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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FAK.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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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瀟湘冬兒]《暴君,我來自軍情9處》(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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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3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這一覺,秦之炎睡的很香,他甚至有點不願意醒來了。

在夢里,他好像又回到了太和宮的西六宮偏殿里,到處都是破敗的瓦礫和枯萎的雜草,他仍舊是那個很矮很矮,爬到樹上都看不到宮牆外面的孩子。但是他卻一點都不害怕,他看到了帝陵漆黑綿長的甬道,看到了孤獨敗落的深宮,看到了父母淡漠厭惡的臉孔,看到了弟弟為了他挨鞭于的後背,看到了邊關滾滾的黃沙和戰士們被汗水和鮮血浸濕的鎧甲,還看到了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衫,站在一片翠竹之中,手持著一管洞簫,眼神溫和的望著他。

原來他的一生,竟是這樣的漫長。有過孤獨,受過離棄,得到過權勢,也經受過打擊,但是終究,老天還是厚待他的,她像是一縷陽光,就那般的照射進他黑暗的生命,她總是說他是她生命最後的依靠,卻不知道,一直是她在支持著他堅強地走到今天。

他還那麼幸輕,可,是此刻回憶起自己的一生,卻感覺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那麼久了,那些漫長的路途,幾乎一眼看不到邊。他一直在跌跌撞撞的走,沒有路了,就用手指去控,用牙齒去啃,終于還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回過頭去,全是滿滿的思念和辛勞。終于該倒下了,卻仍舊是濃濃的不舍,任他有智計萬千,終于不能挽回。他很累了,無論是這身千瘡百孔的身體,還是那顆衰老的心,都想要好好的歇歇了。

手上的劇烈搖晃,終于還是驚醒了他,緩緩的睜開眼睛,就看到青夏微微有些發白的臉孔,他輕#有些發白的嘴唇,風輕云淡地笑,輕聲地說:“你醒了。”

已經將近中午,太陽大大的掛在天空中,越接近南邊,天氣越發的暖和,陽光很柔和,射進屋子里面,到處都是暖洋洋的。可是秦之炎蓋著兩層很厚的被子,面色仍舊有些發青。他從來不是一個嗜睡的人,甚至經常幾天幾夜的失眠,可是現在,每次一躺下就感覺有排山倒海的疲倦升騰起來,眼皮千鈞重,幾乎睜不開。

青夏強忍住心底的恐慌,若無其事的笑著說道:“也是剛剛醒,我煮了粥,想要喝一點嗎!”

秦之炎笑笑點了點頭,就坐起身來。

青夏做了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漸漸對這些從前不屑一顧的東西熟悉了,做起來也十分的得心應手,甚至會可笑的帶著一絲小小的成就感。

他們在彭陽城住了下來,在城南的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買了一處清雅的宅子,宅子不大,不過後面就是彭陽很有名的一處景致,名叫明陽湖,其實也無非是一處碧綠的湖泊,但是青夏卻很喜歡這個名字,于是執意的住了下來。

這里面的原因,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不說出來,只是卻有那些沉重的東西壓在他們的心上,無論怎樣粉飾太平,都無法掩飾。

距在如云樓重逢到現在,已經過去五天了。這五天來,青夏親眼看到了秦之炎的身體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她總是整夜整夜的不敢睡覺,每過一會就要被噩夢諒醒,只有聽著他的心跳,才可以安靜下來。他們很有默契的誰也沒有提及咸陽城里的事情,住在這個安甯的小城,那些紛湧跌宕的往事似乎全都漸漸的遠離了他們。相較于兩人剩下的日子,那些東西已經顯得是那般的微乎其微。

青夏盛了一碗清粥放在秦之炎的面前,低頭輕輕的一嗅,笑顏知花的說道:“好香。”

秦之炎溫和一笑,也學著她的樣子,湊過鼻子聞了聞,點頭說道:“真的好香。”

“那就多吃一點,今天我們還有大事要做。”

秦之炎眉稍輕挑,說道:“什麼事?”

“你忘了,”青夏繞到他的身後,為他梳起長發,然後手指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的揉著,“今天是彭陽城的酒神節,我們要上街去看熱鬧,然後還要去如云樓聽說書先生講段子,昨天那個塞外套狼我還沒有聽完。”

秦之炎失笑,一邊喝粥一邊說道:“傻瓜,都告訴你都是假的了,你若是想聽我講給你聽。”

“不要!”青夏嘟著嘴說道:“你講的一點都不好聽,我就是喜歡聽一個人打一萬人的段子。”

秦之炎搖頭苦笑,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青夏開心的叫進碧兒,小丫鬟手腳麻利的將桌子上的東西收拾下去。青夏為秦之炎披上外袍,踮著腳站在他的面前,為他整理衣領,只覺得那種好聞的川貝香氣又回蕩在鼻息之間,她的心漸漸的平和了下來,突然想起什麼,揚起頭來,##地說道:“秦之炎,我今天有沒有說過我喜歡你。”

秦之炎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聽見。”

“哦,”青夏突然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來輕輕的吻在他溫軟的嘴角上,然後笑顏如花的說道:“秦之炎,我好喜坎你,你就陪著我,不要走了好不好?”

秦之炎笑著點頭:“好!”

“耶!你答應了!”青夏開心地叫道,一雙眼睛彎彎的像是一彎月亮。

穿著打扮好了,青夏上上下下的看著秦之炎,抱著肩膀眼神很是挑剔的說道:“還是再多加一件披風好了,將臉遮住,昨天跟你上街的時候那群女人總是盯著你瞅,我吃了好大的虧。”

秦之炎一笑,知道她是怕自己吹風,故意這般說,也不說破,任她在衣箱里折騰,拿出一件青緞面的披風,然後兩人拉著手走好了院門。

“連舟,我們去湊熱鬧了,你們幾個一會鎖好門也自己去吧,記著要叫上程姑娘。”青夏招呼了一聲其他三人,只見連舟面色通紅的恨恨的站在院子里,大笑一聲就急忙和秦之炎跑了出去。

“連舟脾氣不好,我現在不是王爺了,你再惹他,小心他揍你。”秦之炎小聲的趴在她的耳邊說道。

青夏掩嘴笑了起來,說道:“我是在成全一樁好姻緣,程小姐對連舟有意思,傻子都看得出來。再說我也不怕他,明刀明槍的,他未必就是我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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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40:06 |只看該作者
還沒到晚上,大街上就已是人頭湧湧,秦之炎以前很少有這樣的機會上街,看什麼都比較新鮮,這幾天在青夏的培養下,總算顯得不是那樣土氣了。兩個人一路上眼花繚亂,眼見賣什麼的都有,這里不愧足繁華的邊城,南來北往的商戶眾多,賣什麼的都有,竟然還有很多藍眼晴黃頭發的西方人。

青夏來了這里之後,對各國的形勢和人文地理都系統的了解了一下。這里雖然因為秦二世的不同而改變了曆史,但是西方諸國的曆史卻大致沒有什麼改變,若是挨照曆史的軌跡發展,現在應該是明朝正德皇帝當政。那麼西邊的沙俄皇朝如今當權的就應該是索菲亞女皇,葡萄牙西班牙等西方國家剛剛興起了海上貿易,正是華夏大國閉關鎖國逐漸敗落,西方國家逐漸興起的時刻。而街上的那群外國人,大多是西方國家派來傳教的傳教士。

以青夏對世界曆史的了解,最開始的第一批傳教士不像後來的那群強盜,基本都是真正的信徒,為了上帝的福音萬里迢迢的遠渡重洋。

這個時侯,外國的航海技術已經很先進,由于曆史的改變,幾百年來華夏大陸一直四分五裂,各國林立,技術的發展十分落後,原本早就該出現並完成大航海壯舉的鄭和也不知道死到了哪里去。是以在航海方面,更是大大的落後于西方諸國。

只是這些東西,跟青夏並沒有什麼關系。華夏是富強也罷,是衰落也罷,都有特定的自然發展規律。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也全沒有幫助民族富強的高尚偉大的念頭。眼見滿大街的都是各種琳琅滿目的商品,青夏頓時來了興致,見眾人討價還價吵的熱鬧,她也欣欣然加入了這個行列。

秦之炎足何等聰明的人,什麼事只是略略瞄上一眼就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和青夏兩人一唱一和,大殺四方,討價還價不亦樂乎。天還沒黑,兩人就買了數不清的東西,亂七八糟什麼都有。小至針線碗筷,大至象牙花卉,各色錦繡綢緞,衣衫飾品,好看的木易雕塑,各種繩結彩緞,青夏還買了一個雕刻著惟妙惟肖的壽星公的紅漆馬桶。

兩人雇了一輛車子跟在身後,看到什麼買什麼,全不顧身旁的人用看暴發戶一樣的眼神看著兩人的表情,樂在其中的大肆購物。

“依瑪爾,原來買東西這麼有趣。”一番運動,秦之炎的臉頰也紅潤了起來也許是心情的原因。一雙眼睛神采奕奕,不再是那般的清冷平和,整個人也精神了起來。

青夏笑著抬起頭,說道:“那是當然啦,像你啊,有一堆錢卻從來不知道怎樣花。”

秦之炎一笑,突然只聽咕嚕一聲,不由得疑惑的向青夏看去。青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我餓死了,我們去程姑娘家吃飯吧。”

秦之炎笑著說:“也好啊,正好我也餓了。”


青夏吩咐車夫將他們買的東西都送回宅子里,就跟著秦之炎手牽手向如云樓走去。

晚上就是酒神節,整個彭陽城都異常的熱鬧,如云樓人滿為患,在門口站了半天才擠進去。好在程筱知道兩人要來,事先為他們准備了房間。

菜色剛剛上齊,就見門口青兒碧兒兩個小丫鬟拉著一臉不情願的連舟走了進來,程筱為人十分爽朗,見狀熱情的迎上前去,連舟一張臉幾乎成了豬肝色,那表情竟也看不出是生氣還是害羞。

青夏剛想上前去打招呼,秦之炎就攔著她說道:“你若是這時候去打招呼,連舟真要鑽到地縫里了。”

青夏掩嘴而笑,夾起一塊排骨放在秦之炎的碗里,說道:“多吃一點,多長肉會變得很帥。”

“很帥?”秦之炎一愣,說道:“什麼意思?”

青夏一愣,想了許久,才明白過來這時候可能還沒有這個前衛的詞,說道:“就是誇你長的豐神玉郎,俊美絕倫。”

秦之炎呵呵一笑,臭屁地說道:“我覺得我現在就挺好。”

青夏一口茶險些噴出來,哈哈大笑道:“臭美的男人。”

這時,雅間的門突然被打開,程筱笑眯眯的走了進來。放下手中的托盤說道:“酒神節不喝酒那是對酒神的不敬,這是果酒。十分清淡香甜,是我的珍藏,今天就送給你們免費品嘗。”

青夏笑著接過來,指著下巴說:“什麼免費品嘗應該是感謝我把連舟送給你的答禮才是。”

“要送也不是你送,”程筱笑道,“正經主子不是在這呢?”

“喂喂喂,你這個女人,這種話怎麼可以說得出來。”

程筱笑著退了出法,說道:“不打擾你們小情人互訴衷腸了。”

秦之炎笑著低下頭,倒了兩杯果酒,遞給青夏一杯,說道:“程姑娘為人爽朗,人又善良,真是個好女子。”

青夏眉頭一皺,故意怒道:“怎麼?說人家說的那麼好,你要以移情別戀了嗎?”

秦之炎默念了移情別戀一詞,念了兩遍微覺親昵的說道:“這個詞好,是你家鄉話嗎?”

“是呀是呀,”青夏語氣不善地說道,搬著凳子坐在他的身邊,眼巴巴的望著秦之炎的眼晴:“老公,以後你看到更好的女人,會不會就不要我了?”

秦之炎聲音微挑,疑惑地說道:“老公?”

“不許打岔!”

秦之炎故意扳起臉來說道:“這麼凶悍的女子,我真要好好考慮一下了。”

“喂!”青夏不高興的大叫道。

秦之炎哈哈一笑,一攬堤住青夏的腰,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里,嗅著她清新的發香,說道:“這個世上怎麼還會有比你更好的女子。”

原本那般凌厲,殺人不眨眼的超級特工,卻聲音悶悶地說道:“那萬一要是有呢?”

“萬一嗎?”秦之炎聲音很輕,輕輕的吻在青夏的額頭上,輕聲說道:“就算是有,我也看不見,依瑪爾,我這里,只能住一個人,你在里面把門關死了,別讓別人進去山1

青夏手掌附在秦之炎的胸膛上,小小的腦袋貼在他的心口處,聽著里面跳動的心聲,突然只覺得幸福的想哭。她伸出手來緊緊的抱住秦之炎的腰,一宇一頓地說道:“秦之炎,別離開我,別刑下我一個人,我想跟著你,云,論到哪里,千萬別丟下我。”

過了好久,秦之炎溫熱的吻終于于落在青夏的嘴唇上,連帶著他寵溺的低呼:“我的依瑪爾……”

多少年後,當那些破碎的記憶再一次回蕩在腦海中的時候,青夏仍舊會覺得心庭溫暖,那一天,那一刻,在一片喧囂的塵世之中,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最幸福的。

一頓飯吃到天色黑了不來,大堂里漸漸安靜了。街上卻越發的熱鬧。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嘩,青夏推開窗子,只見下面的街市上竟然有兩伙人正在打架,頓時來了興趣,連忙召喚秦之炎一起看。只見打架的兩伙,一伙是五六個孔武有力的壯漢,另一伙卻只有一個人,穿著寒磣,破衣爛衫,好像乞丐一樣。而最奇怪的是,在這兩伙人中閱,竟然還有四個藍眼睛的洋人,正在用蹙腳的中文大聲的勸諫眾人聽從上帝的福音,不要打架。只可惜幾個洋人似乎超幫越忙,最後還被那幾個壯漢誤以為是跟那乞丐是一伙的,連著他們幾個也被人揍了一頓。

周圍圍了許多路人,指手畫腳十分興奮,竟然沒有一個人想要出手相幫。

“喂!不許打架!”一個清脆的女聲突然響起,青夏低頭一看,只見程筱叉著腰站在街上,大聲地叫道,很有要沖上前去的樣子。

誰知還沒上前,突然被一名壯漢一下子推倒在地,手臂擦在地上的石頭上,留下長長的一道血痕。

連舟的臉色頓時黑了起來,一把扶起程筱,滿臉怒意的就走了上去。

青夏頓時不忍心的閉上了眼睛,並伸出小手為秦之炎蒙上雙眼,果然只聽乒乒乓乓的一陣聲響,幾名大漢頓時慘聲叫喚了起來。連舟乃是大秦戰神的貼身護衛,手上功夫何等了得。青夏來到這里這麼久,除了家破人亡之後切夫詭異上升的西林譽,也就在連舟的于上吃過虧。他們這些鄉間普通的壯漢,哪里是對手。不一會,就個都屁滾尿流的逃跑了。

程筱笑著說道:“來了彭陽,不見識見識酒神節的熱鬧,就是白來了,我們出去看看吧。”

幾人點頭,就站起身來,那個洋人突然追上前來,從脖子上摘下一串十字架遞給青夏,說道:“尊敬的小姐,請接受我們的友誼,你是個偉大的航海家,我們會向你努力的。”

青夏咯咯一笑,似模似樣的在胸前扒了一個十字,低頭讓洋人把十字架掛在她的脖子上。

天空中焰火繽紛,青夏牽著秦之炎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仰著頭指指點點,笑語妍妍。那漫天的焰火絢麗多彩,像是霓虹一般閃爍,又好似漫天仙女的水袖,四周都是歡聲笑語的人群,整條大街上滿滿飄逸著濃烈的酒香,芝蘭香草,方桂酒神,這是個美麗的城市,和平,安甯,充滿了迷夢般的美好。

青夏和秦之炎乎挽著手靠在一起,像是兩個無憂無慮的孩子一般,仰望著天空中的焰火!那些曾經隱藏在生命里的殺戮,經曆過的##,馳騁過的沙場,死在手里的亡靈,朝堂上的腥風血雨,糾纏不清的恩怨情仇,似乎在刹那間就遠離了他們。似乎已經很多很多年,他們就這麼相伴著生活在這個小城里,喝茶飲酒賞花游湖,討價還價的買東西,八卦的湊熱鬧,看到別人打架就會興奮的血液沸騰,得到一點點小便宜就會開心的睡不著覺。


原來,生活也是可以這樣度過的。原來,日子也是可以這樣享受的。原來,他們也式可以這樣平淡的幸福的。

明明爍爍的焰火灑在兩人的臉上,青夏抬起頭來,只見秦之炎的臉孔是那般的明媚溫和,黑夜里,他一身青衫長袍,隨風飄舞,俊逸瀟灑,飄飄欲仙。她緊緊的握著他的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秦之炎低下頭,看著青夏的眼睛,風華絕代的溫潤一笑,笑容有若清風,輕輕的捧起她的臉頰,低下頭去,然後,就在方桂酒神的漫天焰火之下,輕輕的吻在青夏的嘴角上。

所有的入全都仰望著天空,到處都是濃烈醉人的酒氣,焰火繽紛,彩燈高掛,遠遠的江面上,龍舟搖曳,嘿呦嘿呦聲不斷,孔武有力的大漢們揮汗如雨的甩開膀子,兩岸的百姓們都在興奮的尖叫。

人群中,一男一女,在香飄四溢的長街上,深情擁吻,無人注目,卻是那般的醉人。

秦之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我們會克服所有的磨難,痛苦都已經過去了,再也沒有什麼阻隔在我們之間,我們要相依相偎,不離不棄,不論生死,永遠並肩。

秦之炎,你說,好不好……

那一晚,秦之炎的精神真的很好,是前所未有的好,他們一直走了很晚,猜燈謎,看龍舟,還喝了很多辣口的方桂酒,吃街邊小攤的面條,坐搖搖晃晃的花船,做他們一切沒做過的事情,像是一對玩瘋了的孩子。

直到青夏都有些累了,他們坐在明陽湖邊,望著整個彭陽城的燈火,青夏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思褚飄得那麼的遠,鼻息之間,都是青碧的綠草和都是倒垂的楊柳所散發出的清新味道。

秦之炎的聲音那般的悠遠,像是飄渺的歌謠,輕輕的在耳邊響起:“依瑪爾……”

“恩?”青夏聲音懶懶的,她似乎就要睡著了。

男子輕輕的笑了起來,說道:“我今天真的很高興。”

“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秦之炎望著前方,聲音溫和地說道:“可以和依瑪爾一起看煙花,可以和依瑪爾一起喝烈酒,可以和依瑪爾一起逛街,買東西,猜燈謎,吃面條,真的很好。”

“我也很高興,”青夏笑著說道:“和你在一起,做什麼我都很高興。”

秦之炎輕笑:“依瑪爾,外面真的像那幾個洋人說的那樣,有那麼多的國家,那麼多奇怪的風俗嗎?”

“是啊,”青夏笑著說道:“大海的那一邊,還有很多很多的國家,有歐洲人,非洲人,美洲人,有白的,黃的,黑的,長的全都不一樣。每一個洲都有好多好多的國家,我們大秦在世界地圖上,就是那麼小那麼小的一丁點。各個地方的風俗習慣都不一樣,世界好大好大的,你若是願意,我們就揚帆出海,去非洲,去美洲,去撒哈拉沙漠,去看埃及的金字塔,去看尼羅河,去百慕大三角洲,我們可以去很多很多的地方,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我航海的技術特別好的,你都不知道。”

秦之炎輕輕的笑了起來,呼吸噴在青夏的頭頂,那般的溫熱,有些癢癢的,聲音像是方桂的濃酒,醇厚的,纏綿的。“依瑪爾一直很有本事,是我見過最堅強的女人,無論發生什麼,都一定能逢凶化吉,都能輕松的應對。”.手機看小說訪問wap.1бk.cn

青夏突然笑了起來,臉龐不好意思筋紅潤了起來,說道:“不帶這樣誇我的,我會驕傲的。”

“你本來就是應該驕傲的,”湖面的微風吹了過來,揚起兩人的發絲,纏綿的糾纏在一處。“依瑪爾,我很愛你,想要永遠和你生活在一起,想要照顧你,寵著你,保護你,不讓你受到風雨,不讓你受到欺負,不讓你難過、流淚、傷心,讓你永遠都可以幸福的笑,開心的生活。想要帶著你走遍名山大川,在景致秀麗的地方結廬而居。想和你生一個漂亮的孩子,然後看著他慢慢長大。想要看著你老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什麼對候掉牙齒,什麼時候生白發,想要躺在陽光底下,握著你的手,為你搖扇子。想要和你種一院子的青菜,自己施肥澆水。學會做糕點,每天早晨看著你醒來,吃我親手做的早點。想要和你相伴著走過一生,在你老了的時候聽你說一句,這輩子和我在一起,真的沒有後悔。”

青夏的眼眶突然就那麼濕了,她不知道是湖面上的風太濕了,還是自己真的很困了,只是嘴角輕輕的扯開,聽著男子那般溫和纏綿的話語,輕輕的笑,淡淡地笑,開心地笑,緩緩地說道:“會的,我們一定會永遠在一起的。生生死死我們都走過來了,陰謀陷阱我們都經曆過了,秦王不在了,太子不在了,燕王湘王都不在了,我們現在只是平常的人,這里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可以在一起游曆、養花、種菜,我們誰也不去管,就這樣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你一定要說話算數,要等著老了的那一天,等著我說那句話。”

秦之炎突然笑了起來,笑容像是湖面上的風,那般的輕,那般的柔和。

“依瑪爾,能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青夏靠在秦之炎的肩膀上,輕輕地笑:“我又何嘗不是呢?秦之炎,老天終于要開始厚待我們了,前面還有很多路,我們一定要相扶相攜的走下去,無論是誰,都不可以輕易的放棄。”

“恩,”秦之炎點了點頭,眼波像是三月的湖水,說道:“對,無論是誰,都不可以輕易的放棄。”

青夏聽到他斬釘截鐵的話,突然開心了起來,她看著秦之炎突然輕聲說道:“秦之炎,我為你吹個曲子吧,你以前只教過我一首,這是我家鄉的曲子,我自己學會的?”

“好啊。”秦之炎欣喜的笑。

青夏拿出那只長簫,橫在嘴邊,說道:“這曲子名叫靜月,獻給我最最親愛的秦之炎先生,希望他身體健康,永遠開心。”

秦之炎的眼晴那般的溫和,有著淡淡的光芒,璀璨的像是天邊的星子。”

淡淡的曲子緩緩的回蕩在空氣之中,清幽的湖面上蕩起微微波濤,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遠處的喧囂,熱鬧的人群都離他們那般的遠,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們兩人,可是卻是那麼的溫暖

秦之炎,你知道嗎,只要有你在,我就有信心面對任何事情,只要有你在,我就什麼都不害怕,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堅強的走下去。

但是,必須要有你在,一定要有你在,只要,有你在。

那一晚,秦之炎執意要背著青夏回去,青夏再三不肯,最終還是讓步,她小心的趴在秦之炎的背上,生怕他會虛弱的倒下去。

總算沒有,秦之炎看起來很瘦,但是背脊卻是那樣的寬,青夏趴在他的背上,兩只手繞過他的脖子,尖尖的下巴頂在他的項窩處。他們走過了白石的拱橋,走過流水的溪邊,走過寂靜的湖岸,走過繁盛的花田,走過熱鬧的集市,走過花燈的高台,那麼多的人,各色各樣的目光投注在他們的身上,有鄙夷的,有妒泛的,有羨慕的的,也有祝福的,可是青夏全沒有在乎,甚至沒有去看,她只是專注地看著秦之炎的眉梢眼角,看著他的輪廓,不時的用衣衫為他擦拭額頭的汗珠。

那晚的月亮真好,又大又圓,高高的掛在天上,是那般的皎潔,風也很好,柔柔的吹著,有著花樹清新的味道。天氣也好,不冷不熱。

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以至于多少年後,當他們再一次回想起那個晚上,都會止不住嘴角輕笑的孤度。

回到宅子的時候,已經四更了,天邊已經蒙蒙有些微亮,他們在房間里一直纏綿著,秦之炎從來沒有這般的激烈過,一次又一次,柔軟且熱烈的吻遍及她身上的每一個角落,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幾乎在戰栗顫抖,那是從來沒有過的滿足,濃烈的愛和陶醉,將他們緊緊的包裹。

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直到青夏疲倦的睡了過去,她仍舊能感帶到秦之炎在她的身邊,輕吻著她的眉梢嘴角,聲音低沉的說著一些她聽不清的話語。

有一些擔憂在心底升起,可是仍舊被她壓了下去,這樣辛福的時刻,她的心在拒絕她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

她想,秦之炎可以這樣,也許,身體就要好了吧。也許,不會有事了吧。她開心的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漸漸的沉入夢鄉。

這一覺,是長久以來,睡的最香的一次,所有的心思都被放心,所有的擔心都被擱淺,她像是一個親福的女人一般,等待著她心愛的人將她吻醒,所以她下意識的膩在溫暖的床上,久久的不願醒來。


太陽升起又漸漸落下,青夏這一覺,竟然睡了整日,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已經是一片金黃。她皺著眉,似乎有些迷糊,嗓子有些堵,卻還是輕聲的叫著秦之炎的名華,只是四下里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在。

她突然有些害怕,連忙坐起身子,卻突然感覺渾身酸痛,低頭一看,滿身都是昨晚歡好的痕跡,她的臉頓時飛起一抹潮紅。剛一動,突然發現空蕩蕩的床榻上,放著一疊干乾淨淨的淡青色裙裝,很是漂亮簡約的款式,是青夏最喜歡的那種。下面放置了一個溫碳盒子,衣服被熏的香香的,還很暖和。

青夏突然止不住的笑了起來,秦之炎,也許在外邊吧。

她穿好衣服,見桌子上擺放著幾個盤子,都用蓋子反扣著,青夏揭開蓋子,只見全是她喜歡的菜色,只是顏色香氣都差好多,一看就不是碧兒煮的。青夏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錯,眼晴里的笑意更深。

洗臉的水已經打好了,下面用雙層炭溫著,還在微微的散發著熱氣。

青夏推開了門,看見院子里靜悄悄的,微微皺眉,輕聲的喊道:“之炎?”

