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1
發表於 2016-10-14 17:0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二章 欲醉流霞灼(四)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西楓苑裡,才發現苑子裡早已點起璀璨的宮燈,可惜枕邊人卻仍不知在何處。我望著月色沉沉,開始對我曾經的負氣出走感到後悔,但又對非白沒有前來尋我感到傷心。

  這兩天裡,我一直在西楓苑等著非白。按理非白應該對我的去向瞭若指掌,可為什麼一點消息也沒有呢?我便讓青媚去請非白,青媚第一次面有難色地看著我,“其實早在娘娘回西楓苑時,卑職便告知陛下,可是陛下這幾日夜夜通宵達旦地批奏摺……”

  我明白了,非白故意在躲著我。如果以前是我的錯覺,那麼這次非白是動真格地要疏遠我了,這是為什麼?

  第二日,我聽到青媚來密報,“昨夜皇上在崇南王府中……瑞蘭郡主極擅簫,聽說為陛下吹了一夜,現下群臣都暗議,陛下有意讓瑞蘭郡主入宮。”

  我當時就覺得一陣天昏地暗的,手腳冰涼,便冷靜地讓姽嫿去通知皇上,今天“申請”同皇上一起用飯,結果青媚興沖沖地回來說道:“皇上說今夜要與太傅相商大事,不能過來了。”

  我木然地看著她,不知她在樂什麼。不想她接著高興地說道:“可是皇上說明晚會親自前來同皇后賞月。”

  青媚本就美豔,自從傷勢好了,又有齊放的愛情滋潤,她的雙頰如燃玫瑰。

  她的大嗓門把西楓苑上上下下全驚動了。女人陷入愛情,果然就完全不一樣了。

  作為一個暗人,冷酷和專業二詞一夜之間同青媚走得很遠了。不過我還是興奮得一夜未眠,裝扮一番,綰了時下的高髻,斜插一支琉璃鑲金大鳳步搖,帶了一雙水晶耳環,又換上月白對襟綾褙子,繡著紅色梅花紋樣,下配深青紗裙。

  那天晚上大原第二位天子如約親臨,他身著藕荷色九龍常服,雙眉微皺地來到西楓苑。這夜一輪玉盤清照人間,只覺天地一片清明爽朗。非白看了我一眼,對我淡淡一笑,“皇后可回來了。”

  我一怔,沒想到是這句話,條件反射道:“陛下也總算回來了。”

  我正要傳膳,非白卻淡淡道:“不必了,今日朕宴請崇南王和瑞蘭郡主,已於麟德殿用過膳了。”

  我心中一緊,不由聲音也冷了下來,“聽說陛下最近常召瑞蘭郡主進宮,陛下這是要納郡主為妃嗎?”

  非白久久地注視著我許久,才慢慢開口道:“如果說是……不知皇后可有高見?”我的喉間生生湧上一股血腥,我向非白走去,一字一句道:“求請陛下對臣妾再說一遍。”

  “木槿,我……只是說笑的。”非白沒有如我所願,眼神快速地閃過一絲痛苦,對我牽了牽嘴角,“今夜,朕本已傳太傅和十八學士約在崇元殿進講,今夜月色也不過如是,不如明日再來陪……”

  我再也忍不住,大聲打斷他,“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你說什麼?”非白捂著額頭站了起來,劍眉緊皺,對於我的發飆仿佛十分無奈和隱忍。

  “我是你什麼人?”

  我強忍怒氣,“我不稀罕什麼大原朝的狗屁皇后,可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冷暴力?”

  “何謂冷暴力?”

  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難道可以對他大吼,你他媽的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就算國事再忙,就算沒有夫妻生活,難道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對我說說話,對我展顏一笑?就算你要找別的女人,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我噎在那裡,萬般委屈到了極點,我一時沒忍住,哇地哭出聲來,淚流滿面,“我、我不求什麼,只是想天天看到你高高興興的樣子,想同你說說話,可是你……卻跟我說這種混帳話。”

  他皺著眉向我快步走來,輕輕抱住了我。我反手環抱上他後背,側過臉來,深深吻住他,他一下子把我推開,鳳目冒火地盯著我,好像充滿了複雜的掙扎。

  我的心落到了大海深處,抓著他袖子的手慢慢松了下來,悲淒道:“我現在全明白了,你沒有開玩笑。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因為我沒法懷上你的孩子,所以你想娶別的女子為你生兒育女吧。”

  他的鳳目沒有任何溫度,一片灰暗,“如果是……你當如何?”

  那年七夕,段月容的預言一下子變成了噩夢,活生生地展現在面前,還是這樣殘忍地由我的丈夫來一手表演。

  我沒有辦法回答,淚水再一次流下來的同時,就想猛地推開他,然後永遠地離開這座充滿各種回憶的紫棲山莊,永遠地離開這裡所有的一切,永遠地離開這個令我意亂情迷的同時、把我的心剖成幾萬片的男人。

  就在我放手轉身的同時,他一下子把我拉了回來,雙手撫上我的臉,擦著我的眼淚,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道:“去哪兒?去找誰?阿遽?還是段月容?”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恨恨地抽泣著,負氣道:“我愛找誰就找誰,你管得著嗎?”

  他忽然面容扭曲起來,抓著我的手往死裡用勁,惡狠狠道:“你敢?”

  “你這個神經病!”我使勁推開他,退後一步,大聲道:“我什麼都不要,只是想陪在你身邊,可是你要麼就瞎疑心,要麼召別的女人吹一夜狗屁簫,連話都不肯跟我說。你以為我花木槿是什麼人?被你傷了心就一定要到段月容、到小叔子那裡鬼混洩恨嗎?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女人?原非白,如果你真這麼想我,我算白認得你,我們就算白愛一場了,我對你所有的情意也全都錯付了。”

  我的心萬般疼痛,退到柱子邊上,淚流滿面,淒然道:“你以為我的心那麼好使嗎?可以見一個愛一個?你以為我拋棄一切回到你的身邊很容易嗎?你知道這需要多大勇氣和決心嗎?我傷了我女兒,傷了段月容,傷了我那些學生和大理所有的朋友,現在連帶傷了我自己,你知道這有多痛嗎?可是這都活該,你以為我現在還能找誰?我還有什麼心思,還有什麼臉面去找誰啊?

  “段月容說過我早晚會死在你的手上,現在我還真信了,”我沖上前去,揪著他的衣領子,看著他的鳳目,放聲大吼,“你這個渾蛋,這一生,我除了孤獨地心碎而死以外,還能做什麼?”

  說到後來,早已泣不成聲,哭花了所有的妝容。我使勁把他甩開,可能用力太大了,他被推倒好幾步,我自己也被甩在地上,撞痛了自己的肩膀,可是那時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只覺心如淩遲,勝過一切,只能坐在地上掩面傷心痛哭著。

  他一下子動了容,跑過來,蹲下來,緊擁我入懷。

  我一邊推著他、打著他,可是他的力氣甚大,一下子抱緊我了,他吻著我的眼睛,笨拙地為我止著淚。

  他的嘴唇輕拂著我的額頭,埋在我的頸邊,我聽到他深深地歎息,“也罷,該來的就來吧。”

  什麼意思?

  不容我多想,他開始吮吸著我的脖頸,急切地尋找著我的嘴唇,熱烈而狠狠地吻上來。我一下子給吻蒙了。他急切地呢喃著我的名字,然後一下子把我壓倒在冰冷的金磚上。

  他開抬撕扯著我的衣衫,我既驚且怒,奮力掙扎,可是他的眼神含著無限柔情,又帶著男人無疑的堅定,當他進入我的身體時,我痛苦地叫出聲來。他停下來,細細含著我的耳垂,輕撫我的身體敏感部分,緩解我的痛苦,漸漸引燃我的情慾。

  我拒絕這樣的羞辱,將頭側到一邊。

  非白卻在我耳邊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動情道:“原非白愛花木槿一萬零一年。”

  我愣住了,轉過臉來。昏暗燭火,柔和地灑在非白□的肩頭上,他絕世的容顏對我柔和地笑著,他的鳳目在上方深深凝注我,他的鼻子輕輕蹭了我的,再一次溫柔地吻去我的淚水,“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放開你了。”

  他狠狠地吻上我的唇,攬起我的腰肢承受他的欲望。

  熾熱的欲望襲來,肌膚緊貼著肌膚,彼此的氣息融成一體,一切情恨愛怨都化為原始的律動和呻吟,汗液變成了身體之間互相摩擦的潤滑劑,眼神中的隔閡慢慢變成甜膩的誘惑,快意無邊無際地散發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滲透到每一個細胞,仿佛連靈魂也折了腰。

  當我清醒過來時,非白正赤著身子抱起我來到大床上。

  我抱著他的脖頸,這才發現他背後一道新癒合的深深傷疤,正掙出血來,流了一背。

  “你?”我又氣又悔,“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非白淡淡一笑,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將我放下,取了藥箱過來遞給我,然後背過身去,低低地微歎道:“你也許聽說過,原氏的傳說。我們是天神之祖,萬俗之始,可是我們的敵人對我們下了殘酷的詛咒:我們一生都得不到心愛的人……”

  我愣在那裡。原家的老祖宗傳了一代又一代絕頂聰明但、絕對變態又絕對驚豔的高智商帥哥,難道還真會相信這所謂的詛咒,我慢吞吞道:“那個......那個可能只是傳說罷了。”

  非白的鳳目卻露出一絲迷茫,“好像有人曾經在夢中對我說過,我將登上皇帝之位,卻不能同相愛之人長相廝守。而且,流光散的確可怕,我這些年明顯氣力不濟,精神恍惚,身後這道疤是崇元殿之變時被叛軍偷襲的。林大夫不准我再服用那撈什子流光散,只用了另一味藥材,這味藥材很怪,連名字也怪,叫什麼冷徹鴛鴦浦,會使我、使我,”非白的臉紅了,咳了一下,背對著我略帶尷尬道,“反正……就是同你在一起時,會力不從心。”

  我恍然大悟,睜大了眼睛望著他的背影,噎了半天才醒過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2
發表於 2016-10-14 17:03: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三章 欲醉流霞灼(五)

  我恍然大悟,睜大了眼睛望著他的背影,噎了半天才醒過來。

  我披了件衣衫,打開了藥箱,給他細細敷藥。

  “我知道你是放棄一切才回到我身邊,林御醫也說不準,這種藥的藥性何時能消去,。”非白艱澀地低下了頭,“我……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方才……不是已經消了嗎?”我流淚道。

  他一下子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我,眼中閃著一種我所不明白的激動和領悟。

  我又忍不住望著他哭出聲來,心中鬱憤。這人真是典型的政治天才,感情白癡。

  非白手忙腳亂地為我拂著眼淚。

  我輕撫上他的臉頰,對他誠摯地說道:“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無論發生任何問題,都是需要兩個人一起去面對的,這跟我們兩人當中誰更聰明、誰更堅強無關,只有這樣才代表在彼此心中,我們是真正的夫妻,是真正的一體。你真是個大傻子。”

  在那個神話故事中,段月容說是那個天使般的惡魔害死了他的妻子,毀滅了他的種族,還對他下了可怕的惡咒。無獨有偶,在原氏也有這樣的傳說,不過正好相反,成了紫瞳魔族詛咒他們得不到心愛的人。

  哪一個才是真相,我當時的頭有點疼,而非白的表情有些茫然,似是在細細回味我所說的話。

  “以後無論任何事,我們都一起面對好嗎?”當時,我輕打了他一下。他微抽氣弓了弓背,我立馬後悔了,為他傻乎乎地吹了半天傷口,澀澀道:“我們在一起有多不容易,你別趕我走了。”

  “再也不了,”非白也澀澀說道,如水的鳳目熠熠生輝,“除非是你要離開我。”

  我恨恨道:“不准納妾,不准包二奶。”

  “若我負你,”非白再次笑了起來,直笑得鳳目星光璀璨,“我便不得好死。”

  我正要罵他,好端端地發這種可怕的咒做什麼,他偏含笑湊上唇來,纏綿而吻。

  意亂情迷之際,姽嫿在簾外啟奏,“啟稟聖上、皇后,太傅有突厥急報。”

  非白對我抱歉地笑了一下,低聲道:“今夜先不要走,等我回來。”

  我點了點頭,赧然地對他笑了。他也笑了,輕啄了一下我的臉頰。

  我笑嗔道:“真是個傻瓜。”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對我抿嘴笑了一下,“你也不怎麼聰明。”說罷便笑眯眯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便坐在香妃榻裡等他。等著等著,便睡著了。醒來時,已是雞鳴時分,賞心閣冰冷而空曠,只有打著盹的薇薇。我回到西楓苑,屁股還沒有坐熱,卻聽齊放來報,說是于大將軍求見。

  我聽著覺得稀奇:于飛燕這麼急著見我為甚?我略作打扮,不想于飛燕走進來時,滿眼血絲,把我嚇了一跳。

  這時齊放的暗人也進來了,在簾外對我跪啟道:“回稟皇后,大突碰厥的阿芬公主急病歿了,據說是公主身邊的僕從怠忽職守,沒有及時稟報宮醫,阿芬公主的哥哥木尹太子一怒之下,帶著幾個侍衛闖入宮殿,殺了軒轅皇后並幾個可汗寵妃,可汗大怒。”

