于飛燕,確實少時從軍至今。真人所救的蘭生乃是在下的義弟,但求真人為我這苦命的義弟謀個出路才好。”

  那真人在嘴裡念了一遍于飛燕的名字,慢慢掐指一算,滿面了悟地哦了一聲,旋即肅然起敬道:“了不得,怪道這一身浩然正氣的,果然是拯救萬民于水火的于大將軍。將軍滿門忠烈,後世子孫亦是朝廷國基,萬民福祉,小道更受不起了。”

  轉而那雙白眉又微微一皺,諄諄囑道:

  古今將相今何在?白骨隴頭衰草堆。

  何似南山閑品菊,竹籬茅舍自在飛。

  于飛燕一怔,不及開口,那金谷真人目光一閃,瞬間便來到我的面前,略帶誇張地俯頭笑著望我。其時的我正抱著蘭生,滿面涕淚,驚魂不定,估計離當年小放所描述的什麼月華濺玉、仁而智勇的花樣貴人相去甚遠。他聽著齊放對我的介紹,看我的目光一片深沉。

  我想那真人武功蓋世,天下折服,韓修竹亦看他薄面,放蘭生一命,我便趕緊擦了擦臉,向那真人俯身道:“花木槿但求真人,救我兄長一命。”

  我等了半天沒有回復,慢慢抬頭,卻見那真人正細細端詳著我,撫著及胸的長須歎道:“果真是星轉運破危厄解,一番風雨一番奇。這位娘子乃是破運星的命格,又是小放的花樣貴人,這孩子就算有再硬的孽根妖魄,得遇娘子便自會解厄,娘子如何求我呢?”

  金谷真人對我嘻嘻笑了一陣,輕輕將我扶起。

  然後,真人雙目又有一絲隱憂,竟垂憐地對我歎道:

  錦魄本應歸故里,他鄉卻認作故鄉。

  浮生只恨無多聚,花落紫川孤命償。

  似花還似非花去,緣盡半生殘月涼。

  “既然終是要歸去的,以早為妙啊。”

  我心下大驚。那兩句“錦魄本應歸故里,卻認他鄉是故鄉”,聽上去竟似這個真人在暗示我並非這個時空中的人呢?還有那句“半窗殘月緣盡時”,竟同那暗宮妖叔所唱的歌謠一樣?

  不想那韓修竹面色卻是大變,看向我的雙目滑過一絲厲芒,轉瞬即逝,不悅地介面道:“老金頭,這位是大原朝的皇后娘娘,同于將軍皆是大原重臣。娘娘同聖上伉儷情深,恩愛忠貞。聖上為了娘娘,甚至不選秀女,不納妃妾,天下皆知。就連市井挑夫都知道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的道理,你怎的要拆散人好好的一雙夫妻呢?你讓娘娘歸去,娘娘的故里建州花家村,早在元武四年被大水沖走了,這又是能回哪裡去?沒了娘娘,聖上如何安心國事,專於政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2
發表於 2016-10-14 17:01: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三章 菩提煆鏡心(五)

  他肅然道:“你修道入了化境,自是好事,只是莫要渾說道語。如今這大原朝千辛萬苦地傳到第二位天子,中土天災不斷,朝內反賊潛伏,海外強國寇視!試想若是于將軍回汝州種菊花了,大原朝有誰能守衛邊疆,保住大原天下?你既也算出來于大將軍乃是國之基石,後世滿門忠烈,如何還像少時一般,最愛拆人台腳,棒打鴛鴦?我看你是不把大原朝的國基弄散,便不甚樂意。”

  真人放聲大笑,咧開了嘴,露出滿口白牙,無奈道:“我就說,你渾身污濁之氣,現下果聽不進良言了。君不聞,物壯則老的道理?”

  真人看了兩眼韓修竹,淡淡道:

  昨憐蒼生苦,今嫌朱蟒長。

  可曾望,衰草墳頭露,瘦骨枷鎖扛。

  為只為他人作嫁衣裳。

  “這又來編派老夫不是?所謂人各有志,不能強求。”韓修竹仰頭冷哼一聲,滿不在乎地淡淡一笑,“為吾主,為天下蒼生,為這大原朝,便是作了嫁衣裳,真有那抄家滅族、屍埋亂崗的一日,老夫也無怨無悔,你也莫要再廢話了。”

  真人眨巴了幾下大眼珠子,似被無奈地噎在那裡幾秒鐘,最後遺憾地搖了搖頭,歎了句:“太癡、太癡。”

  還不及我們看清他的動作,他閃到了林畢延的身邊,也不說話,只是嘻嘻笑著。

  林畢延背著手,仰起大洋蔥腦袋細細地看了他一陣,慢慢地眯著眼點了點頭,“方才聽師兄對在場諸位的一番勸言,便知師兄不但道法精進,參修佛理,好似還開了天眼,能知未來過去,果然這幾十年修煉,師兄沒有白費,願聞師兄教誨。”

  那真人卻嘻嘻一笑,稽首道:“師弟一向看得比我還要通透,只情之一字,不堪回首,不想今日一見,師弟亦參透不少了,恭喜恭喜!”

  林畢延也不多話,只是點了點頭,笑得雲淡風輕,指著蘭生道:“這苦命的小鬼,今日被師兄救了,想來又有一番造化了。”

  韓修竹卻挑了挑眉,“老金頭莫要小瞧這孩子,他可是幽冥教所創之逆天倫、食生魂的不死孽物,他的《無相真經》練至一半便走火入魔,一生以血肉為食。若真為他好,便應送他西去,了了這一身血腥惡孽,乾乾淨淨地早日托生一個好人家,方是正理。”

  小忠對著韓修竹汪汪地大叫了幾聲,表示了極大的不贊同。“天生萬物,以人為貴,又佛家雲,善即是惡,惡即是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真人一片清明地笑了,“汝說其是孽物,貧道卻看他很有慧根。”

  他慢慢走向蘭生,長長的白眉下,明亮的雙目慈和地看了他一陣,稽首曼聲道:“煩惱業障本空寂,一切因果皆夢幻,三界無可出,菩提無可求。人與非人,性相平等,大道虛曠,絕思絕慮。”

  真人吐字圓潤,不疾不徐,字字飄進我們的耳中,宛如親授一般,可見內力雄厚。我不由暗暗稱奇。真人說到第二句時,竟向我看來,白眉下那炯炯雙眸,清亮若水,目光卻超然脫俗,深不見底,只覺一種無法言喻的平靜。他的聲音擁有一股奇異而巨大的力量,仿佛他本就站在我對面細細道來,令在場諸人本已煩躁的心境慢慢化為一片超脫塵世的平和。

  蘭生如遭電擊,渾身一顫,本已晦暗的目光奇跡般地煥發出生氣來,慢慢地閃出一絲徹悟的光芒來。

  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呆呆道:“一山一水何處得,一言一默總由伊,全是全非難背觸,冷暖從來只自知。”

  “根身器界,一切鏡像,皆是鏡花水月,迷著計較,徒增煩惱。”金谷真人對他單手作揖禮,微笑道,“稚子已悟,可喜可賀!”

  蘭生雙目忽然淚如雨下,軀體狂顫,對著金谷真人深深躬了一躬,合十肅然道:

  紅蓮只向孽火生,菩提煆鑄明鏡心。

  縱使槿花朝暮放,沉屙一夢醒難尋。

  “妙哉,妙哉,”真人的目光一片嘉許,平和道:“既悟了,何妨歸去兮?”

  我並不太瞭解佛法禪機,只是預感我這苦命的二哥將再一次離我們而去,而且這一回是到一個可能我一輩子也無法觸及的地方,不由心中一片惘然,萬般艱難地喊著:“金谷真人,二哥,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

  小忠嗚嗚地蹭著蘭生,像是在詢問著同樣的問題,蘭生抖著雙手撫摸了半天小忠,似對它說了幾句話。

  等再轉身時,俊顏上淌滿淚水,對我和于飛燕深深一躬,卻綻開了一絲釋然的微笑,“貧僧無顏,今日便與二位施主拜別了,望施主好自為之,善哉、善哉。”

  我趕緊拿著連夜為他做的那雙僧鞋塞進他寬大的僧衣,心中難受不已,流淚道:“二哥多保重,後會……”

  那真人快意地哈哈大笑起來,“俗緣已畢,不可再留。”

  只聽得那真人聲音洪亮,大喝一聲去也,便奪過蘭生的手腕,施起絕妙輕功,高高飛起。但見仙姿縹緲,悠然往雪白的遠山飛去了。

  在場諸人皆被金谷真人的飄逸輕功震懾得無以復加。蘭生恍惚之間,袖袍中掉出一物,我慌忙去拾,原來是我方才給他的一雙僧鞋,竟掉出一隻來。我握著那只僧鞋,倉皇抬頭,欲追他而去。

  卻見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青山靜默,遠翠積雪,瓊碧蜿蜒,琉璃世界裡,雪霧繚繞,哪裡還有人蹤,廣闊的天地間只餘下真人清朗的笑聲在雪空中久久回蕩。

  小忠並沒有追去,只是仰起狗頭,對著天空悲嗚了很久很久。

  五年後,世間出了一個戴著金面具的得道高僧,雲遊四方,傳言少年時代曾在戰亂中毀面,故取法號無顏。大師極精佛法,傳說曾師從金谷真人,亦善道法,平生著有數本解注精妙的佛道論集流傳于世,解惑人間,世所尊崇。

  大業年間,太宗世祖皇帝禦封無顏大師為皇家寺院清水寺的住持,後又升至佛門聖地法門寺的住持,後世的真宗、岱宗也數度邀請無顏大師進宮講經,皆不可得。

  真宗盛平年間出了一本著名的偏史論著《金陀遺編》,此書記載了元慶至盛平年間的奇聞逸事,包括了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皇宮秘辛,故而有人推測其作者為出逃或外放的宮人。有外放的宮人暗議無顏大師其身形與說話的聲音甚像太祖晚年的貼身僧人侍衛蘭生師父,晚年的無顏大師也曾笑對徒子徒孫說過,他于金陀道上拜金谷真人為師,故後世有人推測無顏大師乃是《金陀遺編》的真正編撰者。

  有小沙彌侍候大師沐浴,偶見其容,讚歎其俊美絕倫,根據小沙彌的描述,有好事者竟推斷大師與元昌年間風雲一時的南嘉郡王極為相似,便有人推測無顏大師極有可能是當年謀逆的南嘉郡王,事敗逃遁于秦嶺金陀道,受金谷真人的點化,幡然醒悟,立地成佛。

  -------------------------------------------------------------------------------

  韓修竹恨恨地跺了跺腳,滿面怒火地向我們走來,“娘娘、大將軍,你們……這是放虎歸山,終要後……”

  于飛燕一臉鐵青地擋在我面前,“韓先生息怒……”

  忽然人如鐵塔傾頹,直直地向後倒了下去。我大驚,扶住于飛燕。

  結果本是滿面怒容的韓修竹只得硬生生地收了聲討之色,反過來幫我和齊放一起扶住壯實的于飛燕。韓先生搭了搭脈,然後又火冒三丈,“大將軍你這是不要命了嗎?你在詔獄受盡酷刑,身中劇毒方解,又曆崇元殿大戰,竟還敢到這陡峭的金陀道來救人?就算你是要救人,也不是這麼個救法。你們小五義,一個個是想氣死老夫嗎?”