仍舊是靜謐一片,沒有一個人回答。青夏有些心慌了,聲音提高,“之炎,你在哪里?”

跑到了碧兒青兒房間,也是干乾淨淨的。就連平日里梳妝的盒子都不見了,她突然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女子的臉色越發的蒼白,不斷的搖著頭,連聲說道:“不會的,不會有事的。”

她瘋狂地跑到連舟的房間,一腳踢開房門,里面空空蕩蕩,沒有人,沒有一絲溫度,甚懸連玉劍也不在了;馬廄里的馬匹也不見了,秦之炎的戰馬也沒了,只剩下自己的黑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像她一樣。

她好像明白了什麼,卻又不願去相信,她反複的搖著頭,輕聲說道:“也許是出去了,不會就這麼走了的,對,也許是去如云樓吃飯了。”

她利落的翻身上馬,大喝一聲就沖出院門,在長街上迅速的馳騁了起來。終于到了知云樓,青夏踉蹌的沖進去,猛地撞在了程筱的身上。

爽朗的女子見了她竟是十分的吃驚,大叫道:“你怎麼回來了?不走了嗎?”

“他在哪里?”青夏緊緊的抓著程筱的衣襟,好似抓著最後一只活命的稻草,氣喘籲籲地說道:“他在哪里?在上面喝茶封嗎?在聽說書先生講段子對嗎?”

程筱吃驚地說道:“你們不是一早就走了嗎?我親眼看著他們出的城門,怎麼,你沒跟著去嗎?”

“出城門,出城門,”青夏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劇烈的呼吸著,渾身冰冷,如墜冰淵,用力的抓著程筱,不斷地說道:“哪個城門?去了哪里?哪個城門?”

女子面色蒼白,幾乎毫無血色,程筱手足無措地說道:“是北城門啊,從北面走的。”

“北城門,北城門。”青夏一把放開了程筱,東倒西歪的跑出去,爬上馬背,向著北邊城門就追了去。

夜色漸漸來臨,彭陽的北門之外,是一片空曠的原野,百草淒淒,月色清冷,女子一身淡青的衣袍,騎在馬背上,茫然四顧。天地大的可怕,她卻小的可憐,四通八達的官道,她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她傻傻的望著四方的路,委屈的咬著嘴唇,一顆心幾乎被捏的粉碎。

她該去哪里,該往何處去?

秦之炎,你如何忍心,如何忍心就這樣拋下我?你如何舍得,就這樣扔下我一個人獨自離去?你總是以為這樣對我是好的,司是沒有你在身邊,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你如何狠心,如何可以這般狠心?

青夏的眼淚終于一行又一行的掉了下來,戰馬低低的哀鳴,茫然的回過頭來看著它的主人?

秦之炎,天地這般大,我該到哪里去找你?我沒有家,沒有親人,我一無所有,你讓我獨自一人活在這空曠寂寥的人世中,難道就是你對我的仁慈?

秦之炎,秦之炎,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第二天一早程筱打開店門,就看見青夏木頭人一樣失魂落魄的站在她的門前,衣衫那般單薄,面色青白,好似死去了一般。她大驚失色的將她拉進店里,洗了溫熱的毛巾為她敷在臉上。

“他走的時幟,交給我一封信,說是將來若是有人來找他,就把信交給那個人。我原以為你們是一起走了,信也是托付我交給別人的,現在看來,是給你的吧。”

一張潔白的信件送到了青夏的手上,原本麻木的女子頓時一驚,連忙拆開信箋,打開,只見清俊瀟灑的宇體淡淡的寫在有著香氣的白紙上,一看就是那個男人所書,字跡工整,言語平和,青夏看著看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依瑪爾,我終于得到了商丘一族的消息,也許我的病醫治有望,我去了,若是能夠治好,我會回來找你的。你昨晚說過,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輕易的放棄,所以你,也一定要好好地活著。炎字。”

那一天,青夏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天色黑了下來,又漸漸明亮,她緩緩的站起身,就回到了那座宅子。

房間的每個角落,似乎還都有那人的影子,她站在門口,不敢踏講去,感覺秦之炎好像會從那間屋子里走出來淡笑著望著她,又或許連舟青兒等人會突然蹦出來,大笑著說他們終于騙到了她。

她發誓,若是真的是那樣的,她一定不生氣,不會罵他們,更不會動手。

可惜,終究還是沒有,院子里那麼安靜,一切和她離開時一模一樣,就連門,都仍舊是那般大敞著。

青夏走近房里,將衣物行禮簡單的收拾了起來,然後鎖好門,就牽著馬又回到了如云樓。程筱站在門口,似乎正在等著她,見她回來連忙跑上前來,擔心地說道:“我還以為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放心吧,炎公子不是那樣隨便說話的人,他一定會回來的。”

青夏輕輕一笑,將宅子的鑰匙交到程筱的手土,微微的笑,說道:“程筱,謝謝你,我要走了。你幫我照看著點。”

程筱握著那串鑰匙,咬著嘴唇,不是滋味地說道:“你要去哪?”

青夏仰起頭,較小的身體看起來是那般的堅強,夜色在她的臉上畫下光潔的弧度,月光似乎都淒迷了起來,她突然微微的笑了起來,輕聲說道:“我的丈夫走了,我要去將他找回來。”

“天下這麼大,你知道要去哪里找嗎?”

青夏搖了搖頭,但是還是斬釘截鐵的說道:“天下再大,也沒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他是我的丈夫,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他的。”

“程筱,”青夏突然轉過頭來,淡笑著看著她,輕輕地說道:“對不起,我一直在騙你,我不姓夏,我姓莊,名青夏。我現在要去找那個秦之炎的男人了,總有一天,我會帶他回來的,所以,你要幫我看著我們的家。”

程筱一驚,微微的張開嘴、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孤單的背影已經走的很遠很遠了,月光清冷的照在她的身上,顯得那般的寒冷孤獨。一陣冷風吹來,卷起了她長長的披風,像是一只破碎的蝴蝶。

無論天涯海角,我總會找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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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4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踏遍青山
浩瀚蒼茫的大漠無邊無際,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金黃的一片,寸草不生。太陽毒辣的掛在上空,陽光刺眼,好似一輪巨大的火球,空氣似乎也凝固了,偶爾有風吹過,也是炙熱烤人的,揚起遍地的黃沙,呼呼的吹著,打在人臉上,生生的疼。

翻過一個沙丘,還有一個沙丘,路途遙遠,似乎永遠也沒有盡頭。金黃一片的沙丘上,一行駝隊在緩緩的走著,人人有氣無力,就連坐下的駱駝,似乎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酷熱,失去了沙漠之舟的倔強。

隊伍中的一名大漢突然呸的一聲吐出一口吐沫,里面黃黃的都是泥沙,大漢粗魯的擦了一下嘴,怒聲叫道:“他奶奶的,還有多長時間才能走出去,在這麼下去,不渴死也先被烤死了。”

“你有發牢騷的力氣,還不如多走幾步路。”一個年輕的聲音突然響起,只見一名年紀輕輕,最多只有二十歲出頭的男子坐在一匹駱駝身上,臉孔十分俊朗,帶著健康的氣息,一身橘色的長袍,不像是中土的樣式,到有點北地的風格。

大漢被他不咸不淡的呵斥,登時變了臉色,怒聲說道:“不要以為你給了錢就可以對我吆五喝六,要是老子死在這片沙漠之中,第一個先宰了你!”

男子似乎滿不在乎,只是冷冷的哼了一聲,淡淡的說道:“原來路亞行會都是這樣一群賀色,出爾反爾,信譽還不如一堆××,我要是死在你們手上,也只能怪我自己瞎了眼晴,竟會選擇相信你們。”

“你說什麼?”

“二弟!!”大漢勃然大怒,剛想沖上前去,突然被旁邊一名四十多歲的男人拉住,那男人回過頭來,對著年輕人說道:“龍格兄弟,我巴魯弟弟有口無心,你別見怪。”

姓龍格的男子冷冷一笑,說道:“紮巴隊長,你自巳的兄弟要自己約束好,你們殺了我容易,幾十年來的信譽要毀于一旦可就簡單了,我若是回不到朔北,你覺得以後還會有人找你們做買賣嗎?”

紮巴隊長點頭一笑,說道:“龍格兄弟費心了,該怎麼做生意,我心里自然是有數的。”

“大哥!”

“住嘴!”紮巴隊長冷喝一聲,轉頭又對龍格男子微微皺眉,小聲的說道:“龍格兄弟,那個女人說的真的對嗎?這一帶滅亡之地,就連我們行會也是第一次進來,傳聞都說這里是有進無回的,咱們就真的相信她,跟著她走?”

龍格的目光頓時也有些猶疑了起來,他仰起頭看著走在最前方的那個單薄消瘦,但卻背脊挺直的白色的影子,大漠上的風熱乎乎的吹過,卷起她潔白的衣衫,像是蹁躚的蝶翼,許久,他突然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她!”

又走了兩日,天地仍舊是一樣的昏黃,隊伍中的水源在昨日就已經斷絕,人還能硬挺,但是昨天夜里,仿佛是瘟疫一樣,駱駝們就紛紛倒地不起,口吐白沫,早上起來的時候,已經死了五頭,在沙漠里,沒有駱駝就等于要等死,于是,這群向來刀頭舔血出生入死的沙蠻子們也終于恐慌了起來。

龍格察覺到不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晚了,那群他雇傭而來的行會隊員,一個個紅了眼睛,將他的財物搶奪一空,就要返回路亞城,任是紮巴隊長怎麼呵斥,也阻止不了這群紅了眼睛的惡狼。

龍格眉頭一皺,唰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馬刀,就要上前去和這群蠻人拼斗,這時,忽見巴魯怒吼一聲,一把脫掉自己的褲子,脫在腳踝上,丑陋不堪的將他那個物件露在外面,就向營地的西北一角大步走去。

“畜生!”龍格大喝一聲,提刀就追在後面,其他隊員看見了,眼神頓時狂熱了起來,紛紛放下手中的財物,追上前去。

沙漠上純白的駱駝向來十分少見,在漠上一些部落百姓的眼里,白色的駱駝是神靈的使者,有著圖騰聖物一般的地位,一片金黃的沙地上,一只白色的駱駝趴在地上,正在愜意的打著盹,在它的旁邊,一名身材嬌小,身穿白色長袍連體風帽的女子正側身躺在地上,閉著眼晴,顯然正在睡覺。

嘈雜的腳步越來越近,女子的眼眼突然睜開,眼神銳利,鎧芒畢露,絲毫也不像是一個剛剛睡醒的人,身旁的駱駝十分機警,騰的一下站起身來,護在主人身邊,警惕的向著聲音的發源處看去。

“奶奶的,反正老子也活不久了,不如就先拿你來開開葷!”

說著,猙獰著就要沖上前去。

“畜生!”一把雪亮的長刀突然斬下,姓龍格的男子目光冰冷的從後面躍上前來,擋在女子的身前,怒視著巴魯和他後面一群眼神貪婪的大漢,沉聲說道:“你可以把貨物金子帶走,但若是敢胡來,我發誓一定先宰了你!”

“二弟!”紮巴隊長跑上前來,拉住巴魯,叫道:“不要胡鬧,快向龍格兄弟認錯。”

“認什麼錯?”巴魯怒氣沖天的叫道:“大哥,我就先拿這女人瀉瀉火,然後就把他們兩個一起宰了,誰知道是我們干的?沙漠這麼大,咱們就說他們死在沙漠里了,誰會怪咱們?”

“我自己會!”紮巴隊長叫道:“我們是行會,不是強盜!”

“我只想活著回去見老婆孩子!”巴魯憤怒的轉過頭去,對著其余的大漢大聲叫道:“誰想跟著我的,就上去把這個女人做了!”

“我!”一個聲音突然叫道:“我跟著巴魯大哥!”

“我也跟巴魯大哥!”“都是這個女人,若不是她,我們也不會到死亡沙漠里來!”“對!先干了她,然後搶了錢回路亞城!”

人群頓時鼓噪了起來,龍格眉頭緊鎖,護在女子身前,握刀的手浸出一絲絲冷汗,可是那個女子,在這麼嘈雜的環境下,卻仍舊靜靜的躺在那里,若不是胸口微微的一起一伏,別人可能會誤以為她已經死了。

一名大漢突然當先沖上前去,一邊往前跑,一邊銳掉了上身的衣服,探手就要去脫褲子,龍格眉頭一皺,突然挺刀上前,一刀砍在那人的手臂上,大喝道:“滾!再上前一步我殺了你們!”

沖天的驚叫聲突然響起,那人手臂上頓時裂開一道大大的口子,想來這還是龍格手下留了情的,不然他的這條手臂可能就不保了,鮮紅的血頓時刺激了巴魯等沙蠻子,巴魯一馬當先,大喝一聲,就沖上前來。

二十多個大漢一同沖上,龍格頓時就不是對手,男子一咬牙,舉起戰刀,就要迎敵,然而就在這時,只見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彈地而起,烏黑的長發瞬間閃過眼前,雪亮鋒利的匕首好似碧空中的閃電,對著迎面的二十多名大漢猛烈的揮砍下去。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一寸短一寸險,霎那間,長風倒卷而起,白衣女子的速度迅猛絕倫,身手乾淨利落,出手如電,一道道血線沖天而起,夾雜著嘶聲的慘叫,不到片刻,只見遍地全是路亞行全隊員橫七豎八的尸體,有些脖頸中刀,已經氣絕,還有一些正在地上抽搐著,顯然十分痛苦難過。

女子站在一片血泊之中,衣衫雪白,臉上戴著風帽,而紗擋住大半邊臉孔,只有一雙淡漠冷冽的眼神露在外面,好似天山的積雪一般,清冽冰寒。

她緩緩的走上前去,于握著鋒利的匕首,在每一個將死未死的人的脖頸上補上一刀,動作輕松干脆,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恐怖和利落。

龍格瞪大了眼睛望著她,幾乎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見她漸漸靠近紮巴隊長,忍不住驚恐的叫道:“住手!”


女子聞言動作微微一滯,緩緩的轉過頭來,眼神在龍格的臉上轉了一圈,隨即又看了一眼腿部中刀癱在地上目光驚恐的紮巴隊長,突然豎起匕首,對著他的腦袋狠狠的就打了下去。

嘭的一聲,刀柄重重的打在紮巴隊長的腦門上,紮巴隊卡眼白一翻,就昏了過去,女子把染血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了兩下,然後插回靴子里。

站起身來,走向男人們的營地,一會的功夫,就牽來還活著的幾匹駱駝,將一匹駱駝拴在紮巴隊長的腳踝上,然後扔下兩個水囊在他腳邊,然後將剩下的駱駝栓成一條線,都系在自己的白駱駝身上,一言不發的翻身爬了上去,剛走幾步,突然停下來,回頭對仍舊站在原她的龍格語調清冷的說道:“不是要去朔北嗎,走啊。”

龍格啊了一聲,頓時晃過神來,撿起地上的刀鞘,就追了上去。

不得不說路亞行會的人真的很沒有耐性,當天晚上龍格就跟著女子找到了水源,當他看到那一片蔚藍的河水的時候,一顆心幾乎都雀躍了起來,這個之前在沙蠻子面前性格清冷,語調森寒的男人此刻卻像是一個孩子一樣,歡呼一聲,就從駱駝身上跳了下去,踉蹌的跑下沙丘,噗的一聲跳到水里,大聲的笑了起來。

女子穿著一身沙漠女子最普通的亞麻長袍,騎在駱駝背上,高高的站在沙丘之上,淡淡的望著下面的男子,眼神漸漸飄忽了起來,好像是看著他,又好像透過他看到了別人。

她微微的仰起頭,天邊的夕陽將天地都染成了一片火紅,每天傍晚的大漠都是最美的,熱度已經漸漸退去,也沒有夜里的寒冷,是溫和的,帶著落日的余暉與滄桑。

五年了,女子低低的一歎,聲音是那般的滄桑,又夾帶了太多的疲憊。

時間過的真快,一晃,他已經走了那麼久了,而她,也像一抹無主游魂一般,在這個虛浮的人世中游蕩了五年。

五年來,她的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名山大川,找遍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角落,可惜,世界那麼大,終于還是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黃沙漫漫,征途遙遙,她早就已經失去了方向。

之炎,你在哪里?你還好嗎?你可知道我仍在找你?

天地火紅一片,夜幕就要降臨。

“姑娘!”龍格抓到一只沙狐,手腳麻利的撥皮燒烤,雖然狐狸的味道多少有點怪怪的,但是已經連吃了一個月干糧的人哪里還會講究那麼多。

女子接過烤的香噴噴的狐肉,摘下面紗,撕下一塊肉,小口的吃了起來。

龍格還是首次看到她的長相,頓時就有些呆住了,傻乎乎的舉著滾燙的烤肉,竟然絲毫不覺得燙手。

准確來說,這女子的長相並不是如何絕美,龍格年紀雖輕,但是也是走遍了西域諸國,見過了各國各色的美人,比她美豔風情的不知幾何,然而這女手渾身上下所散發出那種寂寞淡漠清冷之氣,卻是那般的靈秀逼人,那彎彎雙眉中所帶出的堅強,在火堆的光芒映照下,更加顯得鍾靈毓秀,此刻,她只是靜靜的坐在那里吃著烤肉,就帶著那樣風華絕代的光彩,這不是大家閨秀的女子所有的嬌媚,也不是西域開放胡女所有的風情,更不是風華正茂的小女孩身上的嬌氣,而是獨立的,堅強的,倔強的,難以名狀的獨特氣質。

清冷的女子繼續吃著東西,她連頭都沒有抬起,只是語調冷冽的緩緩說道:“你再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下來?”

音調微微上揚,但仍舊偏顯低沉,可是冰冷的氣息卻直透而擊,嚇得龍格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連忙低頭吃肉,可是沒一會,他又抬起頭來說道:“你不會的。”

女子微微揚眉,冷冷的說:“嗯?”

“我說你不會的。”龍格堅定的說道:“你看起來雖然比較冷酷,但是我相信你不是個壞人,不然你也不會當初在沙暴中救了我們,帶我們進死亡沙漠,更不會給紮巴隊長留駱駝和水源。”

“哼,”女子輕輕的哼了一聲,將手里的烤肉一把扔到了他的懷里,在他的衣服上抹了抹手,然後就站起身來,聲音低沉沒有感情的說道:“別那麼輕易就相信別人,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為了搶奪你的財物?”說罷,轉身就走到了白駱駝身邊,席地而臥,將巨大的風帽蓋在身上,准備睡覺。

龍格坐在火堆旁好一會,想了想還是走上前去,對女子說道:“喂,我們還有多長時間才能走出沙漠啊?”

女子靜靜不語,就在龍格以為她已經睡著了要轉身離開的時候,卻聽女子的聲音淡淡的說道:“快了,但是在這之前,我要去拜訪一個故人。”

兩日之後,龍格終于跟著她見到了她口中所說的那個故人。

高大的經幡壽塔矗立在一片荒涼的大漠之中,風沙遍布,已經被掩埋了一半,清脆的番玲聲遠遠的傳來,像是大漠里女子的歌聲。

白衣女子坐在駱駝身上,遠遠的望著,卻並不走過去,眼神是那樣的溫和,是龍格半月來從來沒有見過的心,他很識趣的沒有講話,而是翻身跳下駝背,去四處找柴火,准備在這里過夜。

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龍格抱著一堆柴火,遠遠的只見白衣女于仍舊騎在駱駝的背上,站在沙丘上,竟然好像絲毫沒有動過,他也不多話,徑直跑到經幡壽塔下面,生火煮水,將干肉和饃都放進小鍋里,咕嘟咕嘟的燒了起來。

“喂!”龍格突然大聲的叫,聲間在空曠的沙漠上傳的很遠,他站起身來沖著月光之下的女子招手,並喊道:“過來吃飯啊!”

一頓飯吃的很是沉默,女子只吃了一點就跑了,愣愣的坐在那座壽塔之下,久久的也不說話。

龍格吃飽喝足,湊上前去,感興趣的問道:“這就是你的那個故人?”

女子淡漠不語,好像沒聽到一樣,龍格鍥而不舍,厚著臉皮繼續說道:“是你蓋的這座壽塔嗎?我聽西邊的喇嘛說,這是祈福的塔,將想要保佑的人的名字刻在塔尖上,就會得到佛祖的保佑。”

見女子還是不說話,龍格突然摩拳擦掌的擄起袖子,說道:“我爬上去看看,你到底想保佑誰?”

可是他剛要動,卻一把被女子抓住後襟,女子眼神清麗如雪,語調森寒的說道,“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沒有沒有,我還是很珍惜我這條大好性命的,”龍格一笑,笑容燦爛的說道:“跟我說說吧,你一個這麼嬌滴滴的女孩子,獨自一人行走在大漠里,不全沒原因的,左右路程還遠,我們一邊聊一邊走,也不會寂寞。”

女于斜斜的瞟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特別無聊,轉身就向火堆走去,龍格跟在後面,繼續說道:“大不了我將這幾年的游曆經曆告訴你,保證精彩絕倫,不會讓你吃虧。”

火把噼啪的燃著,不時的爆出一星細細的火花,夜風吹過番鈴,發出叮當的脆響,女子抱膝坐在火堆旁,抑著頭看著那座壽塔,突然開口對說的口干舌燥的龍格說道:“這樣的壽塔,真的能保佑人長命百歲嗎?”

龍格正在口若懸河的敘述他如何神勇的在沙漠上一人徒手搏擊幾十頭惡狼的壯舉,突然聽到女子的聲音,微微一楞,傻乎乎的說道:“啊?什麼?”


“終究是不可能的吧,只是幾塊石頭。”

總算是弄懂了點,龍格笑著說道:“也不能這麼說,很多東西,都是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真的沒有實質上的作用,建的人心里也會舒服一些,你是給誰蓋的啊?心上人?父母?親人?”

女子緩緩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我建的。”

“啊?”龍格一驚,“不是你?那是誰?”

“應該是一位沒見過面的朋友。”女子面色雪白,映著火把的紅光,顯得十分的好看;她聲音清淡的說道,“在我們中原,這片死亡沙漠又叫做龍牙沙漠,想必是她當年被困在這里的時候為他建的,我也是三年前經過這里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三年前?”龍格皺眉,說道:“你是說你在西面待了三年?”

“是啊,”女乎微微一笑,這還是龍格第一次見到她微笑,可是那笑容卻是那般的苦澀,常著滿滿的滄桑和疲倦,女子聲音淡遠,輕飄飄的在大漠的夜空里回蕩,緩結的說說道:“時間過的真快,一晃,都已經這麼久了。”

“那你一定去過很多地方了?”

“是很多,”女子默算道:“烏孫、龜慈、西夜、溫宿、西伯利亞、沙俄、安息、印度,很多很多了,好多我都記不住名字了。”

“啊?”龍格大驚道:“你去那麼多地方干嘛啊?看你年紀輕輕,不是騙人吧?”

“我年紀輕輕?”女子突然轉過頭來輕笑道,“你多大了?”

龍格一愣,挺胸說道:“二十有三了。”

女子說道:“我今年好像是二十六,也可能是二十七,不太記得了。”

龍格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然後搖頭說道:“不像不像,我看你最多十八九歲。”

“呵呵,”女子終于輕笑出聲,說道:“雖然知道你是在胡說八道,不過還是要多謝你。”

龍格笑著說道:“不必不必,相逢即是有緣,我們能在異域相識,更是大大的緣分,對了,你云那麼多地方干什麼啊?游曆?做生意?我看都不像。”

女子面容緩和了許多,點點頭道,“恩,我在找人。”

“找人?”龍格又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人值得你這麼滿世界的找?你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嗎?”

“不知道,”女子搖了搖頭,眼神飄渺的淡淡道:“那時候我還年輕,以為世界上沒有雙腿走不到的地方,我以為只要我想找,就一定可以找到。可是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我還是沒有找到,想必,是他不想被我找到吧。”

“那你還要繼續找下去嗎?”

“不找下去,還能做什麼呢?”小女子低低一笑,笑容苦澀,好似一籠煙霧一般,她坐在月光之下,半仰著頭,眼神那般的迷茫,“一天找不到,我就再找一天,一年找不到,我就再找一年,走到一個地方,就會有人知道我的事,我想,這樣慢慢的流傳,漸漸的,他總會聽到我在到處找他的消息,然後,也許就會回家去找我吧。一輩子,其實很快就可以過丟了。”

龍格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你是在找你的男人嗎?”

女子一笑,點頭說道:“嗯。”

“你是白癡嗎?這樣的男人也值得你去找?”