  我一下子站了起來,“如今木尹太子如何?熱伊汗古麗大妃如何?”那暗人不及答話,于飛燕已對我答來:“可汗十分震怒,已詔告帝國廢了木尹太子之位,已著人向十大部落下了信符緝拿木尹,碧瑩得到消息便病倒了。”

  他焦急道:“皇子可能……走投無路,只帶著幾個隨從逃入了吐蕃。”我心中焦慮,便決定先把我同非白的問題放一放,著暗人開始打聽木尹的下落,並令小玉密信段月容,如果木尹真去了大理地界,千萬要好好收留。

  幾天後段月容傳來消息,木尹太子根本沒有前往大理,實際上他外祖父的舊部掩護著他逃入烏蘭巴托,然後翻過喬巴山進入突厥的死對頭遼國境內。

  我們所有人都傻了眼,誰也沒有想到木尹敢逃到他老子最恨的競爭對手那邊。

  總之,木尹徹底激怒他老子了。撒魯爾毫不猶豫地帶兵進入赤塔,陳兵石勒喀河,同蕭世宗狠狠地幹了一仗。這場戰爭的結局是遼國威名遠震的大將可丹被突厥可汗撒魯爾擊殺。

  撒魯爾一向憎可丹囂張,當年常欺辱突厥,便殘酷地將其剖心,以戰車碾屍洩恨,如同當年可丹對待軒轅名將李實一般。而所有遼兵皆屍埋大漠,撒魯爾又將可丹的頭顱縫上女子之服送還上京。傳說蕭世宗看到可丹的首級,便口吐鮮血,失聲慟哭,隨即病倒。

  突厥看穿了遼兵人心惶惶,便繼續一路東進,沿著河進軍,眼看要打到上京了,蕭世宗急命權臣妥彥修書大理盟友以求救,如果不是段月容在吐蕃的牽制,突厥極有可能攻入遼都上京。

  這一役驚動了大原朝和西域諸國,所有人皆為突厥可怕的戰鬥力和殘酷所震懾。此一役在大遼被稱作“石勒喀河之難”,在漢家和大理史上又被稱“太子役”,至此,突厥的野心開始極大地膨脹起來。

  曾經在草原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蕭世宗被迫議和,割出最肥美的呼倫河一帶的草原,以及交出木尹。可惜木尹在被押回弓月城的途中,在忠心的隨從幫助下再一次出逃。

  這回,這個孩子帶著兩個侍衛,千辛萬苦地竟然一下子逃到了多瑪,大理的邊界內,但嚴格意義上說卻正是大原、突厥和大理的交界之地。

  突厥的家暴漸漸升了級,終於演變成了國際大事件。大理武帝便風雅地誠邀各國首腦前來多瑪賞月,順道“共商國事”。大理是遼國的盟友,而且突厥曾在多瑪重創大理,突厥自然不願前往,但逆子又成了大理的座上賓,欲磨刀霍霍,偏大理同大遼形成上下南北夾擊攻勢,撒魯爾便同時修書給元德帝、蕭世宗和大理武帝,給出了一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提議:願與君俞長安相見,共討逆子。

  四國政要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大理與大遼都同漢家有過摩擦,甚至是血海深仇,但在元昌年間都被太祖皇帝無與倫比的智慧各個擊破,一個個變成了新生帝國的盟友。突厥又同大原有血緣之親,故而在目前為止,前來代表中立的大原都城長安商談議和之事,竟然是最合適之舉。

  首先是遼國派了本國有名的權臣兼說客妥彥,親自來到長安,表示願意代表蕭世宗來同狂暴的突厥國議和。我猜接下來應該是突厥的寵臣阿米爾葉護,大理的權臣蒙詔久贊前來,因緣際會,這兩位名臣都對漢家文化甚是瞭解,且又極精各種外語。

  五月裡,後山的櫻花又到了全盛怒放的時節。我悠悠漫步在繽紛燦爛的櫻花雨中,忽然驚覺前方嫣紅處有一個魁偉的人影坐在那棵最大的櫻花樹下。我走近前去,卻見那人一身黑底金狼的突厥吉服,左襟微開,一頭飛揚的紅發被結成無數細髮辮,用金穗子綰了,靜披雙肩,一手撐著下巴,似陷入深深的沉思,正是非玨。

  彼時我只聽非白提及突厥有人前來,一直以為是阿米爾來了,可能非白顧忌以前那些不好的回憶便沒有跟我說。前陣子因同非白的隔閡,也確實有些累了,於是我一直沒有去關心來人是誰,這下我可全明白了,為什麼非白全程陪同。

  於是,當時的反應首先就是腦子一片空白……然後我望著晴空萬里,自我催眠:啊呀,這天怎麼下雨了,我還是快回去吧。

  於是我慢慢轉身,極輕極慢地踮著腳往回走。“既然來了,又何必走呢?”身後有個聲音說道。他的聲音恢復了原來的醇厚雍容,好像一隻貓爪在撓我的心,又好像有人在我耳邊沉重地歎息。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轉過身來。

  我還是像以前一樣,根本看不清他是怎麼樣移動,他已然閃到我的面前。三步之遙,我退無可退,只得靜下心來,迎著陽光鼓起勇氣,看著他在落英繽紛中向我慢慢走來。

  他終於來到我的面前,離我一步之遙,站定下來。清晨的陽光透過碧葉花雨,靜靜地灑在他輪廓分明的俊容上,平靜的酒瞳如紅寶石一般熠熠生輝,看了我許久,似直直地看進了我的靈魂。往事在腦海裡翻湧,少年時代的非玨對我轉身而望,滿頭細辮亂搖,耳邊回蕩著久已不曾出現的那聲聲癡笑。

  “你想聽實話嗎?”他終於收回目光,輕歎一聲道:“木丫頭。”

  就這一聲木丫頭,我的眼淚唰地一下子流了下來,哽咽了半天,歎道:“請陛下明言吧。”

  他微歪頭誠實道:“你長得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難看。”

  就這一句話,我又忍不住撲哧笑了起來,點頭道:“陛下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坦白。”

  他的唇邊漸漸浮出一絲微笑,“但你比我想像中的要可愛。”我也笑道:“陛下的身體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恢復得快,可喜可賀。”

  “你比我想像中的要……”他一時沒接上,然後被自己逗樂了,終於朗笑出聲。

  我也跟著笑了起來。他好一會兒才止了笑,怔怔地看著我。毫無預兆地,他忽地上前一步,輕輕將我攬進懷中,抱住了我。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奶香沖進我的鼻間,我恍惚間,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少年時代,非玨

  歡笑著擁上我,嚷嚷著:“木丫頭,你可想死我啦。”

  然而如今的他已然平靜如深潭,少年時代的狂熱和激情一去不返。這是一個不帶任何□的擁抱,仿佛是在平靜地同往事擁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3
發表於 2016-10-14 17:03: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四章 欲醉流霞灼(六)

  非玨終於醒來了嗎?我百感交集中,卻偏偏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想他卻在我耳邊啞聲道:“你……現在過得好嗎?”

  我們看不見彼此的表情,我微笑著點了點頭,“我現在很幸福,請陛下放心。”

  “木槿。”有人在我身後輕輕喚我。我從他的懷抱中退出來,扭頭一看,非白正一身獵裝地騎在馬上喚我,俊朗如天神,面含微笑。

  殷紅的酒瞳看了非白一會兒,又看向我,他的唇邊綻放了一朵淡然而無奈的笑容:“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

  我向撒魯爾微一點頭,也微笑道:“命運……的確是個奇怪的東西。”

  我向他略一頷首,斂衽為禮,他也瀟灑而快速地對我翻手以突厥儀略行一禮,我們二人互相含笑著禮貌退去。非白向我一伸手,我便抓住他的手,俐落地跳上馬背,環上他的腰。櫻花雨中,我不再感到悲傷,因為非白的手溫暖而有力,他給我的笑容充滿了情意和信任。他在馬上對撒魯爾略點了一點頭,淡笑道:“這幾日朕忙於國事,好不容易抽出空來陪皇后游幸渭河,可汗告罪了。”

  眾人皆跪倒對撒魯爾行了大禮,而撒魯爾免了眾人之禮,對非白含笑地回了一禮。

  非白略一揚手,我們二人便飛馳而去。

  非玨身後慢慢出現了阿米爾的身影,他們在櫻花林中久久佇立,似是一直目送我們而去。

  此後我一直想找機會見見非玨,同他細談,想問問碧瑩的近況,可是妥彥、非玨還有非白一直在密談,實在沒有機會。非白也的確在盡力斡旋,不時同攜兩位貴賓出遊賞宴,再不久,大理貴賓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轉眼到了七月初一,我化裝成君莫問,同韓太傅持著旄節前往官道接應大理使者。我專門讓人準備了桃花香熏,想著蒙詔喜歡桃花香,也不知道翠花會不會來,不過估計難,因為聽說翠花懷上了……

  七月裡的天氣已是悶熱異常,欽天監還說今天是要下雨的,所以稍微多穿了一層,結果都晌午了,大太陽明豔如昔,我汗如雨下,只得不停地扯著衣領子。

  就在我將暈未暈之際,只見官道上揚起滾滾煙塵。小玉將鼻煙壺放我鼻下,我立馬醒了,掛上職業微笑,卻見鑲金白旗獵獵如海,幾百人的隊伍風馳電掣地來到面前,揚了我們一臉的灰。

  前哨官兵向兩邊撤去,又等了一炷香時間,來了一隊鑲金帶銀的大象隊伍,最前頭跑著雄赳赳的大金獒。我愣在當場,還沒等醒過來,那只金光燦燦的大金獒一下子興奮地向我躥來,把我按倒在地。立時,大原官兵拔出刀劍,小忠也大聲吼叫起來。

  我趕緊喝住人和狗:“住手,大理皇上駕幸,不得無禮。”

  眾人一聽傻眼了,驚訝地看到一隻個頭特別大的大白象威風凜凜地領著象群跑了過來。大白象背上寶輦九龍圖紋皆以紫水晶紅瑪瑙等雕飾,四周串著各色珍貴的珍珠、玳瑁,琺瑯、玉器,又以金絲、銀絲,夾著各色翠玉編為長流蘇,墜在大白象身上,悅耳作響;寶輦四角各綴一個五色金線繡香囊,裡面裝異國進獻的瑞麟香,龍腦金屑等,聞之清醒,寶座上端坐一人,身形偉岸,面戴金光閃閃的黃金面具,發上壓著大理皇冠,正中鑲著稀世的紫色寶石,冠後墜著十二根金珠流蘇垂落於肩頭,在陽光下耀眼奪目。

  我爬將起來,整整衣冠,趕緊行了大禮,“大原紫微舍人君莫問,恭迎大理皇帝。”

  眾人與我同拜,再起身時,顯赫的大理皇帝已舉起戴滿金珠寶戒的左手,慢慢揭下代表大理最高皇權的金面具,露出那張顛倒眾生、雌雄難辨的天人之顏。

  沒見段月容快有二年多吧,這小子依舊還是瘦長條子型男。

  因是七月裡,穿著冰絲大理皇袍,上繡金線九龍,估計是他的手藝,張牙舞爪,龍眼犀利。露出健壯的雙臂,修長的上臂各戴著一圈猙獰的金龍臂釧,左臂還挽著白袍一角,烏髮削得極短,緊貼雙耳。估計他是為了特別闢謠關於自己喜歡扮女裝的流言,可偏偏左耳戴著一隻長長的赤金鏈紫晶耳墜,光彩奪目地映著瀲灩生姿的紫瞳,只覺一種獨特的妖冶。

  他的紫瞳對我一閃,嘴邊漾起一絲高深莫測的輕笑,讓眾人看得一陣失魂落魄,再挪不去癡迷的目光。

  幾個奴隸飛快地跑來,依次跪下,他便踏著奴隸的後背瀟灑地一躍而下,到後面的戰象跟前,親自伸手,小心翼翼地迎下一位蜜色肌膚的美人兒。

  那美人兒一身金紅吉袍,盛裝打扮,頭上高高戴著大理皇貴妃制的銀冠,勁上掛著一串充滿異域風情的大青金石項鍊,腰間玉帶上掛著著蠲忿犀、如意玉等貴重佩飾。

  那美人來到我的面前,對我恭敬地行了一禮,略帶激動地說道:“姐姐,真不想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

  我也感懷萬分,對她施了一禮,緊緊拉住她的手,“卓朗朵姆,好久不見了。”

  她的身後俏生生地轉出一個肌膚白皙的少女,長髮細盤,戴著白族少女特有的銀冠,冠首正鑲著一塊奪目的大紅寶石,穿著公主禮服,身後跟著兩個英氣勃勃的少年,一個黑臉,一個白臉,正是大豆和沿歌,再後面則是著朝服的蒙詔和孟寅。

  我激動起來,“夕顏。”欲伸手拉女兒。可是夕顏卻退後一步,只冷淡地對我行了一禮。

  段月容的眉頭微皺,走到我面前,對我笑道:“還請舍人帶路,公主第一次出如此遠門,想是累了。”

  韓太傅也即刻出列,“大理武帝陛下親臨長安,實乃大原之幸,還請陛下隨我等進宮。”

  顯然所有人都想不到大理武帝也親自來了,一時間,整個長安都沸騰了。

  三位皇帝在少年時代便位列四大公子,後來個個又都在戰國時代成為叱吒風雲、威震天下的絕世戰神,長安貴人皆爭相賄賂隨侍宮人,以求能有機會一睹風采。

  非白只得頭痛地改變非常緊張的Time Schedule,當晚與眾臣在麟德殿迎接大理武帝親臨。因武帝帶著皇貴妃前來,我也陪同出席。

  席間夕顏對我也是冷冷淡淡。

  我心裡不好受,僵坐在那裡,偶一抬頭,卻見卓朗朵姆也同我一樣縮在角落中,一臉落寞。

  入夜,我以給公主送賞賜為名夜訪驛館,可惜豆子聞訊出來,有點尷尬地對我說道:公主睡了,不見任何人。

  我抬頭看去,驛館內仍燈火通明,心中不免失望,回頭一看,卻見小玉正淚流滿面,怔怔地看著豆子。豆子身後有個影子,好像是沿歌,也是癡癡佇立。

  我便讓小玉替我給公主送進去,給他們製造機會,一訴衷腸,自己便回到了西楓苑。

  那天非白也回來得很晚。他滿面疲憊道:“大理武帝果不簡單,現下我明白了,原來是白關之人聯合果爾仁的舊部在烏蘭巴托迎木尹太子到了多瑪,再由多瑪取道大理。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他是想留下木尹太子做質子,伺機迎回,彼時突厥便姓段了。”非白長歎一聲,攬起我肩頭讓我靠著他,坦言道:“怪道時人常雲,寧與之為友,毋與之為敵。”

  我心中想著夕顏對我的冷淡,便靠著非白肩頭,幽幽道:“他就那樣,盡可他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他。”

  “解得真切。”原非白呵地一笑,然後輕撫上我的發,“時光過得真快,夕顏公主轉眼長高了好多。”

  我頭埋得更深,嗯了一聲。

  他似乎發現了,繼續說道:“見到夕顏公主,不高興嗎?”