  我大驚,看向齊放。齊放也把了于飛燕的脈搏,凝著俊臉點頭稱是,“主子,太傅說得沒錯,大將軍身上確有遺毒。”

  我們慌張地回到大將軍府上,珍珠早已焦急不安地同虎子等在門口。

  一陣急救後,流著淚的珍珠說了來龍去脈:“夫君北伐中雖斬殺了潘正越,可也受了重傷,聖上特地關照,賜下一堆重物名藥,可是我卻發現那些人參和千年雪蓮中都加了流光散,如同當年的碧瑩一樣。我一開始猜可能是南嘉郡王所為,不想查到後來卻發現是太皇貴妃的手筆。可是礙於聖上的賜物,我們不敢聲張,只是暗中解毒,稱病下朝。可是她卻不放過我們,又心生毒計,彈劾晉王手下的武將,她全不念當初在紫園相助之義,根本不管夫君和雪狼他們在詔獄中受了多少酷刑。”

  我的心臟霎時收縮。

  珍珠站到我面前,悲憤道:“夫君就是怕影響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若不信,便可問問韓先生。”

  韓先生歎了一口氣,“老夫知道娘娘覺得老夫有些不仁德,只是娘娘須知,現在的娘娘已經不再是有大理武帝庇護的君莫問了,而是大原朝的皇后娘娘,在原氏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3
發表於 2016-10-14 17:01: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四章 裂錦繡成灰(一)

  珍珠站到我面前,悲憤道:“夫君就是怕影響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若不信,便可問問韓先生。”

  韓先生歎了一口氣,“老夫知道娘娘覺得老夫有些不仁德,只是娘娘須知,現在的娘娘已經不再是有大理武帝庇護的君莫問了,而是大原朝的皇后娘娘,在原氏對敵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酷。”

  我雙膝一軟,倒在於飛燕床前,淚流滿面,“對不起,大哥……”

  珍珠流淚道:“你不用為她道歉,她不過是做了很多年以前做過的事。”

  我心中一滯,明白珍珠是指當年錦繡構陷碧瑩一事。

  珍珠顫聲道:“當年的柳言生不是東西,可現在你的妹子,比起當年的禽獸,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的她把紫園裡的那些勾當學了個十足十。”珍珠坐回到于飛燕的床邊,傷心地流淚,“現在皇后明白了吧,為何當年我想對皇后下殺手,我真心不想我的夫君和我們的孩子再回原家蹚這潭渾水。哥哥自從第一次見到她,眼睛就再挪不開了,那時候我就知道,他命中註定是要被她禍害了。”

  珍珠忽然對我跪地行了大禮,我趕緊也對她跪下來,扶起了她。珍珠含淚泣聲道:“木槿,我知道你是一個再良善不過的人,心中也一直對你妹子感到愧疚,可是如今的錦繡已經變成了一個魔鬼,為了讓她的兒子登上皇位,她不惜犧牲一切,如今失勢,是對付她的最好時機,你再不能對她寬容了。懇請皇后娘娘為我夫君做主,收回宮印,立即逐太皇貴妃出宮。”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大將軍府。齊放駕車路過一處破屋,我便讓車夫停下車來,上面還歪歪斜斜掛著半塊小木牌,歪歪扭扭刻著“德馨居”,竟還是我當年刻的。

  我回到原家後,曾經想同大哥他們一起故地重遊,可是錦繡卻怎麼也不同意,因為她認為以往的貧賤出身是她政治道路上的污點,於是怎麼也不肯同我一起來看看德馨居。

  當年德磬居的門去年被錦繡命人封了,而屋頂有一半已經塌了下來。齊放替我抬高了氣死風燈,我借著火光,伸頭往破窗裡看了一眼,早已塵滿屋脊,蛛網斑駁。我退開去,盤腿一屁股坐在門前的塵土裡。

  沉默地閉上眼睛,腦中全是當年小五義的過往。

  當年我經常在這裡曬苞米什麼的,多少次,我一邊剝辣椒一邊伸頭看著紫園的方向,我總是希望錦繡奇跡般地出現在那個方向,然後像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焐熱的桂花糕。

  小玉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輕聲低問:“先生,這裡是何處?”

  我沒有回答,她便看向齊放。齊放輕聲答道:“這是主子當年同姚碧瑩的居所,也是小五義當年聚會之地。”

  我想讓他們回去,一個人坐一會兒,可是齊放和小玉卻不肯走,只是走得稍微遠一些,不來吵我。

  我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只覺有濃重的龍涎香傳來,然後有人在我身上加了一件雪貂披風。不用睜眼,不用抬頭,我也知道是他。他也安靜地坐在我身邊。

  我睜開了眼睛,四周一切早已被暮色所籠罩,德馨居頂方正映照著一輪明亮的弦月。

  “放走蘭生,是我的主意,”我淡淡道,“求陛下不要怪罪別人。”

  他在旁邊靜靜輕笑了一聲,“皇后令無顏師父出家雲遊,為新朝祈福,朕何忍心怪之呢?”

  我扭頭向他望去。他正穿著上朝的銀素皇袍坐在我身邊,面帶平和的笑容,就像韓修竹說的,他下朝以後就一直在找我,就好像永業二年那年中秋節,他一直在小北屋裡等我一樣。

  我看了他許久,他輕輕倚過來,將我攬在懷中,輕歎道:“後悔了,是嗎?”

  我雙手慢慢環抱上他,搖搖頭,“如果我不回來,也許……錦繡或是二哥就會殺了你,那樣我會更後悔。”

  他更加緊地擁緊了我,在我耳邊輕輕一笑,“我在你心中就這麼沒用嗎?”

  我又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慢慢淚盈滿眶,“你不明白,你們都是我愛的人啊。”

  他沒有說話,他的下巴尖慢慢磕上我的腦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說吧,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陛下新政,可會大赦天下?”

  他毫不猶豫道:“那是自然。”

  我抬起頭,平靜道:“如今已是新朝二帝,臣妾可否請陛下廢除殘酷的殉葬制?”

  他看了我許久,目光閃過一絲犀利。

  我一片清明地看向他,誠摯道:“陛下,如果太皇貴妃殉葬,甯康郡王便有藉口攜漢中王反朝,漢中王有玉璽在手,且太皇貴妃在原氏根基已深,確可一呼百應,招兵買馬彈指之間。如今新朝方穩,強敵內外環伺,只有善待太皇貴妃,方可消除甯康郡王疑忌,亦可消除暗宮諸人之慮,可使兩位王駕平安回朝,以安眾心。”

  非白沉吟一會兒,終是長歎一口氣,對我柔聲道:“皇后悲天憫人,朕一一準奏。只是,”他的語氣一變,“太皇貴妃畢竟是皇后親妹,身份顯貴,又及皇后所言,在原氏宗族裡,根基本已深厚,又出身西營,生性殘暴,以皇后一人之力恐難使其交出宮印。”

  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青草,然後又拉起我,蹲□體貼地拍去我身上的塵土,“忠勇公之妻珍珠夫人乃是甯康郡王親妹,皇后想是已知淵源。珍珠夫人是朕的親堂妹,又是皇后義嫂,朕已決意封夫人為義妹,她對後宮之事甚熟,就讓她協助皇后吧。”

  當時我覺得心中蒼涼,可後來卻證明非白是對的。

  翌日,于飛燕因崇元殿平亂護駕有功,擢升一等忠勇郡王,妻珍珠夫人被聖上收為禦妹,封號安城公主,我便請了旨,同安城公主親往雙輝東貴樓。

  因太皇貴妃為先帝寵妃,地位尊貴,齊放等男侍衛不便前往,我們便只點了武功高強的青媚和姽嫿。

  不想青媚那雙妙目泛著興奮的光彩,大聲唱諾,點了金燦子和銀奔還有一群東營高手前往保護我等。她本想讓我和珍珠都穿上軟甲,可珍珠卻不願意,我也不想在這種敏感時刻,搞得像打仗似的,激怒錦繡,便也沒有穿。

  一路之上,珍珠走在前面,青媚便對我附耳,“安城公主不穿軟甲,恐是故意想引太皇貴妃擊傷她,好有理由殺太皇貴妃。”

  來到雙輝東貴樓,令所有人驚訝的是,除了在宮匾上持了白色絲帛,其他並無一絲悲泣之色,未進宮殿,只聞一片西域舞樂之聲。

  殿中一人正按著舞樂在中場疾舞,跳著太祖皇帝最喜歡看的胡旋女舞。那舞者烏玉長髮高束一髻,只用一支長長的赤金鳳銜紫晶釵綰住高髻,餘發披肩,垂至柳腰,身著一件華麗耀眼的紫地紅錦閃緞,外頭束著貼身銀軟甲——我認得那是她被冊封為皇貴妃時所穿的禮服。

  她嫌內務府尋來的蜀錦衣料太過普通,便著令內務府命君氏尋得稀世閃緞,那閃緞以細紫絲為經線,木紅絲線作緯線織就的鳳穿牡丹,栩栩如生,精美絕倫,貼身的裁剪勾勒出她那魔鬼身材,肩頭露出閃緞上所繡的一朵碩大富麗的雪擁藍關。

  舞曲微變,紫瞳瀲灩的流光微轉,那唇邊漾起一絲冷笑,婀娜多姿的身形忽如柳擺動,胸前那澄金燦燦的瓔珞穗子舞動飛揚,那閃緞上流淌著榮寶堂中的火光,一片幻紫流金。在場諸人皆感冷豔沁人,一時勾魂攝魄。

  珍珠先回過神來,翩然施了一禮,“見過太皇貴妃,若依祖制太皇貴妃實應殉葬,特傳聖上恩典,遣太皇貴妃于法門寺守香閣為先帝祈福,特准皇太貴妃帶發修行。”

  錦繡悠然一笑,充滿揶揄地慢聲道:“這是先帝的遺詔還是他北晉王的口諭?”

  “新皇早已登基多日,太皇貴妃身份尊貴,但仍應依禮稱聖上,”珍珠淡淡道,“太皇貴妃如此聰慧,且侍候先帝多年,應當明瞭先帝的手段。皇后及我等皆是看在昔日情誼,想給太皇貴妃和漢中王一條生路罷了。”

  錦繡冷笑,“昔日?你也配?”

  “錦繡跟我走吧。”我柔聲道,“沒有人想傷害你,我們希望你獲得自由,皇上也這樣想,如今先帝已賓天多日了,理應先讓下人們裝祭東貴樓啊!”

  “他會這樣好心?”錦繡一甩披肩長髮,如烏玉流瀉,“他的那點心思我會不知道?先帝把玉璽留給非流,就是要立我的兒子為皇太子,崇元殿裡活下來的奴才也說過,先帝原本是想立非流為太子……如今先帝駕崩,他謀弒東賢王還有安年公主一家,下一個就是我和非流。他留我一命,是要迫我交出玉璽,我偏不肯就範。你們且回去告訴他,我情願為先帝殉葬,也不會讓他拿到玉璽,不會讓他那麼容易地登上這個皇位。”

  “先帝的本意是要弒母立子,”青媚冷冷道,“聖上不但手下留情,還救了你一命,太皇貴妃別不知好歹。”

  “放肆的賤人!”錦繡素手一揮。青媚快速地一閃身,而身邊的一個侍衛喉間釘著一枚銀針,瞪大眼睛慢慢倒了下去。

  “以為陪主子過了幾夜,就倡狂成這樣了?”她的紫瞳瞟了我一眼,冷冷道:“正主在這裡,還沒有說話,晉王的暗人就是沒有教養。”

  青媚的妙目一亮,冷冷笑道:“多謝太皇貴妃教誨,可惜,如今這後宮之主是皇后,而不是您了。”

  “大膽奴婢!”初喜大聲喝道,仗劍欲上前護主,“何敢以下犯上?”

