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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水小草】還你六十年[娛樂圈]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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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0:48 |只看該作者
☆、第210章 山丘

  「其實我想過,讓三娘別死,假死脫身笑傲江湖什麼的也挺好,反正她爹已經坐了天下……可是,可是幾年後就是玄武門之變,對於我設計的這個角色來說,讓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們互相殘殺,也許比讓她病死還痛苦。」

  方十一是這麼跟她旁邊的人解釋她在結局部分的創作思路的,對於一個作者來說,為一個人物設計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卻背離了自己的創作邏輯和寫作初衷,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但是眼睜睜看著池遲把李纖阿的痛苦和疲憊一點點演出來,看著她從一個神采飛揚的少女變成了一個憔悴無力的末路英雄,方十一覺得自己難受,不管怎麼說,她對李纖阿是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的,親媽也好後媽也好,好歹是個付出了養孩子心力的媽。

  「我覺得我是在虐待我自己,親手塑造了一個英雄,然後……然後狠狠地打碎她。」

  「真英雄,走到了盡頭也是英雄。你把李纖阿寫的很好,英雄地生,也英雄地死。」

  坐在她一邊穿著黑色袍子的秦頌說著話就抬起了手,他想用手拍拍身邊這個可憐巴巴的女孩兒的肩膀,卻又收了回來,糾結了一下握成拳頭放回到了自己腿上。

  方十一毫無所覺,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又用手指伸到眼鏡下面摁下了自己眼角的濕意。

  「幸好是池遲來演她,實在是演的太好了,不管李纖阿的結局怎麼樣,在池遲這裡她活得精彩……」

  正好池遲洗乾淨了自己臉上的「血跡」走出來準備拍第下一條戲,方十一立馬站起來顛顛兒地跑了過去:

  「我覺得剛剛那場戲你軟軟倒地更好啊,還有個我見猶憐的可憐樣子,為什麼米老頭非讓你噴血啊?」

  「更有衝擊力吧,你看我要是軟軟倒地……從套路上來說,這個畫面想要讓人印象深刻就得旁邊有個男的把我扶住,再深情地喊兩句,但是我的書房裡不可能有男人的,再加上我在這一場戲裡面和對話人物鄭姣的關係是我強她弱……」

  池遲在外套裡面穿了一條淡黃色的長裙,臉上被擦了一層厚厚的粉,臉頰的部位還多了一層黃色以顯示李纖阿的「病弱」。她要拍的下一場戲是柴紹得知她病了違抗軍令跑到了關隘來看她。

  池遲和方十一今天都穿了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從頭到腳把自己包起來,兩個年輕的女孩兒站在一起聊得旁若無人,方十一要是說得高興了還會手舞足蹈或者在自己手中的本子上寫點什麼。

  隔著來來往往正在調整場地的劇組工作人員,秦頌就站在原地看著她們聊得笑容滿面。

  「小秦,晚上沒事兒了一起下棋?」

  傅新樓從後面拍了拍秦頌的肩膀,笑呵呵地說。

  「哦,好的傅老師。」

  男人回過神轉身對傅新樓露出了恭敬的笑容。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傅老頭並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眯了一下眼睛看向池遲那邊,意味深長地對秦頌說:「有些人啊,就像群山峻嶺之巔,是即之如可親,攀之莫能上,你可要想好了自己到底要不要去試啊。」

  秦頌順著傅新樓的目光轉頭看了一眼,又轉回來對自己的這位前輩加師長笑了,這次他的笑容有點靦腆。

  「我可沒想過上什麼山巔,就是撿了個小山丘,想在上面窩一輩子試試。」

  小山丘?

  傅新樓探頭去看,剛好看見池遲抬手點了一下方十一的腦門兒,眨了眨眼睛,他又直起了身子。

  「行,小山丘挺好的,山清水秀,過得也清閒。」

  助理喊演員準備了,秦頌對著傅新樓摸了摸鼻子就走了,剩下傅新樓看看一臉病容也遮不住氣質昂揚的池遲,再看看戴著黑框眼鏡頭髮被冷風吹得亂七八糟的方十一,端詳了又端詳,他默默端起手裡的茶缸喝了一大口。

  有暴力血腥元素的《以彼之道》並沒有在國內院線上映,可是這攔不住人們想看這部電影的熱情,盜錄並不支持,可是在國外網站上的各種片花和評價被人們陸陸續續搬回到了微博上。

  原本,這種電影並不能引起廣泛的關注,畢竟它既不是什麼讓人耳熟能詳的大片兒,也不是什麼知名導演的作品。

  要知道,在國內的市場和輿論中,別說國內的演員們擔不起電影的票房和口碑,就連國外的影帝影后也都被一視同仁。

  說到底,國內的觀眾想看的還是有趣的故事,讓他們笑或者讓他們哭,或者讓他們感覺到刺激和新鮮。

  這些條件,《以彼之道》乍一看似乎都沒有,可是它擁有一個演員的名字——池遲,這就夠了。

  天真清純、放蕩誘惑、深沉陰暗三種人格的相互轉換只需要一個微笑或者一個眨眼的瞬間,池遲用她堪稱炸裂的演技塑造了完全不同的三個人物,她們彼此獨立又相互合作,在短短的片花中就能讓人看的汗毛倒豎。

  不知道多少人嗷嗷叫著想要看這個電影,池遲和老外合作啊,池遲人格分裂啊,池遲三個人格每個都很帶感啊啊啊啊!

  在自己所在國家看了電影的海外黨們對於國內的群情激昂笑而不語,只看著國內的人們知道了這部電影也是柳亭心遺作的時候那種震驚到失語的愚蠢樣子。

  池遲在柳亭心的婚禮上穿上男裝充當她的家人,這一幕曾經讓無數人喟然長嘆或者潸然淚下。

  也讓一些人在悲痛之餘察覺到了一點點的甜蜜,那些人就是池遲和柳亭心的CP黨,她們曾經從《女兒國》,從《申九》,從各種演藝圈聚會的視頻和照片裡尋找那一點甜美,她們曾經被池惜黨吊打到喘不過氣來,可是那一場婚禮,讓她們看到了池遲和柳亭心之間真的存在有感情。

  親情,友情,愛情,不管是怎樣的感情,讓這些人哭了笑了,恨不能就活在她們攜手而行的短短時光裡,再也不出來。

  「《以彼之道》外網評價很高,男主演得很好,池遲演得更是超乎想象,可惜這個劇本的內核不夠,不然去擼個獎也是OK的!」

  「不是要參加多倫冬季電影節嗎?我覺得吃吃拿獎的可能還是有噠!」

  「反正池遲也不缺獎,我覺得最牛的是池遲和老外班底合作完全沒有水土不服啊,和我平時在老外電影裡看見的東方人都不一樣,好像她身上沒有什麼東方特質,就是很平常地跟他們合作了一個電影,特別自然舒服。」

  「池遲是Jane,池遲是Judy,池遲是唯一的神話,池遲啊我愛你!」

  「有沒有看了電影的小夥伴!能不能告訴我柳爺抱著吃吃的那個鏡頭是什麼意思?我覺得自己看著照片冷汗都冒出來了。」

  「不知道國內網站能不能上啊,我想看啊!」

  「已經訂好了DVD代購了,為了柳爺我也得收一張正品收藏起來。」

  「我們的總攻吃先是和柳爺達成了『緣定來生』成就,現在又在和封爍拍戲,就剩了當初聲勢最強的池惜黨,沒想到居然日益沒落了。果然,笑到最後的才是最好的。」

  「都說了是笑到最後啊,將來還說不定發生什麼呢,萬一顧惜再和池遲合作了呢?」

  「顧大官人女兒國之後就沒出什麼靠譜的作品,現在連代言都少了,池遲的作品越來越多,每次成績都很好,難道顧惜還會給池遲當配角啊?」

  「你們聽說了嗎?那個,蒂華現在歸滬上影業了,C娛樂拿走了他家的影視製作部分……有人說顧惜現在混得不好,十一月的雜誌封面都臨時撤下去了。」

  「娛樂圈裡一代新人換舊人了,顧炒炒也快三十了,金主韓柯現在也要進去了,她還能找別人把她扶起來?」

  討厭顧惜的人進入了這個話題,又把這裡變成了另一個顧惜粉粉黑黑混戰的戰場,剛剛還在對著池遲和柳亭心花痴的吃貨以及哧溜黨默默退到一邊給她們騰地方。

  現在吃貨們在罵戰上的戰鬥力已經是粉絲圈裡出了名的低,但是這種低並不意味著他們好欺負。

  池遲是個能動手就絕對不BB的主兒,她們也粉隨正主,就算有新粉入坑看見了有別的演員粉絲踩著池遲誇她們自己喜歡的明星也大多無視,如果對方故意挑釁,就甩一串池遲的作品數據給他們看。

  嘴炮幹嘛?嘴炮能創造生產力嗎?能給吃吃帶來更多的票房和獎嗎?要是不能,那她們幹嘛要把時間放在無意義的事情上呢?這麼一想,很多人就淡定了,而一個人進入了一個淡定有主心骨的圈子,只要她不是那種一定要挑事兒的人,那也就會被影響著淡定起來。

  說到有意義的事情,吃貨們曾經暗搓搓想過要搞一次探班,所謂的探班就是她們這些粉絲集資給池遲買好吃的好用的,再給劇組裡的人送點小禮物什麼的,她們這個想法報給了粉絲後援會,還聲明一定是讓在距離拍攝地近的粉絲去執行探班這件事兒,絕對不會占用多少精力和時間,更重要的是去幹這些事兒的人絕對品學兼優成績一流或者工作順利天天向上……天知道每次想給池遲做點什麼都會被問學習成績和工作狀況的感覺到底有多酸爽。

  粉絲後援會給出的答覆是一張詳實的價目表,包括了她們住在池遲所在酒店一晚,一日三餐和晚上的額外活動。

  「池遲的意思是她什麼都不缺,你們要是不放心她拍戲可以派幾個代表來看看,她包一切的費用……」

  池遲辛辛苦苦拍戲,她們兩手空空去探班還要讓人管吃管喝,這根本就是給她添麻煩嘛。

  吃貨們合計了一下,就把探班的活動給否掉了。

  其實她們還算好的了,畢竟以前沒搞過這種事兒,這次不過是臨時起意,就算事情不成她們也沒覺得傷心難過之類的。

  隔壁的閃閃們才是嚎啕大哭呢,以前封爍拍戲她們都是可以去看的,還能蹲在酒店等他下班,這次從京城的全封閉度假山莊到各地的影視城拍攝基地,封爍的團隊都謝絕了她們的這種蹲守活動,並且提前做出了說明,讓她們這些已經習慣了有時間去看看自家偶像拍戲的粉絲們心都要碎了。

  半年了!半年都沒見到活的爍爍了!廣告、雜誌封面、各種活動裡面的都不算!他們就想接送封爍上下班一下嘛!