女子一愣,轉過頭去疑惑的看著龍格,年輕男子皺眉怒聲說道:“他既然已經走了那麼多年,音訊全無,明顯就是不要你了,你還這樣天南海北的追著他不放,有什麼意思,就算最後給你找到了,想必他的心也不在你那了,你找回來又有什麼意義?”

女于搖了搖頭,緩緩的躺在被太陽炙烤了整日,熱乎乎的沙地上,沉聲說道:“你不了解他,他只是沒有辦法,他的離開只是為了讓我更好的活下去,我明白的。”

夜里的風漸漸的變涼,連帶著那些飄忽的思緒,漸慚的游離了很遠,龍格嘟囔了兩句,自顧自的云一旁休息,女子卻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看著月光下蒼涼的大漠,一顆心,漸漸的飄蕩了起來,好像是長了翅膀,飛的好遠好遠。

秦之炎,你現在在哪里,能聽得到我說的話嗎?你是真的找到了商丘一脈的醫看,還是走到了哪個地方,將我給忘了,或者,或者,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已經不在了,任我翻遍這個世界,也再也找不到了。

這五年,我走了很多地方,江南水鄉、南疆荒地、北地冰原,西荒沙漠,我去了好多好多的國家,見到了好多的人,我畫了你的畫像,一路的貼出去,沿著絲綢之路從玉門關,一路貼到了喀什湖,無法想象的,我竟然見到了精絕古城,騎到了精絕烈馬,我翻過皮山,走到了最令我深惡痛絕的大夏,你不知道吧,那里在後世叫阿富汗,我好幾次都差點在那里丟了性命,我甚至去了羅馬,要不是因為當地居民在叛亂,也許就能到亞曆山大城去看一看了,我還到了波斯灣,跟著商隊去了印度河口,去了巴基斯坦,去了那麼多那麼多的地方。

每一次,我都在想,不用再往前走了,他不會在那里的,可是剛剛想要回頭,又會想,萬一他就在前面怎麼辦呢,于是就繼續走,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漸漸連家的方向都不記得了。

多可笑,我或許從來就沒有過家,你都已經不在了,那座彭陽湖邊的宅子,還能算是一個家嗎?

可是秦之炎,為什麼我走了那麼多的地方,仍舊沒有找到你?我聽人說,商丘一脈是從西方發起的異族部落,于是我一路找過去,我甚至找到了商丘一族曾經的居住地,可是卻還是沒有你半點消息。

五年了,到底還要多少個五年,我才能再見到你呢?你不是說想要和我揚帆出海嗎?你不是說要和我游曆天下嗎?你不是說想要看看大海那邊的國家是什麼樣子的嗎?你知不知道,那一天在波斯灣口,我看到一個穿著漢人長袍的青衫男子,我以為我終于找到你了,于是我大叫著沖上前去,那人轉過身來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那是我決定開始找你之後第一次哭,所有的希望好像一下子都破滅了,我跪在沙灘上,痛哭了兩天,醒來的時候半個身子已經泡在了海里,險些就被海浪沖走了,我想,若是就這麼沖走了,想必也是好的吧,那樣,也許老天會開眼,將我沖到你的身邊去。

秦之炎,最後的那一晚你曾經說過,你說我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無論發生什麼都會堅強的挺過去,可是你不知道,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會堅強。因為我知道,無論我怎麼的傷痕累累,總會有一個人在我的身後等著我,在夜里為我擦眼淚,為我脫靴子,為我穿上厚厚的衣服,起風的時候,可以擋在我的面前,下雪的時候,可以抱住我,天黑了的時候,會在夜里為我掌燈,等著我回家。

現在那個人不見了,我失去了所有,于是,即便被海水泡的發白,即便幾次在大漠里被黃沙掩埋,也不會有人心疼的皺一下眉了。

秦之炎,秦之炎,我好想你,好想看看你、好想聽你說話,好想聞你身上的味道,我想看看你,無論是哪里,是生還是死,想跟著你,在你身邊,哪怕是戰戰兢兢,痛苦的絕望,也好過這樣茫然失措,等待著渺茫的希望。

大漠里一片死寂,天空中盤旋著黑色的巨鳥,火把的濃煙高高的升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悲傷的痕跡,女子的身體那般的瘦弱,像是一棵伶仃的小草,眼角漸漸的溫潤,可是卻沒有眼淚流下來,她睜著眼睛,側身躺在沙漠上,眼神那般柔和的看著那座飄蕩的靈幡,如果真有神佛的存在,那麼,就請保佑他健康的活著,然後等著我,等著我去找到他,總有一天,我會找到的。


五天之後,青夏和龍格終于走出了龍牙沙漠,往北,就是朔北部的匈奴人地界,往東,就是中原。兩人站在玉門關外,青夏將屬于他的東西通通還給了他,只牽著自己的白駱駝就要進去。

“喂!”龍格突然叫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青夏回過頭去,看著這個一種結伴走來的男子,說道:“你叫我阿夏吧,西邊的那些人都這麼叫我。”

“阿夏,”龍格突然咧嘴笑了起來,說道:“我叫阿術,龍格阿術,若是有什麼事,就來草原找我,若是有一天,你找不到你的男人,就來找我吧。”

青夏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要離去。

“阿夏!”已經進了關,遠遠的,還聽到龍格在那里大聲的喊道:“希望你能早日找到他。”

三年沒有回來,關內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仍舊是人頭熙攘,摩肩接踵。青夏牽著駱駝行走在人群之中,蒙著面紗,看起來就好像一個番邦的女子。行了大約半個時辰,路過一間飯館,青夏將駱駝交給門口的小厮,自行進去找道一張相對安靜點的桌子,隨便的點了幾樣飯菜,就靜靜的坐了下來,順著窗子向外隨意的看。

“聽說了嗎?西川大皇歿了,他的三個侄子為爭皇位都造反了,樂王和紅王已經打上了京城,魯王也占踞了白鹿原一代,好像要和北秦聯軍呢。”

一個粗壯的聲音突然響起,驚動了青夏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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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42:06 |只看該作者
男人的聲音好像壓得很低,但卻是巧妙的控制在旁邊的人都能聽到的程度上,話音剛落,果然吸引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只聽別外一名灰布衣裳的男人說道:“真的?和大秦繼元帝結盟,那不是找死嗎?”

“誰說不是呢?”之前說話的黑衣大漢皺眉說道:“繼元帝繼位之後,把北邊匈奴都殺成什麼樣子了,要不是骨力阿術在北匈奴那邊撐著,估計匈奴一脈就要滅亡了,壽王當初不過是削了大秦世家氏族的權,繼元帝繼位不到三年,就將氏族殺個片甲不留,比南楚大皇手段還狠啊,我看啊,咱們就等著當亡國奴吧。”

“嘿嘿,”另一人接口道:“管他誰做皇帝誰管天下,我們只要過我們的日子就行,只要他們不封關,不阻斷西域路徑,就是翻上天去老子也管不著。”

話音剛落,眾人立馬哈哈大笑了起來,那名黑衣男子說道:“就是那些大人物愛怎麼折騰跟咱們沒關系,只要別像東齊那樣打的不可開交,連年戰亂,強行征兵,愛怎麼打都沒事。”

“不過我看呐,這仗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打起來的,××將軍還坐鎮東部大營,一般人估計沖不垮吧。”

“這也難說,”黑衣大漢說道:“那得看誰來打了,你忘了兩年前西黑草原的會戰了,燕回將軍二十萬大軍,愣是被楚皇黑衣衛不到五萬人沖殺了兩個回來,一直追到了偏事城,最後活著回來的不到兩千,那就一個慘啊,雖說是因為魯王延報戰情,拖了燕將軍的後腿,但是天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燕回能力不足,對付些小股游兵神勇無匹,對上人家南楚大皇就歇了菜,也難說啊。”

“南楚大皇這兩年風頭太盛,大軍深入南疆腹地,沖殺了幾個來回,將南疆人殺的片甲不留,國土增大了兩倍有余,又借著東齊戰亂的便宜,收複了白玉關一帶的大片領土,不簡單啊。”

另一人說道:“我看當今天下,也唯有繼元帝能和楚皇一較長短了。”

“小二,”青夏突然站起身來,拿著包袱走了過去,說道:“把東西包好我要帶走。”

“啊?”店小二一楞,識道:“姑娘這天可就要黑了,方圓百里,除了我們這再就沒有別的客棧了,你不如在這里休息一晚,明個再上路吧。”

“不用,”青夏沉聲說道,店小二無奈只好包好吃食,給她帶在路上。

青夏先去了一趟車馬行,看店的老板已經換了人,聽青夏說完,翻賬本翻了好長時間才找到,大驚下說道:“姑娘竟然一去就是三年,盧老板走的時候還特意關照過我,沒想到能等到姑娘,真是太好了。”

青夏答謝道:“店家有心了。”

然後老板就帶著她去後院牽馬,遠遠的就看到那匹黑馬站在馬廄里,歇了三年,肥了一大圈,遠遠的聽到青夏的聲音,就揚起蹄子歡聲長嘶了起來。

青夏走過去拍了拍它的脖子,終于輕輕一笑說道:“胖成這樣了,還能不能跑啊?”

黑馬搖頭晃腦,不斷的用蹄子刨地,很是氣惱的模樣,似乎打算馬上跑一個給她看看,老板在一旁說道:“我們也想沒事的時候將它牽出去溜溜,只可惜您這匹馬性子太烈了,我兒子被它踢了好幾回,再也不敢過去了。”

青夏一笑,解下黑馬的缰繩,拿出一錠金子遞給老板說道:“店家,我外面那匹駱駝,麻煩您好好照料,我將來也許回來取,也許就不回來了,但是千萬不要虧待它,也別買給過往那些駝隊商旅,三年之內我若是不來,就牽到關外放了吧。”

店家是個老實人,見這麼大一錠金子,頓時慌了手腳,連忙說道:“不成不成,您這一錠金子,都能把我這店買下來了,我養一個也是養,養一群也是養,再說您上次已經給了不少了。”

“您就收下吧,我這馬你們養的很好,就當是我謝謝你。”

將金子塞到店家的手里,青夏牽著馬就走出了馬行。

邊城並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出了城,走上了官道,這馬還是當初在咸陽城外,從楚離的大營里騎走的,青夏後來騎著它在關內找了兩年,彼此之間已經很有默契了。

想起客棧里那些客人的話,蒼白女子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

終于,還是成了一個雄才大略的君主,他這樣的人,想來就是應該站在高處被人仰望的吧,聽說他在五年前就已經立了後,並遣散了後宮,也許真的找到了心愛的女人吧。

有些東西,終于還是成為了過去,這五年來風餐露宿,四方行走,已經讓她的心漸漸的沉澱了下來,那些年輕時的彷徨,猶豫,無助緩緩的遠離了她的生命,也許,真的只是年少輕狂吧,大浪淘沙之後,作為一代君主的他,又怎會執著于曾經的那段過往呢?

莊青夏,已經漸漸的不再年輕,盡管仍舊是那張臉,可是那顆心,卻已是那般的滄桑了。

她俯下身子輕輕的拍在黑馬的脖子上,輕聲說道:“我們回家。”

戰馬長嘶一聲,驀然揚踢,風馳電掣的向著東方奔去。

仍舊是五月的天氣,柳枝發芽春回大地,正是當初秦之炎離開的時候。

越接近彭陽城,青夏的心越發的忐忑了起來,她在想,或許秦之炎已經治好了病,現在正在湖邊的宅子里等著她回去,或者清鵬七部的人已經找到了秦之炎的下落,傳遞消息的信件就放在家里,再或者連舟碧兒等人有人回采找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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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44:45 |只看該作者
六合歸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塵緣再續

在青夏還在軍部訓練的時候,就聽教官說過,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崩潰點,很多在外執行任務的特工,無論受了多麼嚴重的傷,都能夠頑強的堅持回到祖國,但是卻往往在看到軍情處同事的那一刻死掉。那個時候,青夏還並不瞭解,一個人的信念究竟可以支撐到什麼地步。但是現在,看著秦之翔那張酷似秦之炎的臉孔,五年來的疲憊和海潮般無法掩飾的失望,終於呼嘯而來,將他整個人轟然吞沒。

青夏手扶著門框,緊緊的咬著下唇,蒼白的臉頰沒有半點表情,只是眼淚一行又一行的流了下來。門外的風吹起她綁成一束的長發和束髮的白色飄帶,像是一隻破碎的蝴蝶的翅膀,在清冷的空氣中來回的飄蕩著。有什麼東西,彷彿在心裡寸寸破碎,那是懷揣著巨大的希望之後的死亡,一顆心一點一點的,漸漸的沉了下去。

在波斯灣的那一次,她生了很大的病,險些撒手人寰。可是幾次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時候,她都彷彿聽到秦之炎悠揚婉轉的蕭聲,看到他站在明陽湖畔,一身淡淡的青衫,眼神溫和笑容暖容,像是三月的湖水,寧靜微涼,淡遠出塵。於是她想,或許,秦之炎已經回到了彭陽,正在靜靜的等待著她回去。就是這樣的信念支撐著她,讓她踏遍萬里沙漠,一步一步的走了回來。

「你,你回來了。」秦之翔站起身來,頗有些侷促,這個五年來威震北疆,收復大片山河的繼元大帝此時此刻,就好像是當初在太和大殿上第一次相見時一樣,侷促不安的對著他的哥哥說,「弟弟只怕做的不好。」

青夏的眼神在他的臉上一一的掃過,輪廓很像,可是秦之炎沒有這樣健康的膚色,他的臉總是略略顯得有些蒼白,好像很少見陽光的書生,眉毛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稍稍帶著一絲清俊的氣質,不像是他,這般的野性和倔強,嘴巴很像,只是秦之炎的嘴角總是微微牽起的,帶著一絲暖暖的笑。眼形很像,只是秦之炎的眼睛總是溫和的,那般的溫暖,不像是他,裡面有著太多她無法看懂也不願看懂的銳利的光芒。

終究不是他,不論怎樣的相像,這個世上只有一個秦之炎,走了,找不到了。

「燕回殺了魯王,兵發西川京都,看樣子好像要自立為王,取雲涼氏而代之。楚皇約聯,不,是楚皇約我在邊境相見,商討對策,我來的早了,知道三哥曾在這裡住過,就想過來看看。」

青夏緩緩點了點頭,提著包袱緩緩走了進來,坐在椅子上,將包袱放在桌子上,腳步有些沉重,行走的似乎十分艱難。

秦之翔站在屋子裡,想了想,終於還是坐了下來,輕聲說道:「我聽如雲樓的老闆說,你已經走了三年,我派人四處找你也沒有一點消息,最後只找到你出關的記錄,這幾年,你去哪裡了?」

青夏聞言,突然抬起頭來,問道:「你有之炎的下落了嗎?」

秦之翔一愣,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沒有,你還在找三哥嗎?」

桌子上有微微飄著熱氣的清茶,想必是秦之翔來這裡,有人給準備的,青夏拿起來喝了一口,點了點頭,也不說話。

「你……」秦之翔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沉聲說道:「你還是別去找了,你我都該心知肚明,就算是找到了,也不過是青冢一座了。」

啪的一聲脆響登時響起,白瓷的茶杯頓時被青夏生生捏碎,銳利的瓷片插進她白皙的手掌之中,鮮紅色的血緩緩的流了出來,染紅了她白色的亞麻衣袖。

秦之翔眉頭一皺,剛想為她包紮,卻聽女子聲音低沉的冷冷說道:「出去。」

女子的眼神頓時凌厲的可怕,帶著不肯面對事實的倔強,秦之翔嘆息一聲,緩緩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就走了出去。

青夏坐在桌子旁,等到那些隱藏在暗處保護皇帝的暗樁全部走遠,她的眼淚才一行一行的流了下來,在蒼白的臉上劃過蜿蜒的痕跡。

秦之炎,他們多壞,你才走了不過五年,他們就將你完全忘記了。你明明是去治病了,他們卻總是說你已經死了。

秦之炎,全天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知道你總會回來的。

只有我一個人,知道。

明陽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已經成了彭陽的禁地了,很少有人涉足,安靜的像是一片死寂的沙漠。第二天,青夏收拾了東西,鎖上門,牽了馬又去了如雲樓。

上次回來的時候,程筱就已經成了親,連舟和程筱畢竟認識不到半月,然後就那麼一聲不吭的走了,杳無音訊,天涯海角,終於還是沒有了這個緣分。

程筱看到青夏的時候,很是興奮,拉著她的手說個沒完,她挺著大肚子,身形也豐腴了不少,這是她第二個孩子,之前的一個兒子現在已經會走了,一直在她們兩人身邊玩著彈珠。前面酒樓的生意仍舊很好,程筱的丈夫姓杜,是個很忠厚老實的男人,每次看到青夏,都會靦腆的笑,然後很是熱情的去後廚張羅飯菜。

聽程筱嘰裡呱啦說了大半個時辰,青夏始終淡淡的笑。見到老朋友的感覺真的很好,在關外的這些年,即便是見到漢人的幾率都很小,更不要說相熟的人了。

說了半天,程筱終於停了下來,不好意思的說道:「你別怪我囉嗦,實在是太久不見你了,你這個沒良心的,也不知道經常寄封信回來,讓我擔心。」

青夏笑,說道:「在關外經常一連幾個月見不到一個人影,到哪裡去寄信啊?」

「哎!」程筱嘆了口氣,說道:「你一個孤身女子,萬里迢迢的走那麼遠,多危險吶。聽我說,這次回來,就不要再出去了,就在我這裡好好的等著,秦公子他若是辦完事,一定會回來的。你看你,眼角都生了皺紋了,年紀也不小了,還要這樣東奔西跑嗎?」

青夏搖頭笑了笑,說道 「程筱,我今天來,是向你辭行的。」

「什麼?你還是要走?」

「嗯,」青夏點頭說道:「這一次,我可能不會很快就回來,若是他回來,你將這個交給他。」

一封厚厚的信封放在程筱的手上,肚子圓圓的女子眼眶突然就濕了,不忍的說道:「這一次你又要去哪裡受罪?難道就不能休息一下嗎?你這樣漫無目的的尋找,又真能找得到他嗎?」

「也許很難吧,」青夏突然展顏一笑,抬起頭來,陽光灑在她的臉上,有著恍非人世的一種瑰美,「但是到處去找一找,總會有一線生機,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我在找他,他早晚就可以聽到消息。那麼,也許他一不忍心,就會回來見我。」

「程筱,謝謝你,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說罷,青夏就站起身來,帶上風帽,寬大的披風將她整個人包裹在裡面,一身乳白色的亞麻長袍,將她嬌小的身體襯托的越發消瘦。程筱忍不住開口問道:「你最起碼告訴我你要去哪吧,還要去關外嗎?不是已經走遍了嗎?」

我要出海了,也許會是很遠的路,但是我總是會回來的,這裡畢竟是我的家啊。」

女子燦然一笑,轉身離去,穿過嘈雜的大堂,一身白衣顯得是那般的普通,轉眼就隱沒在喧鬧的人群之中。

青夏騎馬走了半個多月,才到了東齊的商貿港口次海市。

海市是東齊的首都,這裡卻是東齊最為繁華富庶的地方,被東齊百姓稱為次海市。即便是如今東齊皇子叛亂,各方政權林立,但是仍舊無損這裡的繁華。

四年前,蓬萊仙谷就已經打通了一條秘密通道,祝淵青帶著一批忠心可靠的蓬萊弟子出了谷。清鵬七部雖然名義上已經認青夏為主,但是目前看來,也只有蓬萊工部一部為青夏之名是從。其他各部,在數千年的塵世歷練之下,大多都已經生了二心,暗中投靠歸順權貴,像是南疆巫咸毒部就一分為二,分屬於東齊和南楚,這還只是明面上的,其餘不為人知的更不知凡幾。

青夏對天下毫無野心,也不計較,祝淵青為人機警,高瞻遠矚,自然深明其中的原因,是以也不強求。只是安分守己的在大陸上認真經營自己的勢力,蓬萊畢竟久居地底多年,即便掌握著一些高新技術,也很難成為一方豪強,沒有上百年的時間積澱,是很難有能力和各方權貴一較長短的。

到了港口之後,蓬萊的弟子已經等候已久,三年前青夏離開的時候,曾經求祝淵青為她建造一艘適合遠洋出海的大船,此刻,不但大船已經造成,青夏更從蓬萊弟子的手中得到了一張航海圖。見了這張圖,青夏更加肯定那個所謂的梁思還是來自於現代的人了,看著這張大明用了無數的銀子和生命淌出來的鄭和航海圖,青夏不由得低低一笑,世事的奇妙無以言表,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拿著鄭和的航海圖,在鄭和之前遠渡重洋呢?

然後就是招募水手,這個比較麻煩,青夏很難找到願意去那麼遠,很多年回不了家的職業水手。倒是有一些海市裡游手好閒的世家公子,聽說有這麼一艘大船要出海遊歷,一個個都瘋狂的想要搭乘這只思緣號出去一見世面。

青夏就這樣在海市滯留了半個多月,半月以來,東齊的內戰越發的火熱,聽說濟南王齊雨和太平王齊言聯軍,並策動京都奸細謀反,逼得正在京城留守的太子齊安陣腳大亂,大軍打進了海市城,齊安一路潰敗,已經向著次海市而來了。

青夏聽了微微皺了皺眉,經歷了當初楚離和秦之炎的那些過往,她已經很難再相信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了,況且齊安為人低調,卻心思縝密,絕對不至於這般淒慘的潰敗。相比於其他海市人的人心惶惶,青夏這個齊安當日在北秦太和殿上公然承認的妹妹反而沒有什麼大的情緒波動。況且,就算是他真的有什麼,也不是她能夠阻止的。成王敗寇歷來如此,她也範不著杞人憂天。

就在戰火直抵次海市的時候,瞎了很多年眼睛的老天爺卻陡然開眼了,青夏早上在馬頭上招人的時候,突然遇到了五年前在彭陽街頭遇到的四名西方傳教士。

原來這幾個傢伙在中國傳教戰果一塌糊塗,遊歷幾年一個信徒都沒發展起來,生活又極盡落魄,於是就萌生了回到上帝身邊的念頭,想要搭船回國。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些傢伙在中國這幾年,為了生活吃飯,幾乎將身上的東西全都變賣,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已經太過於破爛,這幾個傢伙可能早就將最後一條內褲拿去換面條吃。就這樣,渾身上下沒有一文錢的幾人想要偷偷潛上出海的貨船,卻被船主發現給趕了下來。就在一群膀大腰圓的水手要對幾人老拳相向的時候,青夏橫空出世,將幾人帶走,於是就有了這幾個經驗最為老道,並且不要工錢,態度狂熱的免費勞力。

第二天一早,一名船長,四名舵手,三十多名水手的思緣號大船,終於在城門處隆隆的戰火聲中開啟,揚帆遠航駛向蒼茫浩瀚的大海。

濟南王齊雨一身金色長袍,得意洋洋的走在次海市的大街上,心頭別樣的開心高興。他一生被長兄壓制,父親也不將他放在眼裡,如今終於熬到老東西大去,又憑藉外力打敗了自己的大哥,怎能不心懷大放。

就在他滿心歡喜的時候,一名藏藍色衣袍,南楚帽冠的年輕男子突然打馬上前,沉聲說道:「濟南王,我們大皇吩咐的事情,你可要好好的記在心裡。」

低沉的話語登時好似一盆冷水澆在齊雨的頭頂,他連忙唯唯諾諾的說道:「那是那是,我一定謹記,絲毫不會忘卻。」

「那就好,」徐權點了點頭,說道:「既然這樣,在下就不妨礙濟南王入主次海市,成了東齊新主了。」

齊雨一笑,說道:「徐大人請便,次海市富庶不亞於海市帝都,徐大人不妨去我們的海市坊一轉,嘗一嘗我東齊女子的嬌媚。」

「多謝殿下美意,徐某自然不能讓自已白來一趟。」

兩人會意一笑,只是那笑容裡,卻隱藏了那麼多不為人知的風暴。

剛剛離開主街,徐權笑著的臉孔就沉了下來,他左右看了看,鑽進了屬下抬著的轎子,不一會的功夫已經換了一身華麗的衣衫,夫搖大擺的走出來跟著一群下屬向著海市坊而去。

四周漸漸安靜,不久之後,只見一名只有三分像徐權的長鬚男子垂著頭,穿了一身普通百姓的衣服,從轎子裡走出來,一轉眼就消失在拐角處,記下就閃入喧囂的人群之中。

海市港口的馬頭上,長鬚男子若無其事的走進一隻小小的船塢之中,不一會的功夫,小船就飄飄蕩蕩的劃動,船頭上,還有漁人在悠閒的撒網,一副漁家百姓的樣子。

小船開了一會,最後在一處稍稍僻靜的海灣處停了下來,幾名撒網的漁民,登時四下查看,那姿勢身手,哪來還像是普通的漁家百姓?

一名一身黑色長袍的男子緩緩的從船塢裡走出,眼神仿若鏡湖封凍,隱隱的都是含而不露的鋒芒,周身上下氣勢內斂,可是仍舊可以看得出他經常居於上位的凌厲和果敢,劍眉星目,丰神玉郎,赫然正是兵吞四方八荒之地,手握天下一半刀兵的南楚大皇,楚離!