  錦繡綻開一絲絕豔的笑容,紫瞳滿是風暴,右手微抬,展開一絲最優美的弧度。初喜立時止了步,滿目憂心地看著錦繡。

  錦繡華麗的護甲套狀似無心地沾了沾唇上的胭脂,左腳早已閃電般地踢向青媚,右手取了初喜背後的金箭,如鬼魅一般欺近她,將金箭深深刺入青媚左肩。

  一連串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青媚面色微白,悶哼一聲,反手拔出金箭,回刺錦繡。錦繡輕巧地單手擋住,反手把青媚摜倒在地。兩個絕色美人,一紫一白,皆是紫園中頂尖高手,兩人一經交手,如紫白二隻豔蝶飛舞,一時在場諸人只覺眼花繚亂,皆又駭又驚。

  錦繡抓到金箭,再一次就著青媚的手狠狠刺進青媚方才的傷口,青媚面色煞白,使勁踢開錦繡,後退幾步,疾點肩頭止血的穴道,額頭冷汗流了下來,卻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錦繡。

  “真是一塊好料子,”瀲灩的紫眸閃過一絲激賞,冷若冰霜地看向我道:“只可惜,跟錯人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4
發表於 2016-10-14 17:01: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五章 裂錦繡成灰(二)

  錦繡抓到金箭,再一次就著青媚的手狠狠刺進青媚方才的傷口,青媚面色煞白,使勁踢開錦繡,後退幾步,疾點肩頭止血的穴道,額頭冷汗流了下來,卻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錦繡。

  “真是一塊好料子,”瀲灩的紫眸閃過一絲激賞,冷若冰霜地看向我道:“只可惜,跟錯人了。”

  青媚的紅唇如火,冷笑一聲,用手中短劍削斷左肩掛的箭羽,不停地攻擊錦繡。錦繡雖無法取青媚性命,但每次青媚退下來,身上都多一塊被錦繡刺到的傷口,轉瞬身上的白袍上下皆被染成紅色,觸目驚心。可是她仍毫無懼色,目光一閃,一劍刺向錦繡的紫瞳,中途轉了方向,奔向她的手筋,錦繡躲閃不及,左手那稀世的指甲套已經被齊根削斷,錦繡的兩指指尖亦被削去,霎時血流如注。

  “當年的太皇貴妃娘娘是紫園子弟兵中使劍的第一高手,劍技光彩奪目,無人可及,可是如今的娘娘已被養尊處優的生活所腐蝕。使劍之人本不應蓄甲,更別說戴什麼護甲套了,如今生死大戰,娘娘還不願放棄,可見虛榮至此。”青媚冷笑道。

  錦繡臉一下子沒了血色,甩去左手指甲套。初喜早已白著臉趕過來,快速地為錦繡撕下白袍,包紮傷口。錦繡淡淡道:“真好,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殺人的欲望了。”

  珍珠冷冷道:“太皇貴妃莫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漢中王雖夾帶玉璽遁出京城,可仍在秦嶺之內,皇上已派頂尖的紫星武士搜索,遲早會回來的。”

  “珍珠,當初先帝說要把你送給于大哥伺候,本宮便覺得不妥,”錦繡輕歎一口氣,“今日果然應驗了。”

  “太皇貴妃確為高見,臣婦與外子向來不問政事,只是貴妃的手段太過殘忍,不肯放過臣婦和外子,那麼臣婦與外子只能攪了進來。但請太皇貴妃放心,外子宅心仁厚,義薄雲天,他視太皇貴妃如親妹,即便他知道您送給外子的靈芝丸中混合了少量的流光散,他還是要臣婦保太皇貴妃身家性命,是故臣婦才跟著皇后過來,請太皇貴妃放心。”珍珠淡淡道。

  “這可怪不得我,”錦繡冷傲一笑,“誰讓大哥不願意歸附漢中王門下,他一輩子就只知道他的四妹。”她似又有點恍然大悟地笑道:“想必大嫂早已習慣,大哥常在夢中呼喚他的四妹吧?”

  珍珠的面色明顯地蒼白了下來,拿著聖旨的手微微抖了起來。我怒從心頭起,快步走到她跟前,揚手打了她一耳光,大聲喝道:“你給我住口。”

  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了一愣,可能沒有料到我會發這麼大火,又可能錦繡也作威作福慣了,沒有料到我會真出手打她,也愣了一愣。

  “錦繡和木槿永不分開。”她的妙目潸然淚下,卻轉瞬狠毒至極地瞟向我,閃電般地欺近我,修長的帶著血的手伸向我的脖頸,“錦繡從未敢忘懷,可是木槿卻忘記了。”

  她的手漸漸緊了起來,臉龐也漸漸扭曲起來,“木槿,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原非白不可以,你更不可以,是你逼我的。”在場諸人皆一陣驚呼,忌憚錦繡手裡的我,一時不敢動彈。錦繡身後的武士卻趁機將我們團團圍住。

  “住手!”一人聲音極其洪亮。我們大家都向聲音看去,卻見一群高大的武士擁著一人如鶴立雞群一般立在門口,正是大原朝第二個天子,原非白。

  韓修竹一步大踏前,“皇上駕臨,還不放下武器?”

  因剛下了朝,原非白只著尋常盤龍素服,甚至沒有束軟甲。他踏入宮殿,

  平靜地行了一禮,“請太皇貴妃放了皇后,一切因緣皆由朕而起。讓我們來個了斷吧。”

  “你果然擔心你的心肝,”錦繡睨了一眼原非白,“一下朝便趕過來了。”

  非白淡笑如初,“朕倒覺得真正需要擔心的是太皇貴妃您自個兒。”

  錦繡笑容一滯,這才意識到我頂住她胸腹的酬情。錦繡冷哼一聲,放開了我,我也鬆開了手中的酬情。

  “如今漢中王和甯康郡王仍流落在外,還是先找到漢中王,尋回玉璽要緊。”他對青媚一笑,“還請青王手下留情,好好地將漢中王活著尋回來,免得太皇貴妃過分憂心,傷了身子。”

  青媚笑而躬身,“微臣領命。”她面不改色地將戳在肩頭的箭羽拔出來,摜在地上,任血滴濺滿金磚,只鄙夷地看了眼錦繡,抓起披風的瞬間轉眼消失。

  “今夜宮闈喧鬧,想來先帝亦不能以平心早登仙界。”他又轉向珍珠,輕歎一聲:“煩請安城公主先同素輝一起準備為先帝入殮事宜。”珍珠優雅還禮,敬諾而退。錦繡身後幾個宮人,相視一眼,齊齊地對著非白跪了下來,行了大禮。

  非白如入無人之境,也不管錦繡看著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但憑珍珠吩咐周遭人等佈置榮寶堂,一刻之間,榮寶堂素裹銀裝,這才有了幾分悲傷之氣,殺氣頓消。

  珍珠同素輝結束佈置,便躬身而退。非白背負著雙手眯著眼睛看了看站在河陽花燭下的錦繡。

  “你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看我了。”錦繡略有冷意地看著非白。非白微微一歎,對錦繡身邊的初喜和另一個長髮侍衛道:“你們且退下,朕有要事同太皇貴妃商議。”

  那二人面面相覷一陣,望向錦繡。錦繡略一擺手,那兩人便垂首走了出去。

  我想了一想,正要同姽嫿一起走,非白卻從後面喚住了我:“木槿且留步。”

  “姽嫿同金燦子在殿外衛戍。”我扭頭望去,他卻對我一笑,“煩請木槿站在簾外,為朕同太皇貴妃守候。”

  在簾外可以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對我的信任讓我感到一絲暖意,便緩步來到簾外。因為剛剛病癒,我微覺有些喘,姽嫿便給我遞來一隻紫檀圓椅讓我坐下,然後自己識趣地跑到聽不到的距離,同金燦子二人一本正經地背對著我們,握刀守衛。

  此時已過酉時,一輪月亮悄悄升了上來,四周星空環繞,只覺一種奇異的平靜,我輕輕靠在後面的大柱上,望著月空,心也跟著靜了下來。我以為他們正在演默劇時,結果倒是非白先出了聲,“今夜的月色真好啊,繡繡可還記得曾經陪朕在西楓苑中賞月?”

  “晉王應稱我太皇貴妃。”錦繡傲然地抬高音量,莊嚴地宣稱著自己的身份。

  非白只是對她平靜地一笑,不做答話。

  “那時的晉王的確有心,”錦繡瞟了一眼簾子外的我,微微一歎,“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非白卻不以為意道:“每年的秋夕節後便是你的生辰,那時的朕總怕你一個人寂寞,所以總是在中秋節讓素輝偷偷接你到西楓苑來賞月。”

  “西楓苑一向很冷,”錦繡喃喃道,“可是西楓苑的‘莫愁映月’向來都是整個紫棲宮最美的一景,莫愁人無圓,月結兩心同。”

  非白的聲音悠悠飄來,“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第一次看著莫愁映月時感懷的淚水,當年的你是那樣的純潔美麗。”

  錦繡的怒氣神奇地消減了,亦輕輕一笑道:“當年的你也待我如珠如寶。”

  “其實我並不喜歡住在西楓苑裡。也許你不信,那時的我甚至想過為了你放棄一切,”非白輕笑道,“帶著你離開西楓苑,到陽光明媚的地方去做個普通的男人。”

  “那時的我是這樣愛你,甚至把親姐姐送給了你。”錦繡的聲音漸漸地又冷了下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可是如今的你卻奪去了我兒子的皇位,還要殺了我和非流。”

  我不由一陣黯然,猶豫中,卻聽到非白一陣大笑。我從來沒有見非白這樣嘲諷地大笑著。錦繡也呆住了,絕豔的臉上掛著淚珠,怔怔地看著非白。

  “為了我?”非白猛地收住了大笑,慢慢走近錦繡,柔聲道:“繡繡,你總是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那我們今天就好好聊一聊吧。

  “你總是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才向先帝自薦枕席,可為何一去不回,甚至沒了音訊?你說你為了我,把足智多謀的姐姐送給我,可是為何慫恿先帝給木槿下生生不離?你難道不知,以你姐姐這樣玲瓏比干心的人怎會不與我互生嫌隙,誤會多年?

  “你說一切為我,為何我在暗宮三年,你卻不聞不問?”非白嘿嘿冷笑一聲,“韓先生向你求助,你不但不理,還知會東賢王,私放了西營暗人來對我下毒,你明知道宋明磊將木槿囚在玉門關,卻沒有通知我,你想先找到木槿,便可逼我為你所用,不是嗎?一計不成,等到木槿同大哥會合,你又生一計,讓先帝把我調走,無法□去見木槿。繡繡,你好歹毒的心……”

  非白一聲一聲地問著錦繡,我的心像被利刃一下一下刺進去。

  片刻,非白平復了激動,略帶傷感地說道:“那些年,你知道最讓我痛心的是什麼嗎?就是看著你漂亮的紫眼睛裡的野心越來越濃,你對我所謂的情意卻越來越冷。”

  我霍地站起,隔著珍珠簾見錦繡的眼光一下子別開,傲然而又受傷地道:“明明是你負心愛上了木槿,卻要來怪我,好一個深情的踏雪公子!”

  非白也不生氣,微微一笑,喟然長歎道:“你既這麼說,卻讓我們今日來好好談談到底是誰負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5
發表於 2016-10-14 17:02: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六章 裂錦繡成灰(三)

  我不由一陣黯然,猶豫中,卻聽到非白一陣大笑。我從來沒有見非白這樣嘲諷地大笑著。錦繡也呆住了,絕豔的臉上掛著淚珠,怔怔地看著非白。

  “為了我?”非白猛地收住了大笑,慢慢走近錦繡,柔聲道:“繡繡,你總是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我,那我們今天就好好聊一聊吧。

  “你總是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才向先帝自薦枕席,可為何一去不回,甚至沒了音訊?你說你為了我,把足智多謀的姐姐送給我,可是為何慫恿先帝給木槿下生生不離?你難道不知,以你姐姐這樣玲瓏比干心的人怎會不與我互生嫌隙,誤會多年?

  “你說一切為我,為何我在暗宮三年,你卻不聞不問?”非白嘿嘿冷笑一聲,“韓先生向你求助,你不但不理,還知會東賢王,私放了西營暗人來對我下毒,你明知道宋明磊將木槿囚在玉門關,卻沒有通知我,你想先找到木槿,便可逼我為你所用,不是嗎?一計不成,等到木槿同大哥會合,你又生一計,讓先帝把我調走,無法j□j去見木槿。繡繡,你好歹毒的心……”

  非白一聲一聲地問著錦繡,我的心像被利刃一下一下刺進去。

  片刻,非白平復了激動,略帶傷感地說道:“那些年,你知道最讓我痛心的是什麼嗎?就是看著你漂亮的紫眼睛裡的野心越來越濃,你對我所謂的情意卻越來越冷。”

  我霍地站起,隔著珍珠簾見錦繡的眼光一下子別開,傲然而又受傷地道:“明明是你負心愛上了木槿,卻要來怪我,好一個深情的踏雪公子!”

  非白也不生氣,微微一笑,喟然長歎道:“你既這麼說,卻讓我們今日來好好談談到底是誰負心?