  哭得很大聲的閃閃也只有看著吃貨來尋找自我安慰了。

  至少我們以前還探過班,不像她們,哼哼,被吃吃那隻老母雞給管的死死的,哼哼!

  兩邊都覺得對方更可憐,竟然也有了一種詭異的惺惺相惜之情。

  時間一天天過去,池遲迎來了屬於李纖阿的一場重頭戲——她又要死了。

  咦?為什麼要說又呢?

  李纖阿的死並沒有出現在電視劇的劇本中,而是通過報喪者的話說出來的,所以池遲要拍的其實是李纖阿存在於這個世間的最後一幕。

  也是在這一場戲裡,李纖阿和李世民,這對曾經相濡以沫的兄妹,在思想上徹底走到了對立面。

  ─────────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殺青平陽

  然後是客串外國電影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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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1:04 |只看該作者
☆、第211章 兄妹

  「你是李世民,李纖阿是你妹,你是李世民,和你演戲的是你妹。」

  面朝著柱子,穿著蒼色戲服的封爍雙目微合念念有詞,雖然聲音小到別人都聽不清是什麼。

  這樣的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每次拍戲之前他都要對自己進行大量的心理建設。

  李纖阿是個極有魅力的人物,她風流瀟灑又才華橫溢,心胸寬廣也有似水柔情,方十一的文字將她塑造的極為完美,但是那畢竟存在於人們的想象中。出演她這個角色的池遲不僅完全能夠表現出她的那種強大氣場,更能讓她的那種超乎尋常的好充滿了說服力。按照現在網上流行的說法,就是她能表現出那種「蘇勁兒」,舉手投足像是自帶了讓人心顫的BGM,有時候她明明還沒怎麼樣呢,旁邊的女孩子們就已經捧著臉想要尖叫了。

  對於別人來說,她們看見的是池遲演的李纖阿,對於封爍來說,他看見的是演李纖阿的池遲,對於他這個本來就對池遲「心懷雜念」的人來說,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兒在自己的面前光芒萬丈,他必須要一次次地自我提醒他的角色定位是什麼,來讓自己找準了自己演戲的那個情感點。

  封爍自己也是劇組中的目光焦點,他每次開拍之前都要「念經」當然也會引來別人的關注,比如米導演就特意問過他這是在做什麼。

  「要和池遲演戲的時候不被她搶走所有的光彩我得自我鼓勵一下。」封爍這樣回答的時候是在苦笑的,還成功獲得了米子明的拍肩鼓勵。

  「你的表演已經很不錯了,眼神練的很到位,台詞也進步很大,對自己有信心一點,和池遲對戲不用有什麼心理壓力。」

  和池遲對戲不用有心理壓力……米子明顯然已經很自然地認為池遲成了某種演技的標桿、真正的戲骨演員,明明封爍比池遲要大,他也用那種「不用擔心考試不及格回家被媽媽打」的態度來安慰封爍。

  面對這樣的「勸慰」封爍很坦然地接受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米子明,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您放心米導,我不會有什麼心理包袱的。」

  「說起來啊,池遲還真挺溫柔的,演咱們這個劇的時候全程壓著自己,好看是好看,就是覺得不夠過癮了。我估計等咱們這個成品拿出來,會是個不錯的歷史題材傳奇劇,但是……對於池遲來說,真的沒什麼提升,大概還不如那部網劇呢。」

  用鼻子深吸一口氣,米子明咂了咂嘴。

  「好劇本、好角色,卻未必是對她好的,國內連個讓她能炫技的本子都少……」

  壓著、不過癮、沒什麼提升……

  想起這些詞,封爍抬起頭看向正在和導演溝通走位的池遲。

  戲裡戲外,她都帶著某種讓人迷醉的光彩,可是這種光屬於李纖阿或者別的什麼,而不是真正地屬於她。

  屬於她的到底是什麼,封爍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宛若打開了一本讓人心動神搖的書冊,書冊裡寫著密密麻麻的字,可是每當人想要仔細去看的時候,卻發現書頁上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卻讓他難以自拔。

  「我是李世民我是李世民我是李世民……」抬手重重地拍一下自己的額頭,封爍又開始自我催眠了。

  ……

  又是一年冬將近春將來,昨夜一場大雪無聲無息地將整個長安鋪滿了。

  其他各處應該都已經人聲嘈雜地除雪,平陽公主的府邸卻仍是靜默的。

  曾經的小產、戰場上的受傷加上急怒攻心已經傷害到了李纖阿身體的根本,在過去的一年中她的臉上依然帶著笑意,身體卻每況愈下,為了能讓她多睡一會兒,站在院落裡穿著竹青色斗篷的鄭姣做了個手勢,公主府內原本拿著工具的侍從們就無聲無息地都退下了。

  走進公主府內的李世民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幕,那些曾經的強兵悍勇現在都是公主府中的下人,可是一舉一動都帶著肅殺之氣,讓人感覺到了這平陽公主府中的不同 。

  「秦王殿下。」鄭姣疾行至李世民的面前恭謹行禮,說話的聲音放的很低。

  去年十月,李世民打敗了竇建德被封為天策上將,置有獨立官署的天策府,正式成為了皇帝和太子之下的王朝第三號人物。他公務繁重,聲威也日見顯赫,自己回頭想想,覺得當日那個紈褲子弟面目示人的李家二郎都已經成了前塵舊夢。唯有面對妹妹身邊的這些老熟人,他才又有了那麼一絲鮮活少年氣。

  「上次我來,你還叫我二郎,如今怎麼也學起了外頭的凡人模樣?」

  李世民經常調侃李纖阿在當了公主之後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興致高的時候還說過鄭姣是仙人身邊的小仙童。

  「秦王殿下,公主還未起身。」

  鄭姣神色未變,行禮的雙手往上一抬,攔住了李世民想要走入內堂的腳步。

  一瞬間,李世民的臉色就冷得像是寒冬霜雪一樣,他蒼色的衣袍外是墨色的斗篷,隨著他手上一振,那斗篷就凸顯出了他的氣場。

  不管怎麼說,他和當初的他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就算別人叫他一千聲一萬聲的二郎,他終究也已經成為了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

  「姣娘,你……」

  「殿下,前幾日公主見到了武士彠,你當日獻計讓陛下北和突厥之事……公主已然知曉。」

  李家為了爭天下而與突厥媾和是李纖阿心中的隱痛,這些年來她駐守北方心心念念的是什麼,鄭姣知道,李世民也知道。

  正因為這樣,鄭姣覺得自己難以再將李世民當做曾經和他們嬉笑的二郎,二郎是不會傷害三娘的,親王則不然。

  說到突厥二字,李世民的氣勢就弱了下去,他的神情甚至有一絲倉皇。

  正在此時,鄭姣的身後傳來了清朗的聲音。

  「二哥來的正巧,初開府時我在梅樹下埋了兩壇好酒,一壇留給我家兩個兒郎,另一壇咱們今日便喝了。」

  紅梅襯著白雪,被梅枝掩蓋的窗打開了,人們看見了李纖阿素白的面容。

  她笑著,一如既往。

  白瓷酒壺裡酒液傾倒而出,李纖阿靠在床榻上一手撐著頭,另一隻手把玩著她隨手折來的梅枝。

  鄭姣倒好了酒擔心地看了李纖阿一眼,才徐徐退下。

  「當初我也是能飲一壇不醉的,現在喝區區一盞溫酒也要被姣娘如此盯著,可憐,可憐。」

  略帶幾分無奈地搖搖頭,頭髮披垂的李纖阿緊了緊身上月白色長裙,明明堂中已經擺了好幾個炭盆,她的手裡還有一個手爐,可她依然覺得有點冷。

  「身體不適自然要謹慎小心一些,你平日裡懶散慣了,沒有姣娘看著我還不放心呢。」

  坐在一旁的李世民起身,拿了一件帶著狐狸毛的大氅蓋在了她的身上。

  「這話好生耳熟啊。」

  「嗯?」

  「你平日裡懶散慣了,沒有三娘看著你還不放心……當日阿娘也是這麼說的。」脣角帶著一點笑,李纖阿的眼神卻飄遠了。

  阿娘總是苛責二哥,可是也有對二哥好的時候。

  提起竇氏,李世民從來是稱母后的,他並沒有從她的身上感受到什麼溫情,反而因為她的刻意壓制而生起了更強烈的野心。

  可是當著妹妹的面,李世民從來不說這些。

  在這個時候,李世民應該也和往常一樣帶著笑意不說話,可是他現在心裡浮躁,他記得剛剛姣娘說了什麼——三娘已經知道了聯合突厥的事情是他一手促成的。

  現在,她又是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其實她的心裡什麼都知道,其實如他們這些人在三娘的眼裡都是俗人、凡人,她想知道的終究會知道,她不知道的只是因為她不想知道而已。

  這種感覺……

  「阿娘從來不喜我身為次子卻處處強過建成,亦不喜我毫無官家子氣度,還記得我曾獵來一隻鹿獻給阿娘,阿娘卻問我獵鹿之時可曾想過幼鹿失母之痛,明明建成打來一隻兔子她都會開懷,唯有對我,哪怕我手捧星月,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建成……素來不善弓馬,有一隻兔子給阿娘,她當然欣喜。二哥弓馬嫻熟入山林如猛虎,阿娘自然也會擔心你殺伐過重傷了天和。」