化了妝的徐權上前恭敬的說道:「陛下,一切如您所料,齊雨果然上當。比起他哥哥,他真是差得太遠。」

五年的時光磨礪,楚離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鋒芒畢露果決孤傲的王者。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權傾天下的皇帝,一切盡在鼓掌之中的沉著淡定,聲音低沉,緩緩說道:「齊安也算是一個人物,只可惜婦人之仁又失了運道,終究難撐東齊粱柱。」

徐權點頭說道:「屬下按照陛下的吩吶,已經全都安排好了,現在只等齊言進城,就開始行動。」

「是!」

就在這時,只聽嘭的一聲,腳下頓時一陣劇烈的搖晃,眾人機警的轉頭看去,只見一隻構造龐大,通體青木打造的巨大海船在轉舵的時候不小心撞在了小船的船尾處,大船紋絲不動,小船卻劇烈的搖晃了起來,險些翻了過去,南楚的黑衣衛頓時勃然大怒,面孔低沉。

這時,只見一名藍眼睛黃頭髮的外國人突然奔出艙門,站在船頭,對著眾人脫帽行禮,用蹙腳的中文不斷的陪著不是。

樂松眉梢一挑,正要發怒,徐權說道:「樂松,我們現在有要事在身,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不過是洋人的遠洋船。」

樂松眉頭一皺,顯然十分不願意,卻聽楚離突然低沉的說道:「算了,不要惹事,讓他們走吧。」

樂松聞言轉過頭去,對著大船上的洋人比劃了兩下,示意讓他們離去。

彼得大喜,不斷的對他們鞠躬行禮,轉身就招呼水手們小心開船。

此時此刻,青夏就坐在內倉,聽到外面的聲音正要往外走,彼得的弟弟約翰突然走進來,對著青夏說道:「阿夏,擔心不要,彼得處理已經了好,可是走了。」

青夏頓時失笑,說道:「就你這種中文水平,還想在中國傳教?是『不要擔心,已經處理好了,是——可以走了,不是——是走了』。我看你還是乖乖的當個探險家好了,放棄你那傳播上帝福音的使命吧。」

約翰一愣,反覆的唸著青夏的說的幾句話,十分認真的模樣。

青夏一笑,就走出艙門。這時大船剛剛轉過舵,正對著楚離的小船方向。一面淡青色上面畫著潔白的思緣花的大旗擋在青夏的臉孔之前,遠遠的看去,只能看到一身青碧色的長裙下襬。

樂松為人比徐權開朗一些,突然伸出手指著思緣號大聲的叫道:「快看,船上有女人。」

徐權皺眉道:「小聲點,沒見過女人嗎?」

徐權年紀比他要大很多,為人穩重老成,他一開口,樂松就悶悶不樂的轉過頭來,說道:「我只是奇怪,怎麼還會有女人出海呢?」

「女人出海有什麼稀奇,北秦不是還有女帝嗎?女人能做的事情多了。」

「也對,」樂松點了點頭說道:「要是像姑娘那樣的女人,想必想做什麼都行。」

徐權聞言,眉頭一皺,樂松頓時知道失言,掩口不語,楚離不動聲色,只是沉聲說道:「上岸吧,明遠的人應該到了。」

黑衣衛的下屬利落的搭起船板,幾人踏上船板,走上了岸。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歡呼,那艘大船終於成功駛出海灣,船上的外國水手們誇張的歡呼了起來,楚離幾人不由得停住了腳步,轉頭望去。

大船轉舵,只能看到陽光下金黃色的輪廓,和一個女子單薄飄忽的背影。

楚離看著那個背影,突然覺得那般的熟悉,他的心頓時緊緊的抽動一下,可是轉瞬他的眉頭就輕輕的皺了起來,遠遠地,只見一名外國人突然張開雙臂,一把抱住那名女子的肩膀,顯得十分的親密。

「陛下!陛下!」

徐權狐疑的皺著眉,輕聲的叫道 「怎麼了?」

楚離轉過頭來,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走吧。」

幾人點了點頭,就跟在楚離的身後,遠處,幾匹通體黑氣的戰馬正靜靜的停在那裡。

青夏好不容易才從彼得等人的懷抱中掙脫開來,這群傢伙在中國無所事事這麼多年,總算要回到自己的祖國,竟然高興成這個樣子。

這時,不知為何,她的心突然劇烈的跳了起來,是那麼熟悉的一種感覺她不自覺的回過頭去,向著海灣的方向皺眉望去,卻只能看到翩飛的塵土和飛揚的馬蹄。

「阿夏!」彼得滿臉喜悅的叫道:「可以開船了!」

青夏登時晃過神來,笑著點頭道:「開船!」

「哦!」

幾名洋人頓時歡呼一聲,大叫道:「開船啦!」

潮濕的空氣中,只有那隻搖曳的小船,仍舊靜靜的留在港口,緩緩的飄蕩著。

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原本方向軌跡不同的兩顆星斗,終於這樣迅速的在天野星圖上擦肩而過,連看上眼的時間都沒有,就向著自己的方向呼嘯而去。

然而,地球畢竟是圓的,只要向著一個方向一直走去,總會回到原點。

總會,思緣號已經航行了十多日。

大海上風平浪靜,一直沒有遇到什麼太大的風浪,青夏知道現在還只是淺海,是以並未如何擔心,她前世也曾多次駕船出海,軍艦,潛永艇,甚至為了不留下入境記錄潛入他國執行任務,還乘坐過魚雷弩,像炮彈一樣的在深海中前行,是以,也算是半個航海專家。有了祝淵青派人親手打造的先進海船,有大量充足的準備,還有鄭和的航海圖再加上四個經驗豐富的航海專家,這一趟出海幾乎是萬無一失。

因此,青夏也就懈怠的放下心來。五年的奔波勞碌真的讓她身心俱疲,如今終日躺在甲板上曬著太陽,看著天空中盤旋的海鳥,望著蔚籃的大海,雪白的浪花,生活似乎一下子就安寧了起來。

雖然心裡仍舊是空蕩蕩的一片,但是她已經學會了去安然的面對,她始終堅信著,她在一點一點的接近秦之炎,那個她心心唸唸的男人就在前方的不遠處,也許在海灘上看書,也許在竹林裡喝茶,也許在和連舟下棋,也許在吹著蕭,他的病一定已經好了,只是有什麼事情牽伴住他的腳步,讓他回不來,所以她要去找他,她知道無論在哪裡,他都一定像自己思念他一樣的思唸著自己,只要這樣,就夠了。

「啊!阿夏!命救啊!命救!」

青夏轉過頭去,只見埃裡克斯大叫著跑向自已,在他的身後,雪團一般的大黃正凶悍的衝著他大聲的咆哮著,一副凶狠惡毒的模樣。

青夏不由得覺得有幾分好笑,埃裡克斯是葡萄牙人,今年才僅僅十八歲,七歲的時候就跟著父親上了航海船,結果船隊在印度的時候和當地的居民發生衝突,他的父親被當地人活活燒死了,於是他就輾轉跟著船隊的人來到了中國,這是個十分可愛的西方男孩,有著西方人深深的輪廓,碧眼棕髮嘴唇很厚,自以為非常性感,但卻生性怕狗,據說是因為曾經被野狗襲擊,於是乎現在也怕起了還沒有野狗一隻腿大的大黃,整天一人一狗像是冤家一樣,鬧得雞飛狗跳。

「埃裡克斯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是救命,不是命救。」青夏正色說道,對著大黃一招手說道:「你,給我過來。

在船上,青夏是絕對的權威,大黃這個欺軟怕硬的主,頓時搖晃著越發肥大的屁股扭啊扭得的走到青夏的腳邊,並且發嗲的在她的腿上蹭了蹭。

「都跟你說了不許再欺負他!」青夏皺眉說道:「下次再敢就把你扔到海裡喂鯊魚,我說到做到。」

大黃頓時氣勢消失,鬱悶的眨巴著綠瑩瑩的眼睛,用又肥又短的小爪子揉著眼睛,一副哭了的模樣。

當初秦之炎離開咸陽的時候,帶了大黃一起離開,走的時候卻將它留給了青夏,青夏知道他走了之後,昏昏沉沉的離開了彭陽城,大黃在家餓了幾天之後,熟門熟路的來到了如雲樓,並且就此賴上程筱,做了五年的長期飯客,直到青夏這次回來在胖了整整一大圈之後,才再一次踏上它流浪的生涯。

「阿直阿夏!前面有船!」

突然只聽嘭的一聲,巨大的浪花頓時炸起,青夏猛然站起身來順著彼得的手指,只見三條大船正在海上追逐著。前面的一艘已經多處中彈,搖搖欲墜,後面的兩艘仍舊窮追不捨,不住的向著這邊發射土炮。

這年代的海上土炮,都是用硝石硫磺所做的土製火炮,射程非常短,威力也不大,也只能應用於海戰,在陸地上還不如投石機的威力大。

青夏放下望遠鏡,皺眉說道:「約翰,打旗語,告訴他們我們只是路人,請他們不要靠近,彼得,轉舵,遠離他們。埃裡克斯,升起第二主帆,順風向向西迅速前進。」

幾人聽命而去,可是思緣號船身太大,即便是轉舵也是需要時間的,眼見彼得已經打好了旗語,一艘船仍舊在迅速的靠近,並且不斷的發射炮彈,幾次險此撞斷青夏的桅杆,她不由得皺起眉頭,沉聲說道:「約翰,告訴他們,若是再靠近我們就要攻擊了。」

約翰依言而行,見對方仍舊沒有絲毫顧忌,青夏終於咬牙沉聲說道:「一號三號四號炮彈準備同時發射,目標是對面的二艘海船。」

加里法等水手頓時推出了內倉的大炮,上好火藥之後對青夏打出準備好的手勢。

青夏緩緩放下望遠鏡沉聲說道:「消滅他們。」

轟隆轟隆三聲巨響,蓬萊仙谷研製而出的火藥頓時體現出超強的威力,只見幾聲細微的慘叫聲後,三艘大船頓時灰飛煙滅,零碎的散落在海面上。水手和洋人們頓時歡呼了起來,就算是約翰等人,也從來沒見過這樣威力巨大的火藥,一時間不由得大為震驚。

青夏面色不變,站在船頭,看著煙塵縈繞的海面,靜靜不語。海上是一個混亂的地帶,比陸地上的亂世還沒有法制可言,若是不能狠下心來處理一切的危機,那麼自己就只能連累思緣號上的人同自己一同送命了。

她心情有些低落,轉過身剛想回倉。突然只聽埃裡克斯大叫道:「阿夏,你看,還有活著的人。」

青夏頓時轉過身去,只見最前面的那艘船的廢墟殘核裡,竟然有一個人正在奮力的向著自己的方向游了過來,由於距離太遠,也看不清楚對方的相貌,只能從他的姿勢上大致看出他還很是年輕。

想了許久,方才沉聲說道:「把船靠過去,救他上來。」

埃裡克斯一樂大叫道:「把船靠過去,繩子,繩子,丟繩子!」

青夏抱著大黃回到了艙裡,拿出一餅小團龍井茶葉,煮了一壺,靜靜的等著水開,船突然停了下來,想必是埃裡克斯他們正在救人,在海上,打仗的原因有很多,無外乎是錢財而已,青夏無意去探聽別人的事情,大黃趴在她的兩腿之間,昏昏欲睡的打著盹。

這時彼得突然大聲的叫道:「阿夏,我們把人救上來了。」

青夏一嘆,還是站起身來,將大黃放在床榻上,低頭就走了出去。

一名暗綠色衣衫的男子背對著她,靠在桅杆上,頭髮垂下,顯得十分的疲累,埃裡克斯和約翰等人正圍著他,孜孜不倦的訴說著上帝傳遞給他們信息讓他們來營救他的謊話,看那男人的樣子,顯然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青夏緩緩的走上前去輕輕一笑,說道:「你們別圍著他了,先帶他下去休息吧」

她的話音剛落,那名男子的背脊陡然一僵,好像是受了巨大的震驚一樣,脖頸筆直,幾乎不敢回過頭來。

青夏自然不會注意不到,她緩緩的皺起眉來,眼神銳利,細細的思索,突然間腦海中靈光一閃,看著他的表情更加千變萬化,一步一步小心的走上前,輕聲說道:「你,能轉過頭來嗎?」

男子背脊幾乎在微微顫抖,眼看著青夏就要靠近,突然扶著桅杆讓起身來,一條腿似乎受了重傷,跛著腳就急忙的向前走去,那樣子,竟是不願見青夏一樣。

「站住」青夏突然怒喝一聲,雙眼定定的望著男子的背脊,沉聲說道:「這四面都是茫茫大海,你又能到哪裡去?」

她緩緩的上前一步,說道:「你就這麼不願意見我嗎?」

男子身軀一震,過了一會,才慢慢的轉過身來,眉目星朗,面容俊美,即便是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仍舊顯得俊逸瀟灑,透著絲絲無法掩飾的尊貴之氣。

「青夏,我已經是這幅樣子,哪裡還有臉面再去見你?」青夏從來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和齊安會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此時此刻在寬敞的船艙之內,齊安一身乾淨的白色長袍,緩緩的飲著小團龍井茶,樣子俊逸瀟灑,就像是他當初在太和大殿上一樣。他仍舊是那個權勢顯赫的大齊太子,而自己,是幸福的待嫁新娘,而他,還完好無損的在自己的身邊。

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了。

滄海桑田般的巨變,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場大夢一樣,鏡花水月毫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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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安,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呵呵……」齊安抬起頭來,苦澀一笑說道:「亡國之人,還能有什麼打算,我說我現在萬念俱灰,你相不相信?」

「不信!」青夏果斷的搖了搖頭說道:「我認識的齊安不是一個輕易言敗的人,不然你也不會那般拚命的在大海裡掙扎的求救。」

齊安微微一笑,搖頭說道:「青夏,你這麼瞭解我嗎?恐怕連我自己,都不瞭解我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人的一生,最看不懂的人就是自己。」

「是嗎?」

「是」青夏目光堅韌,沉聲說道:「神農嘗百草,失敗數千次,最後搭上了性命才完成了澤被蒼生的百草注。越王勾踐十年隱忍,臥薪嘗膽終成大業,你是大齊名正言順的皇太子,難道連這麼點打擊都承受不住嗎?這哪裡是我認識的機智果敢,一眨眼睛就是十個壞心眼的齊安太子呢?」

即便是心情不佳,齊安仍舊忍不住失笑道:「真不知道你這是在誇我還是損我。」

青夏笑著為他倒了杯茶說道:「隨便你怎麼想了,不過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好人是不長命的,也成就不了大事。」

「哦?」齊安眉梢一挑,說道:「那你呢?」

「沒看只是因為你們的船隻靠近,我就下令發炮了嗎,為了保護我自己,我可以做很多惡事,自然算不得什麼好人。」

齊安哈哈而笑,說道:「青夏,能在這個時侯見到你,真是老天對我的厚待,似乎每次絕境之中,見到的人都是你。」

青夏笑著搖頭說道:「這麼說我是你的貴人?」

「不是,」齊安搖了搖頭說道:「是恩人,救我出困境的恩人,青夏,我應該謝謝你。」

「口頭上謝謝可不行,行記在心裡吧,等你將來奪回失地的時候再好好的謝謝我。」

你說一個對你有利的地點,我們就在附近靠岸。

兩人相對吃飯,竟像是很多年沒見面的老朋友一般,笑語妍妍,絲毫看不出幾年前,他們也曾那般的針鋒相對互相憎恨過。

「齊安,那個名叫歐絲蘭婭的女人,是你的部下吧,她在哪裡?」

齊安一愣,皺眉道:「你找她做什麼?」

青夏沉聲說道:「當日在蓬萊谷的洪天水牢下,她曾經偷襲過我,我的一個朋友在那次事件中與我失散,我找了他這麼多年也毫無音訊,但是蓬萊已經找遍了洪天水牢下的地穴沒有找到屍體,我想他應該還活著,只是不知道下落,我想歐絲蘭婭也許會知道。

齊安面色微沉說:「她並不是我的部署,只是暫時的合作罷了,前陣子她已經轉投了太平王齊言門下,若不走她的出賣,我也不會敗的這麼慘。」

青夏眉頭緊鎖,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夜裡齊安已經睡下。

東齊的這場戰亂,斷斷續續的持續了幾年,幾年來在各位弟弟的聯合攻擊下,他已經心力交瘁,近日以來有若喪家之犬的逃亡更是險此將這個以往驕傲的男人打垮。

青夏穿著一身棉質的白袍,抱膝坐在空蕩蕩的甲板上,看著月光下翻滾著雪白浪花的大海,一顆心也漸漸沉靜了下來。

碩大的月亮高高的掛在半空之中,有慘白的光射出,海面上波濤粼粼有黑色的游魚在水中攪動著雪白的浪花。潮濕中帶著腥氣的風吹過臉孔,頑皮的掃過青夏的發梢,吹起她潔白的裙角。

已經五年了,時間過的那般的急速,五年來發生的一切,好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呼嘯而去,這五年來,她一直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裡,很少去打探外面的消息,暮然回過神來,原來真的是天也翻地也復了。

楚離不愧是一代尚武大帝,無論文治武功,在當世都堪稱翹楚,早在秦之炎整頓大秦氏族,推行歸皇令的時候,楚離已經收回了中央集權,雷霆果斷的廢除了氏族特殊制度,取消了氏庶之分,推動工商發展,重視農墾,大興商貿,抓文科舉,廢舉孝廉,軍隊中以軍功為晉陞的首要條件,屯兵南疆,收復南疆失地,國力上升,南疆蠻夷盡皆臣服,已經隱隱是華夏大陸中的四國之首,即便北秦在秦之翔的手上也算是富國強兵,但是仍舊無法同國土大了兩倍有餘的南楚相提並論。

而這時,楚離也將眼光放到了外面,就如當初朱丹臣所說,楚離是個胸懷四方的人,他的目標絕對不會只是個安邦定國的一國君主,他要做的,是統一大陸,開闢大秦始皇帝之後的不世功業。

從削弱燕回勢力的西黑之戰,從而引起西川內亂的根源,到插手東齊內政,支持齊雨齊言齊松等人攻擊太子齊安,到平定西部和東南沿海的弱小藩國收為己用,楚離強勁的手腕,鐵血的政策,已經漸漸隻手遮住了半面天空。這個昔日裡匍匐於地,委曲求全的活在別人白眼裡的冷遇皇子,終於漸漸成熟長大,散發出了他璀璨奪目無法掩飾的盛世光芒。

青夏淡淡而笑,現在的楚離,終於成了九天上的金龍,一飛衝天再也無人可以無視了。

夜裡的風突然有些大,吹得青夏的衣衫飛楊,刺骨的冷,她用手搓了磋手臂,一件溫暖的披風突然披在了她的肩膀,她微微一驚,猛地回過頭去,就看見齊安清俊的臉孔,白袍磊落的站在身後。

「不介意我坐下嗎?」

青夏一笑說道:「介意。」

齊安笑著說道:「介意我也得坐下,我都站了好一會了,腿都酸了。」

男子在青夏的身邊坐了下來,雙眼看著前面茫茫的犬海,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青夏,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的密探滿世界的找你,始終連個影子都沒抓到,後來回報說你出關了,是假消息吧?」

「沒有,」青夏搖頭說道:「我真的出關了。」

「啊?」齊安一愣,說道:「真的啊!哎,我還以為是那個密探找不到你在胡亂上報,我還將他給殺了。」

青夏一驚,「什麼?」

「這麼驚訝?齊安笑了起來,眼睛邪魅的上挑:「我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做不好事,我自然會懲治辦事不利的人。」

青夏有些發愣,微微搖了搖頭,愣愣的竟然說不出話來。

齊安笑道:「逗你玩的,我知道你去了關外,還知道你去了很多的國家。但是我沒派人去找你,你還記得何順嗎?」

青夏皺起眉頭,努力思索,說道:「那個隱藏在楚宮裡的齊國探子?」

「對,就是他,」齊安說道:「他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聽到楚離和帝都大司馬明遠的對話,得知你在安息捲入當地的宗教叛亂,受了重傷,被抓了起來,所以我才知道你去了關外的。」

青夏眉頭一皺,說道:「他怎麼會知道?」

當初她初到安息,正巧趕上當地的政府殘殺教徒,被當做教民關了起來。那時候自己手無寸鐵,又在沙漠中被困了十多天,一點力氣都沒有,眼看就要被殺的時候,卻突然冒出伙人將當地的守軍全部殺死,並放出了所有的教民。自己的白駱駝,就是那夥人給的,還給了她很多的糧食清水和金子。自己在西域遇到了很多磨難,但是那次卻是最險的一次。

「青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齊安笑著說道:「這個世界上,肯不惜代價和成本,多年如一日的跟隨你的人,除了秦宣王,就只有他了,你在沙漠上屢次化險為夷,難道從來沒想過原因嗎?」

那風輕雲淡的一字一句,頓時好似一把重錘一樣狠狠的敲打在她的腦海之中,青夏緊緊的皺起了眉頭,太多的巧合和疑慮頓時襲上心頭,可是她不願意去想,甚至不願意去聽,語調漸漸清冷的說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齊安的笑容舒緩,他緩緩的靠近青夏,突然說道:「我需要你知道。」

嘭的一聲,一記手刀重重的敲在青夏的脖頸之上,青夏眼前頓時一黑,不可置信的皺起眉頭,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齊安抱住她柔軟的身體,嘴角苦澀一笑,輕輕的說道:「青夏,能在這個萬念俱灰的時候遇到你,真的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本想一走了之的,你何苦要拉住我還要給我信心和希望?」

夜里長風席捲,吹動兩人潔白的衣衫,楓飄蕩蕩。

齊安的聲音那般的低沉,卻又那般的溫和,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痛苦和隱忍。

「夏兒,我最終還是要傷害你了。」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到處都是一片黑暗,眼皮好像有千鈞重,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嗓子也好像被毒啞了,發不出半點聲音。青夏只聽彼得約翰等人嘰裡呱啦的大叫著她的名字,那一聲聲阿夏好似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一樣遙遠,齊安站在旁邊,語調低沉的說道:「她的病,必須馬上回去找海市最好的大夫醫治,否則凶多吉少。」

人群漸漸散去,齊安緩緩在青夏的身邊蹲下身子,手指溫柔的摩挲著她的臉頰,語調輕柔的說道:「夏兒,我知道你聽得見,你現在,一定恨不得殺了我吧。」

「你是那麼的聰明,那麼的堅強,我多想像宣王那樣,可以好好的照顧你,保護你,在你的心中佔據那樣重要的一個位置。可惜,我不會有這個機會了,在我當初決定放你去南楚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楚箏常年居於後宮之中,我真的需要一個人為我居中牽線奔走,但是真的有太多次我都想放開你,給你自由不再利用你了,當初在南楚大牢中,後來在大秦的太和大殿上,在咸陽的監察閣裡我都有這樣想過。只可惜,楚離他奪走了我的一切,他那樣低賤的雜種,靠著陪女人上床才能活下去的生命,有什麼資格從我的手中奪走原本應該屬於我的東西?」

齊安的聲音漸漸尖銳了起來,怒聲說道:「你知不知道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有一次去我母后的的內宮,竟然看到他和我母后噁心的糾纏在一起,我大怒,提著劍想要殺了他,卻被母后狠狠的訓斥了一頓。我不敢張揚,更不敢報仇,生怕父皇會知道母后的醜事。

那樣的話,我的地位也會不保,我母后那個時侯已經四十多歲了,他那時才不過十七歲,現在每一次夜裡閉上眼睛,我還彷彿能看到那個畫面,我永遠也不會忘了,他是怎樣的侮辱了我。」

「他那樣一個下賤的雜種,怎配成為天下最大帝國的皇帝?怎配剿滅我的國家?怎配得到那些我夢寐以求的東西?我怎麼能允許自己輸給這樣個無恥下賤的混蛋?夏兒,你也很瞧不起他吧,你要幫我,你一定會願意幫我的對不對?就像你當初那樣。」

有巨大的悲慼從心底緩緩升騰了起來,眼眶不知為何就濕潤了起來,自責、懊惱、憤怒各種紛亂的情緒糾結成一團,讓她的眼淚緩緩的從眼眶中溢了出來,一行一行的流下去。

齊安見了,突然將她抱起來,柔聲說道:「不要怕,我不會不要你的,我們只要把他引來,然後殺了他就可以了,事成之後,我就帶你回京都,回海市,讓你做我的皇后,你不是一直盼著那一天嗎?」

青夏的眼淚潺潺不斷的湧出,齊安終於緩緩的嘆了口氣,說道:「夏兒,你知道你這生最大的錯誤是什麼嗎?那就是你愛上了你不該愛的人。」

「你自己在苦苦的逃避的,就是你真正愛的人,他是一個畜生,注定只能下地獄,你怎麼可以愛他呢?你這樣機警,身手那樣好,可是只要說起他,你就神志恍惚的可以被我偷襲得手,你這樣,真的讓我很傷心的。」

齊安的眼睛突然紅了起來,語調也陰冷了起來,「我可以允許你跟著秦之炎閒雲野鶴浪跡天涯,卻不能看著你和那個畜生在一起指點江山,夏兒,他早晚會來玷污你的,就讓我把他殺了,以後你就不會再難過了。」