  “你以助我為藉口,自薦枕席,是因為侯爺身邊的漂亮女人太多了。我當年是真心喜歡過你,你既為我獻身,我必心存愧疚,可竭力助你掃除後宮障礙。當然,為了讓我相信你的委曲求全和一片癡心,你便獻上你唯一的姐姐,儘管你當時已經知道她有心儀的人了。當時的我聽不進韓先生的勸告,只是一味沉痛,對木槿不聞不問,有時又把對你的惱恨發洩到她身上,蹉跎了大好光陰。”

  “原來你曾經這麼想?”錦繡冷冷一笑,“木槿真是可憐,如果她知道當初你為何不是將她關起來,就是罰她不吃飯,鬧花賊那陣又害得她重傷,她還會這樣愛你嗎?”

  非白站在燭光的暗處,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你不願意把木槿嫁給傻老四,是因為怕她日後隨他回去,再無回返幫你之日。你把木槿送進西楓苑,是為日後鋪下一條後路。”

  錦繡看了一眼珠簾外的我,冷哼道:“血口噴人!”

  非白卻自顧自地說下去,道:“你想我是一個重情之人,而木槿長相平凡,又心有所屬,與我斷不會一條心,你可放心地將她放在我身邊,即便不得我所愛,但你知你姐姐心地純良,從無害人之心,而我念舊情,總不會棄她如敝屣,總會好好照顧她。你若失寵了,先帝百年之後,無依無靠,你姐姐自會顧念姐妹之情,收留於你,你亦可仗著舊情再次接近於我,重回我身邊。”

  “你住口,根本不是這樣的!”錦繡使勁搖著頭,搖散了一頭烏玉般的高髻,珠玉花鈿委地,淚花飛濺,精緻的妝容一片狼藉,她美麗的眼睛本就上了濃妝,隔著珠簾,我更看不清她的眼神,只聽她語氣慌亂狂暴,令人聞之心驚,“木槿,你不要聽他胡說!我根本沒有這樣想!”

  “噓——”非白撫上錦繡的淚容,撫去她臉上的一處斑駁,似哄著一個迷途哭泣的小孩子,嘴角溢出一個冷冷的微笑,“繡繡,你知道嗎?你笑起來真的很美很美。嗯,果然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可抵擋得了你的一絲微笑,更遑論這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以前,無論你有什麼樣的心願,我都願助你達成,哪怕你背叛了我,我也助你順利地成為先帝的枕邊人。可是為什麼在暗宮三年,韓先生多次向你求助,你不聞不問倒也罷了,還助宋明磊和原非清送入那絕命丹混在我的藥中?若非韓先生央了林大夫偷偷進來為我診脈,發現了那毒藥,只怕我就不是只毀一目那麼簡單了。”

  錦繡明顯地後退了一步,顫聲道:“你……胡說。”

  “我後來明白了,因為彼時你已經有了先帝的骨肉,你也知道先帝疑心過我與你。彼時東賢王得勢,你便索性助他毒殺我,好換得一席平安之地。可是你的保命金牌,肚子裡的頭胎不滿三個月便沒有了,於是你意識到也許你還需要我的説明,便密會了軒轅淑儀,說動她暗中護我,你……也算幫了我一把。”原非白鄙夷一笑,“我出暗宮後,你又百般示好。你在先帝身邊多日,當知先帝一心屬意我為繼承人,卻又惱我與木槿的j□j而一直未娶。

  “時逢阿遽將他的愛妻琴兒和她肚子裡的孩子託付于我,一則琴夫人身體孱弱,不宜待在暗宮,到西楓苑中可以過得好一些,又則她的孩子可以生長于光明之下,三則也能讓先帝打消疑慮,我是否還能孕育子嗣……可是你卻給琴兒的補品之中加入了遲光散,這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用的量又少,很難察覺,一般人三年之後才會慢慢顯現,可是琴兒的身體本來就弱,不到一年便病發了。琴兒十分憐愛念槿,堅持自己喂乳,不用奶娘,可憐的念槿也因為吸食了琴兒的毒奶水,一年不到便去了,琴兒受不了打擊,也故去了。

  “為什麼?錦繡,我一直想不明白,阿遽也一直很痛苦,你其實明知道這孩子不是我的,是阿遽託付我的。少年時代他也曾護你周全,他從來沒有擋過你的錦繡前程,他曾經這般狂熱地愛慕過你,為了你違反宮規地助你多次,可你為何要對他的女人和孩子下此毒手?”

  錦繡的眼光已是一片死灰,嬌軀狂顫。

  她慢慢地後退,退到長劍身旁,長長的媚眼輕瞟了一眼長劍,口中卻仍然倔強道:“你想讓木槿誤會我,所以儘管胡說吧。”

  “後來我終於明白了,你覺得琴兒的孩子若是個男孩,先帝便會下旨封我為太子,你的非流便沒有機會,你更怕阿遽從此同我結了盟。你暗害琴兒和念槿,阿遽心中肯定怪我沒有保護好他的妻子,暗生恨意,你也可以從中挑撥。還有就是因為嫉妒,你不能容忍愛過你的男人變了心,你不允許有人跟你分享愛,哪怕那個人是從未傷害過你的阿遽。

  “花錦繡,你長得如此美麗,所有的男人只要一見到你,就想要你,我也曾經這樣瘋狂地想過你。如今你依然如此美貌,可是一想到你這雙美麗的手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我就覺得無比噁心!你為了榮華,勾引過這麼多男人,像你這樣的人怎能母儀天下?”

  他的話語輕輕淡淡,目光中含著厭惡和鄙夷,轉身便走。

  錦繡在他身後冷冷道:“我骯髒、我噁心?那木槿呢?”

  非白站住了腳。

  錦繡一撩頭髮,翩然站起,慢慢走到非白身後,胸前的豐盈若隱若現。她慢慢貼近非白的背脊,那絕豔的笑容如一朵惡毒的花,“花西夫人?貞靜公主?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多麼骯髒!大理的太子為她扮作女人,突厥囚禁的那段日子,撒魯爾天天與她通宵宴飲,誰又知道發生了什麼?你難道從來沒有想過她的身子被多少男人……”

  她話音未落,非白猛地回首,一掌摑去。錦繡倒在地上,綠紗滑落肩頭,性感的酥胸露了大半。她的臉上五指印分明,嘴角慢慢流出一絲鮮血,她也不拭去,只是雙手撐地,微挺傲人的身材,紫瞳勾魂攝魄,幸災樂禍道:“呀,我說中晉王的心事了嗎?”

  “晉王,哦,不,我該稱您為陛下。”錦繡仿佛不顧一切,在地上輕打了一個滾,玉手輕拂開抹胸,悄然伸入,目光迷離,極致撩撥,口中卻殘忍地道:“陛下說說你每日同皇后雲雨之時,有沒有想過那些男人也曾經這樣撫摸過她?”

  她咬著嘴唇,輕輕打開腿又閉上,“那些男人是不是這樣騎在她身上……”非白的臉頰一下子蒼白如紙,他光潔的額上青筋露了出來,緊握腰間的烏黑長鞭,向她走去,“你閉嘴……”我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戳了一個洞。

  我可愛的妹妹變成了這樣一個狠如蛇蠍的女人。那些人在我面前“誹謗”過她的話語一瞬變成了事實。

  我走進珠簾內,平靜地道:“請陛下容我同太皇貴妃,我妹妹說說話。”

  非白恢復了平靜,與我擦身而過時,側著臉對我淡淡笑了一下,然後輕輕拍了我的肩膀,走了出去。

  錦繡倔強地把眼神瞟向我。我猛地拉過她,狠狠地打她屁股,就像她小時候不聽話時,我體罰她那樣。

  錦繡一開始有點蒙了,醒過來後張口便怒駡我:“你這個一心只向著你男人的賤人!”

  我鐵了心地死抱她的腰,狠打她的屁股,不論她怎麼推打我。錦繡出手擊我的天靈,我一下子擋開了她的手,怒瞪著她。她順勢一口咬住我的左小腿,瞬間,我的小腿便鮮血直流。我掙扎不得,還是一下一下打下去,她最後只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會兒她的屁股紅腫起來。

  不知不覺,我的手也疼到麻木了,她也漸漸松了口,滾落到我的腳邊,我一把拉她入懷,死死抱住,不讓她有機會再咬我。她更大聲地哭出來。我倆淚流滿面,卻不願意看對方的臉,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該怎麼辦?”錦繡終於哭累了,斷斷續續地在我耳邊喃喃說道:“他要殺了非流,怎麼辦?他可以殺了我,可是他不能殺了非流,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6
發表於 2016-10-14 17:02: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七章 茶煙透碧紗(一)

  不知不覺,我的手也疼到麻木了,她也漸漸松了口,滾落到我的腳邊,我一把拉她入懷,死死抱住,不讓她有機會再咬我。她更大聲地哭出來。我倆淚流滿面,卻不願意看對方的臉,更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該怎麼辦?”錦繡終於哭累了,斷斷續續地在我耳邊喃喃說道:“他要殺了非流,怎麼辦?他可以殺了我,可是他不能殺了非流,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這一夜,錦繡一直抱著我,就像小時候,她受了委屈或者極度驚嚇,緊緊地抱著我那樣,哭了一夜。她告訴我她在那個白衣少年面前自慚形穢,覺得配不上他。她曾經真心地願意為他付出一切,可是那原青江是那樣可怕,又那般有魅力,給了她那個白衣少年無法給予的東西,那就是權力。

  那種生殺予奪的權力實在太誘人了,致使她最終放棄了愛情、愧疚,還有我。

  而她的選擇也越來越少,前方看似是錦繡前程,卻好像越走越窄,到後來似乎只剩下了敵人和權力可以選擇,在這所剩無幾的東西裡唯一寶貴的便是她對非流的愛。

  她反復哭訴著為什麼非白這樣恨她,他曾經那樣溫柔地凝視過她。

  那是因為他曾經深深地愛過你,甚至到現在他心中的某個角落還埋藏著你的影子。我在心中歎息著,沒有說出這個答案,只是摟緊了她,輕拍她的後背,一言不發。

  我想,也許她其實也知道這個答案,所以才會這樣害怕。

  第十六章茶煙透碧紗

  第二天,錦繡的宮人傳來消息,圈禁在永定府中的永定公喬萬欲發兵救太皇貴妃,結果他的計畫被馮偉叢的手下探知了。喬萬化裝的隊伍走到朱雀街,就被等候多時的素輝和齊放中途劫擊。喬萬負隅頑抗,當場被齊放親手擊斃,緊跟著甯康郡王的大部隊終有蹤跡,收到平安旨後,卻並未按旨回朝,反倒突破沈昌宗的重圍,並最後幾個舊部和武功高強的紫星武士挾世子逃入秦嶺,不知所終。

  等我們得到消息時,素輝已收繳武德軍,所有參與謀反的將官全被斬首示眾。錦繡最大的靠山甯康郡王生死不知,再無人可領軍隊打回長安。

  儘管我向她保證非白不會傷害非流,並且我也已派出了暗人前去營救,可是錦繡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發起了高燒,別說去法門寺了,她連站都站不起來,我便留下來照顧錦繡。

  為保錦繡性命,初喜沒辦法,只得含淚交出錦繡在後宮呼風喚雨的皇貴妃鳳宮印。此時的錦繡卻根本不在乎那鳳宮印,她總是神經質地拉著我的手,“你別離開我,你一走,他就要來害我。”要麼就是緊緊抱著我,對我附耳壓低聲音道:“不要讓非流靠近我,他在等我引非流過來,好逼他交出玉璽,然後殺了他。”

  她的眼神渙散,對我嘻嘻笑道:“木槿,我的流兒才是大原真正的天子,等我得了這天下,我與木槿一人一半,可好。”

  我對著她無言地淚流滿面,可是她卻嫌棄地彈著我的眼淚,一把推開我,甩著一頭蓬亂的髮髻,紫瞳高高在上地睨著我,“聖上不喜歡看女人哭,你以為哭哭啼啼的就能讓聖上多看幾眼嗎?沒有人可以跟我爭寵。”