  輕輕咳了一聲,李纖阿端起面前的酒盞輕飲了一口,酒液沾在她的脣上,讓她素白的面龐上多了一點亮色。

  「我南北征討這麼多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若母后在天有靈怕是又要斥責於我了。」

  李世民自嘲地笑了一下,手指輕輕動了動,他的心裡有些不安,分明已經知曉了突厥之事的三娘此時也太平靜了。

  「自三國以降,何年不徵,以孔明算起,誰人不討?行天子業,為黎民計,兵戈之事在所難免……」

  說著話,李纖阿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了起來,黑色的大氅滑落到了一邊,她扶著一旁的架子站立,才讓人驚覺到她此時到底有多麼虛弱。

  「只是,突厥年年南下劫掠百姓,並州百姓苦不堪言,我李家起兵自晉陽如今卻連晉陽百姓都庇護不了,他們當日為我李家送上錢糧,我們卻將他們送到了突厥人的刀斧之下……」

  突厥,是李纖阿心裡不可觸及之傷痛,當日她心心念念打敗頡利可汗,卻因為李仲文被殺之事而功敗垂成,如今她連馬都已經上不去了,曾經的北進之夢早成了空談。

  造成這個局面的人有她自己,有她敬重的阿爺,有她那些已經不顧手足之情的兄弟……可她沒想到,在更早的時候,她一心敬仰的二哥已經做出了真正背叛她的事情。

  「若無突厥安分,我們如何能夠揮兵南下?」

  李世民也站了起來,相較於此時被妹妹質問的尷尬,他更關心的是李纖阿的身體。

  「為奪天下便置並州百姓於不顧?當年啟民可汗策馬闖城劫走滿城婦人,如今頡利可汗更是野心勃勃想要吞下關外,我們爭天下,我們養餓狼……對,我們養了餓狼,餓狼噬人便是你我罪孽。」

  說到最後,李纖阿慘笑了一聲,當初知道李淵與突厥的盟約,她身為人女只能想著如何盡力彌補,可是她想不到,真正定下這個計策的人,是她的知己、至親、摯友——她的二哥。

  這一聲慘笑,像是一柄鋼錐刺進了李世民的心裡,他腳下踉蹌了一下,臉色卻沒有什麼變化。

  「天下權勢,如果養幾頭狼就能得到,你問問死了的薛舉、劉武周、王世充、竇建德……他們做不做?成大事者就要捨得下、忍得下,昨日我能放縱了突厥,來日我也必將頡利斬於馬下,在旁人處那也將是我的赫赫戰功,三娘你必不會覺得我是有功之人,可我也能將功補過了。」

  李纖阿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長出一口氣慢慢靠在了自己身後的博古架上,她此時此刻,真的覺得無比的疲累。

  「二哥,我從不在意你的功與過,我只想問你的心。」

  「我的心?」李世民反覆咀嚼著這三個字,眉頭皺了起來。

  李纖阿猛地看向他,月白色裙子包裹著的瘦弱身體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了強大的氣勢。

  「我問的就是你的心,你的心能讓人養突厥以奪天下,能讓你以為殺了頡利便是將功補過,來日你是不是也會為奪天下而傷手足,再養幾個二主諍臣以示自己乃有道明君?你獻計合縱突厥不是因為阿爺,不是因為李家,是因為你李世民,你想當天子!

  你為一官家子,各方諸侯皆是你的敵人,你為大將軍,各地叛軍是你的敵人,你為親王……太子建成是你的敵人,我們的阿爺也是你的敵人,因為他們都攔在了你的前面,你告訴我,是也不是?」

  李纖阿的眼眶已經紅了,她終於看清了眼前這個男人,她以為天下沒人比自己更懂他,可是到頭來,她其實根本沒有看懂自己的兄長。

  到了此時,原本有點惴惴不安的李世民反而鎮定了下來,他對著李纖阿淺淺一笑:

  「三娘,有話慢慢說,別氣壞了身子。」

  撿起在地上的大氅,他走上前去,輕輕幫李纖阿重新披上。

  用這一個動作,他就展示出了自己不同以往的氣勢,他確實不再是那個被生母打壓的次子了,他是親王,是天策大將軍,是……未來的君王。

  「成為天下之主是阿爺的心之所向,自然也是我的,你不早就知道了嗎。」

  細白的手指攥緊了斗篷,李纖阿一連串的質問之後神色有點頹然。

  「是,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會為了此事就私養府兵。

  建成、元吉本就不是你的對手,當年太子之位阿爺還在你和建成之間有所遲疑,只要你讓阿爺知道你登基之後能善待建成元吉,我自有辦法幫你成為太子。」

  擁有獨立官署編制的親王府如今已經宛如一個小朝廷,李世民與李建成之間的皇位爭奪已經不是秘密了,李纖阿一直以為即使是爭奪皇位,他們兩個好歹也是兄弟,沒想到現在李世民已經對李建成動了殺心。

  「本是親手足,何必動刀兵。」

  李纖阿很累了,累到一句話都不想說,可是她還要說,幾天前她無意中算出了親王府的兵勇數量遠遠超出了李世民對外所說的,就瞬間明白了李世民想要做什麼。

  她太懂他了。

  「親手足?」

  鬆開了李纖阿的肩膀,李世民退後了一步,他的臉上是一個很誇張的笑臉,唯有一雙眼睛變得冰冷。

  「他們何曾當你我是親手足?你當年小產,李元吉為了奪你的將位能讓醫官在你的藥中動手腳,你在苦寒之地駐守,他們卻趁著你我不在長安屠戮我們手下的親信,趁你生病,他們還想讓柴紹也交出兵權,他們何曾有一絲一毫地顧念過你?你李三娘當日何等神采飛揚,今日卻連酒都喝不下,我李世民比他們戰功卓越,被忌憚防備尚有情可原。你可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他們,他們又是如何對你的。」

  走上前一步直直地看著自己妹妹的眼睛,李世民的眼中充滿了痛惜和譏嘲。

  「只為了我自己,我可以忍,可是他們動了你!我忍不了!」

  「他們到底不曾傷我性命。」

  「可是當初能縱馬一夜的李三娘已經死了!已經被他們的私心權欲害死了!」

  「你今日所做何嘗不是在害死我?建成元吉死在你的手上,你讓我來日如何面對阿娘?!」

  一對兄妹相對而視,距離不超過兩拳,同樣的眼眶帶紅,一個是疼惜又憤怒,一個是哀傷又坦然。

  「二哥……」

  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李纖阿的語調再次平緩了下來。

  「二哥,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你登基為帝的那一天。

  若我有不測,你要記得我願你成為千古明君,願李家開創一代盛世。

  曹魏以來同室操戈數不勝數,各個王朝皆短命也有禮樂崩壞之故。你殺兄弟奪皇位,你的子孫後人呢?紛紛效仿嗎?讓他們也殺兄、殺弟、殺子、殺父……你造下了這樣的一個根基,可知道大唐的將來又會有什麼?」

  她看著自己的哥哥,目光從他的頭頂漸漸轉到了他的頸項之間,這是她的兄長,也是她在這世上最不放心的人。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經時日無多了。

  她的一輩子總是淡定自若的,可是她放不下她的二哥,她不想他往這一條路走過去,那條路太黑,太髒,太讓人絕望。

  李纖阿的目光轉回到李世民眼睛上的時候已經變得熱切了,她想要一個肯定的答覆,她的二哥答應她不要去為了皇位或者為了她去傷害建成或者元吉。

  在這樣的目光中,李世民慢慢偏開了自己的視線。

  「我知道的是,大唐的將來,沒有你。」

  這位未來的君王沒有穿自己的斗篷,轉身就走向了屋外,外面不知道何時又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花,他一身暗色像是落在天地白幕間的一抹墨痕。

  李纖阿想要去追他,雙目卻猛地一閉,扶著架子的手上泛起了青色,等到她忍過了這一次的暈眩,李世民已經走到了大門前。

  回頭,李世民沒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堂屋前,就像很久很久之前開始的那很多很多次一樣。

  「今日惹三娘生氣了,等春暖花開,我帶著好酒好茶來賠罪。」

  對著鄭姣說完了這些話,李世民繼續往前走,穿過一層層的門離開了平陽公主府。

  窗外紅梅如血,無力趴在榻上的李纖阿看著透過窗紗的紅影,慢慢閉上了眼睛。

  「好帶感!」

  蹲在地上看著現場拍攝的方十一激動地大喊了一聲,被同樣在一邊看著的秦頌輕輕敲了一下腦袋。

  「導演還沒喊Cut呢你激動啥?」

  「嗯……」米子明揉了揉眼睛,從監視器裡又把剛剛那一段室內的戲看了一遍。

  「好像挺好的,但是我總覺得哪裡有問題。」

  「沒問題沒問題!非常完美!」

  方十一臉上的笑容異常的燦爛,看著封爍拍著自己身上的人工雪走過來她的笑容更燦爛了。

  「導演,剛剛的戲怎麼樣?」封爍有點不安,剛剛那場戲他在池遲一連串的質問中被調動了情緒,演到後來完全忘了自己是誰,只記得了那種要失去的痛和無奈。

  「唔……小十一啊,我看原本舍掉的和柴紹的那場戲還得加上,要是就在這就讓平陽公主死了,雖然說是挺體現她政治理想的,但是這也……這也……嗯……」

  池遲一路小跑過來,看見的就是一群人對著監視器糾結。

  「怎麼了?拍的不好嗎?」

  「不是,我在想這樣就讓李纖阿死了是不是太草率了。」

  池遲一臉懵地看著一群人在糾結著她不知道的事情,最後把目光落在了剛看完自己拍攝效果的封爍身上。

  「封爍你耳朵是不是凍了?怎麼這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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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1:17 |只看該作者
☆、第212章 步步

  電視劇終究還是拍了後面的幾幕戲,皚皚白雪覆城頭,柴紹抱著病入膏肓的李纖阿看著長安城裡的人來人往。

  風卷雪屑,天空遼闊,長安城內百姓安居樂業,長安城外是她心心念念過的戰場。

  「你聽見了嗎?長安城裡兵戈聲起,一次,又一次。」

  什麼?