齊安抱著青夏,一遍一遍的說道:「你會願意幫我的,你會願意的,你只是現在被他迷惑了,將來一定會感激我的。」

他一遍一遍的說著,也不知道是在催眠別人,還是在催眠自己。

層層悲傷的海浪在心底翻湧了起來,齊安,你何必來逼我,那些我早已不願意去觸碰的東西,你何必逼我去面對。自始自終,我都無法對你狠下心來,這一次,是場賭博,我輸了,但是不會血本無歸的。

齊安,其實你真正愛的人,只是你自己而已,只是這巍巍的天下皇權而已。

齊安我終究看錯了你。

啟程不到一個月的思緣號,終於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再一次靠岸,登陸次海市的馬頭,偽裝了的齊安帶著青夏,在一群不知底細的洋人的掩護下,迅速的向著齊安口中所說的神醫家裡走去。

如今的東齊已經異主,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東齊就已經不再姓齊,南楚大皇以強悍的態勢悍然將南楚的版圖擴大,直接延伸到東海的海岸線上。

然而,這天下午 一封箭信突然射在了東齊榮華宮的門柱上,當楚離在太上盛殿上打開信封的時候,裡面除了時間和地點,只有一塊通體瑩白的玉珮,上面工工整整的雕刻著八個字:群山翹楚,參商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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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歸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無法抗拒

歷史上的齊楚之戰,最早可能要追述到春秋戰國的時代,即便是大秦分裂後長達三百年的四國鼎足,兩國的邊疆戰火也一直沒有停息。最早開創大齊的齊獻公,就曾經是南楚開國大帝楚慕楓的部下,楚慕楓決心分裂大秦的時候,自己在南楚起事,並分兵一半給自己最為信任的齊獻公去海市響應,不料齊獻公起了異心,在東南沿海一代自立為王,就此不再聽從楚慕楓的調遣,齊楚之戰,由此開了先河隱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使得被楚慕楓打的毫無還擊之力的大秦得到了喘息的機會,退兵北方,並給了西部雲涼氏起兵的時機,形成了後來四國鼎足的局面。

然而,有能征善戰的先祖,並不代表就會有雄才偉略的子孫,南楚一脈自楚慕楓之後,一代不如一代,人丁稀少不說,所出的國君更是個個貪婪無道、窮奢極欲,智慧基本都在人均水平線之下。據說,當初楚慕楓為了決定傳位給三個兒子中的哪一個,實在是煞費苦心,研究了十幾年都沒能得出一個結果,最後還是朝中重臣楊閣老一語驚醒夢中人,鬚髮皆白的老人家無奈的搖了搖頭,嘆息道:「既然三個都一般傻,那麼給誰還不是一樣。」

於是,當年雄霸華夏大陸南方,逼得大秦北退,西川都城設在關外,東齊還沒有自己一個行省大的大陸第一大帝國南楚,竟然是以抓鬮的方式決定。也許,上蒼在長久的蔑視一方之後就會在某一日突然想起他來,總之,到了楚離這一代,瞎了眼的老天陡然睜開了眼睛,命運的天平再一次垂青南楚。開國大帝楚慕楓的靈魂在大楚嫡系子孫楚離的身上復活,這個多年在他國為質,歷盡艱辛磨難的南楚太子完成了他的祖先閉眼之前仍舊唸唸不忘的偉業,將東齊沿海大陸收歸到南楚的版圖之中。

短短的一月之間,東齊就已經成了華夏大陸的歷史,昔日滿蓋煙華的盛世王朝,如今一朝零落,除了仍在東南沿海苦苦支撐的太平王齊言,其餘的全部死在鹿賢山的家族祖廟之中。東齊也被分成十七個郡縣,統一歸屬於南楚大皇的管制。

不同於後世國家民族概念的深入人心,長達幾百年的征戰,使老百姓們十分沒有歸屬感,在他們眼裡,誰當皇帝,國家是姓秦還是姓楚與他們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他們關心的只是新帝登基之後,會有什麼安撫民眾的撫慰政策。

於是,在海市大司馬東方禮的率領下,齊國百官齊齊出城朝拜獻出國家玉璽文書之後,楚離名正言順的以強大的兵力接手了東齊的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領土,成為了三國之中實力最為強大的主人。

長達三百年的四國鼎足局面登時被打碎,東南一代,風雲色變,巨浪翻湧。

就在楚離接到書信的當天,青夏已經在齊安部下的看押之下,秘密潛入了東齊帝都海市城。相較於次海市自由繁華的商貿港口風貌,海市帝都則顯得端莊大氣了許多。也許是因為接近海岸,不同於西川的厚重,北秦的莊嚴,南楚的精緻,東齊的建築偏向於奔放熱情,並且有很多外國元素的加入。行走在大街上,在一些高檔店舖的門前,甚至還能看到通明度不算太好的毛玻璃,另青夏歎為觀止,憑空生出一絲熟悉的感覺。只可惜,她並沒有什麼時間去欣賞這東齊海市別樣的風情,就被人粗魯的拉走,在一處外表看起來不大起眼的民房裡居住了下來。

在這裡,青夏卻意外的見到了一個她應該很熟悉,卻終究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男人,莊青夏的親生大哥——莊青霖。

只看一眼臉孔,青夏就猜出了這個男人的身份,她坐在房間裡,被長長的鎖鏈鎖住手腳,靠坐在床柱上。齊安很知道她的本事,是以鎖鏈是根本就沒有鎖的,而是直接鑄死在她的手腕上,任她怎樣擺弄,也很難掙脫。

莊青霖進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將近黃昏,他端著一隻大大的托盤,目光在青夏淡漠的眼神上緩緩轉過,欲言又止。

青夏很自然的接過飯菜,大口的吃了起來,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都絕對不會虐待自己去絕食,只有保持良好的體力,她才可能在機會來臨的時候以最佳的狀態抓住時機,逃脫困境。她堅信,無論是怎樣的防守都必定會有漏洞,只是自己暫時還沒有發現罷了。

莊青霖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坐在她的對面,想了半晌,終於低聲說道:「夏兒,很久沒見你了,你還好吧?」

「你父親沒告訴你嗎?」青夏頭也不抬,一邊吃飯一點冷淡的說道:「我不是你的妹妹,也不是真正的莊青夏。所以齊安也不必指望通過你用什麼可笑的親情來感化我,我是不會乖乖的和你們合作的。」

莊青霖一愣,緩緩的深吸一口氣,說道:「夏兒,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可是如今真的只有你能幫大哥了。」

青夏突然輕笑一聲,緩緩的抬起頭來,頗為玩味的說道:「我是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立場?莊典儒一心殺生成仁,完成什麼大一統的王者計劃,你是他的兒子,沒道理在這個時候去拖楚離的後腿啊?」

「我才不會為了那種虛無縹緲的理想獻出自己的一生!」莊青霖突然怒聲說道:「父親一直瞞著我,我還以為他是真的看好楚離,才不顧家族逃往南楚,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原因。他還打算讓我在他死後將這個事情透漏給楚皇,然後去刺殺他,讓楚離對他這個恩重如山的老師也死心,我才不會那麼蠢。但是就算我不去做,大道墨者行會的人也會去做,所以我不得不離開南楚,投靠東齊。

夏兒,楚離害的你那麼慘,我們就將計就計,殺了他,將來齊太子登位,我們兄妹二人大蒙榮寵,想要什麼沒有?你就聽大哥一句吧。」

青夏冷眼看著所謂的兄長,嘴角漸漸的勾起一抹譏諷的微笑,語調清冷的說道:「如果說莊典儒是個狂熱的瘋子,那你就是一個十足的小人,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榮華富貴錦繡前程?收起你的幻想吧,就算是齊安登位,也不會重用你這個反覆無常毫無立場的小人的。你當初能跟著莊典儒背叛東齊一次,難道就不能背叛第二次?你若是齊安,你會蠢得把這樣一個炸彈放在身邊,隨時準備咬自己一口嗎?」

莊青霖聞言眼神頓時疑竇了起來,但是轉瞬他就猛地搖頭說道:「不會的,他已經答應我了,他說……」

「不要再跟我說你們的廢話!」青夏冷冷的說道:「他的話若是能信,豬都可以上樹。更何況是騙你這種沒有腦子的白痴,簡直不需要一點技術含量,出去,我看見你非常倒胃口,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也不要以為我被鎖在這裡就毫無還擊之力,莊典儒我都可以殺,你自以為比他如何呢?」

青夏的眼神那般冷冽,充滿了寒冷銳利的鋒芒,莊青霖張了幾次嘴,都沒能說出話來,最終訕訕的退了出去。

他剛一出去,青夏就無力的靠坐在床頭,胃裡翻江倒海,剛剛吃進去的東西險些都吐出來。幾日來,她已經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情背後隱藏的風波,若是楚離真的被齊安算計,自己又該如何自處?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就是馬上逃離這裡,才能阻止事情的發生。

她的眼神不由得在屋子裡四處掃視了一圈,尋找對自己有力的東西,眼神來到了書案上的燭台上,一個大膽的計劃登時在心頭升起,掂量著手上沉重的鎖鏈,自己無法掙脫,那就只能寄望於將自己鎖上的人了。

當天晚上,海市城南區的一處平民家中突然起火,火勢不大,並且得到了及時的控制,是以並沒有驚動官府,更沒有引起絲毫的懷疑。

知道偏廂著火的時候,齊安正準備睡覺,養足精神以應付三天之後的要事。然而,就在這時,貼身親衛卻手忙腳亂的衝了進來,大聲叫道:「太子,偏廂著火了,莊姑娘還在裡面。」

急忙趕出去,火勢已經非常大,眾人仍舊提著水桶在滅火,齊安大怒,一把抓住一人的領子,大聲叫道:「進去啊,快進去救人!」

「殿,殿下,莊姑娘那條鏈子,打不開啊!」

齊安大怒,一把從腰間抽出寶劍,遞給他叫道:「砍斷!」

侍衛衝進房間,幾聲清脆的響聲之後,又哭喪著臉跑了出來,叫道:「殿下,砍不斷啊!」只見手中的寶劍已經崩開了幾個口子,險些折斷。

「蠢貨!」齊安怒喝一聲一把搶下手下的長刀,提著刀就衝了進去。

廂房內已經一片通紅,青夏被煙燻得頭暈眼花,無力的靠在了地上,正在大聲的咳嗽著,齊安看到她,大叫一聲,就沖上前來,提著刀就對著床柱砍了下去。

那柱子甚是粗壯,竟然連砍了十多下都沒有折斷。齊安大怒,直起身子,奮力一腳,只聽嘭的一聲,柱子就徹底折斷,長長的鐵鏈拖到地上,齊安跑上前來,一把抱住青夏,將她打橫抱起,沉聲說道:「夏兒,不要怕,我救你出去。」

青夏柔若無骨的倒在他的懷裡,虛弱的點了點頭。

可是,齊安的前腳剛剛踏出房門,一個鋒利的燭台銅枝就死死的抵在他的喉嚨上。

「我要一匹腳程快的戰馬,其他人放下武器,雙手抱頭,互相用繩子綁住雙腳,面對著牆蹲下,不然我殺了他!」

方才虛弱無力的女子登時從男人的懷裡掙脫出來,手腳雖然都綁著沉重的鐵鏈。

「殿下!」眾侍從頓時大驚,齊齊驚呼道。

齊安稍稍一愣,但隨即輕輕的笑了起來,說道:「夏兒,你還是這麼聰明,我又上你的當了。」

「不要廢話!」青夏冷冷的說道:「想要他活命的乖乖按照我說的做。」

「夏兒,別鬧了,」齊安突然柔聲說道,那語氣竟像是在哄一個發脾氣的孩子。「我知道你是不會傷害我的。」

青夏緩緩的轉過頭去,眼梢鄙視厭惡的看著他,冷淡的沉聲反問:「真的嗎?你就這麼有自信?」

噗的一聲,燭台的銅枝狠狠的插了進去,足足有兩寸長,鮮紅的血頓時噴湧而出,齊安呼吸一滯,臉色鐵青,不再言語。

「你們若是想要你們的主子活命,就馬上按照我的話去做。不然我不能保證我的耐性有多少?」

眾人聞言,無奈下噼裡啪啦的扔下兵器,互相按照青夏的吩咐綁住腳,有人想要趁機耍滑,輕輕的綁上但卻一下就能掙脫,卻被青夏一眼發覺,又在齊安脖頸上添了個洞,他們才肯乖乖的照辦。

眼見眾人都乖乖的蹲下身子,青夏轉頭對齊安沉聲說道:「我的那幾個朋友呢?」

齊安眼神目視前方,倔強不語。

青夏眼睛微微眯起,手上略一用力,齊安頓時吃痛。語調沙啞的說道:「到了次海市之後,我就讓人帶著昏迷的你偷偷上京來了,並沒有驚動他們。」

青夏眉梢一挑,沉聲說道:「真的?」

「真的,」齊安說道:「這個時候,我沒必要騙你。我在次海市隨從不多,也不想惹事引起楚離的警覺,是秘密來到海市帝都的。」

「好,我就信你一次。」青夏沉聲說道,帶著鐵鏈的腳在地上一挑,一手抓著繩子,幾下就將齊安捆了個結實。

長風突然捲起,火勢越發大,青夏面色冷然說道:「上次南楚大牢,是為莊青夏還你前十年的情分,今天,是為了報答你在太和大殿上的聲援之義,齊安,這是我最後一次放過你,他日若是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說罷,青夏一把將他推倒在地,翻身跳上戰馬,一揚鞭子,沿著狹窄的小巷呼嘯而去。

「抓住她!快!」剛一離開院子,齊安的聲音就突然響起,青夏的嘴角冷冷一牽,齊安,你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嗖嗖的利箭聲突然響起,眼看著就要轉過街角,青夏的肩頭突然一痛,整個人就伏在戰馬的馬背上。

冷冽的風在耳邊吹過,青夏向著東齊的榮華宮瘋狂的奔去,誰知還沒走上主街,就驚動了守軍,一群士兵沖上前來將她包圍,見她手腳都上著鐐銬,衣衫染血的模樣,登時認定她是東齊叛逆,對於她口中所說的要見楚皇通報關於東齊太子的陰謀一事完全不相信。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若是碰上個有份量的大臣,她還可以將利害關係擺個明白,可是偏偏是這麼一群粗鄙不堪的大兵。

青夏不知道的是,在楚離平定東齊的這段時間,遭受的暗殺已經數不勝數,南楚大司馬明遠下達了命令,所有東齊叛逆,不分身份高低,一經查處,就地格殺,上繳人頭之後,就可以作為晉陞的資本,因此,在重視軍功的前提下,這些士兵自然是不會相信她那些被別人殺手說過很多次的話,只當是她為了接近楚皇而瞎編出的鬼話,畢竟,東齊太子被濟南王齊雨在海上擊殺的事情,早就已經傳遍了整個大陸。

眼看這群大兵就要群起而攻之,又怕身後的齊安一夥會追上來,青夏不得不放棄闖進榮華宮的計劃,調轉馬頭就向著城南跑去。

楚兵見她轉頭就跑,更加肯定她是東齊的殺手,跟在後面窮追不捨了起來。

青夏心中冷冷一笑,暗道就算不能及時通知楚離,也可以藉著這群楚軍將齊安一夥連根撥除,想到這裡,頓時向著原路策馬狂奔,卻並不設法甩掉後面的人。眼看就要接近那座宅院,青夏突然大聲叫道:「太子殿下,楚軍來了!快走!」

剛剛平息了火勢的院落頓時嘈雜了起來,身後的楚軍大喜,心叫果然有亂黨,頭領招呼一聲,帶著侍衛就衝了進去,不一會的功夫,噼啪的打鬥聲,就響了起來。

青夏冷笑一聲,手腕上鐵鏈橫甩,擋開幾隻流箭,向著小巷的另一頭就跑了去。

夜裡越發的寂靜,已經將近三更天了,青夏靠在潮濕的牆壁上,聽著圍牆外面嘈雜的腳步聲漸漸走遠,緩緩的鬆了一口氣。

看來齊安是命不該絕,已經逃跑了,不然不會有這樣大規模的全城搜索,不過即便是這樣,也已經重創了他的實力,這樣一來,他想要成事,就會困難許多了。

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應該想辦法混進楚宮,向楚離示警才是。#####年代久遠,根本無法刺透喉嚨,即便穿過皮肉,就已經停頓,自己多日被囚,前些日子還中了毒,根本無力單憑雙手扭斷他的脖子,在那種情況下,只能選擇最有利的方法來逃跑,其餘的,就只能事後在做補救了。

想到這裡,青夏伸手摸向後背,抓住那隻箭羽,咬著牙,突然狠狠的撥了出來。鮮血飛濺,遍灑在她潔白的衣袍上,她現在需要趕快找到人,將消息傳遞出去,就算不傳進皇宮,只要在市井中流傳起來。以黑衣衛的機警,也定會順藤摸瓜的瞭解全部。

她踉蹌的站起身子,身休因為失血過多也有些發飄,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去。

宋璐陽是海市帝都翰林院的掌禮編修,曾經也是齊人,他十分年輕,頭腦也靈活,這幾年來東齊內亂,他就看出東齊命不久矣,早早就同在南楚為臣的同窗打好了關係,如今東齊覆沒,憑藉同窗的周旋,他從一個亡國之臣搖身一變登時成為了東齊肅尚郡的太守。

從一介京城小小文官,轉眼成為封疆大吏,這是明扁實升的大喜事。再要在外歷練幾年,不但能腰包豐厚,撈一些政績,將來回到京城之後還會得到皇帝的賞識。楚皇如今佔據天下土地的一半,年輕有為雄才偉略,是個極有前途的君主,自己要是好好幹,將來說不定能成為一個開國大將呢。

宋璐陽雖然只是一個文官,但是胸中卻頗有些乾坤,這也是他今日來此的原因。好不容易楚皇在榮華宮待上一陣,自己有機會親近皇帝,哪能不找機會巴結?於是他幾乎傾家蕩產,將這幾年的所有積蓄和東齊亡國的時候他在宮裡搜刮而出的財物置辦了大批奇珍寶物,獻給了楚皇和楚皇身邊的一些近臣。

宋璐陽為人低調,但卻很有些文采,做事點到為止,即便是送禮也顯得十分大方得體。即便是楚離不太喜歡這類圓滑精明的大臣,也不禁對他有了幾分好感,破天荒的收下了他的禮單。

問題,就是出在了這裡。

在一批奇珍異寶的禮品之中,另有十六名上等歌舞姬,可是就在今天早上,卻無端端的死了一個。大人只說是急病突發,沒看出到底是什麼病。她死了不要緊,可是那禮單皇帝已經收了,自己難不成能去跟皇帝說其中一個舞姬今早死了,所以只能送來十五個?

就這樣,他不得不跑到當地最出名的歌舞姬館,出高價再買一個還沒開過苞見過客的清官,權作充數。希望她混在其他十五個人中,不會被發現。

流鶯坊的老闆娘站在後門的門板前,對著宋璐陽諂媚的笑道:「我說宋大人啊,要說是能歌善舞的姑娘,我這院子裡可有的是,但是要沒見過客,連面都沒露過的,就太難了。」

「什麼太難了?」宋璐陽焦頭爛額的說道:「你找來的那些女人,連我的下人都認識,萬一要是被人認出來了怎麼辦?難道我要買一個一看就是妓女的女人出去送禮嗎?」

「這個,」老闆娘眉頭輕皺,說道:「要說沒見過客的嘛,也不是沒有,前陣子次海市那邊戰亂,我收到了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琴棋書畫那都是一絕,人長的也標誌,就是這性子太倔強了一點,被我打了兩頓,還是不肯聽話,現在被我用鏈子鎖在廂房了,你若是要的話,我就帶您進去看看。」

「一個女人,性子能烈到哪裡去?你馬上將人帶來,我看行立馬帶走,我沒時間跟你廢話,這是銀子,給你。」

老闆娘一看金燦燦的金子,登時眉開眼笑,一把抓在手裡,搖搖晃晃的就走了進去。

青夏翻牆躲避滿城的追兵,不想好巧不巧竟然掉入了一家妓院的院子裡。她衣衫染血,隨便在後院的衣架上扯下來一件半乾的湖綠色衣裳穿在身上,就想偷偷的溜出去。

門板咯吱一聲,被緩緩打開。青夏長發披散,面色蒼白,手腳上都是沉重的鎖鏈,一身湖綠色的衣裙,上面香氣熏人,經常流連於青樓中的人一下就能看出這是青樓女子的衣服。

宋璐陽沒想到老闆娘的速度這麼快,抬頭望去,卻突然撞進女子淡若冰雪的眼眸之中,頓時就有些微愣。

「大人,大人?」身旁的下人突然輕聲叫道,宋璐陽這才晃過神來,眼神在她的身上轉了一圈,一眼瞥見她極力想要掩飾卻仍舊沒能蓋住的沉重的鎖鏈。

青夏眉頭輕輕的皺起,剛剛騎馬從這裡經過的時候見這裡偏僻寂靜,黑漆漆的也沒有人,這才想從這裡逃走,沒想到竟然還是撞見了人,那男人眼神詭異,上下的打量自己,想必是將自己當成這裡的妓女了。

她狠狠的剜了那男子一眼,轉身就想離去,誰知剛一走動,腦袋就頓時一陣發昏。青夏心底頓時一涼,知道失血過多,恐怕已經堅持不住了。

一陣風突然吹來,青夏腳下一個不穩,頓時就軟軟的倒了下去,腦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終於昏了過去,昏迷的最後一刻,只見那名男子衝著自己飛速的奔了過來。

宋璐陽一把將她抱起來,黑燈瞎火的,竟然也沒注意到青夏裡面的衣服裡滿滿的都是血跡。只是轉頭對著四名下人說道:「見過嗎?接過客嗎?」

「沒有,大人,是新人呢。」

宋璐陽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青夏一會,說道:「長的倒真是標緻,就是太瘦了點,走吧,就是她了。」

「大人,這姑娘好像身子不太好,這都暈了。」

「八成是餓得,」宋璐陽沉聲說道:「沒看她帶著鎖鏈呢嗎?先回府,洗個澡吃點東西就好了,田四,駕車。」說罷,抱著青夏就上了一旁的馬車。

就在他們走後不久,老闆娘才押著一個面孔青白不斷掙扎的女子走出了後門,左右看了一眼,也不見宋璐陽的人影,反而有一夥士兵腳步雜亂的走了過來。

老闆娘急忙將門板關上,喃喃道:「反正錢也收了,他愛來不來。」隨即,就走了進去。

「什麼?」宋璐陽頓時大驚,說道:「為什麼這麼急,禮部也沒有事先通知,不是說還有一個多月的嗎?」

管家老臉憋得通紅,說道:「紫星,彭澤兩郡都發生了民變,好像是太平王的人馬進駐,鼓動百姓,所以皇上連夜下達的命令,要柳大人通傳給你的。」

「這可怎麼好?」宋璐陽皺起眉頭,說道:「進貢的東西還沒準備好呢,這女人還沒好好調教,也不知道行不行?」

「大人啊,管不了那麼多了,時間緊迫,要是肅尚的百姓也鼓噪起來,對大人的仕途大大不利啊。」

「對對,」宋璐陽喃喃道,突然轉過頭來,對田四說道:「你去,找丫鬟把那女人洗一洗,然後給她吃點藥吃點好的,打扮梳洗一下,天一亮,就送進宮去。」

「是,小人明白。」

宋璐陽急忙向府中走去,剛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吩咐道:「對了,找個鐵匠,先把她手腳上的鐵鏈子弄下來。春娘也真夠可以的了,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竟然用死鏈子鎖起來,連個鎖都沒有,缺了幾輩子的德。」

青夏迷迷糊糊的醒過來,眼睛還沒睜開,就發現有人在脫她的衣服。這一驚可非同小可,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一個小擒拿手就掙紮了開去。誰知重傷之後力氣不濟,竟然嘭的一聲倒在地上,後背重重的磕在牆角上,撕開了傷口,鮮血頓時潺潺的流了出來,一陣疼痛,就昏了過去。

她昏了倒也乾淨,這一下,可把兩名負責為她洗澡的丫鬟嚇了個魂不附體。一名粉衣丫鬟大驚道:「怎麼,怎麼流血了,是我們弄傷的嗎?要是被老爺知道,可怎麼好?」

「對,對啊。」綠衣丫鬟也是驚慌失措,說道:「聽說她是送給皇帝的,我們弄傷了皇帝的女人,是不是要殺頭啊?」

粉衣丫鬟一聽,眼淚頓時撲朔朔的掉了下來,喃喃委屈的說道:「我不想死,嗚,怎麼辦啊?」

「先別哭了,」綠衣丫鬟說道:「反正我們明天早上就要跟著夫人走了,這女人來的時候就昏迷的,我們給她包紮一下,穿好衣服,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那要是她突然醒來怎麼辦?」

「有辦法,我們弄些安神香來給她聞,她最早也要明天中午醒,那時候我們早就走了。」

「好,就聽你的,你等著,我去拿安神香。」

兩個怕事的小丫鬟一陣商量,就開始了她們的隱瞞大計,卻不知道,整個天下的運勢,都要因為她們兩人的私心而發生巨大的轉變。

命運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不可預測。一個微小的事件,就會引發全局,走向另一個全新的走向。