  我澀澀說道:“高興。”眼淚卻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我便用勁摟著他,不讓他看到我流淚,可惜淚水仍是沾濕他的肩頭。

  非白不再問我,只是捧起我的臉,輕吻上我的眼,可是這回卻止不住我的淚,便只好沉著臉把我抱在懷中,細細哄道:“她還是孩子,你別往心裡去。”

  我點頭,嗚咽出聲。

  “我們很快也會有孩子的啊。”他似乎對我的痛哭有些意外,略顯笨拙地抱著我,吻著我的發,心疼道:“你別急啊,很快就會的。”

  窗外傳來大雨的歎息,掩住了我的抽泣之聲。

  直下到後半夜,才漸漸轉小,雨點滴在芭蕉葉上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終於度過了這混亂的一天。

  夜雨滴空階,曉燈暗離室。

  相悲各罷酒,何時同促膝。

  談判慢慢展開,果然撒魯爾氣勢洶洶地要捉回逆子。大家都明白,這不是一個捉回忤逆弒母的棄子那麼簡單。木尹身上流著同撒魯爾一樣的皇族之血,命中註定死也不能落入外族手中,遼朝與大理早已結盟,兩家一唱一和,即許朝貢,卻不肯歸還木尹。

  而每次會罷,雙方人馬便又威逼利誘大原,以求站在自己這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4
發表於 2016-10-14 17:04: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五章 欲醉流霞灼(七)

  談判慢慢展開,果然撒魯爾氣勢洶洶地要捉回逆子。大家都明白,這不是一個捉回忤逆弒母的棄子那麼簡單。木尹身上流著同撒魯爾一樣的皇族之血,命中註定死也不能落入外族手中,遼朝與大理早已結盟,兩家一唱一和,即許朝貢,卻不肯歸還木尹。

  而每次會罷,雙方人馬便又威逼利誘大原,以求站在自己這邊。

  非白終日眉頭深鎖,這一日宣十八學士等朝中眾臣前往賞心閣議事。

  韓太傅等一些重臣認為聯盟其中一方為上策,出於血緣關係,韓太傅傾向于聯合突厥,而且和上次比起來,撒魯爾大帝明顯狀態穩定了很多。只是突厥畢竟虎狼之國,擴張傾向太過明顯,如果真的幫助突厥打擊大遼及大理,將來若突厥反目,便無可牽制者,是故大遼及大理必得留一個。

  竇亭認為大遼當年曾欺辱舊宗氏,大理陰狠反復,有屠城之仇,理應聯合突厥。

  而錢宜進卻認為大理重商,且近來擴張之意在南國,而且大遼同大理聯盟,得罪大理就等於一下子得罪兩國,所以還是聯合大遼與大理為上策。

  朱迎久一下子強悍了,“陛下,突厥本為虎狼之國,此乃天大的好機會,可迫其稱臣,以後若有外敵亦有權迫其出兵助我天朝。”

  我仍同小玉他們在碧紗櫥中看賬。薇薇在為我磨墨,我們支著耳朵細聽,不想非白卻高聲詢問我的意見,我一愣,便緩步走出碧紗櫥,隔著軟簾,對眾人施了一禮,緩緩說出我的意見,“突厥、大理、大遼都與大原接壤,而且都一樣剛結束戰亂分裂,可謂同樣身經百戰,擁有豐富的戰鬥經驗。而本次遼國雖然敗於突厥,可建國已有百年,在北國根基已深,本身國力非常強盛,得罪任何一邊,相對的另一邊必會與我朝為敵,是故臣妾以為無論選哪一邊都對大原沒有好處。”

  眾人似是微訝,但仍然側耳傾聽。薇薇磨墨的手也停了下來,不小心有滴墨汁濺在鼻尖上也沒發覺。我向軟簾走近一步,提高聲音道:“一旦開戰,此三國所需軍資糧草,若國庫空乏,只需躥伏山嶺草原,劫掠小國便可,此為遊牧民族和部落民族的天性。誠如各位大人所言,確為虎狼之國。而反觀大原,所有國帑財幣,全靠百姓辛苦躬耕,養活軍隊,這十年戰亂,百姓疲憊,國庫仍是空虛,大原元氣仍未完全恢復,一旦開戰,先不論勝負,抽取兵丁,加徵稅賦,必定驚擾我國百姓,這已先輸了一籌,故臣妾以為,於我國現階段而言,”我咳了一下,“不開戰即是勝利。”

  眾臣譁然。

  我繼續說道:“如今我大原有火器傍身,想必可暫時震懾列強,可如此亦不能長久,故臣妾以為現如今最好的方法就是大理留下突厥棄子為質子,維持現狀,方可使四國互相掣肘,巧妙地維持平衡。此平衡能得多久,臣妾實不得而知。確然和平年代越久,我大原便有更多的時間,韜光養晦,臥薪嚐膽,快速充盈國庫,可應未來之變。”

  非白挑了挑眉,走下桌幾,最後總結了一下,“各位愛卿所言極是,朱愛卿之言甚合朕意。”

  大家都哦地看向朱迎久,不想非白又微微一笑,“只是……朱愛卿可曾想過,突厥善戰,若迫突厥稱臣,反過來突厥必每年逼大原賞賜歲幣。如皇后所言,我大原朝也不過剛從十多年的戰亂中方才復蘇啊,可能傾我舉國百姓一年之財稅過半方可填滿,是故……”

  非白身上還是穿著那件我打過補丁的如意紋月白衫子,一身天子之氣仍掩不住一絲儒雅之風,卻見他走到撒花軟簾前面。

  隔著簾子,我只能朦朧地見到,他那天人之顏對我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朕贊同皇后的意見。”

  韓太傅略一沉吟,躬身敬諾,“皇上、皇后高見,臣等敬受命。”

  翌日,非白邀突厥、大理及大遼首腦及使臣前往秦嶺狩獵,故意令于飛燕領眾將士每人持一管改良版的小獵槍射擊大雁等獵物,器驚四座,暗懾鄰國。

  春風輕拂,綠意如織,列錦旗如簇,竟不輸春花爛漫。

  草地上支起了一座座華麗的帷帳,我坐在女眷首席上,同眾貴女看著各位英武男子馳騁獵場,無論結婚未婚、少女大媽,女士們都眼冒心心,流著口水,看著中場,即時點評著各個民族形形j□j的帥哥風情。

  我萬萬沒有想到,留著小鬍鬚的妥彥人氣竟然超過了皇帝們,還有很多貴女竟然說撒魯爾陛下很MAN,而喜

  歡段月容的都是些貴族少女和一些宮廷侍女。

  好像非白比較慘,因為娶了我又不納妃,舉國皆傳我善妒之名,更有好事者傳我怎麼怎麼迫害宮妃,或把所有年輕美貌者逐出宮去。

  前陣子那嬌滴滴的美人兒喬芊蟬本已入宮,因為皇后一句話,被許配左吾衛將軍程東子那樣一個粗野武人,生不如死什麼的。

  可明明我聽于飛燕說現在程東子一下朝就回家,連館陶居的好漢酒都不喝了,而今天喬芊蟬打扮得也非常漂亮,滿面含笑地看著程東子打獵,程東子也頻頻看向女眷席。

  眾女似怕遭到迫害,便斂口閉息,絕口不談皇帝。總之大原皇帝人氣就這樣低了,我當時就很替他和我感到委屈。

  到了午時,我與眾貴女用過所打獵物所做的午膳,實在坐得屁股疼,便趁更衣時到河邊走一走。今天是姽嫿輪值,陽光甚好,小忠跳到河裡,傾城也從我的袖子裡鑽出來,一溜煙跑到岸邊水草中喝了點水,然後又遊了一會兒泳才騎著小忠,回到我的身邊。兩隻神獸都使勁抖了抖身子,水珠飛濺到我們身上,引得我們大笑。傾城忽然警覺地豎起身子和小耳朵,然後齜了齜牙,快速地躲進我的袖子,小忠也露出了尖牙。

  姽嫿按住腰間佩劍向四周看著,我一回頭,卻見撒魯爾正站在樹蔭底下笑意盈盈地看著我。

  長安的陽光灑進他的酒瞳,仿佛一汪紅色的海洋,望不到頭,他的臉上洋溢著溫和平靜的笑容,好像當年的原非玨。

  “朕可能是年紀大了,才奔了一陣子便累了,方才還在想那個女子很像皇后,不想走近一看,還真是皇后。”

  我被他給逗樂了,便同他親切地攀談起來。

  真不敢相信我同非玨還會有這樣平和的一天。我在心中默默地想著:非玨,謝謝你,終於原諒了我。我也可以放下心中那一絲顧慮。這時,阿米爾躬身遞來一個精緻的鑲雕花紫檀木銀盒。

  他略帶緊張地看了看撒魯爾,又看了看我,微微伏低了身子。

  撒魯爾笑著接過來,摩挲了一會兒,才歎著氣慢慢開口道:“還記得嗎?木丫頭,當年曾經送你一塊樓蘭的銀牌……永業四年你不慎遺失在突厥,今日我為你帶來了。”

  我不覺感慨。那年與撒魯爾同歸於盡,那塊銀牌再不見蹤影,非玨竟然能找回它,還能再把它送回我的身邊,果然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數吧。我不由酸了鼻頭伸手去接。

  忽然遠遠傳來一陣輕嘯,一隻金獒閃電般地沖過來,叼了銀盒就走。我們都一怔,然後意識到那是七夕,小忠恨恨地跟著追去。

  七夕的速度太快,場中幾人正呆愣間,幾騎玄著大理錦旗和簇節,吹著口哨,從遠處飛奔而來,灑脫而俐落地站定在我們面前,當前一人,身穿緊身獵裝,陽光下風華絕代,紫瞳瀲灩。

  他狀似驚訝地看著我們,“呀,方才大原皇帝到處尋不見貞靜皇后,還氣勢洶洶地來詰問朕,不想原來是給神聖可汗陛下絆住了,朕也太冤了。”

  撒魯爾的臉上沒了任何笑意,慢慢轉過身來,酒瞳凝了霜,“方才武帝陛下的惡狗搶走了朕送給大原皇后的禮物,不知是何用意?”

  “什麼?”段月容板著臉問道,“竟有這等事?”

  演技太差了,我在心中暗嗤:你好好的搶人送我的銀盒作甚?

  “武帝陛下這是要做什麼?”我怒瞪著段月容,“快還本宮,那可是大突厥可汗給大原朝皇后的禮物。”

  段月容用那雙紫瞳上下掃了我一眼,從鼻子裡極藐視地哼了一聲,大理的隨從們便哄笑起來,“敢問大突厥可汗可有人證在此?”

  還真是沒有人在,除了阿米爾。不過阿米爾剛去追七夕了。

  卻聽沿歌冷笑道:“分明是撒魯爾可汗想乘機調戲貞靜皇后。幸得我等出現,救了貞靜皇后。”

  大理眾人又是一陣哄笑。我也惱了,厲聲喝:“不可妄語。”

  大理眾人多是我的學生和熟人,自是斂聲,不敢再肆意取笑。

  撒魯爾冷冷道:“那銀盒裡裝著我送與皇后的禮物,還請武帝高抬貴手,還與朕。”

  段月容聳聳肩,對沿歌道:“你們且去找找七夕,可能剛才沒吃飽,別真誤食了撒魯爾陛下的寶貝,到時不消化。”

  沿歌等眾人立刻大笑著吆喝一聲,如風掉頭而去。

  “武帝陛下富有四海,怎麼見不得朕送皇后一件東西嗎?”撒魯爾酒瞳一轉,微笑道:“天下傳聞武帝陛下癡戀大原皇后,如今一見,果有一二。想是陛下嫉妒了。”

  “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呢,”段月容仰天哈哈一笑,冷冷瞥了我一眼,然後紫眸犀利地看向撒魯爾,“倒是陛下,不就是一根項鍊嘛,既失了便失了,想撒魯爾陛下,乃大突厥可汗,稱霸絲路,單說去年滅亡的烏孫,您得了多少金銀珠寶?”