  並不知道李纖阿與李世民爭吵的柴紹有點茫然地皺眉思考,隨著他妻子的視線看向了長安城中的太極宮。

  「罷了,此生種種,我不後悔,身後之事,能做的能說的,我也都做了……說了。」

  年輕的女人仰頭看著遙遠的北方,慢慢閉上了眼睛。

  「風,是從北方來的。」

  她最後嘆了一聲。

  柴紹的手臂抖了一下,抬手輕輕給她整理著紅色的斗篷。

  他的手指細細地描摹著李纖阿的臉龐,那張總是玩世不恭的臉低垂著,一滴淚,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滴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Cut!」

  這一幕的特寫足足拍了十幾分鐘,米子明不停地調整著鏡頭裡畫面的結構,還用了航拍技術力求把畫面拍的再有意境一點兒。

  拍完了這一場戲,飾演柴紹的秦頌就徹底殺青了,昨天是幾位演技亮眼的配角、更早還有涂周周……一個劇組就是這樣的,大家簽了合同陸陸續續地來,拍完了自己的戲份再陸陸續續地走,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完成了一個又一個作品,收穫了一筆又一筆的鈔票。

  只是有的人更在意作品,有的人更在意鈔票。

  明天再補拍幾個細節,池遲也要離開《平陽公主大傳》劇組了,倒是蔣星兒、封爍和傅新樓老師他們還要拍幾場戲,比如鄭姣穿著孝服見李世民,兩個人達成協議殺了太子建成和元吉為李纖阿報仇,比如李淵力排眾議決定讓平陽昭公主以軍禮下葬。

  身為一個公主,她前無古人,後也無來者,披戴著一身她並不在意的榮耀,慢慢地走入了歷史的書冊。

  「我想寫的並不僅僅是一個公主,而是一個,如果你知道她,你就為她的好去笑,為她的苦去悲,為她離開這個人世而流淚的人。」

  這是方十一當初對池遲說自己的人物創作時隨口說的一句話,也是她心裡對李纖阿這個角色全部感情的歸納。

  池遲都完成了,還完成的很好。

  身為主演的池遲將要離開劇組,還捎帶了一個男二號秦頌,劇組的後勤為他們準備了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整個劇組開了六大桌,每桌都吃的熱火朝天。

  秦頌以自己要走了的名義要跟幾個熟人合照,這些熟人裡面包括了池遲,也包括了身為編劇的方十一。

  「我不拍照,你們都是一群俊男美女的,我混進去是拉低平均顏值,只有當對照組的份兒。」在這種時候方十一想起來她和演員們不是一個畫風的了,都忘了當初她找別人一起自拍的時候是多麼的放飛自我。

  秦頌笑著拽著她的衛衣兜帽不讓她走,嘴裡很隨意地說:「一起嘛,我拍了之後發到微博上。」

  嗯?發到微博上?

  那不就又可以心塞死一大票人?

  方十一眼前一亮,腳下不使勁兒了,就被秦頌直接拖回了人堆裡。

  合影嘛,一張也就好了,一群人哢嚓哢嚓了幾下又去吃飯喝酒了,只有方十一傻愣愣地被秦頌拖著看照片效果、選照片、美顏……

  不喝酒的池遲藉口要去遛狗早早就離席了,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喊著要和米子明導演一醉方休的傅新樓,看著整個大廳裡熱烈的氣氛,她悄無聲息地轉身,一步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我用自己的方式去祭奠你,用你的笑容、你的演戲方式、你的奪目光華……上千年的時光中,兩個有相似命運的逝者都說過對自己的一生無愧無悔的結語。

  一步,又一步。

  飛揚的神采變成了沉穩平和的容貌,總是讓人眼前一亮的笑容像是一朵花離開了枝頭,在失去了讓人炫目的生命力之後消失在了池遲的臉上。

  就連走路的姿勢都變了,兩隻手插入褲兜裡,池遲微微抬頭,雙肩打開,就像是震掉了身上的一層無形無色的殼子。

  人們都不願在我的面前提起你,李纖阿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你的存在,所以我把她變成了一個禮物,用你的方式去演繹,用我的身體去銘記。

  做完了這一切,我就可以和你真正說再見。

  再見了。

  在她身後,依靠著墻站著的男人無聲地長出了一口氣,有些變化似乎就發生在他的眼前,可他依然看不懂。

  ……

  十二月中旬,池遲離開了《平陽公主大傳》劇組,現在外界都知道她的下一部戲是斯坦利導演電影中的客串角色,下下一部戲是和影壇傳奇宮行書合作。

  這兩個都是國內一線電影女演員們求之不得的好資源,落在了池遲的手裡,有人說是她實力的體現,也有人說是女演員中出現了斷層。

  隨著有一定號召力的幾位年輕女演員以各種方式離開了大家的視線,整個影視行業一方面在渴求著有新人橫空出世,另一方面也在更加瘋狂地追逐著池遲,不停地有媒體報導說某某影視公司出天價謀求與池遲合作,把她的身價推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

  「你好歹挑挑本子,這可都是錢!從錢堆裡挑出來一個看得過去的本子不難吧?」

  耳機裡傳來竇大經紀人的聲音。

  「你跟他們說了我明年的檔期已經滿了嗎?」

  「現在來的本子都是從後年一直到三年後開機的……」

  「哦。」

  跑步機上的數值一直往上竄,從19.89終於跳到了20,這也意味著池遲今天已經完成了二十千米的跑步計劃。

  她沒有立刻停下來,而是漸漸放慢速度,終於變成了走路的動作。

  離開了《平陽公主》劇組,池遲面對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她得減肥。

  《守望深淵2》裡面出現的預言者少女體形很纖細,斯坦利導演的團隊給池遲提出的要求直接是一個很可怕的體脂數值,她要在一個半月內達到。

  大吃大喝的快活日子再次結束,池遲又踏上了漫漫瘦身路。

  「喂?給個說法呀,這些戲你接不接?怎麼,你後年想休息?你要是累了咱們就只拍一兩部戲也行,挑待遇好資金雄厚最好拍攝地風景也好的,也能當度假了。」

  「不,我是想……後年還是多考慮國外的電影。」

  走下跑步機,池遲拿起搭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自己身上脖子和鎖骨周圍的汗水,趴在一邊有些無聊的小嫌棄看見她終於不跑步了,立刻搖著尾巴湊了過來,池遲拍拍它的腦袋,隨手拿起地上的一個球扔了出去,小嫌棄立刻撒丫子去把球叼了回來,回來的時候似乎還很得意,腦袋歪著,仿佛故意在顯擺自己嘴裡的球一樣。

  池遲攤開手掌,小嫌棄把球吐在她的手上,她又把球扔了出去。

  一人一狗在這邊玩得興致高昂,電話另一邊的竇寶佳深吸了一口氣才遏制住了自己尖叫的衝動。

  「國外?你是瘋了?你明年除了《大燎寨》之外全是跟洋鬼子合作,國內市場你不要了?現在娛樂圈裡更新換代這麼快,連著兩年不在國內拍電影,你這是要作死嗎?

  再說了,老外才給幾個錢,國內的土老闆們那是把你當金娃娃一樣捧著,老外能嗎?」

  「別著急,別生氣,有話慢慢說。」

  小嫌棄樂此不疲地顛顛兒跑著,池遲看著她它呼呼的屁股,臉上的表情是笑眯眯的。

  「說到底,國外的電影咱就是去鍍金的,一個斯坦利的名號砸回國內,能忽悠更多的傻子往你演的電影裡投錢!可是你一個電影接著一個電影都是跟老外合作,那就不一樣了。你說說,你在國內好好的,一年一兩個億賺著,要票房有票房,要名頭有名頭,你得多想不開去國外吃白眼兒?」

  「可是,我不想演重複的劇本啊。」

  小嫌棄終於玩夠了,叼起了磨牙的骨頭躲到角落裡自娛自樂去了,池遲乾脆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看著她頭上的天花板。

  竇寶佳很想狡辯說劇本裡沒有什麼重複的,終究還是沒說得出口,和宮行書合作完了,對於池遲來說在國內兩三年間就不會出現什麼更有挑戰性的劇本了,那些現在送到池遲面前的劇本質量還是不錯的,但是也只是不錯而已,對於池遲來說,去演就是賺錢而已,並不會有什麼演技上的實際提升。

  小妞電影的投資相對比較低,劇方提出的是分成代替片酬的策略,國內的大製作商業電影很難以一個女性角色為真正的故事核心,那些本子裡池遲往往是給某個影帝或者某個著名男演員當裝飾品,他們出錢請池遲,為的是讓池遲當個名貴的標籤,至於文藝電影……那些文藝片大導演們三五年都未必出一部片子,這兩年,恰好是他們都休息或者已經有片子在拍的時候。

  「要是真的有很好的本子,我也不會萌生這樣的想法,可是,寶佳……我似乎要碰到天花板了。」

  ……

  十二月二十一號,池遲穿著一身黑色的長款羽絨服出現在了B影的校園裡,今天有一位馬教授的課,池遲只看過他課上別人記下的課堂筆記,就算這樣,她也已經對這位教授的很多想法心馳神往許久了。

  「表演沒有流派,只有目的。」*黑板上寫著這幾個大字,馬老師用各種手段來表演同一段劇情,為的是告訴學生們什麼斯派、格派的表演都是為了表演的目的而服務的,表演最重要的是表演本身,各種派別的劃分都只是人為的限定而已。

  池遲坐在教室比較靠後的角落裡,旁邊坐著的是衛萌,能看見「**」的池遲,衛萌超級開心,幸好她還記得自己是要上課的,不然說不定早把池遲拖去無人的角落聊天去了。

  「我在學校裡工作了這麼多年了,每天早上來學校食堂吃早飯的時候都沒見過幾個學生在練晨功,台詞啊,是要練的,臉部的表現力也是要練的,老師們能教給你的東西永遠都是皮毛,必須要自己去摸索屬於自己的表演方式和表演特點,在這一點上,我們演員和別的行業沒有任何區別,我們得勤快。」

  一番話說得一眾學生都低了頭,衛萌都覺得有點羞愧。

  「我有個老朋友姓傅,前幾天跟我說,他和池遲合作的時候領教了池遲的台詞水平,又穩又準,和她當年演林秋的時候還是有很大進步的。同學們啊,別人都在進步,你們也得想想自己的演藝事業想走到哪一步啊!」