天漸漸亮了起來,宋府亂成一團,幾位夫人站在院子裡比比劃劃,指揮著下人們不要碰壞了她們的東西。

青夏被打扮的花技招展,裡面被兩名丫鬟上了金瘡藥又包紮了起來,竟也看不出受了傷。

宋璐陽見青夏仍舊昏迷,眉頭一皺,鬱悶的臉孔發青,說道:「找大夫看過了嗎?怎麼還不醒?」

田四上前說道:「大夫說,就是身體虛弱,頭部又受撞,待會就會醒的。

宋璐陽終於嘆了口氣,搖擺手說道:「算了,抬上車去,在路上勤叫著點。」

眾人應了一聲,就由宋璐陽的弟弟宋璐然押著滿車的貨物珠寶向著榮華宮而去。

一直到了洛神門,青夏仍舊沒有醒來,宋璐然忐忑的吩咐了一下其他舞姬,就滿心擔憂的離去。將馬車交給洛神門的守衛。

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馬車在侍衛的看押下,終於駛進了榮華宮之內。內城的第一道城門,在他們的身後緩緩關閉,外面的陽光刺眼,有著璀璨的光華,太陽漸漸的升了起來。

曾幾何時,青夏也曾那般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楚離的皇宮,八年的時間轉瞬而過,如今,她又這般大搖大擺的緩緩的靠近了那個宿命中的男人。

命運的天神在高空中俯視著,冥冥中,上蒼的手在九重乾坤之上左右著世人生命的星圖,即便是你怎樣的抗拒,也阻止不了時代大潮的前進。

雙星終將會聚,歷史終將改變,所有的一切,都在等待著那個天崩地裂的日子,等待宿命的再一次輪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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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53:21 |只看該作者
六合歸一 第一百六十章 青離相會

就在宋璐陽的馬車行走在安陽道上的時候,楚離正在榮華宮的乾安殿上議事。長年的戰亂,使得東南沿海一代民不聊生、滿目瘡痍,若不是齊安留守海市帝都,可能連這富饒的海城也毀於一旦。

大戰過後,與民修養生息,朝會開了四個多小時,才商議出了一個可行的方案。眾大臣們退下之後,南楚的大司馬明遠聲稱有密報上奏,君臣二人在一眾侍衛的跟隨下,一路蜿蜒迤邐來到了未央宮,這裡,曾經是東齊大皇的寢殿,如今已經異主。

一路上芝蘭飄香,奇花異木繽紛入眼,楚離坐在大殿的藤木長椅之上,丫鬟在他背後加了一個團龍軟墊,燃起熏香,然後退到一旁,為他扇著扇子。

「陛下,南方遜沙江水患嚴重,沿海百姓家園被毀,流離失所,朝不保夕,衣不遮體,臣大膽懇請撥糧二十萬擔以解南方災情。」

「嗯,」楚離喝了口茶,淡淡的點了點頭,說道:「你去看著辦吧。」

#####暫時先不要,楚離沉聲說道:「等這邊的事一了,朕會親自處理。讓他們先穩住陣腳再說,況且秦之翔也不會不管的。」

「是。」明遠微微有些遲疑,沉聲說道:「還有,南疆運河已經竣工,巫咸族族長肯請陛下賜名。」

「這麼快?」楚離微微沉吟,想了半晌,淡淡的說道:「就叫青河吧,希望有了這條運河,南疆不再赤地千里,可保雨順風調。」

「青河?」明遠眉梢一挑,語調微微上揚,抬起眼睛眼神頗具含義的看著楚離,「青河?」

「怎麼?」楚離沉聲說道:「有什麼不妥嗎?」

「沒有,」明遠連忙答道,仍舊以他招牌表情冷冷的說道:「還有,陛下當初說婉福公主只在微臣家住三個月,如今三個月已到,微臣是不是可以把她趕出去了?」

楚離眉頭一皺,說道:「她還是不肯回大秦嗎?」

「不肯,」明遠沉聲說道:「微臣派人兩次將她送返,都被她中途跑回來了。上次樂松親自護送,都已經送回了大秦,仍舊沒有用。依微臣看,秦王根本就不想約束這個妹妹。」

楚離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揉著太陽穴,說道:「你們看著辦吧,輪到誰就送到誰家裡去好好看著,以後不要在聯的面前提到這個名字。」

「微臣知道了,」明遠大司馬說道:「下一個是林暮白林大人,臣馬上通知他。」

「還有,」明遠想了半晌,終於沉聲說道:「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陛下,微臣希望陛下做好心理準備。」

楚離聞言一愣,緩緩的抬起頭來,眼神銳利的看著這個自己最為信任的臣子的臉孔,沉默不語。

明遠清了下嗓子,沉聲說道:「薛長歌剛剛回到盛都,我接到了盛都來的密報。」

楚離面色低沉,看不出是什麼情緒,他握著手裡的白玉茶杯,表情平靜,聲音舒緩,淡淡的說道:「繼續說。」

「一個多月前,在龍牙沙漠邊緣發生了一場沙暴,我們派去的十個百人隊全軍覆沒,只活著回來十四個人。他們在沙漠裡找了二十多天,一無所獲。」

空氣裡靜靜的,角落裡的香爐裊裊的冒出白色的煙霧,瀰漫在大殿之中,香氣襲人。年輕帝王的表情十分的平靜,沒有半點波瀾,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消息一樣,絲毫沒有動容。

明遠想了想,沉聲說道:「昨天晚上我們在城南發現齊太子的蹤跡,擊斃齊太子的部下五十多人,可惜被他逃了。據抓回來的下人說,齊太子在海上被濟南王擊沉了戰船,被一個漁家女所救,後來那個漁家女被他抓了回來,囚禁了起來,已經在當晚的大火中喪生。想必之前的書信,也是假的。」

楚離面色不變,波瀾不驚,淡淡的說道:「那那個玉牌怎樣解釋?」

「請恕臣直言,陛下落魄東齊的時候,齊安曾不止一次的見過您的玉牌,以東齊巧手野老的手藝,想要惟妙惟肖的仿製一個,並非難事。」

「那他是怎麼知道我將它送人了。」

「這個……」明遠想了半晌,說道:「想必是從主人那裡得知,陛下也知道,莊姑娘和齊太子的關係非比尋常。況且,薛長歌他們是親眼看到莊姑娘被沙暴捲走的,就算僥倖活著,也沒有理由來到南楚。」

「不必說了,」楚離搖了搖頭,沉聲說道。

「陛下,」明遠皺起眉頭,語調少見的有幾分急迫,「屬下是不想陛下受人矇騙……」

「好了,」楚離說道:「到了如今,我還是那麼容易上當受騙的人嗎?這伴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陛下!」

「下去!」

大殿裡漸漸靜了下來,外面的陽光十分明媚,楚離一身深紫色錦袍,衣袖上都用細線繡著長長的團龍,陽光靜靜的灑在他的身上,在大殿黑色的地板上拖出淡淡的光影,外面的鳥兒在清脆的鳴叫著,聲音像是宛轉悠揚的笛子,他的面容俊美,棱角分明,充滿了王者的豪邁和大氣,一雙飽經世事的眼睛像是無底的深潭,讓人永遠也無法去探究那裡面隱藏的東西,可是,就是這樣一雙睿智的眼睛,此刻卻漸漸的閉了起來,眉頭緊緊的皺起,讓人幾乎在猜測著那雙眼睛裡此刻會有怎樣激烈的鋒芒。

楚離緩緩的靠在躺椅上,華麗的錦袍拖在地上,一條修長的腿支在踮腳的小幾上,陽光透過微敞的窗子縫隙照射在他的身上,灑下斑駁的痕跡。

空曠寂靜的大殿裡,全部是木質的地板房屋之內,男子的影子突然顯得那般的寂寥和冷清。

他眺望著西方的天空,語調清淡的緩緩說道:「如果真的是你,如果你真的逃走了,那就請不要再回來了。」

晚飯的時候,有下人跪在未央殿的門前,低著頭恭敬的說道:「陛下,宋璐陽大人送來的禮物歌姬現在就在門外,已經經過梳洗院的嬤嬤的查看,該如何安置,請陛下示下。」

不知過了多久,深深的大殿之內裡的人終於做出了反應,他似乎有些迷惑,聲音微微上揚,疑惑的說道:「宋璐陽?」

「是,」下人說道:「是前翰林院的宋大人,今早已經去了南方任職,他派人送來的禮物已經在內廷入賬,另外還有五隻鸚鵡、兩尾豢養的海豚,十隻百年海龜,十六名歌姬,只是有一名看起來是不堪勞頓,從進宮就開始昏睡,到現在還沒清醒,已經叫了大夫看過了,沒有大礙,也沒有病,只是疲勞而已。」

大殿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裡面的人似乎已經睡去,將他們徹底遺忘了。日頭漸漸落了下去,殿外跪著的眾人大氣也不敢喘,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傳膳的聲音從御膳房響起,大殿裡終於有了椅子挪動的聲音。

年輕的王者身材挺拔,錦衣華服,夕陽透過捲起了珠簾的木門照射在他的身上,暈出一個暗紅色的光圈,顯得竟然有幾分衰敗。帝王走到門邊,眼神淡淡的在領頭的侍女和她身後那一眾垂著頭的歌舞姬的身上掃過,那些女子都有些緊張,脖頸都是雪白的,還在微微的顫抖,消瘦的肩頭輕顫著,衣衫都很透明,透過衣衫甚至可以看得見她們飽滿的胸脯前的兩點燕紅。

在歌舞姬的最後一排,一名女子就那樣側躺在地上,似乎剛才是被人扶著的,聽到他過來的聲音才被人粗魯的推倒。此刻頭髮散亂在臉前,讓人看不清她的樣貌,只能看到纖細的脖頸上塗滿了厚厚的令人作嘔的胭脂。

「就是她一直在睡覺嗎?」

王者的聲音突然低沉的響起,並不如何冷漠威嚴,可是聽起來卻是那般的淡漠和疏離,好像高山一般的不可仰望。

「回稟陛下,是的,從早上起,她就一直在昏睡。」

「將她送到白丁殿去吧,那裡更適合睡覺。」楚離淡淡的說道:「至於其他人,在宮中挑選還沒成家的禁軍,酌情婚配。」

「是,奴婢遵命。」

帝王的眼神在眾人的身上冷冷的掃過,最後再一次經過那名倒在地上昏睡的女子的身上,然後,淡然的轉過頭去,緩緩離去。

年輕帝王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長廊的盡頭,女子中突然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那些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夢想一朝破碎,也難怪她們要傷心落淚了。

「好了,都別哭了,陛下親自賜婚是何等的榮譽,誰再敢哭,全部到浣衣庫為奴。」

眾女頓時噤聲,站起身來跟在宮女的後面。

雕花圍欄上,一隻精緻的白玉茶杯靜靜的擺放在上面。一個女子眼尖,一眼發現這是剛才皇帝握在手裡的,登時欣喜的伸出手去,誰知指尖剛剛觸碰了一聲,噼啪的脆響登時響起,茶杯頓時四分五裂的摔在地上。

「大膽!竟敢損壞皇家之物!」

「不是我不是我!「舞姬大驚,連忙辯解道:「我只是輕輕的碰一下,不是我弄壞的。」

「還敢撒謊,拖下去!」

如狼似虎的親衛突然沖上前來,將那個仍舊掙扎哭泣辯解的女子拖了下去。遠遠的,刺耳的哭聲傳遍了整個未央大殿。

這本事皇宮中最習以為常的事情,無人會為之施捨一點眼淚,只有那些剛剛進宮的舞姬們,暗暗驚心。

夕陽之下,那隻雪白的玉杯被罩上一層紅色的光芒,竟像是染了血一樣。

青夏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屋子裡黑漆漆的,只有清冷的月光從窗子的縫隙中冷冷的照射進來,她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眼皮似乎有千鈞重,背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口乾舌燥,四肢無力,用手肘支撐起身子,靠著床柱,緩緩的坐起身子。

兩個丫鬟下手真的很黑,她們在讓常人安睡的份量基礎上多加了五成,卻用在一個失血過多且身受重傷的人的身上,若不是莊青夏的這個身體早年曾被莊典儒做過藥物訓練,今天可能就要在這種低劣的迷香下失去性命了。

這些青夏當然是不知道的,她的記憶只延續到在妓院後門昏倒的那一刻。她四下看了一圈,疑惑的皺起了眉頭,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心下擔心著齊安的陰謀,便強打起精神站起身子,掙紮著走了兩步,拉開了房門。

嘭的一聲,劈頭一個潦黑的東西猛地砸了過來,好在青夏手疾眼快,即便身受重傷,在危機來臨的時候還是及時的躲了過去。

一隻漆黑的大老鼠四分五裂的砸在地上,五臟六腑都被甩了出來,即便是青夏不害怕,也登時覺得一陣反胃的噁心。眼神不由得銳利的射了出去,直指在那名肇事者的身上。

「啊!」幾名披頭散髮的婦人登時大驚,目光驚恐的看著青夏,見對方毫不畏懼且眼神凶惡,幾人頓時驚呼一聲,像瘋子一樣的奔向另一旁的一間小屋子裡去,然後利落的打開窗子,驚懼的向外望著。

青夏眉頭輕蹙,這幾個人,怎麼看怎麼不像正常人,倒像是受了刺激的精神病一樣。

「喂!這裡是什麼地方?」

「啊!」聽到青夏說話,幾人更是大呼一聲,嘭的一聲關嚴窗子,藏了起來。

青夏越發奇怪,走到大門前,用力一拽,發硯門板竟然被人從外面狠狠的釘死了,她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難道是被人綁了票不成?


很費事的翻牆跳了出去,卻不小心撕裂了背上的傷口,青夏疼的皺起了眉頭。算了,反正身上早已是大傷小傷無處不傷,莊青夏的這身細皮嫩肉,早就被自己糟蹋了。

繞到前門,只見一個破敗的牌子釘在上面,三個清俊的字書道:白丁殿。

倒是個雅緻的名字,這麼說裡面關押的都是白丁?

閒事莫管,還是先逃出去再說。好在這一代偏僻,並無人看守,青夏手繞過肩頭,捂著背上的傷口,緩緩但卻謹慎的向前走去。

晚上的時候,楚離沒吃什麼東西,反倒多喝了很多酒。

所有南楚的下人都知道,楚皇的酒量一直都是很好的,尤其是近兩年,更是千杯不醉,難逢對手。可是今晚,只是幾杯下去,楚皇就醉了,他雖然仍舊很冷靜,沒有失態,但是從他的眼神中,宮女下人們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們的大皇醉了。

大皇今晚心情不好,大家要小心侍奉。

消息在下人們之間以各種手勢暗語傳遞著,燈火之下,楚皇一杯一杯的喝酒,面色平靜,眼睛裡,卻透著微微的落寞,那麼深那麼厚,一層一層的,像是海浪一樣。

突然,楚離站起身來,沉聲說道:「沁玉,拿我的披風來。」

一名面目溫和的宮女連忙拿出一件漆黑描金的錦緞披風,披在楚離的肩上,大聲的對外叫道:「陛下要出去,擺駕!」

「不用,」楚離沉聲說道:「我自己隨便走走,你們不用跟著。」

「陛下,那怎麼可以?東齊的殺手前幾天還來過,這裡畢竟是齊國的宮殿……」

楚離的眼神頓時冷冽了起來,宮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說道:「奴婢該死,陛下饒命。」

大殿裡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沁玉抬起頭來的時候,只見滿屋子跪滿了下人,而他們的陛下,已經沒了蹤影。

外面的風很大,紛紛揚揚的,漫天都是花樹的香氣。

青夏走了很久,仍舊沒有走出去,由於之前的受了重傷,失血過多,再加上一天一夜滴水未進,她的體力已經嚴重的透支,來到一片偏僻的迴廊處,她終於支持不住,扶著柱子,緩緩的靠坐在迴廊的欄杆上。

她清楚的知道,若是不知道路徑,是很難走出這座巨大的宅子的。

看來,應該抓一個人來問問。

一陣風突然吹了過來,角落裡的宮燈頓時熄滅,楚離一身黑色披風,墨發飛揚,身材挺拔的緩步走在巨大的榮華宮中。

這個地方,即便是閉著眼睛,他也可以走出去。曾幾何時,他就是在這裡,渡過了他人生中最為淒慘的十個年頭,任人欺凌,任人打罵,像只沒有尊嚴的狗一樣,艱難的活著。他曾經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再回到這個地方,將這裡一把火燒了,將那些欺負過他的人全都踩在腳下,讓他們跪在地上向自己哀求。

如今,他終於做到了,他剷除了東齊,剷除了這個地方曾經的主人,他成為了這片大陸的領主,將這個國家變成了自己附庸,奪走了他們曾經擁有的一切,可是為什麼,他卻是那樣的不開心,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雀躍,反而滿滿的,全是沉重的悲傷。

從什麼時候起,他就已經在他人生的字典裡摒棄了悲傷這個詞語?

悲傷,難過,脆弱,流淚,那都是懦弱的人才會有的情緒。經歷了那麼多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堅強了,只是,為什麼還是會有這種深惡痛絕的感情,在撕心裂肺的扯著他的心臟。

前面的拐角處,有一個水缸,九歲的那年,和小太監們玩捉迷藏,自己帶著她躲在了水缸裡。沒想到水缸太深了,兩人爬不上去,沒有權勢的質子就那樣被遺忘了,他們在水缸裡整整待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莊先生救了出去。

楚離走了幾步,果然看到那隻巨大的水缸。

一陣狂風突然吹起,有黃色的沙子被吹了起來,打在楚離的臉上,他仔細的嗅了嗅,似乎聞到了沙漠的氣息,好像是西部的邊關外那滾滾的黃沙厚重而粗劣的味道。

原來,還是想念的嗎?

黑暗中的男子揚起頭來,低低的笑,似乎是在嘲諷自己。

那個一生奔波,被命運左右,從沒開心快樂過一天的女子,真的就這樣消失在滾滾的黃沙之中,被塵土掩埋了嗎?他彷彿又看到了咸陽城外那個面色蒼白的女子的決絕的臉孔,看到她孤獨落寞的纖纖背影,看到那柄斷裂的長劍,毅然決然的橫在兩人之間,像是一條無法踰越的鴻溝,將他們分成了南北兩極,他在這端,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勇氣和資格可以伸出手去拉住她要回到那個男人身邊的腳步。

或許,真的應該攔住她的,若是那樣,你就不會跟著他去了彭陽城,也就不會傷心欲絕的追隨而去,最後消失在蒼茫大漠上。

那些不想承認的後悔,終於像是一條條毒蛇一樣爬上了他的心頭。

承認吧,你原來仍舊是一個懦弱的人,即便是你現在擁有了萬里山河,仍舊無法阻止自已陷入那萬劫不復的地帶,把所有的驕傲和自尊都狠狠的踩在腳下,任別人踐踏。

他突然想起了秦之炎最後的那句話,他回過頭來,看著背對著他的男人,雲淡風輕的笑,緩緩的說道:「其實你,才應該是最瞭解我的人啊。」

他一直是那樣的不以為然,可是這一刻,他卻突然明白了那是一種怎樣的無力感,那是壓迫著心臟的,撕扯著神經的,有心無力只能看著泰山崩於前的無奈。

他緩緩的向前走著,毫無目的性,只是盲目的走著。自從登上了皇位,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放縱自己了,不去想南方的水患,不去想邊疆的戰亂,不去想幾國的形勢,不去想朝堂上的暗湧,只是孤寂的前行,淡漠的走。

風越發的大,呼的一聲,整條甬道上的燈火全部熄滅。

「啊!」一聲低低的輕呼突然響起,楚離眉頭一皺,就停下了腳步。

月亮被烏雲遮住了一半,連光芒都是暗淡的,昏暗之下,楚離只能看到一個單薄的身影靠坐在長廊的欄杆上,曲著腿,秀髮飄散,白衣飄飄,像是午夜裡的幽魂。

曾幾何時,也是在這裡,一身破爛滿臉血污的孩子在長廊上瘋狂的跑著,那個穿著粉紅色小褂子的女孩子從欄杆上突然跳下來,擋在他的前面,指著他的鼻子大叫道:「呀!你怎麼啦!」

歲月呼嘯而過,穿越生死,上蒼的手在命運的棋盤上凌亂的撥弄著,咧開嘴角,詭異的笑。

兜兜轉轉幾個輪迴,宿命中的人們,終於再一次站在生命的本站。

「誰?」清冽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像是午夜裡盛開的一朵白色的凌霄花。

楚離握劍的手頓時一抖,眉頭緊鎖,不可置信的猛然上前兩步,原本坐在欄杆上的白衣女子卻突然凌厲的跳了下來,身手矯健的疾步上前,唰的一聲,匕首抽出刀鞘,在黑夜中閃動著寒冷的鋒芒,對著男子咽喉就迎了上來。

烏雲前行,頓時將月亮完全遮住,黑暗籠罩了整片大地。

「什麼人在那邊?」士兵的聲音突然響起,隨即就響起了雜亂急促的腳步聲。

女子的手腕被男人一把抓住手掌之中,她眉頭一皺,一個小擒拿手就將男人的手掌反扣,拉著他退到一角,翻身就一起躍入了那個巨大的水缸之中。

一把摀住男人的嘴,匕首抵在男人的咽喉上,寒冷的說道:「敢出一聲,殺了你。」

「什麼人?」士兵急促的走了過來,左右看了一眼也沒見有人。

「頭,沒人啊。」

「再四處找找,」頭領沉聲說道:「前幾天剛殺了一批,不能馬虎大意。」

人群漸漸遠去,越來越遠,漸漸的聽不到聲響。

「老實點,快說,這是什麼地方?有多少人防守?口出路在哪裡?」

女子清冷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兩人的距離那麼近,蹲在巨大的水缸裡,幾乎是緊緊樓抱在一起一樣。

楚離的眉頭緊緊的皺著,眼神深邃的看著漆黑一片的前方,鼻息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上清新的味道,他緩緩的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女子的臉,對於她的問話,好似聽不見一樣,只是執著的想要去觸碰。

「快說!」女子的手頓時用力,狠狠的捏住他的脖頸,狠狠的說道:「這裡離榮華宮多遠,楚皇現在還在宮中嗎?可曾離開東齊?再不老實……」

烏雲終於飄散,月亮破雲而出,月光清冷的灑下偏偏蒼白的光芒。

巨大的榮華宮裡,敗落的西北角太學迴廊上的一隻水缸裡,一男一女對視而坐,眼神複雜,萬千情緒奔湧,全都化作了無言的沉默。

時光流轉,冥冥中,星圖在不斷的變換,歲月在呼嘯的奔騰,多少前塵往事飄蕩經過,掃過今朝的華發。

一晃眼,五年的光陰已過,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在歲月的畫捲上書寫下那塊弄人的白玉。

群山無法同時翹楚,參商怎會永遠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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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59: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萬事如風
清冷的月光灑在綿長的長廊上,青色的石砌地板,木質回廊,支楞的瓦礫,無處不再宣誓著這個地方的蕭條和敗落,大齊八年前擴建榮華宮,向東延伸二十多里,宮殿林立,花石繁盛,豹園、鶴園、汀蘭院、海村,林次比列,手工精巧,富麗堂皇,極盡華麗之能事。而這座十七年前的太學庭院,早就已經衰敗了,除了打掃的下人,只有夜宿的烏鴉,會偶爾從上空飛過。

長風從綿長的甬道吹來,卷起兩人翻飛的衣角、滿頭的青絲,像是糾纏的蝶翼一般,纏繞在一處。

青夏一身染血的白衫,秀發披散,雙眸如水,鋒芒閃動,巨浪翻滾,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處,即便她有意掩飾,卻仍舊有不經意的波光流露而出,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在這個雙方都完全沒有半點心理准備的破舊回廊上,一男一女就那樣靜靜而立,恍惚間,千言萬語竟無從說起。

風越發的大了,月光忽明忽暗,四下里,百草拂動,蟲鳴聲巨,鳥雀撲扇著漆黑的翅膀,飛掠過榮華宮的天空。歲月輪回,時光荏苒,轉眼間,昔日的頑童已經長大,他們站在暗夜里的夜幕之中,相對凝視,有那麼多年的牽伴和糾纏,在兩人的目光中隨著時光呼嘯流逝。

楚離面色幾次巨變,無數的疑問和喜悅卻終于還是化作了一聲長歎,緩緩的轉過身去,輕聲說道:“你隨我來吧。”

青夏站在原地沒有動,被風化了一般。楚離略走了兩步,就回過頭來,看向黑暗中面色蒼白的女子,然後緩緩的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緞披風,伸手繞過她的脖頸,披在她的背上。

“夜里風大。”男子的聲音低沉,只說了這四個字就不再多言,他見女子垂著頭,竟然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白皙纖瘦的手掌。

頓時好似一股電流湧過青夏的全身,那只修長巨大的手,雖並不如何溫暖,甚至有一些冰冷,可是卻是那般的堅定、那般自然的握住了她,就好像他們曾經這樣做了千百遍一樣。

五年的歲月彈指而過,整個華夏大地滄桑巨變。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凌厲果敢、滿目冰霜的孤傲女子。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桀驁不馴、心狠手辣的鐵血君王。

歲月的磨礪,讓他們都褪去了年輕的青澀,轉而披上了穩重的濃妝,只是在心底,還潛留著那麼一塊誰也無法掩飾的柔軟,再一步一步的逼迫著他們,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兩個人,手牽著手,一步一步的走在夜幕下的榮華宮偏西的太學回廊上,夜里冰冷的風吹在他們身上,就像是多少年前一樣,只是如今,物似人非,曾經那個嬌憨稚弱的女孩子在權利的戰場上敗下陣來,余下這麼一個包含了太多思念的軀殼給那個凌厲果敢的女子,帶她完成這本該幸福美滿的一個人生。

冥冥中,誰也不知道,是哪只手在主導著這無良的宿命。

嘎吱一聲,滿滿的灰塵頓時飄散,年久失修的木門發出刺耳的聲響,楚離抬起腿,跨過那道門坎。這個當年看來高高的門坎,如今已經輕松的一抬腳,就能跨過去了。

大殿里漆黑一片,楚離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將一盞宮燈點燃,然後轉過頭來,看向門口處那個單薄消瘦的白衣女子。

青夏看著他,一顆心卻好像突然被人緊緊的抓緊,她陡然想起當初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皇陵里,一身白袍的男子淡笑著站在自己的身邊,輕聲說道:“這條甬道,當時一共是二千六百七十七步,有燭台四百座,沒想到如今故地重游,只需不到一千步就可以走完了,可惜當時我身上沒有火石,一個月下來,一次也沒有點亮過這里的蠟燭,從那以後,無論走到哪,我都會帶著這個東西了。”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濕,她輕輕的咬住嘴唇,看著對面的黑袍男子,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

楚離面容沉靜的看著她,看著她不自覺下的動作,心底輕輕的抽痛,雖然只是兩步的距離,可是在他眼里,卻是那麼的遙遠。

這座大殿很大,幾排小幾單獨的放在大殿中央,像是學生的課堂一樣,楚離十分熟悉的走到靠後的一個小幾面前坐下,高大的身材坐在那里顯得有幾分滑稽,可是他仍舊坐在那里,興致似乎很好。

這大殿是兩重門,外面的門已經關上了,縱使大殿已經長久不生火,仍舊溫暖了許多,青夏披著楚離的披風,靠在內殿的門柱上,頓時感覺是那般的累。現在終于見到了他,知道他平安無恙,毫發無損,一顆心頓時就安甯了下來,鋪天蓋地的潮水般的疲憊像是層層海浪一樣翻湧了上來。她緩緩的坐下,靠著門柱,坐在那為了顯示皇家威儀而有意稍高的門坎上。

楚離的身體頓時一震,千百個畫面紛揚的閃過腦海之中,彩衣雙髻的稚齡孩子,托著腮坐在高高的門坎上,胖胖的小腳一蕩一蕩的,可愛的望著里面那個正在讀書的男孩子,等待他偶爾回過頭來,兩個男人調皮的做一個鬼臉。

“這些年,你還好嗎?”