  段月容假裝想起了什麼,歎氣道:“朕想起來了,您縱容您的士兵淫辱烏孫後宮,又當眾刺死烏孫王后,就因為她不允許您搶奪她王夫冠上的寶石。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是烏孫國的至寶月光石吧,烏孫王明明已經對您稱臣了,為什麼您還要滅人家國、淫□女?不就為了取悅陛下尊貴的可賀敦——軒轅皇后!”段月容冷笑數聲,“可見可汗陛下對情人個個情真意切,難道您還會拿樓蘭偽物來哄騙大原皇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5
發表於 2016-10-14 17:04: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六章 欲醉流霞灼(八)

  我陡然心驚。撒魯爾的臉色一下子煞白。那個傳聞果然是真的嗎?如今的撒魯爾還是殘暴如昔嗎?

  段月容卻托著下巴假裝沉思了一會兒,挑眉道:“又或許,您送給貞靜皇后的這根項鍊有些什麼特殊之處吧,比如鑲了一些奇怪的紫色的石頭,而這種奇怪的紫色的石頭可以讓人想起一些非常不愉快的經歷?”

  弓月宮中所有可怕回憶襲上心頭,我一下子醒悟過來。難道這個銀盒裡放著的是那半塊紫殤嗎?

  撒魯爾卻淡淡道:“既然皇后和武帝陛下皆不相信,那朕也沒有辦法。”

  這時阿米爾從遠處策馬回來,手中空空如也,對撒魯爾尷尬地搖了搖頭。

  撒魯爾便對段月容冷冷笑道:“元慶元年也曾叨擾多瑪,武帝陛下所贈甚厚,陛下既喜歡這只銀盒,朕送與陛下便是。”

  說罷,吹了一聲口哨,一匹高峻烏亮的汗血寶馬躥出山林。撒魯爾一個漂亮的翻身,向我微笑著欠身,然後像沒事人一樣離開了。

  撒魯爾剛走,段月容的紫眼珠子瞪著姽嫿,充滿威嚴地睥睨道:“退下。”

  姽嫿方要張口反駁,我忍住氣對她說道:“你且到稍遠處守著,我若不叫你,你萬不可過來。”

  我待姽嫿走後,便來到段月容面前,本待好好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快還我吧。”

  那段月容忽地狠狠推了我一下,把我推倒在地。

  我天旋地轉地爬將起來,他卻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你就是個傻子,活該幾輩子被人耍的大傻子。”

  朋友們,每個人都會犯錯,如果你發現你的親友或者同事錯了,你可以溫和地指出來,然後善意地以自己的知識和閱歷去幫助別人,但是不能涉及人格污辱,這是極不道德以及缺乏素養的言行!

  當時我很想這樣教導大理武帝:“更何況我還是大原皇后,你姥姥的不覺得太過分了嗎?”

  可是話還沒到嘴邊,心中的憤怒早已讓理智離家出走了,我爬將起來,照他的臉上就是一拳。

  他的嘴角流了血,他輕拭了一下,看著手指上的血,臉上血色盡褪,忽地對我笑了起來,紫瞳看著血跡卻漸漸露出乖戾的神色來,呀!呀!呀!不好,生氣了,我捅婁子了。

  果然他快速向我走來,很不紳士地抓起我的前襟。

  我也惱了,不客氣地抓住他胸前華貴的八寶瓔珞使勁推他,“是你先動手的,你敢在我的地盤裡推我,我我我是大原皇后……”

  他猛然打斷我的話語,對我又憤恨又鄙夷道:“說你傻還不服氣,難道不會用腦子想想嗎?他練的是一般武功嗎?他練的是吃人肉喝人血的邪功,這世上有多少人貪婪地想練,結果不是瘋了就是死了,古往今來唯有兩人成功而已,最後變成魔鬼,他就是其中一個!

  “莫道功成無淚下,淚如泉滴亦需幹。你明白嗎?他殺了自己的親娘,在我們眼前把他女兒摔死了,格老子的他不是人,表面看去他像個人樣了,可是你用你的豬腦子想想,他醒過來發現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尤其是你,還跟他最討厭的哥哥在一起,一般人只會更狠更毒,更何況是他?”

  他的眼神如刀,聲音如鬼,直戳到我心裡。

  眼前模糊了,我開始反過來想推開他離去,可是他還是不放我,我開始使勁拍打他,“我不想聽,你給我住口。”

  “既做得出,憑什麼不敢聽?膽小鬼,是你先辜負我還有那個紅毛鬼的,就得承受這代價。”他看著我的眼,惡狠狠道:“縱使槿花朝暮放,沉屙一夢醒難尋。他醒了,就你還在別人的迷夢中。”

  “每個人都有不堪而愚蠢的前世,兩顆紫殤拼一起就能想起你的前世,甚至是前前世。你知道嗎?你個傻瓜,他就是想讓你想起那些個傷心的蠢事,你知道回憶是什麼嗎?那就是無休無止、無休無止地創造噩夢的毒藥,午夜夢回,你只能在原地不停地回憶,那些可怕的慘劇一遍一遍地在腦海裡重演,你心愛的人在你面前死了一次又一次,最後你就會變成一個和他一樣的瘋子,因為他就是這樣發了瘋的。他也要你嘗嘗他所受的痛苦,可是這還沒有完,他還要毀掉你今生所有愛你的和你愛的人,一個一個殺,最後一個就是你。他要你親眼看著自己的親人、朋友,在今世一個一個地在眼前再他媽的死一遍,這就是他的報復。”

  我一下子駭在那裡,喃喃對他說道:“可是、可是……我早就告訴過你,我碰巧記得我的前世,也就是你前世造的孽。”

  他那堆長篇恫嚇一下子就被噎在那裡,俊顏漲得通紅,紫瞳充滿憤懣,“你、你、你……”

  我趁他混亂之際狠狠地推開了他。可能力氣過大,他的後背一下子撞到樹上,臉上立刻疼痛地扭曲起來。我這才想起他的背部受過重創,正想上前看看,早有一把銀刀指向我咽喉,一個銀冠少女擋在我的面前,憤怒地對我喝道:“不准你再靠近父皇,你這個淫婦。”

  我心裡霎時間涼了起來。我親手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竟然叫我淫婦?原來我在她心中就是這樣的?

  我活著難道真的就是為了看著親人們一個一個站到我的對立面,這樣拿著武器對我呼喝的嗎?我怔怔地看向段月容,流淚道:“你就這樣教她恨我的嗎?”

  段月容板著臉站起來,拉過夕顏,反手就是一巴掌,“你給我跪下。”夕顏白嫩的臉上赫然印著五道指印,不可置信地看著段月容,嚇得跪在地上。

  “你給我聽好了,她是大原皇后,也是你娘,不管別人怎麼在你面前說你娘的不是,”段月容揪起夕顏,又甩了一巴掌,我和夕顏都嚇傻了,段月容恨聲道,“她始終是你娘,這世上除了我以外,沒有一個人可以罵你娘、打你娘,你更不配。”

  “當初如果不是你娘,你早就死了,你永遠欠你娘和我的。你現在好好活著,道聼塗説,就要同世上那些醃臢人一起污言穢語地潑她髒水。禽獸不如的狗東西,我算白養你了。”

  段月容從未打過夕顏,可是這一次卻當著我的面把夕顏狠狠扔出去。夕顏漂亮的銀飾被甩到地上,她趴在草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段月容厲聲喝道:“我和你娘的事,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自有評斷,連他原朝皇帝都管不了,你憑什麼多嘴?”

  夕顏卻倔強地回道:“可娘親明明沒有回來,明明是她先拋棄我們的。”

  段月容額頭青筋暴跳,“你還敢頂嘴,說,是誰在你面前嚼舌頭?”

  紫瞳戾氣叢生,說著他便拔出偃月刀,指向夕顏。

  我一下子擋在女兒身前,大聲道:“夠啦,別再嚇她了。的確是我對不起你們。”我絞著他傷痛的目光,泣不成聲。段月容高舉偃月刀,緊繃玉容。我哽咽道:“她要恨我就讓她恨我吧。”

  這時卓朗朵姆帶著兩個女侍衛過來,正聽到我說這些,當即花容失色,跑過去緊緊抱著夕顏公主。夕顏反身抱住卓朗朵姆,哭聲更大。卓朗朵姆流淚顫聲道:“求陛下息怒,公主還小,難免不懂事些,請陛下萬勿當真。”

  一會兒蒙詔、沿歌他們也聞訊趕來,嚇得呼啦啦地跪了一地,段月容這才收了刀,對我長歎一聲,悲泣道:“我沒教好夕顏,是我對不起你。”

  這時號角之聲傳來,非白的狩獵隊伍從西邊浩浩蕩蕩地過來,他看我們在場諸人面色嚴峻,我和夕顏的情狀,暗暗猜出幾分,便笑道:“想是今日永烈公主手氣不好,便哭鼻子了。陛下,不若讓皇后帶公主梳洗一番,何如?”

  段月容看了看夕顏和我,便點了點頭,歎著氣翻身上馬。

  我把夕顏帶到我的帳內,小心翼翼地為她取了冰塊消腫,又敷上珍珠粉,看夕顏的頭發散了,便親自取了梳子替她細細整了整頭髮,插上一堆銀簪。再抬頭時,夕顏的小臉總算好看多了,她的兩隻眼睛紅腫著,正從鏡中細細看我,卻淚流不停。

  我取了絲帛替她輕拭淚,擠出一絲笑來,“娘對不起你,也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還你,你要不認我也沒有關係。可是我不是你口中的淫婦,你不要恨我,更不要恨這個國家,因為你將來會成為女王,左右兩個國家老百姓的生活。”

  夕顏再忍不住撲到我的懷中,放聲大哭,“娘娘,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們?你可知洛洛那妖婦說了多少壞話,你可知道夕顏和爹爹有多麼想你?”

  那一日,我對夕顏講了我同非白還有月容的往事,夕顏凝神細聽。到最後,她默然流淚。

  她告訴我自從我走後,她的父王有多麼孤寂,整個人就像死了一樣,他又是怎樣掙扎著爬起來。她多麼害怕段月容會再回到以前生不如死的樣子,這些年幸好有卓朗朵姆的保護,不然難逃洛洛及其他後宮蛇蠍女人的魔掌。

  卓朗朵姆果然遵從她的誓言,一心一意替我照顧女兒,我暗中深深感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6
發表於 2016-10-14 17:0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七章 欲醉流霞灼(九)

  卓朗朵姆果然遵從她的誓言,一心一意替我照顧女兒,我暗中深深感激。

  可惜首腦們不像我這麼幸運,同女兒取得了和解,三國不停地在含章殿爭吵、怒駡、威脅以及不斷的妥協中,非白則在其中不停斡旋。慢慢地拖到八月,總算漸漸有了起色,最後四國首腦共同簽訂了長安之盟,在華山之巔進行了第一次歃血為盟,永結相好之意。

  撒魯爾本意是活捉木尹,當眾軾殺親子,也好在彪悍的西域殺一敬百,以立鐵血殘酷之名,震攝那些不服的屬國環鄰,可是這麼個有皇家血統的聰明兒子逃到了大理,而且大理同大遼結盟,不得強取,大原也不支持,撒魯爾便只廢木尹太子之位,以皇子之名留待大理,作為人質,變相終生流放,不得回歸故土。

  段月容願意無償奉養木尹皇子,並讓木尹同很多大理貴族之子一樣,在弱冠之前先行修佛,除去乖戾之心,撒魯爾同意了。

  這一日是八月十六——我的生辰,正好四國首腦即將回國,非白便在麟德殿大宴諸皇及貴女,離別時,我為夕顏和大理的學生朋友們準備了很多禮物。夕顏的身份在四國之中非常奇特,非白暗中以繼父的名義行了賞賜,撒魯爾也送了夕顏一些珍貴禮物,以示結盟之意,妥彥也跟著送上了一堆禮物,卻委婉地表達了狼主思慕之心。

  我暗自心驚,段月容卻淡然一笑,然後令孟寅取出一卷畫軸,上面畫著一個身著白族服飾的稀世美女,嬌弱地坐在白象身邊,一下子把在場所有的男人給電到了,就連撒魯爾的眼神也略略凝了凝。

  “此為朕十五堂妹,先帝在世時,封號香檳公主,乃我大理第一美人,朕正有意為其匹配當世英雄,”段月容的俊顏帶上些誇張的傷感,“誰叫女孩大了終是要與良人廝守的。朕與香檳從小一起長大,甚親密,故此畫乃朕少時為其親作,煩請妥大人轉贈貴國狼主。”段月容邪魅地笑了。

  妥彥如獲至寶地收了下來,然後也從手下那裡取了一卷畫軸,亦是一幅女子畫像,不過那女子從畫上看去,一身戎裝騎射裝扮,英姿颯爽,身材健美,端坐在一騎烏駿之上,右手舉刀,烏駿蹄下正立著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

  卓朗朵姆的臉色微白,可段月容卻拿近了畫,挑了挑性感的眉毛,贊道:“好一個巾幗英雌啊。”

  妥彥恭敬道:“此乃狼主親妹,正是小臣所提的契丹之花,乳名南仙,貌賽星辰,英武勇敢,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說實話,從畫上來看,香檳公主可比契丹之花漂亮多了,可是契丹之花勝在身材健美、英氣勃勃,有一種西方人所推崇的健康美。大抵這個時代的少數民族政權比較傾向於這種審美標準,認為可以多生男孩,於是段月容便與妥彥頗有興趣地看著,過了一會兒,連撒魯爾也走過來,評頭論足。

  我看向卓朗朵姆,她的臉上還保持著笑容,可是眼神卻有一絲悲哀。

  我便悄悄走到卓朗朵姆身邊,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對我友好地笑了笑,一起看向殿中的舞樂,微微歎道:“姐姐可知,陛下夜半夢囈的全是姐姐的名字?姐姐為何不回來呢?”她看了看正中寶座上豐神如玉的非白,再看看談女人談得眉飛色舞的段月容,又飄忽地輕笑了一下,無限落寞道:“可是我能理解姐姐。”

  我正想轉移一下話題,本想真誠地向她感謝,多虧那些年她在洛洛手中把夕顏和我的學生們保護了下來,這些年又如此愛護夕顏,卓朗朵姆卻忽然站了起來,徑直地向正殿寶座上的非白走去。經過段月容時她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其時段月容正興高采烈地低聲詢問妥彥,可能是關於“賽星辰”的身高、三圍等。

  一曲正好終了,美豔的舞伎撤去,卓朗朵姆來到非白麵前站定,翩翩施了一個漢家請安禮。原非白微訝,出於禮貌,便笑著微起身虛扶一把,“不知皇貴妃是否喜歡長安飲食?”