  聽見了池遲的名字,衛萌轉頭看看正在寫筆記的池遲,卻被馬教授逮到了她的小動作。

  「衛萌同學,你每天練多久的台詞啊?」

  「……」

  「衛萌同學旁邊的那位同學,你每天練多久的基本功啊?」

  「工作的時候一天一個小時,不工作的時候一天兩個小時。」

  「那你覺得有什麼收穫嗎?」

  馬教授眯了眯眼睛也沒看清楚那個坐在角落裡的陌生女孩兒是個什麼模樣。他不太相信這個女孩兒真會每天都練台詞基本功,又出了問題來考校。

  「情感表達上來說確實會變得更豐沛……」

  一老一小就在課堂上隔著一個教室說起了練功的心得,說到最後,馬教授一拍大腿:

  「你們就要學學這位同學,這才勤快,這才是年輕演員應該有的態度……同學,我很看好你,你叫什麼名字?」

  「噗……」

  衛萌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帶著全教室裡知情的人都一起笑了。

  馬教授一臉的不明所以,只聽見那個女同學說:「馬老師,我叫池遲。」

  下課之後又和馬教授聊了一會兒,池遲還收到了一份臨時的邀約——下個周去話劇團看馬教授他們排演新話劇《筆上花》。

  「其實我可以去演話劇啊。」

  池遲在電話裡對竇寶佳這麼說,話劇是一個劇本要重複演很多次,對於想要在不同角色中痛快演出的池遲來說是完全不同的追求方向。但是每次都力求另一種突破的感覺,讓池遲突然很想嘗試一下。

  電話另一邊的竇寶佳呵呵一笑,她已經決定讓池遲全球接劇本了,哪怕跟阿三合作也好過去演話劇。

  咦?跟池遲把時間花在一場又一場低收入的話劇演出中相比,好像轉戰國外這事兒已經變得讓人期待了呢。

  姓竇名寶佳字財迷號錢奴的經紀人已經把心裡的貨幣計算公式自動轉換成了以國際通用貨幣為單位。

  ─────────

  作者有話要說:  

  *引用的是馮遠征老師的觀點,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請自動套入《別和陌生人說話》裡面的安嘉和,以及《非誠勿擾》裡面的娘炮相親男,對,就是他,家暴代言人,娘炮領導者╕(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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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1:29 |只看該作者
☆、第213章 話劇

  聖誕節的時候池遲被某個電視台請去做活動,趕回公司已經是晚上七點了,還是和公司裡的一眾員工一起吃了一頓大餐。

  當然,基本是別人吃著,她看著。

  第二天,她又參加了一個趕在新年之前的電影研討會。

  這一年的電影行業不甚景氣,在春節檔的電影票房井噴之後,後續的電影的成績都有些不如人意,幾個做了票房對賭的公司甚至有的已經因為資金鏈的斷裂而到了破產的邊緣。

  一群資深電影人圍著圓桌喝著茶,看著那些大製作、大營銷、大明星卻沒有大成績的電影,心裡都有點發涼。

  七八年前這個國家的電影票房市場突然進入到了一種讓人心潮澎湃的極速膨脹階段,所謂的「高票房」從堪堪破千萬一路飆升到了幾億十幾億幾十億……有人高喊著錢來了,然後一頭扎進了熱錢的旋渦不可自拔,也有人高喊著狼來了,為整個電影事業的發展憂心忡忡。

  事實證明,他們都是對的。

  「前幾天,我看了個偶像劇,一群年輕人……還不如幼兒園的小朋友玩的溜,這也叫演員?」吧嗒吧嗒嚼兩口煙頭,某位老藝術家表示心很累,「當年我們想弄十萬塊錢排一場戲都難,現在這些人幾個億幾個億的砸這種垃圾出來,時代是真的不一樣了,錢不是錢了,電影也不再是電影了。」

  「套路,套路變了。」

  一臉大鬍子的宮行書導演叼著巧克力棒哢嚓哢嚓在啃。

  想當初他們這幫人坐在一起開會的時候那都是煙霧繚繞,開完了會誰有空還能去胡同裡找個館子喝一杯再來二斤爆肚兒,現在倒好,公共場合禁煙,宮行書以前也和他們一樣啃著煙蒂巴兒,今天想到有池遲在,他把煙換成了巧克力棒兒,裡面還夾著奶油,吃一口就讓他膩歪地難受了。

  瞄一眼坐在角落裡不吭氣的女孩兒,宮行書又咬了一口。

  宮行書一直是全場的焦點,他看池遲一眼,自然也有人跟著他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其實年輕人也有好的嘛,像池遲,有獎項,有票房,年輕人喜歡,我們家老婆子也喜歡的不得了。」

  宮行書要跟池遲合作的事兒大家都知道,就算是賣他一個面子,不少人也得捧著池遲一點,這不,就有一位老人說起了池遲的好話。

  「現在的年輕人賺錢太容易了,當初咱們叫窮藝術,現在好了,窮沒了,藝術也沒了,咱們這行啊,真正有什麼藝術理想的,真正能貫徹自己藝術理想的,跟別的行業一樣,都是鳳毛麟角,你想想,要是你這張老臉年輕四十歲,天天被一群人誇著帥,不光誇還給你錢,你站著不動就給你錢,你是站著呀,還是站著呀?」

  「池遲不也天天被人誇嗎,怎她就能一直老老實實拍戲呢?」

  「池遲能好好拍戲是她厲害,你能不到二十歲就拿金蝴蝶?」

  中年男人耍貧嘴的時候那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的,他們把話題歪到了池遲的身上就怎麼著都歪不出去了,到最後還非讓池遲說話不可。

  「加起來都幾百歲的人了,較勁還把小姑娘扯進來算什麼?」宮行書呲牙笑了笑,把人們的注意力拉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現在能擱這聊天的都是同行,是同行那也是同路人,一條電影路長著呢,咱們慢慢走著,走三五十年交給下一代人,再過三五十年再交給下下一代人,都說藝術要的是土壤,等咱們這些老樹死了的時候想想能不能讓自己把最肥沃的土壤留給了下一代,到時候可別怨天怨地怨風水。

  抱怨爛片兒多的想想為啥自己的好片兒賣不出去拉不到錢,任何人都不可能一輩子圈一個地方不動擎等著別人來討好自己……」

  宮行書侃侃而談,說的是電影行業的現在,也是未來,批判的是爛片,也是那些所謂的良心電影人。

  一個行業的錯誤永遠不可能歸咎於某一方,有錯大家都得反省,把自己隨意擺在受害人的位置上那是耍流氓。

  整個電影行業都被衝昏了頭腦,那些想賺錢的現在是昏頭的,那些賺不著錢的,現在也是昏頭的。宮行書心裡很清楚,那些興沖沖進了影視行業的公司死一批讓人們知道這個行業終究是個市場而不是金礦,投資者們才能理智起來,現在的國產電影需要的,是一個理智的市場。

  梳著一頭俐落短髮的池遲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衣褲,胸前戴了一條瑪瑙雕的毛衣鏈兒,她低著頭寫著筆記,胸前的鏈子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了幾下。

  視線偷偷飄過去的宮行書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輕輕地晃了晃。

  晃了晃……

  那就有點暈啊……

  「新年打算怎麼過?」

  開完了會,宮行書死皮賴臉地跟在池遲的後面走到了停車場。

  「和別人約好了一起過。」

  「那別人裡頭算我一個?咱們正好討論一下電影劇情?」

  抓一把自己的大鬍子,宮大導演祭出了手裡的那一張萬能牌——他的電影。

  「因為要和您合作,我前幾天做了一些功課……」池遲站在車前,手指在自己車的前蓋上敲了幾下。

  「您知道別人怎麼評價您嗎?」手指敲的節奏一下一下地很穩,池遲的嘴角帶著很客氣的笑。

  「別和我您不您的,嘴裡多帶個心沒意思,真把我放心上這才是尊重不是?」

  宮行書的一口白牙池遲都快看膩了。

  「都說宮行書導演的故事,從裡到外都姓宮,從來您一拍腦門兒,整個劇組就得轉的像個陀螺一樣。要說和我討論劇情,別人我信,您這兒我可不敢信。」

  「看看看看,又光把我放嘴上不放心裡了不是。」

  宮行書對著池遲眨眨眼:「別人說的那是別人的事兒,到你這裡了,我可得多聽聽你的,對了,你要跟我合作是做了功課的,我也做了功課,比如去找了個叫佘兵的導演喝酒……」

  池遲手指的節奏沒有任何變化。

  宮行書看了一下那隻白皙纖細的手,又看向池遲精緻的下巴。

  喲,小姑娘的定力很強大嘛。

  也是,她要是不強大,自己也不會看上她不是?

  「要不這樣,元旦那天我就不打擾了,那就今天吧,你要去哪裡?我正好沒事兒也跟著溜達一圈兒。」

  池遲笑容不變,微微抬頭看了一下宮行書的眼睛。

  「好,我得去紅星劇院看馬天舒老師排的新戲,您要去看嗎?」

  「哦,老馬出新戲了啊,他我可熟,走吧。」

  馬天舒老師就是前幾天在課上好一通表揚了池遲卻沒認出池遲的那位教授,他所在的紅星劇院也是四九城裡有名的老劇院了,地方是個寸土寸金的好地方,整個劇院還帶有上世紀中葉的建築風格特點。

  七十多年之前,這個國家的第一部話劇誕生——那個人們耳熟能詳的「我和你相愛你媽媽卻是我媽媽」的故事從薄薄的一個劇本變成了一出讓人隨著演員的一舉一動而心思糾結人間惆悵事。

  那之後,這個有過很多故事的國家有很多很多的好劇本誕生,也有一代一代好的話劇演員在小小的劇場裡上演著人們應該已經知道了劇情甚至細節卻依然每次都會受到震撼的悲歡離合。

  那些劇本裡,有時代下的小人物,有歷史中的大人物,有傳說中的智者,有神話中的英雄……他們的悲喜,是被一代又一代的演員們反覆打磨和雕琢的,所以分外動人。

  走進劇院,池遲仿佛立刻就能聽見有人用鏗鏘有力的語氣讀著劇本裡的念白,卻分不清楚這聲音到底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她腦海中的幻覺。