  初喜流著淚告訴我,錦繡已經很多年沒有生病了,可是這一場小小的高燒令她病得不輕,所有的意志都垮了,曾經不可一世的紫瞳充滿了恐懼和憂慮,滿頭如雲的烏髮竟然一夜雪白起來,美麗的面容急速憔悴,幾天之內失去了整整十斤。除了我和初喜,她不讓任何人靠近,凡是藥品和食物,她一定會圓睜著大眼睛看著初喜試過,然後再蹲在我跟前,仔細地看我再試過,她才會小心翼翼地服食,因為她深信非白會用慢性毒藥毒害她,如同當年她對待可憐的琴兒。

  她整夜整夜地不睡覺,只是瞪著一雙眼窩深陷的紫瞳,死死地看著大殿的入口處——原來三十歲的美人看上去卻像四十歲一般,等待著前來拘押她的侍衛或是非流的歸來。

  二月二龍抬頭的好日子,在外面守著的初喜踉蹌著奔入錦繡的寢殿,流著淚泣喜道:“主子,殿下還活著,殿下已帶一個鐵衛回紫棲宮了。”

  “昨夜甯康郡王欲帶著三千奉德軍沖下秦嶺,甯康郡王已被活捉,我君氏的暗人已救出漢中王殿下,是殿下為救甯康郡王和太皇貴妃,帶著一個鐵衛自己回來了。”小玉在一邊回道,“殿下現在在崇元殿門口舉著玉璽跪著,山呼萬歲,願終身為先帝守孝,只求聖上能免甯康郡王一死,免太皇貴妃殉葬先帝。”

  錦繡的眼神如死灰一般,手一顫,金盞跌落在金磚上,發出急促而刺耳的聲音。她的聲音像死了一樣,“完了。”

  小玉急忙說道:“請太皇貴妃放心,忠勇郡王于飛燕及其妻安城公主、太僕寺卿常栽道、大理寺卿朱迎九以及新赦的三品臨武將軍盧倫等皆同跪漢中王身側,為甯康郡王和太皇貴妃請命。”

  我們同錦繡六神無主地過了大約一個時辰,又見錦繡的宮人滿面淚痕地進來報說:“娘娘大喜,皇上准奏了,甯康郡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貶為庶民;漢中王為奸人蠱惑,赦免無罪,今准其為先帝守孝,馬上就要過來與娘娘團聚了。”

  我暗中舒了一口氣,錦繡的憔悴容顏上沒有半點喜悅。

  不消半刻,卻見有大隊人馬湧進大殿,走在最後面的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非流,小臉又黑又瘦,神情凝重。

  到得中殿,我讓監押的大隊等在殿外。非流剛給錦繡見禮,擔心地詢問錦繡身體,不想錦繡卻忽然一抬手,打了非流一掌。錦繡仍在病中,枯瘦的手力量減了幾分,饒是如此,非流的臉還是被打偏了,小臉上清晰地印著五道指印。我們大驚,我按住錦繡的手,生氣地瞪著她。可是非流卻像沒事一樣,反倒上前一步,對錦繡擠出一絲笑容,“父皇一個人很孤單,正好兒臣可以去陪陪他。”

  “閉嘴!”錦繡仍然板著臉,恨恨地看著非流,“我說過,你只需走,只需走得遠遠的,只要有玉璽在,何愁沒有皇位?”

  非流鄭重道:“兒臣擔心母親。”

  錦繡吼道:“誰要你擔心,他逼死我正好,逼死太皇貴妃,天下皆誅,正可以成為你日後復位的資本。”

  “母妃糊塗,”非流肅然道,“父皇駕崩,非流不歸乃是大罪,皇兄可輕易帶領朝臣褫奪兒臣的皇位,廢兒臣及母妃為庶人。皇嫂說得對,只要活著,便有希望……”

  錦繡愣了一愣,看了我一眼,轉而對我怒道:“莫非是你故意引我兒回來,毀他前程?難道你是想把我兒獻給非白好殺了他?”說著便揮著護甲要刺我。

  好在錦繡仍在病中,力氣不大,我只覺痛心,也不與她理論,只死死壓住她,柔聲道:“你又瞎想了。現在還在病中,等養好身體,一切從長計議。”

  “母妃莫要怪皇嫂,是皇嫂的暗人救了我,不然我不是死於軍隊的流矢,便是被野獸吃了。”非流趕緊拉住錦繡,死命地給她磕頭,眼中流淚道:“兒臣之所以決定回來,是因為父皇駕崩前,兒臣偷偷看過遺詔,父皇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立兒臣為太子,不過是故意拿兒臣來激三哥罷了。而且兒臣偷偷聽父皇同近臣說過,就算要立兒臣,也要先賜母妃殉葬,才可放心立兒臣。”

  非流柔聲道:“如果要兒臣看著母妃死在眼前,兒臣情願不要這個皇位。”

  錦繡的雙頰一下子湧上不正常的紅潮,力氣大得驚人,使勁揮出右手的護甲,一下子劃破我的手臂,鮮血直流,把我推得老遠。

  她又拂開初喜,隨手取了一盞鎦金鳳燭臺向非流扔去,放聲大吼道:“你這沒用的蠢貨,只顧著情誼,有個屁用!誰要你回來,你可知,我只想你登上皇……位……”

  非流躲也不躲,正中額頭,不由鮮血直流。初喜趕緊上前用袖子按住非流的額頭,哽咽道:“請主子息怒,求主子陪王爺多說說話,不然就沒有時間了。”

  “你胡說什麼?”錦繡冷聲喝道。

  “皇上命王爺為先帝守陵,巳時便要走。”

  初喜抹著眼淚道,“是皇后娘娘為王爺請來的恩典,同主子告別。”

  “秦陵路途遙遠,冬冷夏熱,”錦繡大怒道,“我兒年幼,又從小錦衣玉食的,如何能吃得起這種苦,他是要逼死我兒嗎?”

  “太皇貴妃慎言,”我爬將起來,再次抱住錦繡,“我們這是在救他,漢中王節孝之義,天下必傳,若有人乘此加害,必為千秋罪人。”

  我用力掐了一下她,她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紫瞳茫然地看著我,如同小時候受了欺負,卻不知如何辯解一般。

  霎時,我心中恁地難受,淚盈滿眶,只是咬牙堅定道:“錦繡,且信姐姐一次吧。”

  西洋鐘當當地走到三點,領頭監馮偉叢過來,冷冷地宣旨:“巳時已到,請漢中王上路。”

  眼看臨別時刻,錦繡眼神出現了一絲慌亂,張口欲言,忍不住眼淚長流,卻再也罵不出口了。

  非流再一次給錦繡磕了一個頭,朗聲笑道:“母妃放心,兒臣這就去為父皇守陵,拜別母妃,望母妃珍重。”

  錦繡想追出去,奈何沒有體力,她靠著我的身體,來到中庭,哽咽著叫道:“競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7
發表於 2016-10-14 17:02: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八章 茶煙透碧紗(二)

  西洋鐘當當地走到三點,領頭監馮偉叢過來,冷冷地宣旨:“巳時已到,請漢中王上路。”

  眼看臨別時刻,錦繡眼神出現了一絲慌亂,張口欲言,忍不住眼淚長流,卻再也罵不出口了。

  非流再一次給錦繡磕了一個頭,朗聲笑道:“母妃放心,兒臣這就去為父皇守陵,拜別母妃,望母妃珍重。”

  錦繡想追出去,奈何沒有體力,她靠著我的身體,來到中庭,哽咽著叫道:“競兒。”

  我對那馮偉叢說道:“還請馮公公稍候,須臾便好。”

  那馮偉叢諂媚笑道:“但憑娘娘吩咐,只是皇上說了,”瞟了一眼拎著一個包袱的初喜,仰頭道:“殿下去先帝那裡孝敬,已挑了上好的奴才,還有一應用具都準備好了,殿下不用帶許多東西了,初喜還是放下吧。”

  十幾日之前,馮偉叢看見初喜,還必要點頭哈腰,姑娘長姑娘短,而今卻敢直呼初喜名字,可初喜卻敢怒不敢言,只得忍氣吞聲道:“多謝謝馮公公指點。”

  我心頭亦是大不悅,皺眉道:“殿下驟然回宮,又要遠行,頃刻母子分離,所謂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還望公公寬諒,讓殿下帶幾件衣裳便好。”

  馮偉叢臉上抽搐了一陣,擠著笑臉道:“這,皇上有命,確然娘娘極有道理,只是皇上讓奴婢嚴格檢視隨行,可否讓奴婢隨便察看一下也好交差?”

  我只得點頭應允。不想馮偉叢卻當真認認真真檢視起來,只留一些禦寒的冬衣和內衣,其餘日常的名貴用具全部撤走。

  我對初喜略點一點頭,意思是不用擔心,我自會照應,初喜的眉頭這才鬆開,只是冷冷地瞪了一眼馮偉叢。

  非流自馮偉叢手中接下同他一樣瘦小的包袱,客氣地道了一聲謝,扭頭便走。錦繡肝膽欲碎,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眼淚淌了一地。我同初喜趕緊扶著她追了出去。

  非流見狀,便再一次飛奔回來,跪倒在錦繡腳邊,緊緊抱著她的腿,小小的身子劇列地顫抖起來。錦繡涕淚滿面,纖弱的手撫向非流,略想了一下,艱難地脫下手上僅剩的那三枚名貴的琺瑯護甲,塞在非流手中,“競兒,母妃最喜歡的便是……看著你對母妃笑……”

  我聽到這話,想起那年我與錦繡分手時的對話,不由感慨萬千,熱淚翻湧。

  等非流再抬起頭來時,滿是淚水的小臉上綻出一朵可愛的笑容,他抹去淚水,堅定道:“兒臣聽聞,皇兄十歲時,為奸人所害,雙腿折斷,雖遭小人踐踏,卻能心存高遠,臥薪嚐膽,如今才能成為大原天子。兒臣也已經十歲了,既然身體裡同樣流著原家高貴的骨血,兒臣亦能好好地活著,母妃為兒臣已經做了很多很多,現下該是兒臣來保護母妃了。兒臣想過,皇嫂說得對,如今既交出了玉璽,且兒臣自請為先帝守陵,皇兄若想保住天下節孝的美名,必然不會再來加害我們母子,現下只要母妃保重鳳體,好好活著……只要好好活著,必然會有……同兒臣重逢的那一天,兒臣也最喜歡、最喜歡看母妃笑。”

  非流再次對我們笑了笑,挺直了脊樑,轉身便走。錦繡癡癡地看著非流小小的身子消失在眼前,頹然倒在我的身上,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

  元昌五年,癸亥元日,新帝行登基大典,其時因燕子軍為主的元德軍功勳卓著,死難將士多出於此,以紀念為天下死難的原氏兵官,改年號元德,故而非白在史上又被稱作元德帝,廟號世祖。

  念天下初定,新帝寬厚仁德,乃大赦崇元殿謀逆餘黨。

  元德元年二月初,新帝冊太子妃軒轅氏義女花氏為皇后,賜封號端淑貞靜,史稱貞靜皇后。貞靜皇后上表新政,特赦舊宮人一千出宮,改宮女十年一期為五年一期,以示上寬厚性德,上允之。

  太祖本意錦皇貴妃及眾妃殯葬,元德帝甚寬仁,並廢後妃殉葬古制,宣旨曰:“用人殉葬,先帝太祖所不忍也,此事宜自此止,後世勿複為。”

  只效法始皇帝,以陶人代葬,一時天下皆喜。

  二月初二,三皇子非流小小年紀自請遷秦陵為先帝守陵,其母亦自請入法門寺帶發修行,為先帝祈福,一時傳為美談,天下傳頌。

  南園春半踏青時,風和聞馬嘶。

  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春分過後,軒轅太后鳳體違和,下不了床,元德帝特准太后歸興慶王封地慶州養病,興慶王大喜謝恩。奈何,四月病勢加重,初七辭世,時人皆憐太后仁德,生前致力於軒轅舊宗室與原氏皇室之間的和平,不滿二十歲新寡,未留子嗣,後又早亡,元德帝特賜諡號聯義恭仁孝節太后,立祠供後人瞻仰。

  四月二十六,未時交芒種節,天下眾人皆尚古風俗,設擺各色禮物,祭祀花神,言芒種一過,便是夏日了,眾花皆謝,花神退位,須要餞行,太皇貴妃便擇此日,並眾先帝新舊妃妾共三十五人,起程前往法門寺。