低沉的聲音從前面緩緩響起,青夏靠在門柱上,面色蒼白,嘴角卻輕輕的一笑,滄海桑田般的感慨,好不好?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她卻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

“秦之炎離開之前,曾來了一次南楚。”

青夏聞言頓時一驚,可是她卻沒有說話,只是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眼神斜挑著看著前面男子的背影。

楚離的聲音舒緩,像是溪澗的水,無聲的緩緩而流:“他說已經找到了商丘一族的下落,可能要去很久,托我照顧你。”

青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將額頭抵在門柱上,緊緊的抿緊嘴角,一行清淚緩緩落下,流過她蒼白的臉頰,滑進嘴里。

“我派人探查幾年,始終沒能得到蛛絲馬跡。他是怎樣一顆七竅玲瓏心,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可能真的就找不到吧,你,也不要太過于耗神,順其自然,也許哪一天,還有再見的機會。”

青夏深吸口氣,抬頭說道:“謝謝你肯告訴我這些。”

“不必,”楚離說道:“事情是我應承下來的,我沒做到,本就是不信。”

青夏突然想起齊安的話,想要問,卻終于還是沒有問出口,外面的風順著敗落的門板和窗棱吹了進來,打在兩人的肩上,吹起他們烏黑的發絲,青夏抿緊了嘴角,終于說道:“楚離,你終于征服了東齊,我該恭喜你。”

楚離低低一笑,笑聲略略苦澀,卻未回答。

空氣里的氣氛是那般的沉默,有無言的尷尬橫在兩人中間,一直以來,似乎總是這樣的,青夏靠在門柱上,望著這一室淡淡的燈火,不知道楚離為何要帶她來這里。


仿佛是心理感應一般,黑袍男子突然沉聲說道:“這里是太學,我小的時候,就是在這里和齊安他們讀書的,當年的青夏,就是坐在你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每天聽莊先生下裸。”

青夏一驚,就聽楚離繼續說道:“你之前坐的那個回廊,就是我和青夏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當時她也是坐在你坐的那個地方,聽到我跑過來突然跳到我的面前,嚇了我一跳,我們剛才待的那個水缸,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那里玩耍,有一次進去出不來,宮里的人忘了我們,我們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個晚上,那時是秋天,天氣已經很冷了,我和她後來整整病了十多天。”

“這些事情,我以為我已經都忘記了,可是現在故地重游,才發現原來記得是這般深刻。當初在咸陽城外,也許你說的對,我真正愛的人,不是你,而是她,真正愛你的人,應該是宣王。”

楚離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青夏的面前,平靜的說道:“這些年,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你無需再覺得尷尬痛苦,宣王驚才豔絕,往往能夠化腐朽于神奇,你若是相信他,就應該甯心靜氣,好好保重自己,等待他回來,而不該屢屢至自己于險境。不然,即便是他有朝一日回來,見到的也是你的青塚一座,你已經長大了,不該仍舊如此任性。”

楚離的眼神平靜如水,在青夏的身上淡淡的掃過,目光最後定在她受傷的背脊上,眉頭緊緊一皺,說道:“跟我回南楚吧,他給你留了東西,說若是有朝一日你到了南楚,要我親手交給你。”

青夏微微動容,委頓在地上,看起來是那般的瘦小單薄。楚離伸出手去,想將她扶起來,可是手指屢次伸展,幾乎觸碰到了她的肩頭,卻仍舊收了回來。他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大海,在無星無月的夜幕下,隱藏了所有難以窺探的光芒。

大門呼啦一聲打開,冷冽的風順著殿門吹了進來,楚離一身長袍獵獵翻飛,墨發在身後狂舞,劍眉星目,顯得十分英朗。

“你怎麼在這?”

“回稟陛下,是樂松統領出宮找的微臣,說陛下不要下人隨侍,獨自外出,臣才進宮的。”明遠大司馬一身皓青四爪蟒袍,不卑不亢的恭敬說道。

楚離面色陰沉,緩緩說道:“你站這里多久了?”

“很久了,微臣見陛下在說話,就沒有出聲打擾。”

楚離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沉聲說道:“安排好她的住處,招禦醫給她診症。”

“臣遵旨。”

楚離一身墨黑長袍,只是一閃,就已經隱沒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姑娘,請隨再下來。”明遠十分恭敬有禮的說道,青夏緩緩站起身子,點了點頭,就跟在他的後面。

榮華宮真的很大,甚至比北秦的太和大殿還要大上數倍,明遠顯然在南楚極有地位,一路上遇到的宮人,不論是楚離帶來的楚人,還是前皇宮遺留的齊人,都恭恭敬敬的施禮後退。

安排妥當一切,已經很晚,青夏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央,只見八角銅爐四面各有一個,散發著奢靡香氣的焚香帶著濃濃的熱氣,可是即便是這樣溫暖的環境中,青夏還是覺得陰冷。她不自覺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卻突然聞到一絲熟悉的氣味,不由自主的就頓住了動作。

“歐陽大人,太醫已經在候著了。”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遠說道,待下人退下去之後,轉過頭來,對青夏說道:“沒想到還能在這里見到姑娘,真是在下的榮幸。”

青夏眉梢輕挑,沉聲說道:“我認識你嗎?”

“姑娘可能沒見過在下,不過當初在榮華宮中,在下卻見過姑娘很多次。在下是南楚的臣子,承蒙陛下信賴,方有今日的高宅大屋,富貴榮華,並有機會一展胸中所學,全赤誠之抱負。作為臣子,理當為陛下分憂,是以,有幾句話,微臣實在是不吐不快。”

青夏冷眼看著他,並無什麼明顯的敵意,卻也並無絲毫信任可言,男子絲毫不以為意,抬起頭來,淡笑著說道:“微臣早就知道姑娘被囚齊安手中一事不是虛假,但是卻隱瞞了陛下。原本想,姑娘是僥幸逃脫也好,是死在齊太子手中也好,只要不相見,都是陛下的福分。然而,如今姑娘非但無事,還與陛下見了面,那臣就不得不將一些事情告訴姑娘了。”

“以姑娘的敏銳和機警,我不相信這五年來你真的會一無所察。一千南楚隱士跟著姑娘行走大漠,一路上喬裝打扮,隱姓埋名,匿藏行蹤,保護姑娘的安全,最後回來的不過區區十四個人。剜下的那九百八十六人,全都代替姑娘,埋骨在關外的滾滾黃沙之中了。”

明遠笑容帶著一絲蒼涼,淡淡的說道:“這五年來,不論是在搖搖欲墜的九王之亂當中,還是在南疆複雜詭異的叢林血戰之內,不論是在和燕回對陣的兩軍利箭之下,還是在齊安太子層出不窮的暗殺毒害里,陛下都一直堅持著親自處理關外的文書信件,安排隱士們的一步步守護計劃。姑娘看似無意的一個去向,卻往往牽動了整個南楚朝野的心,姑娘行蹤飄忽,每到一處,我們都無法得知姑娘下一步的去向,只能在所有可能的路途上提前安排,耗費國力財力人力心力數不勝數。很多時候,赤地大漠方圓百里沒有客棧酒家,陛下就命人事先搭建,還要盡量仿舊,以防被你發現,為的,無非就是讓你住的更舒服一點。”

“可是說,這五年里,姑娘走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腳踩著南楚戰士的白骨,踩著陛下不眠不休的心血。你住的店,吃的飯,喝的水,問路的路人,隨行的商隊,搭乘的馬行,都是我們事先安排妥當的。除此之外,還要掃平前方的一切障礙,流寇、匈奴、馬賊、叛亂,不然,茫茫萬里大漠,直達西域海邊,姑娘只用了區區五年就走了一個來回,就不覺的太順利了一點嗎?”

青夏的臉色漸漸變得青白一片,連呼吸都稍微有些困難,明遠笑著說道:“我和姑娘並無私交,也不像樂松徐權他們那樣推崇你,在我眼中,姑娘除了是一個不負責任,任性自私,所到之處必生禍患的禍星,還是一個自欺欺人,忘恩負義的女人,何順是隱藏在楚宮中多年的齊國密探,他在偷盜姑娘前行的路線書信時被陛下抓獲處死,那麼,齊安就不可能不知道陛下在暗中保護著你。就算你真的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難道也沒從他嘴里得知一二嗎?可是你卻絲毫沒有詢問于陛下,是不敢面對事實,害怕若是真的,無法報答陛下的情意嗎?”

“姑娘一生執著于自己的內心,堅持自己心中所愛,本是好事。只可惜,你既然無法回應陛下,何不早早斷了他的念頭,你明知他一生孤苦,為人執著,何不決絕一點的傷他的心,讓他了卻了這些俗世凡念,姑娘為了一個男人,踏遍天下,走遍四海,孤身遠赴他鄉,苦苦追尋五年,卻不知,在你的背後,也有人耗盡心力,苦苦的守護了你五年,宣王的情,你無法償還,陛下的義,你就要置之不理嗎?”.手機看小說訪問wap.1бk.cn

青夏面色慘敗,卻仍舊直直的站著,歐陽明遠的話,像是一根根利刺一樣紮在她的心里。

“我原本想,姑娘若是死在何處,不再回來,那就是最好。沒有你,陛下不會傷心難過,也就可以有精力去面對很多事情,更不會被人所制,有致命的弱點。可是今日姑娘已經回來,明遠不得不改變以前的所有想法,大膽請求姑娘,做事最起碼要公平一點,姑娘連齊安那樣的人也會憐憫,為何卻從來都不肯憐憫陛下呢?”

“帝王也是人,他隱忍了太久,就在剛才,還要為了你的感受而說謊話隱藏自己,這一切,你真的不明白嗎?”

明遠緩緩歎了口氣,說道:“姑娘,也許臣今天多嘴了,但是我所說的,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連秦宣王在最後關頭都知道來見陛下,怎麼姑娘就是不明白呢?”

明遠說完,就退了出去,青夏久久的站在空曠的大殿上,像是一尊雕像一般不知該作何表情。

三天之後,青夏的傷勢已經大致痊愈,面色也紅潤了許多,這是她五年來首次這樣平靜的休息,靜靜的,什麼也不去想。


三天之中,她一次也沒有見過楚離,聽宮女說,楚離近日忙著處理南方動亂,經常深夜召開朝會,已經幾天沒有合過眼了。

這天下午,外面陽光正好,突然外面一陣嘈雜,青夏眉梢一挑,細細的聽了一會,突然掀開軟椅上的錦被,跳了下來,穿上鞋子奔出殿門,就見埃里克斯四人幾里哇啦的跟一旁的士兵們正在交涉,一邊慢吞吞的向著大殿而來。

青夏頓時大喜,大聲叫道:“約翰,埃里克斯!”

四人聽到她的聲音,頓時轉過頭來,加里法傻乎乎的揉了揉眼睛,隨即大聲叫道:“哦我的上帝,上帝顯靈了,上帝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引領我們帶來了阿夏的面前,為我們帶來了福音。”

“真叫人嫉妒,上帝賜給了阿夏無窮的智慧和好運,永遠都是可以化解危機的。”彼得喃喃說道。

四人頓時跑上前來,圍著青夏開心的哇哇大叫,連連在胸前畫著十字,感激上帝的恩典。

青夏抬起頭來,剛好見到朱紅色大門處,一角黑色的衣衫下擺飄了過去,再就看不到蹤影。

知道了青夏的近況,找到四個四處流浪滿嘴上帝耶穌的洋人就並不困難,楚離還答應他們一回到南楚就給他們建立教堂,允許他們在華夏傳教,四個家伙感動的眼淚汪汪,恨不得大哭一場來表達自己的喜悅。青夏在為他們高興的同時,也微微有一些失落,如果這樣,那麼以後若是再要出海,他們就不會跟著自己了。

轉眼又過了兩天,離回楚的時間也不遠了,當天晚上青夏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西洋大餐,埃里克斯幾人吃的險些將自己的舌頭也一口吞了下去,就連大黃,也捧著圓圓的肚子,愜意的打著嗝。

自從大黃回來之後,就徹底的無視了青夏,整日除了吃飯的時候絕不回來,昨天聽說,它甚至還跟著楚離上了朝。

青夏有意拉攏它的心,吃完飯後,為它洗了個澡,正在用扇子給它扇干白毛的時候,突然聽到外面有聲音,就緩緩的走了出去。

只見加里法和埃里克斯正團團的圍住一個正在擦地板的老宮女,用鱉腳的中文不斷說道:“姐妹,我們不是番僧,我們是上帝的使者,是傳播福音的,只要你信仰上帝,就會得到生命的救贖,得到心靈的安甯,請相信我們,我們是受到教皇的囑托,遠赴重洋,來解救你的靈魂的。”

“起來!起來!”老宮女不勝其擾,怒氣匆匆的說道:“別打擾我干活,什麼狗屁上帝,有玉皇大帝大嗎?再在這糾纏不清,我到領事那里去告狀,哪里來了這麼幾個番僧,一點規矩也不懂。”

“迷途的羔羊啊!請不要摒棄上帝向你伸來的友好的雙手,上帝告訴我們,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哎呦!”

還沒說完,突然踩在宮女剛剛擦好的地板上,腳下一滑,就重重的摔在地上。

青夏見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眉眼彎彎,剛想說話,那名宮女卻突然好像見了鬼一樣撲嗵一聲跪在地上,大聲叫道:“參見陛下,奴婢不知陛下駕到,罪該萬死。”

只見陽光照射進來的門口處,男子一身墨綠色蟒袍,面目英挺,劍眉星目,十足的俊朗豐神,大黃懶懶的賴在他的腳邊,正拼命的想要蹦起來去咬他腰間下垂的玉佩。

“啊!南楚皇帝,您好,我們正在向您的宮女傳教。”

加里法和埃里克斯連忙行禮說道。

楚離點了點頭,對著那名宮女說道:“這里的活你不用干了,以後跟著這兩個教士,做他們的信徒吧。”

宮女連忙磕頭道:“是是,奴婢遵命。”

加里法兩人登時大喜,來中國混了多年,半個信徒也沒發展起來。登時拉著宮女歡天喜地的下去了。

楚離緩步走到大殿上,早有乖巧的宮女奉上茶點,楚離坐下,也不多話,只是靜靜的喝茶。青夏站在一旁,一時之間竟也找不到話來說,想了好久,見楚離的茶碗空了,就走上前去,為他倒了杯茶,說道:“你近來很忙吧。”

“恩,”楚離點了點頭,說道:“南邊有人煽動百姓叛亂,東面有倭寇不斷饒邊,朝中有些大臣甚至提議在東齊搶掠一番,就舍棄這個混亂之地,回到南楚去,而且還有人上書贊同,簡直氣死聯了。”

這還是楚離第一次在青夏面前以聯自稱,剛剛說完,他頓時察覺口誤,連忙看向青夏。

青夏倒沒覺得怎樣,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順著他的話題說道:“倭寇?日本國嗎?”

“你知道日本?””楚離眉梢一挑,不過轉念一想,她走遍大江南北,也不以為奇,突然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我帶了個好東西,你看看。”說罷,從腰間解下一把長刀,遞給青夏,道:“知道你武藝好,偶然得到一柄削鐵如泥的好刀,送給你吧。”

青夏接過來,唰的一聲拔了出來,頓時眼眸一眯,只見滿室毫光,鋒芒畢露,刀身即薄且利,上面雕刻著盤龍細紋,栩栩如生,寒芒銳利,實在是一把好刀。

“倭刀?”青夏一愣,喃喃說道。

“你認識?”楚離一喜,說道:“這是海域剿匪的將軍們進獻上來的,我見刀鋒銳利,比我們的刀不知好了多少倍,就踅摸著讓兵造庫研制出來。若是我南楚士兵人人都能配上這種兵器,就不怕區區饒邊的倭寇了。”

青夏聽了,輕輕一笑說道:“南楚士兵人人佩戴,呵呵,那是不可能的。”

楚離一愣,問道:“為什麼?倭人小國都可人人佩戴,為何我朝不可?”

青夏手撫著刀身,解說道:“這種刀的鍛造技術倒不是很難,名曰包鋼,需要精鋼極多,耗時也極長,且精鋼多產自西域,有西川阻擋,南楚很難大批買進,再加上精鋼造價極高,且一旦損壞,就成了廢鐵一堆,無法再生利用,入不敷出,實在是不劃算的買賣。反之日本,是精鋼的產地,再加上他們地小人少,政權又林立,雙方打仗能出動幾千幾百人,就是需要載入史冊的驚天動地的大事了,是以他們人人佩戴此刀,倒也不嫌浪費。”


楚離說道:“你怎麼對日本國這樣了解,他們國土真是那樣小嗎?”

青夏點頭說道:“我的命就是丟在那里的,怎會不了解?”

楚離眉頭一皺,沉聲說道:“那你的仇家是誰?可還找得到嗎?”

青夏一笑,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在蓬萊谷說了一番欺騙那里人的話,那不是我瞎說的,我的家鄉就是那樣,只是和這里相隔了幾千年,你說什麼人能活那麼久,除了喝了秦始皇的不老藥。”

楚離一笑,說道:“這個世上真的有不老藥嗎?”

青夏喃喃道:“若是以前的話,我可以十足的肯定說沒有。但是現在連借尸還魂這樣的事都在我身上發生了,任何事情,我都相信有存在的可能了。”

楚離沉聲說道:“借尸還魂嗎?不知道她死了,會不會還魂,會還魂在哪里?哦!我想到了,八成是附在了你的身上,在你的家鄉又活過來了。”

“不會吧,若是那樣,還真的有點麻煩。”

“恩?”楚離一愣,說道:“此話怎講?”

“我上輩子都被人把腦袋割了下來,她若是去了,可不是有點麻煩嗎。”

青夏若無其事的笑著說道,楚離卻是面容一滯,眉頭緊鎖,就不再說話。青夏輕輕蹙眉,說道:“其實你若是想要接手東齊,整頓沿海邊防,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楚離聞言眉梢一挑,說道:“你有何見解?”

“我談不上見解,只是一點想法罷了。”青夏淡淡一笑,說道:“自從秦武帝開始,將全國的長城鑄成一線,抵禦北方匈奴,同時設海禁,阻止華夏和外國通商,也不許漁民下海捕撈。東齊雖然稍稍開禁,但是因為倭寇饒邊,仍舊有所限制。我卻認為,想要阻止倭寇橫行,首要任務就是開海禁,通商貿,練海軍,造海船。有了這四項,倭寇不攻自破。”

楚離眉頭緊鎖,沉聲說道:“你繼續說。”

“天下民心所向,無外乎一個‘利’字,利通則寇為商,利盡則商為寇,現在海上所謂的倭寇,十之七八都是沿海商人喬裝而成,並非真正的日本國人。況且,海禁之前就有倭寇饒邊,秦武帝因噎廢食,海禁之後,倭寇非但沒有勢弱,反而更加猖獗,萬里海岸線成了日本人的後花園,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毫無顧忌,華夏水師軍備不齊,疏于操練,遇上精通海戰的倭寇只有望風而逃的份。試問,東洋人怎能不囂張呢?”

“日本國小,物產不豐,茶葉、絲綢、瓷器、藥材等物都需要向我華夏購買。海禁之後,他們無處可買,鋌而走險改作寇賊,其實也是因為商貿不通的原因。況且,這三百年來,我華夏大陸頻繁征戰,百姓流離失所,國力不強,忙于內亂,對外的警惕性自然降低,日本國雖小,但造船業發達,西方弗朗西斯人巨船可遠渡重洋,萬里到來華夏,火藥技術也領先我們,雖然沒有大現模的殺傷性武器,但是你怎知百年之後,他們不會手持洋槍利炮攻開我華夏的國門呢?是以,想要發展,就不能閉目塞耳,要廣開視聽,看到別人的長處和優點,才能促使我們前進。”

楚離緩緩點頭,聽完她的話緩緩道:“開海禁,通商貿,很難。”

“萬事開頭難,”青夏說道:“朝野中的迂腐老臣的阻礙,北方兩國的窺視,東齊余孽不死心的鼓動,就算這些都有辦法應付,還要統籌海岸衙門,建立海上貿易法案,建立海邊大營,西練海軍,抽調人手,組建外交部門,千頭萬緒,實在不是一夕之功,但只要持之以恒,向著這個方向前進,早晚會有成功的一天。”

楚離笑著抬起頭來,說道:“菩薩手段,菩薩心腸,未必能普降甘霖。修羅手段,菩薩心腸,反而能布施天下,解民于倒懸。青夏,你這樣游蕩四方,真的是大材小用了。”

“那就留我在東齊吧,我為你做成開海禁這件事,為你賺得金玉珠寶,以供你大軍的北伐軍費。”

“你知道我要北伐?楚離眉頭一皺,說道:“誰告訴你的?”

“哪里用別人來告訴?”青夏淡笑著站起身來,走到門邊望著外面春暖大地草長鶯飛的景致,緩緩說道:“燕回馬上就要占據銑床京都,昭南少將正在東邊對抗大秦繼元帝為他掃平後路,一旦他成功,西川將再不可小視。到時候天下三分,三足鼎立,你再想統一天下,將會更加困難。這是天賜的千古良機,你會放過嗎?你剛剛平定東齊,不等東齊政局穩定就著急回楚,不就是為了趁機夾擊西川嗎?”

楚離微微一愣,緩緩說道:“青夏……””楚離,“青夏突然轉過身來,說道:”我欠你的,永遠也還不清,你就讓我為你做點事吧,我不能為你帶兵去攻打北秦,但是我可以為你拿下西川准備好大量的財力。就讓東海上那個萬惡的國度作為我們南楚的糧倉,用他們的刀兵作為我們的武器,用他們的戰船作為我們的戰艦,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楚離面容一滯,緩緩點了點頭,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漸漸西下,已經到了晚飯時間,見楚離沒有離去的意思,青夏就留他在殿里吃飯。楚離答應,吩咐下人將晚上要處理的文書拿來,在大殿上就辦起公來。

青夏下去廚房,親自煮了幾樣可口的飯食,兩人就在大殿上相對而食,像是當初在南楚的蘭亭大殿一樣。

“對了,”楚離突然抬起頭來,問道:“你的傷好些了嗎?”

“好多了,”青夏點了點頭,答道。

正吃著,楚離突然遞過來一卷文書,說道:“我已經擬好了旨,以後,你就是東南行省的軍政總督。”

青夏一愣,緩緩的抬起頭來,雙眼直視對面那個一身墨綠長袍,面容俊美的男人,編貝的牙齒咬住下唇,想了好久,啞聲說道:“楚離,你真的相信我?”