  劇院舞台上的燈是亮著的,馬天舒教授正在和幾個演員討論走位與燈光的細節問題。

  池遲的手裡拎著一個紙袋子,看見了馬教授之後笑眯眯地遞了過去。

  「早上出門之前做了幾個小點心,沒什麼糖分,您嘗嘗?」

  「點心?」

  馬教授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一眼時間,才對池遲笑著說:「快要公演了,都忙昏頭忘了吃飯了。」

  「午飯早就送過來了,也就您們幾個沒吃了。」

  劇組的後勤是馬教授的女兒兼任的,她同時也是這部話劇的一個策劃者。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池遲看見的是被人用羽絨服包起來保溫的幾個快餐盒。

  「其實話劇演員也沒那麼辛苦。」

  六十多歲的馬教授顯然是餓極了,趕緊過去端起一個飯盒就大口扒起了飯,吃得狼吞虎咽他還生怕自己這幅忙昏頭的樣子會嚇到池遲。

  「我說老馬,你這樣可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有本事你現在吃著大餐喝著小酒,大家還唱著歌,你能說話劇演員不辛苦,就這樣吃著25塊錢的盒飯,你說,我們也信不了啊。」

  戴著一個狗皮帽子被人忽視了的宮行書很自覺地坐在了馬教授的旁邊。

  「小宮?你這是……」

  「我開會的時候碰見池遲,她說起來你排了新戲,我這一想我也兩三年沒看你的戲了,這不就來了。」

  宮行書說話間就很自然地摸到了池遲剛剛送給馬教授的那一盒小點心,拈了一塊出來放進了自己嘴裡。

  「椰蓉球兒……還有別的口味?」

  掏掏掏,又挑了一塊兒。

  「紅豆?不錯,這個我喜歡。」

  馬教授早就知道宮行書的沒溜兒,看著池遲正在打量著整個舞台,他喝了一口湯沖下去了自己嘴裡的那口飯。

  「走,我帶你上去看看。」

  老人拉著池遲的手臂,把她拽到了舞台上。

  舞台不高,台階只有區區六階,池遲走在上面的時候,就像是踩在雲端。

  也許這裡真是雲端。

  因為有人窮盡一生,都不曾真正地走在上面。

  「你能聽見嗎?」

  馬天舒拍拍池遲的肩膀。

  「這裡有過四鳳、程瘋子、常四爺……他們的聲音應該都還留在這兒,因為這裡有過他們的骨和魂。

  拿腔捏調抬起頭,在這個台子上,不管是誰,都得變成他們。沒有鏡頭給你大特寫,也沒有打光板在你眼前晃來晃去,你想要抓住觀眾的注意力,必須得拿出自己的全套本事,你的肢體、表情、台詞……沒有一個是可以通過拍攝手法去挽救的……你只有你自己。」

  馬教授是真的喜歡話劇,喜歡表演,看過池遲的電影和池遲聊過之後他也是真的喜歡池遲。

  沒有人會不喜歡她——一個全心全意做著自己事業的女孩兒,也全心全意地愛著這一項事業。

  惜才的馬天舒自然而然也就動了拉池遲來演話劇的心思。

  在老者洪亮的聲音裡,池遲的神情是一種微妙的平靜。

  她走到舞台中間擺放的桌子旁,拿起了被放在那裡的劇本。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一個人坐在桌子旁書寫著歷史,那些他筆下的人物為了篡改他所寫的東西而一個一個地出現在他的眼前,有王侯將相,有絕世美人,他們有的威逼,有的利誘,最終卻還是輸給了這個書寫者的堅持。

  「怎麼樣?要不要找個角色試試?」

  伊甸園裡的蛇曾經是怎樣的笑容,此時的馬教授也就是怎樣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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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1:43 |只看該作者
☆、第214章 執筆

  「那我就演……坐在這個椅子上的人?」

  台上的一套桌椅就是道具,桌上除了劇本之外還有紙和筆。

  池遲一屁股坐了下來,看著劇本上的台詞。

  「我,掌握著一個富饒強大的國家,我南征北戰,我廣納人才……」

  這些,都是別人的台詞。

  「成啊,你就演這個執筆者,我本來演的就是這個國王,咱倆正好能對上戲……」

  馬教授看著池遲拿起劇本臉上笑眯眯的。

  話劇排演的時候最重要的是感覺,很多情況下演員都會直接拿著台詞本誦讀,畢竟背台詞是台下的功夫,在台上排練的時候他們要做的是把整場戲的走位、表現、感覺找好。

  池遲低頭仔仔細細看了三四頁的劇本,為了能在短短的時間裡講好一個故事,很多話劇的台詞量都大到驚人,尤其是各種角色的獨白。

  她看的地方恰好包括了執筆者這個角色的一大段獨白。

  看了十來分鐘,話劇團去吃飯和休息的人三三兩兩都回來了,聽說池遲要和馬天舒對戲,他們都很自覺地找地方坐了下來等著看戲。

  當然,這些人裡面也包括了撿著池遲手工小零食吃得開心的宮行書。

  嘖,舞台上在看劇本的池遲仿佛身上都在發光啊。

  「好了,開始吧。」

  坐在椅子上的人是沒有什麼舞台走位的,他這個角色的全部存在感幾乎都要由語言和寥寥的一些肢體動作來體現。

  舞檯燈光下,被眾人矚目的女孩兒把自己手上的劇本妥貼地放在了桌子上。

  馬天舒轉身面對著觀眾席,在那一瞬間,他和藹的眉目就變得冷厲霸氣了。

  「不要問我為什麼頭戴金冠,因為我是這個國家的所有者,黃金,註定了要成為我滿身榮光的一部分。我手中的劍砍下了無數人的頭顱,最終所有人都匍匐在了我腳下……」

  他是一個將入暮年的君王,他的一生充滿了戰鬥,在一次次的勝利中,不可一世的驕傲成了他黑白混雜的頭髮。

  哪怕他現在穿著的不過是一件半舊的羽絨服,一隻手還帶著針織手套,但是他臉上的每一條細紋都在告訴別人,他是王者,是英雄,對這個世界有著至高無上的統治力。

  「雖然,我已經當了三十年的皇帝,我要老了。可是我的王朝將千秋萬代,因為是我打造了現在的這一切……」

  如果是正式的演出,此時舞台上的燈光會突然暗下來,然後一縷昏黃的光打在那個一直埋頭書寫的人身上。

  她一直在寫著東西,臉上的表情鄭重又平靜,隨著那位皇帝的台詞結束,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輕的是指臉部的動作,嘆氣的聲音是很有存在感的。

  隨著這一聲嘆息,人們自然而然地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她的身上,或者說,即使那位君王如此的鏗鏘有力掌控全場,人們都沒有忘記在舞台中央的那個人。

  兩個角色一動一靜,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既然是反差,自然不會有一方被遺忘掉。

  「真是一個可憐又可恨的皇帝。」

  搖一搖頭,執筆者的聲音裡並沒有什麼對這個人物的感情,可她說出來的話就像是一記重錘,把剛剛那位皇帝的浩蕩氣勢給打得無影無蹤。

  「為了爭奪皇位,他殺死了自己的父親,幾十年後,他的兒子為了爭奪皇位就殺死了他。在位的第一年,他殺死了一位忠誠的臣子,在位的第三年,他殺死了被他以為功高震主的將軍,三十年後,忠臣和將軍的兒子們聯手把他的國家攪得天翻地覆,他一手打下的廣袤的國土被一分為三。在位的第五年,他帶兵入侵了鄰國,讓鄰國的公主成了他後宮裡的妃子,在三十年後,這位令人敬佩的公主趁著他死後的混亂逃回了故國,最終復國成功成了一代女王……歷史就是這樣的奇妙,很多巧合似乎可以說是因和果,也可以說是一場善惡的延續。」

  坐在舞台上的人脊背筆直,寫字的姿態悠然自得,她沒有多餘的動作,也沒有什麼強力的語調,只是抑揚頓挫間將一段往事娓娓道來,就宛若一副歷史長軸在觀眾們的眼前被徐徐打開……

  這樣的人在舞台上多孤獨啊,她能開口說話是多麼的不容易啊,舞台下的人們有的已經把這段台詞聽了無數次,還有人是第一次看這段戲,可是現在他們有著一樣的感覺,聽著這個人把浩瀚的歷史長河裡的零星故事拿出來說,他們願意一直聽下去,聽到地老天荒,聽到……歷史的盡頭。

  「你,你是什麼人?」

  當別人都注意著執筆者的時候,君王已經繞到了舞台的後方,他的臉面朝著執筆者,自然也面對著觀眾。

  「我?」

  執筆者的手頓了一下,她沒有歪頭去看那個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的人。

  「我不過是個書寫者,寫一點已經發生的事情。」

  「哦?已經發生的事情?分明是一個瘋子的胡言亂語!我明明已經擁有了整個國家,我也會一直擁有下去,你寫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我的國家屬於我,我將選中我屬意的繼承人來繼承我的國家,一切的亂臣賊子都將死在我的刀下……讓一個女人去復國更是可笑!」

  說完,已經再次走到了台前的皇帝大聲笑了起來,他對著觀眾笑,又轉回頭去對著那個執筆者笑,他的笑聲很響亮,可是隨著執筆者依然不慌不忙的書寫,他的笑聲越來越倉皇。

  「你不要再寫了,快來膜拜我,我是一個這樣偉大的君主!」

  「可是對我來說,你只是歷史中的一點遺跡,我從書山字海的縫隙裡把屬於你的那一點點瑣碎找出來,記錄給後人看,無論你是偉大還是昏庸,在我的筆下不過是已經被定格的過去。」

  那個執筆者啊,她是多麼的平靜,可是這樣的平靜又是那麼的傲慢,她的雙目是不是從紙筆之間看到了上下幾千年的洪流?