  那日細雨濛濛,渭水邊上早已登上船前,她拉著我的手不放,只是望著我一言不發。

  我輕拍她的手,對她笑道:“妹妹放心,姐會經常來看你的。非流雖遠,不必憂心,我亦會著人照拂於他,只求你們早日相逢。”錦繡欲言又止,只是輕輕抱住我,蹭著我的肩頭,微側臉,輕輕在我耳邊說了三個字:“陳玉嬌。”

  我微詫異,可她卻慢慢放開了我,不再看我。繡著荷花紋樣的絲袖口拂過我的臉龐,杜若的香氣直沖我的鼻間,我微一眩暈,等我醒過來時,錦繡已經登上船。

  初喜特地領了恩旨,領著幾個宮人隔岸拜別錦繡,裡面還有一兩個步態輕盈、面容嚴峻的,應是她的舊武士。

  初喜淚流滿面,隔江喊道:“主子多保重了。”

  初喜他們沿著渭河岸邊一直追了很久,就好像我們小時候離開花家村時,

  大黃追著我們的牛車,跟了很久很久。

  耳邊飄來輕輕的一首古曲,如泣如訴。我回頭,卻見一個面上有疤的昂藏男子正執著一管楠竹長簫吹奏。我聽出來了,是一支《折楊柳》,旁邊還站著一個戴著面具的孩子。

  我略有詫異,但仍靜靜地聽著司馬遽悲傷蕭瑟的曲子,一曲終了,我看著錦繡的舟舫,輕聲道:“多謝你來送她一程。”

  司馬遽沒有說話,只是雙手抱著那管長簫,無有悲喜地看著立在舟頭如泥塑一般的錦繡。面具下的小彧忽然發出像小貓在低嗚的聲音。我蹲下來,輕輕揭開他的小面具……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小彧的面容……

  卻見小彧同司馬遽一樣,自眉際起一道傷疤。即便這樣一道可怕的傷疤,卻仍然掩不住他與非流幾乎一模一樣俊秀的容貌,還有那一雙燦爛的紫瞳。此時此刻,那雙燦爛的紫瞳正不停地流著淚水。

  窗陰一箭,夢斷千山,

  雙輝樓空,唯餘鬟香嫋。

  我全明白了,一下子緊緊地抱緊小彧。我伏在他的肩頭哽咽道:“小彧不哭,有姨娘陪你,娘親一定會回來的。”

  一葉華舫在渭水中越漂越遠,錦繡獨立於舟頭,一頭白髮迎風飄蕩,偶爾遮住她沒有任何生氣的臉。也許隔得太遠,她無法看到小彧的容貌,她的紫瞳只是疲憊地沒有了任何情緒,那樣呆板,沒有生氣地看著我,漸漸地,消失在碧波天際。

  我不知道司馬遽作何想法,只知道他無聲無息地雙手抱胸,站在那裡看著錦繡消失,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默默地為哭得涕淚滿面的小彧擦淨了面,為他重又戴上面具,然後一把抱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仿佛一陣風一般,又仿佛他從沒有帶著小彧來送過錦繡,又抑或天地間本無一個叫作司馬遽的人,只是一個飄忽難測的鬼魂。

  渭河的那一頭是一大塊剛開墾出來的農田,黑黝黝的土地上綠色盎然,正是新帝大赦天下,特將原本太皇貴妃欲求先帝賜給永定公的一塊莊園收回,改判為公地,賜流民開墾荒野。那些千辛萬苦活下來的流民終於有了自己的土地和居所,正匆忙地趕種著今年最後一撥的小麥,其中偶有好奇者,手搭涼棚遠遠地看著我們,然後更多的是撅著屁股,辛勤勞作,皇室的紛爭似乎離他們很遠很遠。

  最後,錦繡的追隨者神斷魂傷地追到了另一頭岸邊,一心沉浸在悲傷中的初喜,哭聲卻漸漸大了起來,如同大黃最後停下腳步,仰天悲鳴一般。

  冷香縈遍紫棲夢,夢覺城笳。

  山川滿目,歎幾時富貴榮華?

  箜篌別後誰能鼓,腸斷天涯。

  東貴人去,一縷茶煙透碧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8
發表於 2016-10-14 17:02: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九章 欲醉流霞灼(一)

  紅蓮只向孽火生,

  菩提煆鑄明鏡心。

  縱使槿花朝暮放,

  沉屙一夢醒難尋。

  “四妹,”有人用冰涼的手拉過我的手,在我的手心裡劃著字,然後指著那字說道,“這兩個字讀木槿。”我睜開眼,微風中的少年正穿著一身家常藍布衣衫,坐在我身邊。

  他見我醒了,便一手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劃著那兩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字,他的微笑仿佛一灣清水在我心底潺潺流過。我讚歎一番,然後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暗想:美則美矣,可惜了,這哥們兒也太像我那當小學語文老師的大姨媽了,逮著我就要教我認字。我便懶洋洋地回道:“二哥,我認得。”

  他停下了手,凝著天狼星一般的眼睛,對我微微笑著。

  我忽然意識到這是個夢,便怔怔地看著他。他……是那個叫明煦日的二哥吧。我略有些惘然地想著,波光正流淌在他光潔俊美的臉上,我難受地出聲喚道:“二哥,你現在可好?”

  他依然微笑著,如春風一般,溫潤而安寧。

  “光潛,”小溪對岸有個漂亮的人影在晨曦中朦朧地浮現,正對著明煦日揮著手,依稀可辨是原非煙,她對著明煦日展開最甜美的笑容,“我們快走吧。”

  他漸漸放開了我的手,切切道:“九郎就拜託你了。”

  我笑著點頭,“二哥放心,重陽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其實比誰都懂怎麼自保。”

  他寬慰地點了點頭,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藍布衫上的塵土,看著我的眼神憂鬱起來,“不要回頭。”

  我一怔,他卻無奈而寵溺地摸了摸我的腦袋,微笑地說道:“縱使槿花朝暮放,沉屙一夢醒難尋。”

  語閉,他頭也不回地向原非煙走去。

  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踏入那條我常年浣衣的小溪,卻不想一腳就踏進了一片黑暗。

  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靜謐,耳邊偶爾飄來詭異的歎息,眼前依稀有幾絲閃著微光的嫣紅向我飄來,我抬手一抓,原來是一片木槿花瓣!花瓣越來越多,那些歎息也越來越哀傷,越來越沉重,我的心也莫名地跟著悲傷起來。

  我跟著花瓣飄來的方向摸索著,卻見不遠處,正聳立著一棵巨大的木槿樹。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木槿樹,幾人合抱都抱不攏,冠上枝葉繁盛,翠碧欲滴,泛著銀子的碎光,碧葉叢中花開三色,紅若胭脂,白如細雪,紫猶豐豔,瓣落如雨,香氣清雅,只覺美輪美奐,如煙如夢。

  樹下正有一人一襲白衣,一手支頭,正背對著我休息。話說我很久沒有夢見紫浮了,正琢磨著該怎麼樣看在段月容的面子上,同他打招呼,以及打一聲何種性質的招呼。不過話說回來,自從弓月城之變後,在夢裡他把紫殤安在我心臟上之後,好像還真沒怎麼再見過。

  我正胡思亂想著,那白衣人影卻慢慢翻了個身,向我轉了過來。

  我擺出笑容,正打算對他問好,可是笑容卻就此僵在那裡。

  我無數次夢見紫浮在木槿樹下一模一樣的休息姿勢,無數次聽他溫柔地對我笑著說:“你來啦。”

  眼前這個人同紫浮一樣身形昂藏,穿著同紫浮同一款同一色的白衣,同一型的烏髮長垂,可是這人不是紫浮。我的心莫名地疼了起來。

  這個人的面容同紫陵宮中所見的天人神像的面容一模一樣,也就是同當今聖上、我的夫君原非白如出一轍,然而,他周身的神聖祥和的氣息更像那天人神像的氣質。

  我定了定神,心想太祖皇帝以前不是說過嗎,原氏作為神族後裔,還有那麼點可以拉人入夢的神力,難不成是我夫君想我了,所以召我入夢?我覺得有些荒唐,便悄悄地走過去。咦,他的腳邊還放著一副亮鋥鋥的盔甲,盔甲上壓著一把明晃晃的巨劍,全是那天人的光明甲和武器。

  他的睡容略有不安,秀美的劍眉微微皺起。

  非白這幾天天天批奏摺到四更天,經常趴在桌上睡著了,也是這樣一副不安的睡容。

  我心中暗暗歎息,看到旁邊的一件披風,就拿起來替他蓋上了。

  我注意到這件披風的一角繡著纏枝木槿花紋,瓣角淩厲,花豔如血。我暗忖,還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木槿花樣呢,回頭我真給非白的常服一角也繡一朵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繡得和這件一樣好。忽然,那人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對我瞪著一對血眼,充滿了憤怒和殺氣,如惡魔一般粗嘎,道:“你在作甚?”

  我徹底駭醒了。眼前一個面部表情僵硬的刀疤臉漢子,他正在我耳邊吼道:“你在作甚?

  “昨晚你幹什麼去了?怎麼這一整天都沒有精神頭?”他對我吼道,“本宮好不容易抽身出來,你竟如此怠慢於我?”

  我揉了揉耳朵和眼睛,爬將起來,耳邊傳來富君街上建築工人的吆喝聲。

  真是一個奇怪的夢境,我在做什麼?對了,今天是司馬遽偷偷出暗宮來同我對賬的日子,我怎麼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對面的冷臉子不客氣地沖我臉上甩來一塊白巾子。我悶悶地接過來,不解地看著他。

  他沒好氣地指著我的嘴邊,“口水!”

  我徹底地清醒過來,赧然地低頭,快速地擦了擦嘴唇。

  正要還他白巾,並且向他誠懇道歉,他卻冷聲哼道:“難怪聖上如今一心向政,多日不寵倖皇后,皇后娘娘就拿這態度侍候皇上嗎?”

  嘿,這臭小子,每次都能戳到我的痛點。一肚子道歉的話咽了下去,我對他眯著眼睛,“難怪司馬家被困至今啊,宮主大人就用這態度來侍候暗宮主子爺嗎?”

  他仰天哈哈大笑,“笑話,本宮才是暗宮之主,你算哪棵蔥?”

  我挑著眉舉起右手,給他看我大拇指的和田玉扳指,“這可是原氏流傳近千年的暗宮信物啊,見此信物如見原氏家主。”

  司馬遽額際青筋暴跳了一陣,耳紅脖子粗了一陣,最後也對我眯著眼睛,“先帝定是臨終時腦子進水了,才把這麼重要的信物給了你這樣的女人。”

  “先帝的腦子有沒有進水,我也不太明白,不過你如果得罪你的金主子,我看你的腦子就進水了。”

  “放肆。”他重重地拍在黃花梨桌面上。我給嚇了一大跳,剛做了噩夢本來心臟就有點難受,我一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也站了起來,學他的樣,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對他眯眼粗聲喝道:“你才放肆。”

  哦!手拍得好痛……我決定下次摔杯子。

  正思忖著,只覺耳邊掌風劈來,一個滿面冰冷的如花少女玉蔥般的手指已經點向我的咽喉。我身邊另一個俊秀男子橫手劈開了那女子的手掌,空氣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在桌底下打瞌睡的小忠一下子溜出來,對著暗宮那一邊的人馬不高興地汪汪大叫。

  司馬遽斜眼瞥著小忠,又看看眼前的齊放,不屑道:“好狗不擋道。”

  嘿,你這人罵人也太損了。

  “念伊坊的夥計越來越橫了,”齊放倒也不動氣,只擋在我面前,同那女子的眼刀來回殺了一陣,“既入了君氏,莫忘記了,凡入夥君氏集團須遵君氏法度,第一條便是不可對君氏族長無禮,還請暗宮的好漢們記住了。”

  “雀兒放肆。”司馬遽喝退那冰山美少女,冰冷的眼刀向我殺來,“司馬氏何時入了君氏了?”