  河陽花燭燃得正旺,蜜色的肌膚襯著幽魅的眼神,卓朗朵姆滿頭銀飾在燭火下閃著星光,她的微笑好似一杯令人無法拒絕的美酒,“多謝陛下,按我族禮節,此兄弟會盟妾理應邀陛下同舞,示陛下好客之情,不知陛下可否賞光?”

  場中一下子安靜下來,連段月容也有了短暫的錯愕,唯有大原天子淡笑如初,親自走下案幾,以大理之禮瀟灑回禮,“皇貴妃美意,朕實受寵若驚,奈何朕實不擅舞。”

  卓朗朵姆卻退後一步,舉起金絲線袖的麒麟袖口,掩唇微微笑道:“陛下多慮了,陛下只需站著即可,妾以一曲祝酒歌共慶大原天子與我大理皇帝歃血為盟之盛事。”

  她扭頭轉向沉著臉的段月容,款款笑道:“陛下也很久沒見過臣妾的舞技了,今日讓臣妾獻醜可好?”

  所有人扭頭看向大理天子,都在心中想著:這樣的先斬後奏,聞所未聞,南蠻王妃果然不同凡響。

  段月容垂眸想了一分鐘,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場中,對卓朗朵姆邪魅一笑,“愛妃總是這樣給朕驚喜呢。”

  然後便走到我面前,以大理禮儀向我躬身深施一禮。可能他這輩子都沒對我這樣禮貌過,我被迫站了起來回了一禮,然後他便對非白笑道:“朕自己都快忘記了,今日乃是朕的生辰,好像大原皇后也是今日生辰吧。”

  非白咧開一絲弧度,慢慢道:“正是如此。”

  “既如此,”段月容飛快地介面道,“何不容朕請大原皇后娘娘一舞?”

  我正要開口,段月容飛快地打斷了我,莊重道“請娘娘、陛下放心,朕久聞大原禮教甚重,大理久慕大原文化禮儀之國,史書經義源遠流長,自先朝起我段家便仿效漢家,流傳至今,南部負有盛名,亦是詩書禮儀之邦。朕今日所舞乃是大理下至民間,上至貴族皆通曉的火舞,目不斜視,恪守禮節,天下皆傳大原陛下敏而博聞,想必聽聞過此乃敬重祈福之舞。”

  天知道非白真的通曉火舞嗎,可是非白卻沉吟片刻,對我點了點頭。

  段月容打了一個響指,夕顏和大豆便走到樂器面前,操起了樂器。

  大理皇太女親自操樂,這場舞樂已經上升到了一定級別,眾人更是無言以對。撒魯爾舉起金杯,淡然地獨自飲著,好像場中的一切與他無關。

  不一會兒,場中響起悠揚的舞樂,幾年不見,女兒的琴藝竟如此高妙,我不禁暗歎,走出場中,正要等著節拍同段月容共舞,意思意思得了,忽然夕顏的曲子一變,一種充滿異域風情的曲子響徹麟德殿。我細細聽來,竟是一曲《Por Una Cabeza》。這是探戈名曲,段月容對我微笑道:“皇后娘娘可還記得這首火舞?”

  很久以前,有一年我們生辰之際,他為我準備了一套精緻的天蠶甲,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件寶甲馬上會給我招來血光之災,只一心感動。可是我那陣子太忙了,段月容那份生日禮物沒來得及準備,那時心虛得緊,正值晚膳時節,我便拖延一下時間,讓沿歌去準備點什麼新鮮玩意兒,一邊誆段月容,晚飯後給他一個大驚喜,段月容便興致勃勃地陪我和夕顏用了晚飯,月上中天了,春來苦著臉來報我,事情出差錯了。

  原本幾個孩子商量下來,太子喜歡喝甜的東西,龍井花蜜茶也算江南當地特產,沿歌就想取一些龍井花蜜,結果真不走運,龍井花蜜沒采到,倒是捅到了一隻巨型馬蜂窩,被蜇得滿面紅腫,連五官都認不得了,給抬回來的。

  那天段月容也看到我的窘相,當場拆穿了我,倒也不生氣,只笑嘻嘻道:“既如此,陪我跳一支舞吧。”

  白家舞蹈的肢體語言幅度很大,雖有種原生態的美,但不是我的最好,我的腦子裡那時偏浮現一曲《PorUnaCabeza》,這支探戈名曲。

  探戈,傳說本是情人之間的秘密舞蹈,男士原來跳舞時都佩帶短刀,後來才不佩帶短刀,但舞蹈者必須表情嚴肅,隨時提防有情敵介入;而這正是為什麼我願意教給段月容,其他舞蹈跳舞時都要面帶微笑,唯有跳探戈時不得微笑,男女雙方有意不對視,正可防止他偷偷揩我油……

  我當時還把探戈舞豐富的肢體語言給刪減了幾個,我假裝神秘地說此舞名火舞,很難學,一般人學不會的,今天全數教給太子作為生日禮物。

  段月容難得給我引上了鉤。不得不說,他的確是一個對於藝術有著深刻理解力的能人,明明差了有兩千多年的歲月,段月容卻深深地被探戈的魅力給征服了,不用我詳細解說探戈的來歷,他便已癡迷說道:“此舞必是兩個心心相印之人在互相試探對方,又在時時提防自己的情敵,是故如此火熱,此情此感甚是快意。”

  後來我很後悔教他探戈,因為此舞經他手傳遍了大理,大理人民又酷愛舞樂,又多了改良,成了下至民間上至貴族的健身運動,後來徹底變了種……

  正胡思亂想著,段月容已經輕握上我的手,虛攬腰肢,目視前方,用只有我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就再陪我跳一支吧。”

  我心中感動,向他反方向看去,輕歎道:“如你所願。”

  我二人向場中舞去。

  眾人皆驚歎于探戈舞步華麗高雅、熱烈狂放且變化無窮,交叉步、踢腿、跳躍、旋轉令人眼花繚亂,如人生之感遇,或如泣如訴,或憤世嫉俗,又時而感時傷懷。

  非白收回驚豔的目光,平靜地扭頭向卓朗朵姆微笑,優雅地舉起手來。卓朗朵姆更是笑靨如花,隨同非白一起走下中殿。卓朗朵姆便圍著非白跳起熱情奔放的吐蕃答謝舞,非白並沒有像所有人想像的那樣呆立而已,而是跟著卓朗朵姆的節奏回應起來,連我都不知道大原天子的舞蹈會跳得這樣好,更別說卓朗朵姆了。

  不管卓朗朵姆的初衷是什麼,她先是微有驚訝,轉而驚喜非常,因為回應此舞,也代表了主人對客人無比的尊敬。

  四鄰諸國其實皆有此類舞蹈兼習俗,大原天子可以在諸國面前,拋下本國嚴苛的禮教和世俗之見,同大理皇貴妃大方而舞,又允皇后同大理武帝共舞,表明了他對諸國的尊重以及和平的嚮往,眾人皆從心內嘆服。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7
發表於 2016-10-14 17:0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八章 碧落燕子樓(一)

  四鄰諸國其實皆有此類舞蹈兼習俗,大原天子可以在諸國面前,拋下本國嚴苛的禮教和世俗之見,同大理皇貴妃大方而舞,又允皇后同大理武帝共舞,表明了他對諸國的尊重以及和平的嚮往,眾人皆從心內嘆服。

  妥彥漸漸看得癡迷,慢慢站起身來,竟然放開嗓子和著樂曲高歌起來。撒魯爾盯著我和段月容,面容毫無表情,只是目光泛著一絲難言的悲辛和戾氣,轉瞬即逝,他舉起面前的金箸,對身後的突厥眾人微仰下巴,便輕輕舉箸為場中四人擊樂助興。

  當時參此國宴的除了幾個朝中重臣外,還有一位極有才華的詞畫大家蔡敏,此情此景深深地映在他的腦海中,回到家中後,花了整整一年時間,畫得一幅傳世名作,長卷絹本段落《世祖邀列皇中元節夜宴圖》,為手卷形式,以元德帝后為中心,全圖分“賞樂”、“驚舞”、“高歌”、“擊箸”及“宴散”五段。

  各段獨立成章,又能連成整體。尤以“驚舞”一段最為傳神,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兩對夫婦交換舞伴,跳著勾人心魄的舞蹈。眾人為大原世祖與大理武帝兩對伉儷的曼妙舞姿所傾倒,同時大遼權臣伴歌,大突厥可汗擊節助興,眾賓主或靜聽或默視,皆集中注意於此,觥籌交錯,笑語微嘩。五段中出現的五十多人,面部角度、服飾、動作表情各有不同,但有一點相同,突厥可汗的臉上沒有笑意,總是深沉而陰鬱的,巧妙地把當世列國之情刻畫得入木三分。

  也因此畫,有庸俗世人嗅到了大理皇帝與大原皇后、大原天子與大理皇貴妃之間的香豔氣息,開始拼命遐想,後世史學家,尤其野史學家也根據此畫形成了一個流派,對於挖掘元德年間的各國皇室情史樂此不疲,當然這是後事了。

  長安之盟後不久,大理同大遼如段月容所願,快速地結了親,香檳公主即送往遼國,嫁于年輕的蕭世宗,後來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子成了後來的蕭律宗,大女兒後來成了大理永壽國王的妃子,小女兒成了大原真宗皇帝的一位貴妃。

  而遼國權臣又是外戚的妥彥之子妥布巴,亦是蕭世宗之侄,被禦封為“和皇子”,入贅大理,終身侍奉皇太女永烈公主,後來成了永烈女皇的一位皇夫。

  而契丹的星辰公主蕭南仙,許是段月容看在卓朗朵姆的面上,又許是國內多年征戰,節省後宮開支,最後提議把公主嫁于突厥。正好撒魯爾也相中了蕭南仙,這朵契丹之花最後作為遼國議和的籌碼嫁給了突厥史上最殘暴的一位君主,一生在突厥度過,遺憾的卻是沒有任何子嗣。這是遼國第一位和番外嫁的公主,契丹人又許突厥巨額陪嫁作為戰爭賠款,在遼國內長安之盟又被稱作長安之恥,遼國吸取慘痛的教訓,收起了橫行五十年的張牙舞爪,為了防禦強大殘暴的鄰居突厥轉而開始親近原朝,並積極維護同理朝的關係。狡猾的大理則手中掌握著諸國的重要質子,以看似中立國的面目,遊移在遼國和原朝之間虎視眈眈。

  元德帝同貞靜皇后巧妙地以圓滑的外交和強大的火器震懾了列強諸國,延緩了突厥擴張的步伐。

  突厥可汗人財兩得,雖未得以誅殺逆子,但此行卻還是讓睿智狡詐的撒魯爾可汗看到了各國的弱點和原朝的兵力分佈,回國後,即迎娶遼國第一公主蕭南仙為後,同日封皇后遺子術止可汗為帝國皇太子。

  至於撒魯爾本欲送我的那個銀盒,段月容卻怎麼也不肯告訴我它的下落。夕顏回大理的時候情緒穩定多了,她誠懇地請非白好好照顧我,仿佛一夜長大。非白同我都很感動。

  然而,段月容卻偏偏要睨著紫眼珠子,對非白假假地歎息了一句,“吾兒永烈雖為女子,甚孝且賢,仁德寬厚,勇敢果決,南國稱頌,將來必是大有為之君。大原天子同皇后亦要加油多事生產,不然這大好江山無人可繼,甚為可惜啊。”