  人們不知道,卻對她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這樣的好奇讓他們能夠把注意力一直集中在執筆者的身上,無論那位君王是如何的勇猛,人們都更想看那位端坐不動的人。

  「過去?怎麼可能會是過去!我的雄圖大志還沒有完成,我要去掃平那個膽敢不把國寶進獻給我的小國,我要殺死想要叛亂的所有人,我還有時間!對,我還有時間!」

  「時間?」

  時間這兩個字仿佛引起了執筆者的興趣,她抬起頭,看向那位君王。

  「對,時間!」君王咬牙切齒地說著那兩個字,他的手握緊了,他的額頭青筋暴出,他是一位多麼自負的皇帝,到了這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渴盼的東西唯有時間而已。

  「沒有了。」短促地笑了一下,執筆者拿起她書寫的本子用手指捻了一下,她的雙眼亮得驚人,因為她手上拿著的是她最熟悉的一整個世界,「我書寫的是歷史,歷史意味著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時間,你已經沒有了,你只有躺在冰冷墓穴中的屍體,在你死去六年之後你的墳墓被打開,因為你的兒子已經逃離了你曾經待了幾十年的都城,都城的新主人是你的仇人,他們不希望你安安靜靜地享受著死後的寧靜。」

  「你說謊!」

  「我的筆從不說謊,我的紙和我的靈魂一樣清白。」

  說完,執筆者就重新低下頭去書寫,留下這位君王像是一個困獸繞著她所在的小小方寸間走了兩圈。

  在他走的時候,他驚恐地看著自己身上的盔甲,似乎他堅硬的鎧甲已經碎裂,甩了一下頭,仿佛頭上的髮冠自己掉了下來。

  「你寫到哪裡了?」

  空寂的舞台上,君王的聲音有些無助和驚惶。

  「我寫到你被你的兒子摘掉了王冠,你被他打敗了,被剝去了盔甲……」

  回答他的,是執筆者冷靜的語調,她太冷靜了,這種冷靜讓君王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不,你別再寫下去了,就讓時間停在我最輝煌的時候,我要頭戴皇冠,我要看著手下的千軍萬馬,我要我的榮耀和威嚴!」

  「歷史不會因為你的要求停止,我的責任是寫下所有已經發生的事情。他們應該被後人知道,在幾百幾千年後,在你和你的王國都化為了塵埃的時光裡。」

  「你不要再寫了!看看!這是什麼?這是價值連城的玉璧,停下你的筆,我把它賜送給你。」

  君王摘下自己腰間並不存在的寶物送到了執筆者的面前,執拗地用自己的手蓋住了執筆者的手。

  「我說過我的筆從不說謊,我的紙和我的靈魂一樣清白。無論你給了我什麼,發生的已經發生,我要寫的就必須寫下去。」

  面對寶石,執筆者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看看你住的這個破舊房間,這個寶物能讓你穿上華貴的衣服,能讓你住進宮殿一樣美麗的地方。」

  「那些並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把已經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我的筆不會說謊,也不會停止。」

  驕傲,真真正正的驕傲,這種驕傲就在這個人的骨頭裡,它撐著她的脊梁,也撐著她的筆。

  可是這樣的驕傲,卻刺痛了君主的雙眼,他有太久太久沒有這麼低三下四過了,他說出去的話就是聖旨,而聖旨,又有誰敢違抗呢?

  「你不想要寶物,那你是想要尖刀嗎?」

  他抓住了執筆者的衣領。

  「我殺過很多人,他們大多比你強壯,我用刀劃破他們的喉嚨,他們的遺言都被自己的血給堵塞在了破碎的喉管裡!」

  「我的筆卻不會因為我的死亡而停止,我在做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寂寞又浪漫的工作,會有人拿起我的筆繼續下去,一個人,兩個人……一代又一代人,有一天,會有人和我一樣從鍾愛的歷史中節選小小的一段來整理和打磨,也許會寫這樣的一筆:一個書寫者因為不願意停下自己的筆而死去。

  這是——我無上的榮耀。」

  四目相對,舞台上充滿了張力,無論是其實不存在但是被君王拿在手中的刀,還是執筆者冷靜的臉龐上出現的夢幻一般地笑。

  這個笑容屬於誰呢?君王有點發愣。

  我想為這個世界留下點什麼,哪怕只有一點點,比如一部告訴這個世界我無怨無愧的話劇,比如我精心寫出自己誦讀的那些台詞。

  在一個陌生的國家,別人都當我是個不良於行的老太太,我行走在那些小劇場裡,想找幾個能說中文的演員。

  我找到了他們,他們有的是收錢的工作者,有的是只為興趣工作的有趣的人,他們幫我一起排演著屬於我的話劇,告訴我他們看見了我的劇本是怎樣的想法,告訴我他們看見我坐在輪椅上的演出是如何的心情。

  時間一點點地走,最終停在了將要達成的那一刻。

  劇團悄無聲息地解散了,那天,有劇團的工作人員站在她的房子外對她說:「你好歹演一場,兩三個小時、不對,半個小時的準備時間就夠了,演給我們看,演給您自己看,這是屬於您的劇啊!」

  是啊,那是屬於我的劇。

  可我的人生卻不屬於表演。

  所有的掙扎都是希望破碎前的無望,所有的痛苦都因為距離自己的夢想太近又太遠。

  所以一扇大門乾脆徹底地關上,老人匆匆回國,去見自己侄兒的最後一面。

  那個老人,就是沒有了一條腿的池秀蘭。

  君王的手鬆開了,執筆者直直地摔落在了地上,一聲巨響,台下的人想要衝上來,卻看見跌坐在地上的人是笑著的。

  「我所追求的東西一直就在我的手裡,所以生命的終結讓我無所畏懼。您卻在害怕,您害怕歷史,您害怕現實,可是現實就是您曾經做過的一切所留下的結果,終究,您害怕的是過去的自己,還是您那顆殘暴又虛榮的心?」

  坐在地上的人並沒有站起來,她的腿一動不動,只有手握緊了自己的筆。

  「你不怕我剁掉你的手嗎?」

  「我還有另一隻手。」

  「我剁掉你兩隻手!」

  「我還有腳。」

  「我剁掉你的手和腳,我把你的嘴也縫起來,我讓你像一條蠕蟲一樣在地上匍匐。」

  站立著的是君王,他那麼高大,坐在他腳邊的是執筆者,她那麼瘦弱。

  可是短短的對話,執筆者的聲音沒有一絲慌亂,君王的語氣卻讓人聽出了色厲內荏。

  執筆者又笑了,這次她笑得很燦爛,就像是一個神像揭開了面紗,又或許是一條即將畫好的龍被點上了眼睛。

  在她的笑容裡,君王的臉色頹敗了。

  「我還有我的心啊,它在跳,就是記錄我對歷史的忠貞,它停止,就是我靈魂堅守成了雕像。」

  馬天舒教授還想繼續,台下已經響起了掌聲,他們的這場戲應該結束了。

  兩個年輕人跳上舞台把池遲扶了起來,還沒等池遲站穩,宮行書已經從後面架起她的雙臂。

  「怎麼回事兒,要摔也不用摔的這麼逼真吧?」

  池遲眨了眨眼睛,一隻手掙脫了別人的束縛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腿。

  都還在。

  她長出了一口氣,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嚇到你們了?我只是覺得這樣的畫面構圖更有意思。」

  女孩兒的臉轉瞬間就掛上了笑容,沒人知道她剛剛想了什麼。

  宮行書鬆開她的手臂抱胸而立懶洋洋地說:「就讓你試著一場戲玩一下你就連畫面構圖都考慮上了?」

  「職業病吧。」歪頭看了宮行書一眼,池遲的臉上依然帶著笑。

  「小池遲啊,你這段演的真不錯!」馬天舒教授走過來拍拍池遲的肩膀,臉上滿是讚嘆,一邊誇人他一邊用手絹擦著自己額頭上的汗,「你看,和你演戲太過癮,我這一頭汗都出來了。」

  「是這個劇本寫得好。」

  池遲這場戲沒什麼肢體動作不像馬天舒要一圈一圈地走位,看起來也沒出什麼汗。

  她把拳頭攥了一下,擼掉了筆上面的水漬才把它交給了劇團的工作人員,她的雙手全是汗水,可她並不想讓任何人注意到這一點。

  「劇本再好也是辛亦松老師的劇本。」宮行書在一旁涼涼地說。

  辛亦松就是這場《筆上花》話劇裡真正的男主角,那個執筆者的扮演者。

  他的話讓想要繼續誇獎池遲的馬天舒一時沉默了。

  對啊,這場話劇裡目前沒有適合池遲的角色。

  最適合池遲的就是這個主角的形象,可是……其一,他們就沒想過主角是個女的,其二,話劇馬上就要公演,辛亦松是紅星的台柱子,他的那種能夠讓人心潮澎湃的感覺是不如池遲,可是演得也很好,換掉是絕對不可能也不現實的。

  那麼,讓池遲演一個配角的形象嗎?

  「老馬,你們這什麼時候結束?我還得跟池遲談談我明年電影的事兒,我等了一年才爭取到她來當我的女主角,好多事兒我得多問問她。」

  宮行書狀似無心,卻打碎了馬天舒心裡最後的那點期盼。

  也提醒了雖然現在看起來很正常其實有些神遊物外的池遲。

  她現在還不能一頭扎進話劇裡,對於劇團來說成本太高,對於池遲來說,成本也太高了。

  「太可惜了,我真的很喜歡這個劇本啊。」對於自己不能真正出演《筆上花》池遲一臉遺憾,剛剛她很想說,要是馬天舒願意讓她演,她可以無償在劇團工作,可是看見馬教授嘴裡說的是主角的性別問題,她的心就涼了。

  其實執筆者這個角色本就是一個符號,是男是女都沒有關係,可惜現在忠貞正義的多是男性,象徵著墮落和慾念的多是女性。

  走在她旁邊和她一起離開紅星劇院的宮行書哼了一聲:

  「壓根就沒想過讓你演主角,就是客串再當個噱頭,馬天舒腦子裡想一出是一出,你呀,先過過癮就行了。」

  眯一下眼睛想想剛剛在表演又仿佛在燃燒的池遲,宮行書呲牙笑了一下。

  池遲像是一陣旋風來了又走,好幾個劇組的年輕人想起來自己忘了跟池遲要簽名,心裡頓時一陣懊悔。

  馬天舒目送宮行書和池遲離開之後轉身看見了舞台的桌子上那本合上的劇本。

  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池遲似乎全程沒有看台本子,就已經把大段的台詞表演到了這個地步。

  一陣懊悔啊,又一陣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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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1:57 |只看該作者
☆、第215章 戲鬼