  我拉了拉齊放,咽了一口唾沫,“小放說的是君氏投資司馬氏的念伊坊,在商道裡,可不是司馬氏的算君氏的了?”我再次拉了拉領子,抹了把冷汗,又使勁揮了揮我的玉骨扇。得幽閉症的人果然可怕,這司馬氏比原氏的人可更具暴力傾向啊。

  他眯著眼看了我好一陣子,冷冷道:“雀兒你退下。”

  眾人摒退,他的青筋又暴跳了一陣,最後坐了下來,咬牙切齒道:“你現在越來越囂張了。”

  其實他說得沒錯,我最近怎麼了?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上老火了。”我對他作了一個揖,使勁揉了揉太陽穴,乾笑了一下,對外叫道:“小玉,上最貴的茶,還有我最愛的茶器,給大爺賠罪。”

  他忽地出手如電,輕捏我的手腕。我立時動彈不得,過了半晌才移開,有心想摔茶杯,偏巧我讓小玉上的是最好的青花,只得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桌子,大喝道:“你想幹甚?”

  他卻看向熱鬧的窗外,冷淡道:“可惜了,還是沒有懷了。”

  我一下鬧了個大紅臉,他絕對是故意刺痛我的。

  這時小玉進來,斂聲屏息地為我們上了茶,緊張地看著我們兩人在屋裡坐著,隔得遠遠的,橫眉冷對。

  待小玉出去,我冷哼一聲,硬生生地別過頭,向窗外看去。

  富君街上新建築物的油漆混著櫻花的香氣傳來,我將腦袋伸出窗外,耳邊是一片工人奮力工作的嗨喲聲,頭頂飄來一片嫣紅的櫻花瓣。又是一季萬物蓬勃的春天,印證著元德年間的新朝已進入了軌道。

  元德帝勵精圖治,首先撥亂反正,平反了一系列元昌年間重大的冤假錯案,其中包括當時最大的花嫁案和富君街焚火案,力挫朝堂阿諛諂媚之風、官員浮誇之氣,大力提拔有才之士,一改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風,從後宮開始,縮減俸例,提前釋放宮女,令宮人開闢禦菜園,儘量減少百姓的納貢,絕少宴飲,全力重提開國時期的節儉之風。

  同時他寬大當年政敵,而他本人的寬容和魅力,也使太祖晚年緊張的政治氣氛得以緩解,並在後世歷代為史學家交口稱讚,無論是當年東賢王一黨的錢宜進,還是妃黨的朱迎久,皆放下心來,全心全意地把注意力投入到兢兢業業的工作之中,而非朋黨之爭。血的教訓告訴他們,如今大原朝真正的主人只有一個。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只可惜,我偉大的丈夫太過專注於他偉大的事業,而徹底疏忽了我們的家庭生活,他幾乎夜夜批奏摺到四更天,到寢宮時幾乎是倒在我身邊,陷入沉睡之中,匆匆忙忙地睡那麼幾個小時,然後雞鳴之前便起身,現在別說是造人了,有時我和他一天連話都說不上,夜晚,我看著他疲憊的熟睡中的側顏,心中無限悵然。

  我開始擔心他的身體,向已升至御醫的林畢延求助。

  林畢延的神情很艱難,笑得也很勉強。他對我歎氣道,這不是一個醫學問題,如今的聖上不但已經實現了他的承諾,保護了我,也把整個天下掌握在手中,他已然身不由己了。

  我一開始覺得他有點答非所問,畢竟我還沒有怎麼詳細深入地同林神醫聊一下患者的病情與症狀,不想林畢延看著我躊躇五秒鐘,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婉轉表示了,“從另一方面來說,這對陛下也有好處,本來以陛下的身子,那個、那個夫妻生活不宜多。”

  老先生到底是過來人,又是神醫,這一下子就看穿我了。我紅著臉長長地哦了一聲,轉身走出太醫院。

  齊放和青媚正躲在角落裡手把手,笑著說些什麼,看到我出來立刻分開來,青媚難得帶著一絲羞澀地低下了頭。

  我看著青媚越來越豐豔美麗的臉,擠出一絲笑,拉長聲音道:“林御醫說,一切都挺好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79
發表於 2016-10-14 17:03: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章 欲醉流霞灼(二)

  後來我一直安慰自己,也許這就是命,沒孩子就沒孩子唄!反正我前世丁克家庭就有越來越多的趨勢,我自己原來不也是一直忙於工作,同長安懷不上孩子——也許這也是他出軌的一個理由。

  不好的回憶湧上心頭,後來我決定不應該貪心。本來我同非白在一起,是負了等我整整八年的段月容、夕顏,還有很多很多的學生、朋友和夥計,我放棄了所有的一切才換來同非白的廝守,能守著活蹦亂跳的原非白,其實已經是上天的開恩。

  於是我也把生活重心又移到君氏中來。

  全國各地戰後大規模的重建工程開始為大量流民提供了工作機會,使得經濟開始正常而健康地運轉起來。富君街的重建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這歸功於司馬氏的家傳神技。他們果然是傳說中天宮的建造者,竟然在短短數月中恢復了一大半富君街,堪比我前世的中國速度,不僅如此,我還深深懷疑烙上了德國品質的嫌疑,因為我竟然發現他們在富君街的下面修了一條龐大的通道,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司馬家人在偷偷整一暗道,結果被司馬遽嘲笑一頓,“這是按皇城的規格修建的下水道,你想哪兒去了。”

  啊?如此規模的下水道啊!也難怪興慶宮和紫棲宮從來沒有被水淹過。

  我不好意思地諾諾稱是。他卻話鋒一轉,“當然,你要想改成暗道作秘密行走之用……也行……”

  我當時心中毛了一毛。司馬家的人也太喜歡挖地道了,就跟鼴鼠似的,“宮主……美意,在下心領了。”

  我心中明白這是司馬氏的善意之舉,可是卻造成了嚴重超支,於是便有了今天的友好會談,可惜好像被我給弄砸了。唉,莫非是我內分泌失調了?

  我收回思緒,轉回臉來,抹了一臉的櫻花瓣,不遠處的館陶居馬上就要竣工了,一個瘦長條子的工程師正白著一張臉量水準位,身邊跟著一個紮著沖天辮的小女孩,也就四五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紅衣服,正瘋笑著跑來跑去。我認得她,這是司馬逍和他的獨生女兒,是司馬遽推薦給我的十二個工程師的首席。

  我打起精神,決定恢復職業精神繼續今天的會談,便親自給司馬遽倒了一杯茶,堆起笑容,盡可能委婉地提到了這個問題,希望減少人員開支,富君街的重建工程已近尾聲,建議可以先送一部分工程師回去。

  司馬遽明顯不悅道:“這裡的十二個能匠是我司馬氏最厲害的巧匠,既然皇后決意將富君街漸漸變為司馬氏下一代的收容地,請讓他們為富君街多做一些吧。他們之中大多有了下一代,他們也是為了他們的孩子,也可以借此機會在這陽光照耀之所多待一會兒。”

  我覺得他還在對我剛剛的無禮感到生氣,那一大堆責問嚴重超出財政預算的話一下子給噎住了,只得咽了一口唾沫道:“好吧,那回頭再說。”

  我起身,準備告別,他卻仍在對面沒形沒狀地斜倚著,“聽說朝臣們對聖上獨寵皇后頗多微詞。”

  好像有人沖我背後甩了一把飛刀,我木然地看著他。

  他從鼻子裡輕嗤一聲,“你不就是為這個吃不好、睡不好嗎?”

  我對他冷笑了下,決定不同這個惡魔交流了。他卻似乎發現了一個好話題,繼續說道:“那個竇亭十分反對皇后暗掌戶部大權,又力諫皇上納崇南王軒轅克的小女兒,瑞蘭郡主軒轅如芬。那小姑娘我見過,如花似玉倒還是其次,最難能可貴的是,今年明明才十三歲,看上去卻似十八歲的身形,豐乳肥臀,實在適合做偏房的。”

  好像又有人在我背後戳了一刀。我抓緊了手中的杯子,看他在那裡眉飛色舞地比畫那個女孩的S形身材。

  他又再接再厲道:“還有人薦舉太后表姑,興慶王小妹,前朝瑞光公主,即瑞光郡主軒轅淑英,原嫁與前朝禮部侍郎,去年新寡,年紀雖略大些,今年二十有五,已生有一子一女,怎奈是軒轅族裡一等一的大美人兒,還被邱國師算過,命中將生五子。”

  我背有大斧砍過,我擦擦擦!群人把非白當種豬不成,連做寡婦的太后表姑都不放過。

  “哦!”他似是想起來,“還有,東賢王雖壞了事,涉案男子皆斬首示眾,滿門婦孺皆入了官婢,那喬芊蟬,就是孽賢王的繼妃,那可是貴族裡有名的美人兒啊。誰都知道孽賢王是龍陽之流,據說那美人兒到現在還是處女之身,擱哪家,哪家的夫人都不安生,故而都攛掇著竇亭要把那美人兒送到宮裡來。”

  我再忍不住暗中吐血數升,咬牙切齒道:“那個罪婦,他們也要打主意?”

  “你也明白,她本是無辜,心裡一直暗戀著聖上,”他抓了一把瓜子,放嘴裡麻溜地嗑起來,“如今倒也守得雲開見月明,能進宮侍奉聖上。”

  我讓小玉給我穿上披風,拍拍他肩頭道:“明白了,回頭我同韓聊聊,把喬美人給你送到暗宮去。”

  他的雙目明顯一亮,興奮道:“當真?”

  “真你個頭,”我一把推開了他,氣恨恨地走了。

  於是,這次會談不歡而散。

  後來事實證明,我那些責問幸虧給噎住了,這筆錢是司馬氏暗中調度的。

  三天后,我們又在新建成的富君街館陶居分部見了面,司馬遽照例很不紳士地點了最貴的,讓我負責付帳,還讓我全程賠笑,但那次我是發自內心地讚歎道:“真沒想到,你們暗宮這麼有錢。”

  一開始,他裝酷,只冷冷一笑。我便故意捧道:“想必您老睡的不是床,其實全是金子吧。”

  馬屁奏了效,他再忍不住,囂張地仰天大笑一陣,“那倒不至於,不過是本宮的私房錢。”

  我想我們徹底和解了,愉悅地交流了起來。隨著這段時間關於念伊醬園還有百草園大藥房的開張,再加上上次鬥嘴和好,我同司馬遽愈加熟稔了,我便不怕死地追問,這些私房錢哪裡來的,他便死活不肯說。

  我還惦記著上次他故意氣我那事,於是我便惡意激他,難不成是他的嫁妝吧,他大怒,不勝其煩道:“那是本宮平日裡便攢起來的。”

  “呀!”還真是啊!我不由脫口而出道:“莫非那裡面還有你的嫁妝?”

  沒有表情的臉快速地向我轉來,唯有鳳目沉默地瞅著我,可是耳根一下子通紅。

  我的調笑情緒也一下子凝成了尷尬和不好意思,“這個,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

  司馬遽重重地對我哼了一聲,轉身就走。無論我怎麼在後面道歉,他就是不怎麼理我。

  這人的脾氣也太喜怒無常了。

  這人的心理素質太差了。

  這人的神經太脆弱了。

  這人的痛點太低了。

  總之那天的會談又很失敗。

  我悶悶地回到西楓苑中,本以為今晚非白會像往常一樣在崇元殿商議國事,不想晚飯時,非白和小山高的奏摺一起疲憊地出現在門口。

  我堆起笑臉,親自為他做了四菜一湯,一起開心地吃著。我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可能是我今天鹽放少了吧。

  心中正琢磨要不要叫人上些念伊坊的醬菜,非白卻主動提起,“聽說皇后同阿遽新開的念伊醬園生意甚好,不如讓朕也嘗嘗如何?”

  我便讓人上了些極品八寶菜和脆菜心,用龍井茶泡了飯,儘量優雅地親自遞來。

  非白略有意外,眉宇間的寒霜開始解凍,漸漸吃得津津有味,很快用完一碗龍井泡飯,歎道:“果然味美。小時候在暗宮習武時,瑤姬夫人也曾經給我吃這些醬菜,那時也不過覺得好吃罷了,倒從來沒有想過要將其同生財之道聯繫在一起。”

  我沒有追問他是怎麼知道我同阿遽聯營的事。反正在原氏的地盤裡他們總能打聽到更多的消息。倒是擔心他是來要同我分成的?先帝以前雖說過,五五分成,但這算是司馬家的,但司馬家又算是原家的,這是要同我分成咋樣的?