  非白淡笑如初,“請武帝放心,朕與皇后早有安排,倒是南部諸國雖為陛下所征,但民風剽悍,桀驁難馴,陛下倒要多費心思找些妥帖的人去治理。雖選其族女入宮侍奉,但久聞陛下後宮佳麗甚多,女子好妒,就怕牽連前朝,陛下亦要留心擺平這眾多嬪妃,免生禍端。”

  段月容的紫眼睛便眯了起來,客客氣氣道:“陛下的口才還是這般毒辣。”

  非白的鳳目清亮,也客客氣氣地回道:“陛下之手段亦仍是這般陰狠。”

  於是賓主便在這樣“熱情友好”的氣氛下話別,我們含著快要僵掉的笑容送別了大理的皇帝和眾臣。

  撒魯爾回國的時候,我托他給碧瑩捎了很多物品,再三懇請撒魯爾好好照顧她。可是當我再一次問起碧瑩的近況,他卻只回我一笑,說一切都好,卻再不肯多說半句,我非常失望。

  《舊原書世祖傳》:元德元年八月十六,世祖邀理、遼、突厥諸國陛下夜宴,席間,理朝皇貴妃固請世祖同舞,乃允,理朝武帝乃請貞靜皇后共舞,理皇太女親自為諸皇及後奏樂,遼國使者妥彥伴以高歌,撒魯爾可汗領突厥眾人擊金箸以助興,時人皆雲,四國融融,從古至今,未嘗有也。諸國皆贊世祖陛下之聖明高照,四海升平,敬稱天可汗,蓋天下百姓彼時亦安心矣。

  這一場干戈總算消去,于飛燕和眾燕子軍得以平安歸來。我請示非白想同珍珠還有孩子們一起去接于飛燕,非白欣然應允。本來沒有太大戰事,由我出面替他接于飛燕,合情合理。

  臘月初一,大雪紛飛中,于飛燕帶著一萬人馬風塵僕僕地回到了長安城。

  眾百姓自是夾道歡迎,我同珍珠充滿喜悅地站在城垛上,喜迎久別的于飛燕。

  可能是風雪中站得久了,第二日我便染了風寒,服了林畢延的藥便一個勁地昏睡,連于飛燕進宮述職後前來探望也不知道,等醒來時,竟然已是臘月初三。

  臘月初五,我身體好了很多,便著薇薇前往截住從宣政殿下朝的于飛燕。我便做家常打扮,不願意梳繁複的髮髻,只令人幫我編了腦後的大辮子,才剛打扮停當,薇薇便傳于尚書到了,我便興沖沖地親自到門口去迎他。

  宮燈搖曳,映照著金碧輝煌的宮牆,綺麗的絲幔墜著珍珠,繡著金絲銀線蜿蜒委地,明亮的金磚上映照著于飛燕頎長壯碩的身影,豪放的臉上有著一絲溫暖的微笑,“臣于飛燕見過皇后娘娘。”

  我趕緊免了他的禮。

  他對我笑道:“臘月裡雪深霜寒的,皇后的風寒方愈,還請娘娘保重貴體,快進內殿吧。”我含嗔地看了他一眼,一邊迎他進賞心閣,“大哥,我不是說了嗎?沒人的時候不要叫我皇后娘娘的。”

  于飛燕摸了摸頭,嘿嘿朗笑,“宮廷人多眼雜的,還不是怕落入竇亭那幫子人的口中,對聖……”他看我不樂意地瞪著他,從善如流,“對四妹和聖上不利嗎?”

  “不必擔心的,大哥,”我叫了聲薇薇,珠簾後薇薇托著紅泥漆盤出來,裡邊放著我為于飛燕準備的一件黑貂襖和一雙新納的鄉鞋,“大哥也說臘月裡雪深霜寒的,我正掛念著大哥的舊傷。聽陳將軍說大哥在軍旅也曾舊傷復發,一定要穿暖些,莫要著涼了。這是我親手縫製的貂襖,還有這雙鞋是我新納的,前陣大哥出征走得太急,今日一定要穿上才好。”

  于飛燕只是在那裡嘿嘿傻笑著,一派憨厚可愛,沒有半點在校場點兵的大將軍樣,薇薇和小玉都在我身後捂著小嘴笑著。

  “四妹,”于飛燕忽然斂住了笑臉,“大哥能求你一件事嗎?”

  “大哥現在越來越婆媽了,還說什麼求字,”我歎了一口氣,為他系上黑貂斗篷,後退一步。

  卻聽他正色道:“珍珠又懷上了,還請四妹多多照顧了。”

  “哇!”我大喜,站起來對於飛燕拱手道:“大哥,你也太厲害了,嫂嫂要生小七啦。”

  于飛燕撓了撓腦袋,豪邁笑道:“種子好,土地肥,可不得多生養幾個。”

  我哈哈大笑,“大哥放心,我一定會去照顧嫂嫂的,給小侄兒起名字了嗎?”

  于飛燕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欣然笑道:“若是男孩就叫鴻斌,女孩就叫琬玉,四妹你說可好?”

  “我原來瞎琢磨過,這大嫂萬一又有,好傢伙,這該整編到小猴了,這回這名字可取得真好。”我不由贊了一聲,又唏噓道:“這是你取的,還是珍珠取的呢?”

  于飛燕笑道:“剛聽到珍珠有孩子那陣,把我給樂壞了,晚上反正也睡不著,一夜未眠翻了一堆書,給孩子取了這個名字。連珍珠也覺得挺好的。四妹真聰明,孩子的小名還真想叫小猴。”

  薇薇和小玉再也忍不住,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我同于飛燕一路說笑,這便到了申時,再抬頭時,宮門外又飄起鵝毛大雪,于飛燕起身正要道別,卻聽太監尖細的聲音傳來,“聖上駕到。”

  我同于飛燕趕緊到白雪皚皚的梅林道上出迎。不久梅花雨中,一點紅色隱現,九龍華蓋下,天子輿輦出現在一片蒼茫中。

  于飛燕早一步跪下,我亦跪下,厚重的龍鳳輿簾已被宮人掀起,下一刻,一隻素手已輕輕抬起了我,“皇后又忘了,朕特賜皇后見駕免行跪禮。”

  “臣妾可不敢有違朝綱,”我露出一絲淺笑,“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天人姿容在五爪九龍的龍袍下愈加彰顯著帝王霸氣,明亮的鳳目含情脈脈地看向我,他伸出手輕輕刮了我的鼻子,嗔道:“淘氣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8
發表於 2016-10-14 17:08: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九章 碧落燕子樓(二)

  天人姿容在五爪九龍的龍袍下愈加彰顯著帝王霸氣,明亮的鳳目含情脈脈地看向我,他伸出手輕輕刮了我的鼻子,嗔道:“淘氣鬼。”

  大原的第二個天子,元德帝扶起于飛燕,轉而挾著我的手,皺眉道:“又穿少了吧,瞧你,手像冰塊一樣冷。”我對他笑著點了點頭,“遵旨。”

  非白對我無奈地笑了笑,“飛燕不如留下來陪朕和皇后用飯吧,這幾天皇后生病,也確實悶壞了。”

  于飛燕恭敬地稱是。我開心地對非白笑了,“謝主隆恩。”

  非白也笑彎了一雙鳳目。這日陽光甚好。知道于飛燕愛吃牛肉湯,我特地下廚多加了一道牛肉湯和粉蒸肉,小忠照例跟著我東轉西轉地專偷牛骨頭吃。

  飯桌上,宮人試過毒後,原非白換了一身家常的鶴紋白緞服,親熱地拉著于飛燕坐下,“國事艱難至此,沒有什麼好招待的。好在飛燕是自家人,且將就著嘗嘗朕同木槿親手種的果菜吧,現在你的好妹子把御花園給改成禦菜園了。”

  他支開了宮女,我們三個人落座,趁我盛飯的時候,他自然地為于飛燕舀了一碗湯。

  于飛燕有些惶恐,但看著桌上簡單的五菜一湯,也有一絲愣神,半晌含淚地跪下道:“陛下與娘娘果然為國節儉至此啊。”

  非白大笑著拉起于飛燕,“飛燕莫要擔心,天下本來便是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他斂了笑容,不悅道,“連年征戰不休,又苦於災荒饑年,百姓流離失所,好不容易天下太平了些,山東府仍是鬧災不斷,那裡的百姓連這些吃不上,偏偏有些皇親貴胄還是荒淫奢侈,故而朕竭力支持皇后和韓相的改制,既為人君,必為榜樣,以倡節儉之風。”

  于飛燕點頭說了半天皇上聖明之類的話,非白笑著連連搖手,“飛燕也來這一套了,這是家宴,只有朕的妻兄,沒有家臣,再說安城公主也不在,可莫要再來這些官話了。”

  我們又大笑起來。于飛燕也輕鬆了下來。非白笑道:“先嘗嘗木槿的手藝,托飛燕的福,今日朕也能一嘗大原皇后親手做的牛肉湯啦。”

  外面大雪紛飛,我不停地為于飛燕夾菜,酒過三巡,于飛燕終於也不再拘束,非白兩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二人談興越濃。

  我望著窗外銀裝素裹,不由想到永業二年那場夜宴德馨居,小五義,還有非玨和初畫一起其樂融融,不想如今卻只剩下我和于飛燕了。

  這時,忽然傳太傅急報,非白只好對於飛燕抱歉地告了別,走了出去。

  果然,太傅不但是一激情終結者,也是一溫情終結者啊。

  于飛燕倒反過來安慰了我兩句,正說著話,簾外的青媚對我跪啟道:“回稟皇后,熱伊汗古麗大妃日夜思念故土,只求能再踏入漢家故土,可汗已修書皇上,欲送大妃回長安省親……”

  我和于飛燕一下子都站了起來,“如今大妃如何了?”

  青媚的頭微低了一些,“大妃病重已久,可汗本不忍,然宮中有巫師說大妃乃是不祥之人,不可在弓月宮中病逝,以免玷污可汗的神聖之氣,故可汗便著人送回大妃。”

  于飛燕急得上前兩步,“現在碧瑩怎麼樣了?”

  “大妃病情嚴重,現人已在玉門關停留多日,木尹皇子苦求大理武帝,武帝陛下已遣鄭姓醫官前往玉門關為大妃診病,”青媚安慰道,“請皇后、大將軍放心,林御醫方才也已經起程,想是能在驛站接到大妃。”

  我們日夜懸心,不久便接到鄭峭的飛鴿傳書,措辭婉轉地表明已用藥緩住了碧瑩的病情,但是情況難測;然後是林畢延的書信,措辭更委婉,但最後兩個字明言:不妙。

  臘月初八,我來到長安城門口,迎接大突厥熱伊汗古麗大妃的鑾駕。漫天風雪中,我和于飛燕迎回了內心早已是千瘡百孔的碧瑩。

  一車轎風塵僕僕地前來,幾個滿面灰塵的突厥人,傻愣愣地站在我們面前,似乎沒有想到會有這麼大的儀仗出現,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呼啦啦地跪倒對我們施了大禮。

  林畢延跟在後面慢吞吞地騎著小毛驢。

  小忠似是記得碧瑩的氣味,飛快地奔到突厥眾人前,又跳上牛車嗅了嗅,卻又飛快地跑回來。

  我們亦都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氣。所謂省親,前後竟然只有八個侍衛、四個侍女,其中一個還上了年紀,滿頭銀髮,氣喘不已,全靠另一個侍女扶著。我認得,竟是涼風殿的女官長阿黑娜。

  我趕緊扶起阿黑娜。她對我流淚道:“真未想還能再見娘娘。”

  我也是百感交集,略顯激動道:“大妃娘娘呢?”

  阿黑娜面有難色,“娘娘正在禦輦中休息,不過實不知娘娘會親自相迎,故而未曾梳洗。”

  這麼瘦的牛車拉的也能叫禦輦?我忍不住皺了皺眉。青媚早已快步走到我前頭,替我掀起轎簾。我往裡一看,不由自主地背過身去,眼淚唰地下來了。

  因碧瑩是撒魯爾的大妃,身份尊貴,于飛燕不敢上前,看到我淚流滿面,當場臉上血色盡褪,以為碧瑩出了什麼事,再顧不得什麼階級禮制,只急急地趕過來。珍珠想去攔著已晚了一步,結果也看到裡面的情景,亦是一呆。

  裡面正側臥著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滿頭灰發,面容蒼老,依稀可辨還是當年的美人模樣,身上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紅色突厥長袍,細瘦的手上套著幾根發暗的銀手鐲,那是她渾身上下唯一的飾物。即便是在風雪的長安,依然掩不住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混合著遺便的惡臭。

  我心中滿是憤怒,擦乾眼淚,怒喝道:“你們的可汗便是這樣對待她的嗎?只派你們幾個前來,你們便由著主子這樣?”