楚離苦澀一笑:“我只怪我信的不夠早。”

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紅了,她急忙低下頭,許久,才沉聲說道:“楚離,謝謝你。”

這份信任,真的太珍貴了。

日暮西沉,漫天紅芒,兩人對視一笑,多年的嫌隙一遭而去,歲月靜好,往事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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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21:59: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舌戰群儒
晚上的時候,楚離回了未央殿,青夏將侍女們全都遣出去,披上雪白的錦緞斗篷,就出了門。偏西的太學大殿,仍舊是一樣的冷清,夜行的鳥兒不時的從上空掠過,翅膀撲扇,集體向著南方而去。青夏提著燈籠,雪白的斗篷上有一圈白色的皮毛,將她整個人裹在里面,尤其顯得空靈。

青色的廊柱十分粗壯,青夏在之前遇到楚離的那一處回廊的欄杆下坐了下來,將燈籠吹熄,放在地上/月光清冷的灑在她的身上,映襯著她的臉孔竟是那般的蒼白。手握著東南行省總督的令牌和任命文書,她的心底仿佛下了一場早春三月的雨,冰閔淅瀝,帶著難以言語的傷懷。

突然小腹一陣絞痛,她眉頭一皺,臉孔頓時白了起來,眉頭緊鎖,編貝的牙齒緊緊的咬住下唇,苦苦忍著,一言不發。

大絕過了半個時辰,痛楚漸漸過去,青夏的額頭己經浸出大滴的冷汗,她疲憊的靠在廊柱上,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一樣的辛苦。青夏嘴角苦澀的輕笑,帶著無法掩飾的孤寂和落寞,面色慘白,緩緩的歎息一聲。

之炎,如果可以,真想再見一見你,如果你真的己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會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來接我,帶我一同離開?之炎,我好想你,好想去找你,可是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天下大的可怕,我卻小的可憐。直到現在,我才真的明白,原來一個人的力量是那麼小,力不從心,真的是那樣的痛苦。

蒼白的女子緩緩揚起頭來,依稀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青衫磊落的男子,可是還沒等她伸出手去,那人的身影就頓時煙消云散,轉而做成那個一身黑袍的孤傲帝王,一雙眼睛像是漆黑的大海,深沉暗淡,讓人永遠也無法窺視里面所包含的東西。

莊青夏,如果你還活著,想必會原諒他的吧。他活的太艱難,從沒有一天真正開心過,也許人生中最無憂的一段歲月,就是和你一同玩耍的時候了。那個時候你們還小,不懂得世事的艱難,你氣他將你置之不理,惱他將你拱手送人,卻不知道以他當時的能力,那己經是能給你的最大的庇護了。

如果自己不能做到,就找一個有能力的人去做。曾經的他是這樣想的,後來的秦之炎,也是這樣想的。

雖然,他們誰也沒有來問問當事人的意思,他們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固執的認為什麼是最好的,卻不知道有些時候,那個人未必願意被刨除在外,共富貴是一種快樂,難道共患難就不是一種經曆嗎?

夜風吹來,卷起春夏的滿頭青絲,雪白的長袍顯得是那般的飄逸靈秀,像是雪白的飛鳥將欲飛走一樣。

這人世,真的太辛苦了,如果有下輩子,哪怕做一棵花花草草,也不要再世為人了,就讓她做一株蘭草,生在幽谷之中,隨風搖拽,無愁無憂。

但願妾顏如花紅,日日為君賞。

而那個時候,誰要來賞,都不關她的事,也不必做出滴血般的抉擇了。

楚離,別怪莊青夏狠心,她早就己經失去了選擇的機會,她早就己經配不上你,她早就己經沒有再接受你恩遇的資格,她也早就己經沒有這個神氣了。

就讓我,再為你做一件事,然後,就可以了無牽掛的去找他了。

那句話,終我一生,都不會有說出口的一天。我會一直記著,蓬萊谷中的那個男子,站在百草叢中,為我披上了一件外衣,就此,溫暖了我整整一輩子。

月色淒迷,淡云如霧,女子淡笑,面容溫柔,輕啟唇角,緩緩說道:“楚離,希望你一切都好,實現心中所想,開心快樂,再無憂愁……”

太學的大殿之中,墨綠長袍的男子靜靜而立,像是一樁沒有生命的石頭。

第二日,乾安殿上人滿為患,楚皇早朝,百官朝拜。南楚東齊兩朝臣子,分左右兩列站定,涇渭分明,暗流湧湧。

楚離一身黑色繡金盤龍錦袍,面如冠玉,目似朗星,透著無以倫比的帝王之氣,神豐氣凝,緩緩坐在王位之上。兩排臣子下跪高呼我王萬歲,氣勢傳達乾安大殿,整個榮華宮為之震動。

大小事務一應上奏,南方的叛亂騷動,東邊的台風水患,中部的干旱蝗災,沿海的倭寇饒邊,事情繁雜不堪。東齊戰亂五年,滿目瘡痍,百廢待興,楚離安坐在王位之上,和群臣商議各種對策,處事穩重,己經隱隱有一代明君的風范。

然而,無論上報的是何種緊急朝政,朝堂上的諸位大臣都有些心不在焉。因為後日,就是楚皇返回戚都的日子,明日較兵之場,並無朝會的機會。是以,東南行省總督的這一項任命,將會在今日于朝堂上揭曉。

無論是一咱跟隨楚離打到海市、居功甚偉的南楚朝臣,還是對東齊了如指掌的本朝舊臣,無不眼紅的盯住這個肥差。各方黨派昨晚密議整晚,無不憋足了勁等待今天的朝會。

商議了半日,終于將大部分事情處理完畢,因為是最後一次朝會,所以楚離延長了時間,並賜座給年老的大臣,還賜了粥。

皇帝賜飯,誰敢不吃,即便是清粥小菜,也好像是極品佳肴一般,吃的干乾淨淨。


吃罷,東齊元老大司馬東方禮輕咳一聲,滿頭白發的老人眼睛微眯,不動聲色,身後的東齊舊臣禮部員外郎于賢、工部督造彭云坤、吏部侍郎魯肖對視一眼,齊齊上前一步,說道:“臣于賢,彭云坤,魯肖,有本上奏。”

楚離聲音低沉,不露聲色的說道:“說。”

于賢大約四十歲上下,身材挺拔,面容清拓,微蓄著一縷長須。他家祖上三代為官,深諳官場之道,是以方能在南楚大軍壓境之時及時看准風向,跟隨有投誠之心的東方禮,從一個從四品的禦史台言官一躍爬到正三品的禮部員外郎。只見他穿著一身青色鳥雀官袍,頭戴楚冠,儼然一套南楚打扮,聲音清朗,大聲說道:“啟奏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陛下馬上就要啟程返回戚都,東南總督一職,實不應再懸空,臣斗膽舉薦東方大人。”

魯肖隨即附和道:“東方大人既有投誠之功,又在東南為官多年,對于民風民俗,當地百姓的經濟文化有所了解,兼且德高望重,深受百姓愛戴,實在是最佳人選。”

“哼!”話音剛落,南楚大臣中登時傳來一聲冷哼,南楚汝南王楚烈上前一步,說道:“能背叛一次的人,焉知能否背叛兩次,先祖早有所言齊人最不可信,想要坐鎮東南,簡直癡人說夢!”

此言一出,東齊百官頓時大怒,人人漲紅了臉,東方禮須發皆白,眼神甯靜,倒是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沉聲說道:“汝南王此言何意?我等甘願追隨陛下左右,投誠獻國,不過是為了城中百姓,為了東南的百年基業,亞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齊皇室不顧天怒人怨,五年來征戰不休,攪得四海翻騰,民不聊生,己失了民心。陛下取而代之,是天命所歸,大勢所趨。我等是百姓的父母官,心中所系乃是東南萬民,歸順陛下是順應民意天意,此心之誠,天地可鑒,日月本表。陛下春秋鼎威、雄才偉略,我等怎能再起異心。況且陛下都己經相信我等,東南大小事務無不委心重任,汝南王這般說話,不是顯得氣量太過狹窄了嗎?”

“東方司馬此言差矣,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南楚軍民打下的太平江山,怎能交到反複無常的小人手里?當年南楚先祖就是錯信了齊獻公,致使東南半壁江山淪陷,錯失了統一天下的時機。前車之鑒,至今曆曆在目,試問我等怎能掉心輕心,隨意將東南行省拱手讓人。臣舉薦汝南王坐鎮東南,為我大楚守得一方太平聖土。”

“陛下!”一聲淒慘帶著哭腔的聲音登時響起,楚離眉頭一皺,向下看去,只見東方禮身後一名五十多歲的老臣突然搶身而出,痛哭道:“我等一顆紅心,滿腔熱血,周身赤誠之骨,誠心歸順陛下,想要以這一顆頭顱,助陛下鑄成千古不世之大業,奈何楚臣這般排擠說法,不是寒了萬千東南百姓士子的心嗎?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等都是陛下的子民,怎能厚此薄彼,遠近親疏這般明顯?”

楚離眉頭緊蹙,這老頭是前東齊的禮部尚書,淚腺最為發達,他臨朝不過半月,這老頭己經哭諫多次,要哭就哭,毫不含糊。

正要說話阻止他,南楚百官中突然有人怒喝一聲,竟是一名武將。朝堂之上,武將極少發言,不因他們沒有爭勝之心,只因為口舌之爭,實在比不上那些口若懸河,舌綻蓮花的文臣。此次楚離東征,跟隨的武將比文臣還多,一名滿身披甲的武將上前一步,怒聲說道:“朝堂之上,怎容你放肆,再敢哭哭啼啼,本將先剮了你!”

“住口!”楚離沉聲說道,面色陰沉:“你們還有沒有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末將……”

“退下,回去之後自到軍法處領軍棍三十。”

“是”

“陛下,”東方禮上前一步,面色沉靜的說道:“並非臣對東南行省總督一職有所幻想,就事論事,臣有幾點淺見,想要程稟。”

楚離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你說。”

“東南行省總督之職,事關重大,掌管整個東南沿海。為政,要掌管余糧賦稅、春耕秋種、官員任命、祭天禮拜、處理東南大小事務。為軍,要統帥東南水路兩軍,看守邊防,守護缰土,以防北泰進犯,又要監視華容小道,清倭寇,阻匈奴。並且還要負責與南海諸國的接洽事務,監察十七郡縣官員,東齊以商貿立國,以海鹽起家,所負責事務之繁雜,實在無以倫比。是以臣認為,所任命之人,非東齊本地不可取,非熟悉軍政兩方不可取,非精通南海諸國風俗習慣不可取,非與各世家商戶有所交好者不可取,非德高望者重不可取。臣聽聞南楚大司馬歐陽明遠少年俊傑,才華橫溢,老臣請旨,請明遠司馬出任東南總督一職,我等必將悉心以對,任憑差遣。”

南楚眾人聞言頓時大怒,明遠大司馬掌管帝國眾我職務,是楚皇最為信任的人,此次對西川發難,怎能少了他坐鎮南楚,統籌軍需糧草?他說了半天,仍舊是為自己造勢罷了。

“明遠確實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不過朕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他辦,至于東南總督一職,朕心中己有人選。”

楚離話音剛落,眾人頓時大驚,東方禮眉頭一皺,說道:“那,不知陛下心屬何人?”

楚離微微抬了抬手,說道:“傳。”

身帝的內侍頓時拉長的嗓子大聲叫道:“傳夏青覲見!”

眾人頓時轉過頭去,齊齊扭著脖子看著門口,只見一白袍少年緩緩走進,來人身量不高,眉清目秀,容貌俊美之極,衣衫磊落,面容清俊,嘴角淡笑,竟然是一個年輕俊美的偏偏少年。

“臣夏青,參見我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楚離沉聲說道:“諸位愛卿,這是夏青,是我的肱骨之臣,以後東南行省總督一職就由他擔任,希望諸位能夠盡心輔佐與他,重建東南繁華富饒景致。”


眾臣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打擊驚呆了,就連南楚諸臣也是莫明其妙,好一會,就聽禮總尚書孫清誠大哭道:“陛下,萬萬不可啊!”

朝臣頓時嗡嗡聲起,不斷有人上前諫言反對,楚離眼神在青夏身上微微一瞟,見她點了點頭,沉聲說道:“你們要反對,也一個一個的說,這樣亂說一氣,要朕聽誰的?”

“陛下,國家大事,非同兒戲,動則千萬條人命,此人年紀甚幼,難堪大任啊!”.手機看小說訪問wap.1бk.cn

“陛下,此人面孔生分,從未見過,東南行省這樣重要的官職,他有何資曆,有何能力,有何資格登上總督之位?”

“陛下,前車之鑒猶在眼前,先祖教訓尚在耳邊,東南重地,必須交給親信之人,非皇親國戚不能為之啊!”

“陛下,此人來曆不明,年紀尚幼,難以服眾。”

“陛下乃一代明君,就該體恤民情,不能偏聽偏信,一意孤行,寒了滿朝文武百官的心啊!“……

“夠了!”楚離冷哼一聲,說道:“朕既然任命夏青,對一切事情就己經有所考慮,難道朕在你們眼里,就是一個昏君不成?”

下面頓時雅雀無聲,但看眾人臉色,顯然不以為然,楚離看了眼青夏,說道:“夏青,你來說說。”

青夏一身白色儒衫,別樣的豐神玉郎、俊逸瀟灑,站起身來淡淡一笑,侃侃而談道:“多謝陛下信任,臣不勝惶恐,知遇之恩,粉身碎骨難以報答,臣必當竭盡所能,全力而為。但不知各位大人,除了因為在下年紀小和沒有資曆外,還有什麼要反對的呢?”

工部督造彭云坤冷哼一聲,沉聲說道:“方才東方大人己經說的很明白,非德才兼備德高望重兼且了解東齊民風商貿海鹽之人難以擔當大人,你在殿外,就沒聽到嗎?”

滿朝文武頓時嗡嗡聲響,無不在小聲的攻訐,就連南楚百官,一時間也和東齊大臣成了一條戰線。楚皇登位之後願意啟用年輕人,但是對朝中老臣一直還算尊敬,如今東南行省這樣大的事情,竟然要委任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人,各位大人解說一二。

“東方大人所言雖然精辟,但是難免有些偏頗。總結來說,大人的意思就是說東南行省管轄土地廣闊,總督一職兼具賦稅、納糧、征兵、戎邊、剿賦、通商、制鹽、監察百官的職責,麾下官員繁雜,非德高望重的東齊老臣不能威懾。除了你口中所說的南楚大司馬明遠先生,就也只有您東方大司馬能夠勝任了。可是依在下所看,所謂的德高望重,實在並不重要。大家都知道,陛下在初登帝位的時候,是怎樣一番光景,年紀尚輕不說,國內更是勢力繁雜。當初不獨獨是南楚大臣,就連其他三國的國主百官,也無人看好。但是只不過區區七年光景,南楚就己經打開國門,將邊境向南綿延三千多里,更吞並東齊,在東齊的榮華宮乾安殿內議政,一躍成為大陸第一強國,此事何解?”

東方禮頓時啞口無言,心下卻在暗罵這後生狡猾奸邪,竟然把矛頭直指楚皇,這時誰若是出言反對,登時等于是公然反對楚離。

青夏一笑,一拂衣袖,繼續說道:“可見,能不能辦好差事,和是不是德高望重,有沒有一把胡子在下巴上,並沒有什麼相干。再者,大人所說,東南土地廣闊,事務繁雜,非干吏難以勝任。怎不去想想,曆朝曆代文治武功卓越的大帝,所管轄的領土,無不大過東南沿海一代。各位皇帝們登位之初,又有哪個曾經有過經驗,但是只要知道知人善用,事事就不必親力親為,大有大管,小有小管,在下雖然不敢比作帝王之才,但是在各位大人的輔佐下,管理區區一方行省,還是綽綽有余的。”

“哼,胡吹大氣,你有何能耐和政見,能在東齊滿目瘡痍的土地上,建立起繁華治世?東南商貿立國,你又認得幾個大商戶呢?”于賢冷笑一聲,不屑的說道。

青夏淡淡一笑,說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只要價錢公道,有利可謀,我就不信那些商人只認得你于賢大人,不認得我這個新任總督嗎?”

“得民心者自然震懾百姓,統籌全局,你一個無根無憑、名不見經傳的稚弱孩童,誰肯相信于你?”

“這一點就不勞魯大人操心了,”青夏轉過頭去,說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可是何謂民心?給他們吃喝,輕徭薄賦,滿口仁義道德就是聖明嗎?錯了,趨得避害就是民心,得隴望蜀就是民心,生活富足就是民心,百姓才不認得是你魯大人施政還是我夏青掌權,誰能讓他們吃飽喝足,穿暖有錢,他們就會聽誰的話。仁慈之君的統治之下,也有災年百姓起兵造反,暴政施為之中,也有愚忠的子民,說來說去,無外乎一個利字。”

一名南楚年輕翰林皺眉說道:“這麼說來,你有讓東南百姓富足的策略了。”

“若無這點本事,在下怎敢在諸位大人面前侃侃而談,今日夏青有幸來此大殿之上,就是為了向陛下獻策,以報陛下知遇之恩。”說罷,轉頭向楚離緩緩拜下。

楚離微微一笑,面容緩和,說道:“平身,你說吧,朕也想聽聽你有什麼山吞海志。”

青夏站起來,轉過身去,看著滿朝文武,朗聲說道:“東南行省目前有六項必做之事,己經迫在眉睫,若不及早施行,大業難成。”

一名言官問道:“何六項?”

青夏一笑,登時好似明月出云,閑花照水,明豔不可方物。只見她登時轉過身來,對著上面的楚離朗聲說道:“一,開海禁。二,練海軍。三,廣積糧。四,海結盟。五,收海番。六,來匈奴。此為六要,缺一不可。”


話音剛落,嘩聲大起,一些老臣差點被她這奇思妙想驚得昏死過去,青夏凌然不懼,昂首站在朝堂之上,望著上面的男子,心底升起了從未有過的信心。

“簡直大逆不道!”東方禮大聲叫道:“陛下,此人禍國殃民,異想天開,若是真讓他登上總督之位,我東南沿海都將成為一片焦土,民不聊生啊。”

禮部尚書再一次痛哭失聲,伏在地上,哭諫道:“若是此人掌管東南,臣甘願死在這朝堂上,也不願眼睜睜看著東南百姓淪入險境。”

“皇上,此人居心不良,不能相信啊!”

齊楚兩朝大臣,翰林院,詹事府,督察監,禦史台,滿朝文官,王公大臣們,一個個像是尾巴上拴了炮仗的犀牛,脖子粗臉紅,引經據典,口若懸河,仿佛是進京趕考做文章一般,哭諫死諫全套戲碼上聲,諸多老臣老淚縱橫,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大,眼看著就要上前和那個胡說八道,唯恐天下不亂嘴上沒毛的後生干上一架。就連那些大多數只會些自己名字的武將,也露胳膊挽袖子的躍躍欲試,雖然他們根本就不明白這小子所說的這六點里面到底有什麼貓膩。

東方禮剛剛說完退了下去,南楚三朝老臣崔大學士又赤膊上陣了,冷眼瞧了青夏一眼,兩條老眉毛一擰,朗聲說道:“皇上,古往今來,曆代聖賢之君王治理天下,無不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為臂指治理百姓,以聖人之言選賢任能,故選拔一方大臣、親賢臣遠小人,則為聖君;而親小人遠賢臣則嬉戲游東,疏于政事,致使小人當道、朝政腐敗。陛下弱冠之年接掌大任,更應恪守條令,遵從先賢。此人不學無術,不通教化,實在難當大任啊!”

孫清誠紅著眼睛怒道:“東南多寇,海禁施行方能免除寇患,你竟然說要開海禁,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海番蠻夷,幽居海外諸島,不通教化,怎可與他們結盟,簡直丟人現眼,我天朝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如今西川內亂,我朝四海升平,國泰民安,何以要去摻和匈奴的事,我看你這人分明就是敵國來的奸細,妄圖治我朝于死地。”

青夏冷哼一聲,說道:“四海升平,國泰民安,說順了嘴誰都會說。東齊剛剛被皇上平定,南方叛亂戰火正濃,前幾天倭寇還饒邊,殺了幾百個百姓,難道在孫尚書眼中,這就是四海升平的盛世之象嗎?”

孫清誠冷笑一聲,說道:“倭寇不過是一群亡命之徒作亂,小打小鬧興不起見布不起雨,我朝大軍剛至,就己經倉皇逃竄,不過是芥癬之疾而非社稷之患。匈奴蠻人負隅蠻荒,政權紛亂,並無大志,何足為慮。更何況除了華容小道,與我國並不接壤,小題大作,不過是危言聳聽罷了。”

“哦?既然在孫大人眼里倭寇不過是一群亡命之徒、芥癬之疾,又為何要為了阻止倭寇進犯而關閉海缰?既然大人這般有信心,那麼開海禁也不無不可了。”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聖人言……”孫清誠一愣,連忙辯解道。

“夠了!”青夏突然上前一步,怒聲說道:“大丈夫安身立命,當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你身為朝廷命官,毫無憂患意識,反而在這里混淆視聽,大談什麼國泰民安之舉。陛下戰功立國,怎會被你蒙蔽?如今天下三分,四方藩國蠢蠢欲動,風向哪邊吹,旗就向哪邊倒。我們若是固步自封,作著天朝上國、當世第一的迷夢,早晚會身首異處,被他人所蠶食。況且,如今西方各國發展迅速,施政當因時而變,抱著一本論語,滿口之乎者也,難道就能凸顯你的學問了?墨守成規,不知變通,難道也是聖人教你的?東齊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些食古不化的大臣,才會落得今朝王朝磨滅的慘淡下場,難道你們投誠之後,還想將我們大楚也拉下水嗎?”

東方禮、魯肖、孫清誠等齊臣一個個氣的幾乎腦充血,他說著說著竟然拉攏起南楚大臣排擠他們了,這人也太無恥了。

“當年泰武帝因海寇滋擾邊境,就頒布了禁海令,上萬靠海吃飯的百姓被遷居內陸。致使土地不夠用,飯食不夠吃,海軍攜懈怠,如今懂得駕船的己經十無一二。偌大的海缰成了西洋人東洋人的後花園子,隨便誰都可以來摻上一腳。反觀之,海寇不但沒有消減,反而愈演愈烈。這是為何?天下熙攘,無不為利而來,商貿不通,多少良民百姓鋌而走險,甘心為盜?諸位大人怎麼想?十年前,根本沒聽說誰能揚帆出海,可是如今,西班牙葡萄牙的海般早就己經揚帆萬里來到我華夏國土,諸位怎知再過百年之後,這大海不會變成通途,洋人的堅般利炮不會鑿開我們的國門?若是真有那一日,你們就是毀滅我華夏千年基業的罪魁禍首,曆史對你們自有公論!”

東方禮大怒,再也不複之前的沉重,指著青夏的鼻子,叫道:“你,你血口噴人,你胡言亂語,你壞我名聲,你……”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轉頭對著南楚眾臣和高高在上的楚離說道:“陛下,諸位大臣,海禁必須開,海軍必須練,否則百年之後,我們的後世子孫就會被世界遙遙的甩在後面。倭寇必須除,但是我們要拒敵于國門之外,而不是坐在這里等著別人打上來。他們能夠跑到我們家來開火放炮,我們為何就不能到他們的土地上把他們變成我們的藩國?我們人口遠大于他們,軍隊遠強于他們,我們國富民強,土地廣闊,有源源不斷的後備力量。他們來屠殺我們的百姓,我們就去殺了他們的皇帝,他們來殘害我們的子民,我們就去挑了他們的皇誠。大海也是我們的國土,難道我們能因為那個小的還不如我們一個行省大的國家,就因噎廢食嚇得連國門都不敢開,嚇的要將大海這個聚寶盆拱手讓人?”

“如今西川對戰北泰,匈奴局中觀望,隱隱竟有和西川結盟之勢。我們是北泰的盟友,盟友有難,我們坐視不理,那麼將來,誰還肯相信我們這個不信不義之人。況且,匈奴是異族,虎狼般殘暴,若是讓他們進了中原,整個華夏大陸文明一遭盡毀。大陸戰亂己經攀至頂點,全面大戰一觸即發,利用這段時間,通商、練兵、屯糧、結盟、兼並、派出探馬斥候、搜集大陸情報、備戰,一樣不可或缺。只有充足的准備,精良的士兵,沒有後顧之憂的後方,才能保證我大楚在將來也許三五年,也許長達十多年的戰爭中立于不敗之地,助陛下成就千古不世之豐功!”

“說得好!”楚離突然厲喝一聲,沉聲說道:“夏青聽令,從今日起,你就是南楚東南行省的軍政總督,負責文政賦稅、軍權戎邊、監察百官之責,你要盡心竭力,不要姑負朕對你的期望。”

“謝陛下!”青夏砰然跪在地上,朗聲說道:“臣必當忠心為國,追隨陛下鞍前馬後,建一番工業,共進退,不言離!”

楚離聞言微微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淡淡的期許,輕聲說道:“好,共進退,不言離,你要記住今天的這番話。”

“陛下聖明!”南楚眾武將頓時跪在地上,大聲喝道。

米己下鍋,木己成舟,其他大臣無奈的齊齊跪倒,沉聲說道:“陛下聖明!”

提拔一個從無任何功績,甚至無人知曉的人為一方重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就是這件不可能的事情,在楚離剛剛收複東齊的積威和青夏舌綻蓮花之下,竟然完成了。後世的史官們為這一天起了一個很氣派的名字,叫做吞海之日。

正所謂潛龍隱匿流沙江,一遭云吞海洋,滿朝文武為之惱,不知此龍是鳳凰。

後方亂世之中,與北泰華陽女將和西川昭南少將並稱為當世三大女中丈夫的莊氏青夏,在今日終于踏上了她從政的第一步,這幅亂世的璀璨畫卷,終于轟轟烈烈的鋪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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