  反正我這頓飯吃得食不知味,笑得非常尷尬。不久,薇薇他們撤了席。

  我們又不痛不癢地聊了幾句,盡可能避免醬菜這個話題。我看了看小山高的奏摺,再看看正小酌的非白,心想今天他怎麼不跟奏摺約會了呢?

  正要提那堆看上去特別可愛的奏摺,非白卻忽然感歎地笑道:“阿遽同木槿有一點倒是一樣,打小懂積少成多。小時候的壓歲錢,先帝每年的例賞什麼的,他便托我幫他拿到苑子外換了金子。”

  哎,真看不出來,這個司馬遽挺會存錢的哇。在現代倒也是一個經濟適用男了,那裡面還真有他的嫁妝啊!

  我一個勁傻想著。人家把嫁妝獻出來幫我重建富君街,其實真是不錯的,我今天真是衝動了。

  那廂裡,非白卻淡淡一笑,“木槿同阿遽倒越來越像一家人了。”我慢慢轉過彎來。他明明在笑,可是眼中的笑意卻略略有些凝結成霜屑。

  情況不太好,波斯貓這是在吃醋!你說怪不怪,這小子明明忙得連廁所都顧不上上了,連夫妻生活都滅絕了,可就是還有時間吃醋?!

  我正要開口,他卻含著一絲絕豔的冷笑,瀟灑起身,公然霸佔了我的辦公桌,打開第一本奏摺,不再理我。

  而我只好慢吞吞地走到湘妃榻上,將就著茶几認真地看著帳本。

  屋子裡很安靜,偶爾窗外傳來織娘和青蛙的鳴叫聲。真像前年我同非白在宜賓治水時夜間散步聽到的一樣,可惜那時的情狀可比這個浪漫溫情多了。如今的我只是覺得一絲奇怪的孤單和怪異。

  我偷眼望去,對面那人也放下了奏摺,雙手優雅地交疊著,對我淡淡道:“木槿看似同阿遽相處甚歡啊,你可是有什麼要問我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0
發表於 2016-10-14 17:03: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一章 欲醉流霞灼(三)

  我偷眼望去,對面那人也放下了奏摺,雙手優雅地交疊著,對我淡淡道:“木槿看似同阿遽相處甚歡啊,你可是有什麼要問我的?”

  來了來了,明明我什麼也不想說,其實就你想說吧。“這梅子湯挺好喝的,聽說禦膳房可熬了通宵。”我端起來喝了一口,隨口說道。

  其實我心裡認為這酸梅湯比起瑤姬的酸梅湯可差遠了。忽然想起,上次去地下看原奉定,他的桌上也放著一盞酸梅湯。

  奉定被貶為庶人,原本應該流放滄州,但因為皇族血統,非白特赦,只削了爵位,放入暗宮,其實是幫助瑤姬實現了一直以來的願望,瑤姬自然喜極而泣。

  可是奉定自來到這地下世界以來,便鬱鬱寡歡,食欲不振,瑤姬便每每親手為他做菜,夏天裡便做了酸梅湯,給他開胃。聽瑤姬說,無論是司馬遽還是非白,都愛喝她親自醃制的酸梅子,還有用酸梅子做成的酸梅湯,可是原奉定卻一滴不碰,對瑤姬和司馬氏中人敵意很深,每天只不過呆呆地看著一隻削斷的金指套。我想那應該是錦繡托人捎給他的念想。

  我正感歎中,有人輕輕咳了一下。是非白!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思緒,看他的目光漸漸變冷,意識到今晚可能過不了太平的一晚上了。

  “遵旨!”我只得淡笑著隨便拋出一個問題,“請問聖上,阿遽同聖上兩個人誰長些?”

  “哦!”他輕撫了一下額頭,掂起一本奏摺看著道:“他算是你小叔。”

  哦,果然大宅院裡的小叔子都不好惹。我對他極其禮貌地微笑了一下,“明白了。”我決定改變這個同阿遽本人一樣略有些怪異的話題,看看夜空中一輪月亮,笑道:“其實這個酸梅湯配上有些甘苦的百合糕甚味美,不如臣妾讓人取來,與陛下一起賞月如何?”

  “不必了,”他快速地打斷了我,“朕晚上不愛積食。”

  我看著他慢慢地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那臣妾也不必了,積食確實不好。”

  我複又低下頭,不再看他,沉浸在計算怎樣帶動周邊經濟,又能讓君氏賺一把。過了一會兒,長桌對面忽然傳來極其優雅的聲音,“富君街復原得也差不多了,那十二個人應該能回去了吧。”

  呵呵,果然發現了。我抬起頭,越過幾摞小山堆的黃本本和帳本本,幾經曲折,視線達到對面的皇帝天人,嘿嘿傻笑道:“聖上果然英明,妾身的小把戲還是被發現了。”

  皇帝手邊的“花間”,正散發著淡黃的光暈,映著天人的面容,只覺如油畫一般細膩柔美,卻又美得幾不真實。

  登基以來,元德帝一掃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風,身體力行,每餐只與我共食四菜一湯,燭火亦減半。可是我總覺得這樣對非白的視力不好,所以便設計了高腳燭臺,又在燭火後面加上水銀面,用折射來增加光亮,做成了一盞檯燈,他把這盞檯燈賜名“花間”,然後隨身讓人帶著。

  他起身吹熄了那盞“花間”,越過重重的奏摺和帳本,緩緩來到我的面前。

  我還是保持微笑趴在桌上,看著他由遠而近的天人俊顏,心情變態地大好起來。原因無他,這是近兩個月來,頭一次同他這麼近距離。

  丫的,終於讓你從高高的皇位上走下來,關心一下你日理萬機、擺平你那傲嬌兄弟的我——你的老婆了。

  從另一角度又暗中感到心驚,如今的我迷戀原非白到這個地步了嗎?連他靠近我,我都會覺得快樂。

  “木槿,我知道你心地淳厚,總想幫助弱者,確然你當明白,暗宮並不如你想像的這麼弱小。”

  “你是說這個吧,”我比了一個戴手銬的姿勢,意指司馬鶴,“那是挺可怕的,的確一點也不弱小。我完全明白你說的意思。的確,長年生活在地底下的一族,難免精神壓抑,”我想起小叔子大人曾經變態大笑著並追殺我,禁不住那麼一哆嗦,“可是,我不想我的乾兒子永遠生活在下面。”

  “乾兒子?”

  “小彧,是你外甥,我乾兒子也是你乾兒子啊。”

  非白淡笑如初,“不愧是木槿啊,打聽得可真清楚啊。”

  “陛下仁德。”我迎上非白瀲灩的目光,無知無畏道:“明家已經徹底倒臺了,軒轅氏也根本沒有像樣的繼承人,暗宮中人因為司馬蓮的背叛,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四大家族的悲劇太多了,既然那三十二字真言,已然應驗了今日原氏入主中宮,陛下就不能結束四大家族的悲劇嗎?”

  非白的目光很冷,有一種我們初次見面的感覺。

  我承認我讓冰鎮波斯貓給狠狠凍了一下,然後我像企鵝一樣破冰而出,一抖冰屑,大著膽子道:“臣妾查過內務府帳冊,原氏每年要為暗宮支付巨額內帑以維繫司馬氏的生活開支,以及每年暗宮的修繕費用。現在天下太平了,我們姑且不在乎這些巨額支出,”我站起來,迅速展開一卷本冊,全是非白重賞的崇元殿之變的功臣,第一個就是司馬瑤姬,“陛下請看,元昌年間崇元殿之變,是司馬氏的瑤姬夫人暗中相助,陛下才化解了崇元殿之變啊;暗宮中人密度已經過大,也實在不利於管理。”

  “夠了,暗宮之事沒有那麼簡單。”原非白猛然打斷了我,“我從小師從銀鐘魁和瑤姬夫人,又曾在暗宮中被執行家法三年,你以為我不知道暗宮的生活有多麼不易嗎?暗宮不可廢,絕對不行。”原非白充滿帝皇的威壓道,“有些祖制如今看來,確然有些不通情理,有傷人倫,然而先人自有先人的道理。莫忘記平甯長公主及仁祖爺長眠于此,他們的身份皆貴重以極,且紫陵宮中更有眾多名貴的陪葬器物,需要武功高強的人來守護,而最瞭解暗宮、武功高強的也當屬司馬氏,是故司馬氏斷不可解放。”

  我不信紫陵宮裡的錢就比你國庫裡的錢還多,還要這麼多人拉家帶口來守幾輩子?

  我氣結了一陣,暗中整頓一番,擠出笑臉來,“至少可以讓一部分可靠的人同時換班工作,至少能夠讓他們見一下陽光吧,至少可以讓一些有能力的人能沐浴聖上恩澤,為聖上、為百姓謀福祉,咱們可以從這十二個人和他們的家人開始。”

  “阿遽不是段月容,我自然會管教,不用你操心了,”原非白重重地哼了一聲,“莫要忘了你是我的女人,莫要忘了當年非玨的教訓。”這句話深深地觸及了我心中的隱痛,而且從屬的味道太濃了。

  我當下霍然起身,平視著非白,冷然道:“多謝陛下的指教。”

  從這天開始,我開始拒絕本來就形同虛設的侍寢,連夜搬到了富君街的新寓所裡,小玉自然沒事偷著樂,薇薇和姽嫿憂心忡忡。非白沒有來接我,我想他是太忙了,正好,我便專心于重建工程。司馬遽再次來的時候,我對他伸開左掌,說道:“想要解放司馬家族,看樣子還要五十年。”

  他瞪著我。我語重心長道:“革命任重道遠啊。”

  我對他提出了我的計畫:富君街最後的建築也差不多結束了,這一段時間先不見面,這十二個人先回一半,如果他們願意,孩子們留在這裡,先加入希望小學,至少可以讓非白先放下戒心——誰叫新皇上的鐵腕同他的寬容一樣堅不可摧。

  我猛然驚覺。我們這是怎麼了?我在同我丈夫的弟弟計畫陰謀,也許初衷是好的,可是我同非白之間設了重重的心防。那年七夕段月容的話映在我心頭,我心中一冷。司馬遽專心致志地盯著我,估計當時我的表情挺悲淒的,他看了半天,眼神也軟了下來,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我驚抬頭,卻聽他說道:“他不想同別人分享你的注意力,誰叫你和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不能為了我們犧牲你和非白的感情。”他輕拍我的肩,“也許是我高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又成功地刺激了我,我剛想張口,他卻對我微一擺手,“我記得你對先帝說過,你不喜歡鉤心鬥角的生活,也不擅長此道,果然如此。”

  他低聲咕噥了一句,可我還是聽到了,“如果是你妹子就好了。”

  我不悅道:“對不起,我是做不到像錦繡那樣,也不屑那樣,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來解放司馬氏的,你等著。”

  他噗地輕笑出聲,歎道:“算了吧,心比豆腐還軟……在原家你能活下來已經很不錯了,知足吧。”

  我不服氣道:“今天我就對你立個誓,我以蘭郡君氏族長之名起誓,總有一天要改變司馬氏的現狀,即使我做不到,我的學生、我的夥計、我的後人一定會做到。”

  “哦,那我等下輩子吧。”他從善如流地調侃著我,又悲涼地歎了一口氣,“反正這輩子我總是看錯女人。”

  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十二個人的孩子就全都留在希望小學吧,其他的就交給我。”他從袖中留下了一個大金元寶,塞我手裡。

  平時他都很瀟灑的,不帶銀子,特喜歡看我心痛地看著一桌佳餚就吃幾口,然後被迫打包,可見這次是有備而來,可能是想同我慶祝,沒想到變成了這樣的結局。

  他對我僵硬地笑道:“這回算我的,君大老闆,也許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西楓苑裡,才發現苑子裡早已點起璀璨的宮燈,可惜枕邊人卻仍不知在何處。我望著月色沉沉,開始對我曾經的負氣出走感到後悔,但又對非白沒有前來尋我感到傷心。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3 01:2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