  突厥眾人嚇得又跪倒在地。阿黑娜再次跪倒道:“請大原皇后息怒,可汗這樣做也是為了大妃娘娘好。”

  阿黑娜這才說出來,碧瑩這幾年過得本不太好,處處受刁難,皇后聽之任之,而陛下自病癒後,又對後宮甚是冷淡,少有看望碧瑩,後來阿芬公主之死,還有木尹皇子之事,對她打擊甚大。

  碧瑩本就親眼目睹親兒被殺,已是身心受創,撒魯爾病癒之後,其實便是非玨醒來,想起前塵之事,對碧瑩極為冷淡。皇后雖衣食不曾怠慢,但撒魯爾有個新寵,叫朵骨拉的王妃。其本是碧瑩的一個侍女,得勢後記掛當年爭寵之恨,在皇后授意下對碧瑩百般刁難,皇后又暗中使人虐待阿芬公主,婢女聲稱公主私盜皇后寶物月光石,皇后震怒,將公主關在小黑屋,等出事之時,皇后急著要將公主火焚入葬,撒魯爾便起了疑心,這才發現阿芬公主竟是活活餓死的,身上還全是瘀青,可汗也甚是震怒,可是不等可汗發話,木尹便一下子帶著武侍闖入內宮殺了皇后還有朵骨拉。

  如今木尹雖逃了出來,但卻流落大理,終生不得回故土。碧瑩肝膽欲裂,重重病倒。

  新太子術止命手下謀士詛咒碧瑩,乃惡魔化身,欲將碧瑩逐出弓月宮,撒魯爾不忍加害,不想碧瑩卻從容應對,願意離宮,自請回鄉。

  “陛下怕有人加害大妃,便將大妃藏於商旅之中。”阿黑娜流淚道,“出了天山,我們就同商旅分道揚鑣了。”

  我顫聲問道:“你們為何不通知我?”

  阿黑娜泣道:“陛下從不讓任何細作靠近涼風殿,怕是來探聽突厥消息,其實陛下在夜裡常來看大妃,內心深處還是深愛著大妃。若不是這次大禍,斷不願意讓她離去。”

  “你們陛下就是這種深愛的法子啊。”我聽了冷笑數聲,“她身上為何只帶這些東西,出宮門時可是被那些黑了心的小人給洗劫過?”

  阿黑娜等眾侍嗚咽出聲,滿面悲憤之色,“可汗賜下重物,可是出宮門時,術止葉護將我等搜刮個乾淨,幸得那個商旅甚是照顧,分手之時相贈了很多銀兩。只是到了中土,金銀實在用盡了。”

  我心中鬱憤難填。撒魯爾,你若真在乎她,何至於讓她被人羞辱至此?阿黑娜走近我們,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從昨兒起,娘娘就失了禁,今早才剛換過衣裳,不想又……”我傷心得直掉眼淚。

  于飛燕緊抿著嘴好一會兒,強抑悲傷,紅著眼睛上了牛車,不顧惡臭,輕輕抱起碧瑩,可還是驚動了碧瑩。她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于飛燕和我,眼神中閃過一絲光彩,然後快速地歸於死寂,只是試圖靠近些于飛燕,掙得手鐲輕響出手,她垂下長睫,努力喘著氣,雙頰上染著不正常的紅暈。

  林畢延上前把了把脈,“鄭醫官的診斷不錯,這樣的身子能從弓月城一路撐到這裡,確有人在她身上放了白優子。想是那惡賊施的蠱,所以保得她一路顛沛,卻性命無憂。只是大妃吃盡苦頭了,現下她恐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快快送入暖和之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89
發表於 2016-10-14 17:0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章 碧落燕子樓(三)

  林畢延上前把了把脈,“鄭醫官的診斷不錯,這樣的身子能從弓月城一路撐到這裡,確有人在她身上放了白優子。想是那惡賊施的蠱,所以保得她一路顛沛,卻性命無憂。只是大妃吃盡苦頭了,現下她恐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快快送入暖和之所。”

  林畢延所提的惡賊必是趙孟林,他是不會看著碧瑩死的。于飛燕飛快地抱她進入了燕子樓,林畢延從袖子裡掏了兩粒雪芝丸塞到碧瑩嘴裡,可是碧瑩卻慢慢地吐了出來。眾人大駭,強灌半天才喂了半顆。

  我怕宮人不夠細心,阿黑娜又累倒了,便讓小玉幫著我,親自為她擦身、換衣。

  不待于飛燕發話,珍珠作為小五義的大嫂,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還對於飛燕輕聲道:“你且放心,有我和皇后呢。”

  “碧瑩,”我咧開笑臉,努力不讓自己露出悲泣的神色,努力不使自己的手顫抖,只是輕輕撫摸著她如柴的手臂,溫柔哄道,“你回家了,放心吧。”

  “家?”碧瑩乾裂的嘴唇慢慢吐出一個詞,聲音嘶啞難聽,她慢慢抬起長睫,不含任何生氣的目光環視了一下四周,然後停在我的臉上反復逡巡,仿佛是一個記性不好的老人,正在仔細地想著前塵往事。

  她愣愣地看了我好一陣,似乎有點想起了我是誰,極慢極慢地說道:“木槿。”

  我使勁點著頭,笑道:“我是木槿啊。碧瑩,咱們回長安了,就是當年的西安城,我們人在紫棲宮,就是以前的紫棲山莊。還記得嗎?這裡是德馨居啊,永業四年便塌了,今年方才重新修了,這裡是後來加蓋的燕子樓。”

  我指著當中唯一沒有換掉的一根大柱子,“碧瑩快看,上面是我刻的‘德馨居’三個大字,可還記得?”

  碧瑩的眼珠機械地轉動著,嘶啞地出聲道:“這不會又是……一場夢吧?”

  “沒有、沒有,不信你掐我一下試試。”我故作輕鬆地說著。

  以前小時候我總這樣同她開玩笑,她一般會真掐我一下,然後笑嘻嘻地走開了。

  果然她怔怔地看著我,顫著手伸向我的臉龐。她的手心是這樣的冰冷,還帶著潮汗,大顆大顆的淚珠淌滿她滄桑的面上,她辛酸地緩聲道:“木槿。”

  一時間我也是百感交集,緊緊握住她的手,激動道:“碧瑩,你回家了,因顧著給你更衣,大哥不便進來,現在就守在外面。”

  碧瑩流淚點著頭,然而目光掃到一邊的珍珠,就此凝住了,琥珀的眼瞳漸漸聚了焦,冷了下來,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了珍珠的手微弱地推拒著,想是記起了關於珍珠的不好回憶。

  我感到她身上的肌肉明顯僵硬,抓著珍珠的纖長的手指甲微微顫了起來。

  “這是大嫂,碧瑩不怕!”我細細哄著,“大哥在永業五年同大嫂共結連理,現在已經有六個孩兒了。”

  “三妹放心,大哥就守在外頭,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三妹了。”于飛燕聽到動靜,便在窗外高呼著,儘量柔聲道:“珍珠真成你嫂子了,這幾年給咱小五義生了兩個女娃子、四個男娃子,現在肚子裡還懷著小猴子呢。她若敢對你不好,你只管告訴大哥,大哥也替你揍她。”

  珍珠對這一番暴力宣言,玉容含著一絲冷笑,瞟了一眼簾外,不置可否。

  碧瑩卻機械地轉動著琥珀眼珠,看了一眼珍珠,淡淡道:“當真是……大嫂?”

  珍珠略帶些尷尬,儘量柔和地笑道:“碧瑩且放心,夫君這輩子,最掛念的就是你和木槿兩個妹子,如今你和木槿都平安回來了,小五義當真是團圓了。”

  碧瑩輕聲諾著,琥珀瞳瞪著珍珠,手裡慢慢放開了她。

  我趁珍珠替她換上內衣的當口兒,取了半月瑪瑙梳,像小時候一樣,站在後頭輕輕給碧瑩梳頭,不想卻拉下一堆灰白的斷發,不覺鼻頭發酸,悄悄塞進廣袖中,若無其事地問她還記不記得她小時候很饞的冰冰面。

  我吸了吸鼻頭,嘻嘻笑道:“大嫂做的冰冰面可入味啦,回頭等你緩過來,正好借你的光請大嫂做去。大哥可喜歡嫂子做的麵條子啦。”珍珠扁著嘴笑著點頭,“現如今你于大哥乃是一等忠勇公,任職兵部尚書,兵馬大元帥,可就還是改不了,喜歡端著老土碗,蹲地上吸麵條子。”

  于飛燕便在簾外憨憨地笑出聲來,表示附和,“那樣吃起來有勁頭。”我們都笑了,可是碧瑩似乎思維很慢,又抑或不敢相信印象中冷如冰霜、高高在上的珍珠怎麼一下子成了大嫂,還同我們相談甚歡。

  她微歪著頭直直地看著我們,似要努力跟上我們的家常。我們也發現了,便放慢了語速。我誇張地形容了一下珍珠手藝的色香味,過了好一會兒,她的臉上才慢慢帶上了放鬆的情緒,想對我們說什麼,可剛開口,卻忽然摔在榻上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吐出一大口黑血。我趕緊為她擦乾血跡,又換上了舒適的棉衣,和珍珠一起扶她躺下,剛想起身去問林畢延關於她的病情,可是她卻緊閉著眼,喘著粗氣,緊緊握著我的手。

  她美麗的小臉蒼白如紙,我不由心中一片辛酸。

  少年時代的她總是擔心會在睡夢中去見閻王,我便安慰她,我命硬,只要拉著我的手,便不會有事。於是每當她舊病復發,她總是拉著我的手入眠,我也等她平安入睡後,才抽手離去。

  我緊緊反握著碧瑩的手,低頭坐在榻上,不讓她看到我的表情。小忠乖乖地坐在我們身邊,平靜地看著我們。珍珠紅著眼睛看了我們一陣,輕歎一聲,便輕輕帶著侍衛出去,只留下小玉和薇薇,自己同于飛燕一起去替我問病情。

  後來,我也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有人輕撫我的臉,便睜開眼睛,原來已到了晚膳時節。

  卻見夜明珠在絲帛下散發著淡淡的柔光,正有一人對我靜靜地含笑而睇,俊挺的輪廓如希臘雕像般完美無瑕,原來是非白親自來看我了。

  我輕輕地從碧瑩手中抽出手來。不想方站起便不由自主地癱了下來。原來因側坐久了,腿腳有些麻了。非白便低下頎長的身子,輕手輕腳地同我一起坐到榻上,暗中輸以內力,輕輕為我按摩。

  我心中感動,稍能動,便抓住他的手,借著他站起來。

  非白從小久病成醫,看了幾眼碧瑩,便猜到七八分情狀了,一路扶我出去,只對我搖了搖頭,輕聲歎道:“紅顏薄命啊。”

  旋又想了想,安慰我道:“不過我看你三姐倒也是個性堅毅之人,千里迢迢的竟能撐到這裡,想是上蒼自有安排,你也不用太擔心。”

  我們一路輕聲聊著到了五義堂,卻見坐了一屋子的人,于飛燕和珍珠,他們都還沒有走,法舟也在,齊放和青媚不知什麼時候也來了,門口守著東營兩位堂主,似乎都在拉著林畢延,七嘴八舌地討論碧瑩的病情。見非白來了,皆感詫異,便一個個起身欲行禮,非白趕緊免了眾人的禮。

  “今兒個不但是突厥大妃回漢地省親,乃是皇后義姐回宮,五義團聚之日。”非白和藹地笑道,“既娶了你們小五義中的老四,也算是小五義中人,大家都是自家人,不必在意君臣之分。”

  非白今日穿了一件我為他補過好幾次的天青色緞袍,袍角處早已磨去了光澤,可他總說越舊的袍子穿著越舒服,總不准宮人換,頭上照例用那根東陵白玉簪子綰了頭髮,身後恭順地站著馮偉叢,還真像個尋常百姓家裡的公子參加妻族家庭會議。

  馮偉叢便為他端上信陽毛尖,他笑著接過,“你們接著聊,攸關皇后義姐,亦是飛燕三妹,朕且豎著耳朵聽,絕不敢多言。”

  我們都笑著告了不敢,非白固辭,還真默不作聲地品茗細聽。

  林畢延便接著歎聲道:“回皇后和大將軍,大妃的情況不是太好,即便白優子可保她一時,沒有活下去的意志,再好的藥石也是枉然。”

  “那惡賊趙孟林下的白優子令她沉於昏睡,想是一路之上減少她的痛苦,只是這樣昏睡也不是辦法,無論身體還是精神都受過重創,沉睡雖可保持平靜養身,但卻不易打開心結,老夫的建議倒是應該儘量讓她清醒一些。”他開了些方子,只是皺眉道:“確然老夫也罷,惡賊也罷,雖可醫人的身病,卻醫不了人的心病,大妃如今開始失禁,不是好兆頭啊。”

  林畢延想了想,還是對我說實話:“皇后和大將軍還是早作打算,照這樣下去,即便有白優子,恐怕也就一個月光景,即便靠白優子活著,最後恐流於一具活死人罷了。”

  非白素手掀開汝窯茶盅蓋,垂眸品茗,聽我和于飛燕同林畢延討論病情,靜默不語。珍珠也沒有說話。于飛燕的眼圈又紅了。我們都愁了起來。

  一片沉默,倒是非白放下茶盅,慢慢站起開了金口,“大家莫要灰心,林先生既發了話,依朕看,倒也未必沒有機會。”

  大家似乎都沒有想到聖上會發話,都目露微詫。我暗想非白少年時也曾曆大不幸,也算從鬼門關裡險險掙紮而出,想是有心得,便凝神細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290
發表於 2016-10-14 17:0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一章 碧落燕子樓(四)

  大家似乎都沒有想到聖上會發話,都目露微詫。我暗想非白少年時也曾曆大不幸,也算從鬼門關裡險險掙扎而出,想是有心得,便凝神細聽。

  “每個人心中都有讓自己活下去的支柱,現如今,大妃的境遇確實令人痛心,丈夫棄愛,家族被毀,女兒遭人虐逝,親兒此生再難相見,內心深處想是早已沒了活下去的勇氣,便故意日夜昏睡。”非白長歎一聲,起身走到于飛燕面前。于飛燕立時站起,拱手而立。非白笑著捶了他一下,“朕都說了,這是家事,不必拘禮。”

  于飛燕給逗樂了,只得坐下,卻聽非白繼續說道:“依朕觀,大妃是因為阿芬公主和木尹皇子才病倒的,說到底心結還是孩子,不如請飛燕多帶著孩子前來探望,也許會有奇跡發生也未可知。”

  眾人只覺非白之言如醍醐灌頂,都對非白佩服兼順服得五體投地。

  那日後,碧瑩雖不再失禁,但仍一心昏睡,而且醒來的時間越來越少,吃得也越來越少,人也愈見消瘦,令人見之驚心。

  小忠好像認出了碧瑩是舊日主人,從碧瑩搬回德馨居後,便再不黏著我,只一心守著孱弱的碧瑩。

  非白又讓我到內庫取一些前陣子撒魯爾帶來的突厥禮物,做陳設擺放在燕子樓裡,就騙碧瑩說是撒魯爾送來的,好賴能溫暖一下碧瑩的心。我心下感動,輕攬上他的腰,靠在他肩頭,動情道:“非白,謝謝你,對碧瑩如此寬容溫情。”

  非白對我歎氣道:“當初明家下毒害了非玨,只得練那勞什子的《無相真經》,結果非玨反過來又害得明碧瑩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因果相報。不管明原兩家如何世仇,她始終是無辜一弱質,而且撒魯爾造的孽,也算我這做哥哥的替他還債。木槿放心,朕也希望她能好起來,也算功德一件,”他把手放在我的小肚子上,看著我的目光微有迷茫,柔聲道:“也許便能贖了原氏……我的罪,讓我們能快點有孩子。”

  “別胡說,這同你又有什麼關係了。”我輕嗔道,心中難受。他始終在意那原氏得不到心愛之人的箴言,我輕輕覆上他放在我小腹上的手,嘻嘻笑道:“放心吧,當家的,一定會的。”

  非白給逗樂了,低喃道:“你真好。”

  我的心中柔軟難當,輕撫他溫潤的臉頰,輕輕吻上他的唇。

  他的鳳目閃著從未見過的星光燦爛,輕輕圈上我,把頭靠在我的胸前,我也溫柔地撫著他油亮的髮髻,只覺無限的甜蜜和舒寧,內心繾綣得要滴出水來。願時光停留在此刻就好,不覺相互依偎了許久。

  然而,碧瑩偶有醒來,看了看四周華麗的突厥陳設,殊無異色,我繪聲繪色地解說此乃撒魯爾親使人送來的賞賜,皆按皇后儀制,滿是熱愛慰問之意。

  可是,碧瑩只是目光慘澹,嘴角微牽,殊無異色,然後翻了個個兒,繼續沉睡。

  我們都非常失望。

  臘月十八,于大哥和珍珠便著女兒小雀和小兔前來。小兔的額上還點上了胭脂,說話已經很溜,小細胳膊小細腿的,力氣卻很大,一見到我便麻溜地爬到我身上,嚷嚷著皇姨娘抱,生氣勃勃的小雀嘰裡呱啦地說個不停。

  碧瑩聽到童聲,慢慢睜開了眼睛,看見小雀和小兔兩個女孩子正跪在榻前,瞪著四隻明亮的眼珠子充滿好奇地看著她。我扶著她慢慢爬起,輕聲哄道:“這是大哥第四個和第五個女兒,小雀和小兔。小雀今年九歲,小兔今年四歲啦,你們兩個還不快來見禮。”

  “三妹妹今天氣色好,這便是我同你提過的兩個丫頭,別看是女娃,可調皮哪!”于飛燕笑嘻嘻地對碧瑩說道,轉頭虎著臉對兩個女娃兒低喝道:“還不快給你們三姨娘磕頭?”

  小雀和小兔帶著狐疑給怔在床上的碧瑩見了禮,小雀起身後立馬說出一句戲語:“阿爹、阿娘,你們又誆我,這哪裡是三姨娘?分明像是三奶奶。”

  大人們當場一陣尷尬,碧瑩卻似毫不在意,眼神一下子聚了焦,慢慢溢滿了淚水,然後掙扎著過去,緊緊抱著小雀,口中痛呼不已,“阿芬、阿芬,我苦命的孩子。”

  小雀給嚇哭了,大力掙扎著跑出來。

  碧瑩看著小雀,靠著我滿面淚痕,嬌軀不停地打著戰,喃喃道:“阿芬、阿芬,阿娜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

  兩個孩子全嚇傻了,小兔也嚇哭了,可碧瑩直愣愣地看著兩個孩子,來來去去地說著對不起,然後便撕心裂肺地放聲痛哭起來。我們所有人都跟著流淚了。

  于大哥那樣剛強的一個人,一下子紅了眼眶,大踏步地過去拽住小雀和小兔,把她們倆扔到碧瑩面前,沉聲道:“跪下,從今天起,這不僅是你們的三姨娘,還是你們的乾娘,快叫乾娘。”

  珍珠怕于飛燕嚇壞孩子們,正欲上前,我第一次看到于飛燕對珍珠極具大丈夫氣概地一抬手,厲聲道:“你且閉嘴。”

  珍珠一下子噤了聲,小兔戰戰兢兢地叩了頭,小雀也給怔住了,慢慢地靠近我們,輕輕地伸出小手替碧瑩拭著淚,怯怯地說道:“幹、乾娘,求您抱得松些,昨天練武,屁股被小狼踢著了,到現在還痛呢。”

  我們都破涕為笑,碧瑩也笑了,這回是輕輕地摟上了小雀,狠狠地親了一大口。阿黑娜等侍婢又幫碧瑩清洗梳妝一番,碧瑩低聲對阿黑娜說了一句,阿黑娜便笑著把首飾盒取了來。那是碧瑩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挑起我從內庫精心挑選的精美器物。

  她挑了一隻八寶琉璃燕瓔珞金項圈,親自給小雀戴上;又選了一串紅寶石項鍊給小兔戴上,算是見面禮,兩個女娃娃歡天喜地謝了賞。

  碧瑩在突厥失去了兩個兒女,又得到了兩個女兒,也許人生便是喜劇套著悲劇, 悲劇又連著喜劇,總是如此循環往復,至死方休。

  從那天起,於雀莫名其妙地成了大突厥熱伊汗古麗大妃的義女,同時有了一個西域霸主的義父。在歷史記載中,他是一個狂暴的戰爭狂人,對待後宮有情似無情,然而她的義兄,卻在西域歷史上相反,他的剽悍、仁慈和智慧天下共舉,偏偏這兩人水火不容。

  諷刺的是,於雀本人從小不愛紅裝,長大後更是成了同其父兄一樣有名的武將,而她唯一有幸謁見她義兄的時刻,便是大原與突厥偶有摩擦之時。

  由於其貌美多智,極擅兵法,又是突厥可汗的義妹,從某種意義上說,聲名已然超過了她的幾個同為大原名將的兄弟。邊關諸人,無論敵我雙方,皆稱其為邊塞魔女,甚至她的幾個親兄弟,連帶她這位萬人之上的義兄,提起她都咬牙切齒,“這個混帳丫頭。”

  這於她而言,很難說是一件幸還是不幸的事。

  然而,自從有了小雀和小兔的陪伴,碧瑩的精神卻真的一天天地好起來。林畢延也感歎這是醫學上的奇跡。眼看除夕就要到了,她已經可以自行下床,慢騰騰地靠著阿黑娜挪到窗櫺前,看孩子們在當年我們一起浣衣的冰溪地裡打雪仗,同我和珍珠聊著家常。

  我們都明智地選擇閉口不談在弓月宮中發生的事,只聊一些以前發生的事。碧瑩沒有提及二哥,直到那天忽然薇薇來報,初仁帶著世襲南嘉郡王重陽前來請安。

  才一年光景,重陽長高了不少,自崇元殿那場變故後,重陽再不癡纏笑鬧了,只是終日沉默不語,可能是初仁已經講了碧瑩的淵源,不用我發話,小身子中規中矩地給碧瑩行了禮,便恭敬道:“見過三姨娘。”

  碧瑩發了好一陣愣,賜下一對舞麒麟和田玉佩,重陽乖乖接過,跪下謝恩,每每碧瑩發問,他便歪著腦袋想半天,再緩緩答來,然後便沉默地坐在對面,駝著小身子,哀傷而呆滯地看著我們,再無多言。

  認親場面相當冷場,我便尋了個由頭,讓初仁帶著重陽到外邊同于家的孩子打雪仗。透過琉璃窗,只見動物園看到重陽便熱情地一擁而上,七嘴八舌地聊了幾句,重陽才微微有了一絲笑意。不一會兒,幾個孩子重又分組,開始玩雪仗。

  碧瑩看了一會兒,低聲對我說:“這孩子和二哥少時一樣,心事重。”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碧瑩提到二哥。我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那年冬天,大哥和二哥從子弟兵營中下來,身後各帶了幾個人,那時他們已經分別是東、西營子弟兵的小頭目了,見了面還沒開始說話,身後的那幾個人倒先操傢伙要幹起來,把我和碧瑩嚇得夠嗆。後來大哥和二哥把自己的人拖開,然後想出一個主意,這裡是小五義的地盤,沒有敵手,只有對手,便各分一隊打起了雪仗,等我回來時,他們已打了六場,各勝負三場,算打了個平手,本來互相仇視的子弟兵都沒有了隔閡。後來那天錦繡也來了,我便從哥哥們手上取了銀子,沽了幾兩好酒,又炒幾個下酒菜,一起歡天喜地喝起酒來。

  那時候的歲月真是無憂無慮……

  如今望著孩子們嬉戲追逐,不由又在心中感慨一番,卻聽身邊的碧瑩忽然發話道:“那時候我真的好羨慕你。”

  這是碧瑩第一次提起過去的事。我別過頭去,澀然道:“碧瑩,都過去了,咱們不是說好不提了嗎?”

  碧瑩扭頭對我平靜地笑了笑。

  “我一直以為他們喜歡你,只是因為我是個病人。”碧瑩卻溫然地看著窗外,笑道:“可是等我病好了,我才發現二哥的心裡已經容不下我了。”

  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琥珀瞳似是迷失在往事中。我沉默了下來,低頭靜靜地想著過去,直到猛然驚覺她臉上一行清淚緩緩滑下,我手忙腳亂地取著絲帕,替她拭著淚痕,卻聽她輕聲道:“木槿,你看,阿芬還有二哥在天上看我,他們等著我快去呢。”

  “你又胡說!”我悚然一驚,卻板著臉教訓道:“木尹皇子畢竟是可汗的長子,現今不過是父子誤會,可汗從未下過格殺令,想來本就只想宣皇子面聖釋由。還有你看看可汗給你的賞賜,吃穿用度一應俱全,皆是皇后之儀。可汗還修書給陛下,請天朝好生照顧你,我偷偷看啦,真的,那封信中措辭婉轉,情真意切,見之落淚。碧瑩,陛下是真心愛護你,想你身體好些便能迎你回去。”

  她滿面悲戚地看著我,栗瞳竟是無法言喻的悲涼哀淒。

  這時,一陣大風雪飄過,孩子們大叫著捂住了眼睛,侍衛們忙過去護著孩子們進簷下,想等風雪停了再出去。有幾絲細風便沿著窗縫鑽入,輕揚起碧瑩幾絲微見灰白的鬢髮,拂到我的頰邊。遙想當年德馨居中青春的純真淺笑,不由悲傷難忍,我強自歡笑道:“現下木尹皇子在大理借住,大理武帝誓與我邦交好,又以好客聞名,儘管放心木尹的安危,我觀木尹淳良孝義,假以時日,可汗的氣消了,自然會赦免木尹,著人來接你回去的。”

  “你知道嗎?當我第一次感到我自己對你的嫉妒時,有多麼害怕,”她含淚輕笑出聲,不健康的紅暈浮現在她的面容上,“因為你對我的恩義是這樣溫暖,我一面嫉妒你,一面離不開你,另一面又這樣反反復複地折磨自己,所以後來我就默許了自己冒了你的名字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她。

  我急忙淚過去拍著她的後背,平復著她的痛苦,儘量柔聲道:“瞧你,別說了、別說了,怎麼又來了呢。這早就是過去的事了,你還真要嘮叨到老了來當酒嗎?”我嗔道。

  她好不容易平復了咳嗽,抬起頭細細地同我對望好一陣,略帶羞澀地柔柔地笑了起來。

  我也笑了,心情一下子輕鬆了。我們互相輕輕地擁抱了起來,就像小時候一樣溫暖。

  我輕拍她的後背,開心道:“一切都太平了,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我想辦法讓木尹偷偷前來長安看你,可好?”

  碧瑩哽咽著嗯了一聲。我感覺臉頰邊上一片濕冷,想是她流淚了,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28 04:55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