  「演話劇這事兒你真的不用著急,你說你才多大?正好是事業上升期,這個時候咱們趕緊刷臉賺錢以後要啥有啥你說對不對?賺錢要趁早啊親。」

  聽說池遲去了話劇院還演了一場話劇,原本要陪著封爍前往滬市去參加新年活動的竇寶佳簡直是屁滾尿流地趕到了池遲的家裡,看見了池遲的時候她的那個態度和藹得就像是剛上任的幼兒園阿姨,生怕小(錢)朋(爸)友(爸)一言不合就幹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我知道,我幾年內還不會考慮以話劇為主,你不用這麼著急。」

  給占據了大半墻面的大電視摁下了暫停鍵,坐在沙發上的池遲和小嫌棄一起扭頭看著竇寶佳。

  「鍋裡燉了黃芪紅棗,你要不要喝一碗?」

  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了,池遲穿著家居服,小嫌棄也已經被遛完了之後擦乾淨了爪子,他們面前的茶几上放了本子和筆,屏幕上是電影的畫面,顯然,這是池遲正在「做功課」。

  「黃芪紅棗?行啊,你別動了,我自己去盛。」

  換下鞋子再把大衣掛好,連晚飯都沒吃的竇寶佳摸了一下自己肚皮就乖乖去廚房喝湯水了,池遲又轉回頭去看電影——一幀一幀地反覆看。

  這種做法俗稱是拉片,為的是把電影片段的每個鏡頭都解讀清楚,無論是拍攝技巧還是節奏,甚至讓人能夠真正地去觸碰一個導演在拍攝時的全部想法。

  池遲在看的就是斯坦利導演三年前上映的電影《廢墟之日》,是一部災難片,其中有很多鏡頭畫面都堪稱是末日題材電影的經典,比如海嘯襲來的瞬間、男主角對抗喪屍時的動作片段,還有喪屍圍城。

  這些畫面放在電影中的時候絕對是能讓人體驗到強烈的視覺享受,可是這樣一幀一幀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看過去,很容易讓人覺得厭煩。

  比如捧著碗喝湯的竇寶佳在旁邊坐了才五分鐘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一個禮拜至少一次拉片,每天還有基本功訓練,知道的你這是功成名就高片酬的影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電影學院的那群老學究呢。」

  趁著黃芪紅棗茶溫度還好,竇寶佳兩口把湯喝完了還用手把裡面的紅棗撿出來吃了。

  「基本功嘛,一日不練十日廢,老藝人們都說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演戲就是這個道理。」

  池遲很耐心地回答自己的經紀人。

  竇寶佳以前只覺得池遲是天賦驚人,上次去劇組探班,她發現池遲早上五點就起床跑步還練台詞,晚上拍戲到了十點多回了酒店還要做功課,她就真的服氣了,演員,藝人,演在前藝在前,這是現在這個世道,真正願意去提升自己演藝能力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那點本事能賺錢就足夠了。

  有天賦算什麼,十幾億人裡面有天賦的多了,有天賦又肯下功夫的人才可怕呢。

  比如池遲,真可怕,賺錢的能力也很可怕。

  她喜歡。

  「今天我演話劇的時候明白了一個道理。」

  再次把電視摁了暫停,池遲摸了兩下小嫌棄的狗頭轉頭看坐在另一邊的竇寶佳。

  「什麼道理?」竇大經紀人對池遲的了悟是很感興趣的。

  池遲搖了一下手中的筆,輕輕嘆了一口氣,電視的光映在她的半邊側臉上,顯得她的神色有點晦暗不明。

  「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她的欲望就很小,當一個人擁有了很多的時候,她的欲望就會越來越大。」

  當我連真正的表演都不能的時候,我的欲望只是一部未上演的話劇,當我在影視圈裡已經站穩腳跟的時候,我就自然而然地希望話劇的圈子也會像影視圈一樣任由自己挑選更喜歡的劇本。

  「這個道理還用領悟?本來就是啊,你餓肚子的時候只要一個麵包就夠了,你吃飽了,還開了個麵包店,你就會希望自己能買一輛好一點的車,多正常啊。我現在啊就希望你趕緊把小水窪開成一家特大牛的經紀公司,我給你當總經理,你看,我的這個目標很小吧。

  欲壑難填,人之常情。」

  「是啊,正常。」

  池遲笑了一下,不正常的其實是她,除了演戲之外她總是太過清心寡慾了一點,就像今天宮行書說的那樣,她把一些東西看得太淡了,其實是另一種傲慢。

  宮行書認為她今天就不應該上舞台上去演這個話劇,馬天舒說白了也不過是個電影學院的教授兼一個話劇演員而已,池遲太給他面子才讓他想多了,居然想讓一個大高盧電影節的影后在他的話劇裡面演配角,他宮行書電影的女主角去這麼一個話劇裡面當配角?這麼耍大牌的話劇是能賺十億票房,還是能讓池遲多一個獎啊?

  他抱怨的這些,池遲並沒有放在心上,她喜歡的東西她願意不計成本的去付出,只是這一場話劇顯然其實並不真正需要她的付出,馬天舒的態度她沒覺得有問題。她真正覺得有問題的是——她已經展現了自己的演技,對方卻還是不認為她能夠成為一個夠格的合作夥伴,因為她的年輕和她的性別。

  「如果真要說欲望啊,其實我一旦有了還是很大的。」

  「嗯?什麼欲望,說說看?」

  竇寶佳興致勃勃地看著池遲,喲,連錢都不愛只會演戲的爸爸還會有很大的欲望呢。

  盯著竇寶佳灼熱的目光,池遲把視線轉回到了電視上,小嫌棄已經把腦袋搭在了她的腿上,用一藍一綠的兩隻眼睛看看她又看看竇寶佳。

  「我啊,想要我的面前是一條坦途,所以,山河阻擋我,我用山填河,鬼神阻擋我呢,我就會讓鬼神一起消失。」

  話還沒說完,池遲已經點開了電影繼續拉片,只有竇寶佳聽了池遲的話之後冷不丁地打了個哆嗦。

  同一個夜晚,宮行書扣了又一個喊自己出去喝酒的電話,他哪都不想去,什麼也不想做,只想安安靜靜地對著京城這冷颼颼的天去想池遲。

  或者說,想演戲的池遲。

  幾天之前,宮行書見到了佘兵,這個當年也算得上是他前輩的導演現在已經完全成了一個廢人。

  一樣是喝酒,一樣是萎靡,宮行書他自己也有過這樣的時候,但是他一看就知道佘兵和他頹廢的狀態是不一樣的,他頹廢的時候只是一時的,佘兵的頹廢卻顯然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自我放棄。

  「我聽說,你找了那個池遲來拍你的戲?我跟你說啊,她壓根就不是人,她是鬼,她是來報仇的戲鬼!」

  喝得醉醺醺的佘兵揮舞著手裡的酒瓶子對著宮行書這樣說,只這一句話,宮行書就明白佘兵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和池遲有關。

  到底發生了什麼呢?能讓佘兵這麼一個不擇手段的人不聲不響地退出劇組,那之後再也沒碰過電影的東西?

  可惜佘兵只肯說這一句,哪怕他最後都已經醉到不省人事了,嘴裡念叨的也不過是戲鬼兩個字兒。

  聽說過戲痴,聽說過戲狂,哦,戲狂就是別人說宮行書的,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戲鬼,是人演戲如鬼?還是一個鬼披著人皮來演戲?

  宮行書自認為自己了解池遲,因為他看透了池遲骨子裡作天作地的性子,可是幾次接觸的是,這個女孩兒都表現出了超乎年齡的沉穩和滴水不漏,只要她願意,精明如宮行書也不能窺探到她到底在想一些什麼。

  一切對池遲性格的判斷都要從事情的結果上逆推,而不能讓人在事情發生之前察覺到發展的軌跡。

  這種不可掌控的感覺讓宮行書對池遲充滿了好奇,「戲鬼」兩個字更是把他的好奇心推到了頂點。

  「冬天怎麼還不過去啊,春天怎還不來啊,春天來了,那池遲不也就飛來我劇組了嗎。」

  宮大導演揉了揉自己的鬍子又隨便抓了抓自己的衣服,只覺得有一隻小手就在他的心尖兒上撓了又撓,撓的他恨不能現在就拽著池遲進劇組。

  元旦,池遲是和小水窪工作室的工作人員們一起過的,這一年他們著實辛苦,籌備柳亭心的婚禮大多是他們在出力,持續了一整年的「你造謠我就懟死你」行動也牽扯了所有人太多的精力。

  「估計也就我是最舒心的一個了。」

  造型師華錦舉著果汁杯幽幽地說,這一年池遲參加活動的次數兩隻手都數的過來,日常出街的造型她自己也能搞定大半,身為造型師華錦除了每到季節就幫池遲選一些當季新款的衣服配飾填充衣櫃之外也沒什麼事兒做,倒是外快接了不少,讓他賺錢都賺的很是心虛,還提前跟池遲打了招呼今年不要年終的紅包了。

  「這個月要跟我去好幾個國家呢,現在就喊舒心可有點早。」

  池遲想想自己的行程表,在心裡默默地為華錦掬了一把同情的淚水。

  新的公曆年一開始,池遲就乘坐飛機前往了楓葉國參加多倫冬季電影節,《以彼之道》入圍多倫冬季電影節,池遲自己也自動入圍了該電影節的最佳女演員角逐,在五天的電影節結束之後,池遲和另一位來自高盧的女演員一起拿到了最佳女主角的獎盃。

  當然,相較於這個含金量不高的電影節獎項,國內的觀眾們更在意的是池遲那三套CH所屬集團主線的當季高定禮服和CH最新款的成衣。

  池遲和CH的代言合約即將到期已經不是秘密了,在顧惜之後是池遲,那之後又會是誰能在影視圈裡掀起一場風浪呢?

  幾乎所有的小花兒們都摩拳擦掌,希望CH能夠青睞自己。

  在多倫冬季電影節之後池遲又在楓葉國完成了兩個海外雜誌封面的拍攝工作,接著乘坐飛機前往了高盧參加時裝周活動。

  對於吃貨們來說,他們在過去的一年中都沒怎麼見過池遲露面,現在看著她全球跑,一大堆一大堆的美圖傳到了網上,真是讓他們這些身為粉絲的有一種不切實際的夢幻感。

  每天都有漂漂亮亮照片出現的池遲會不會是被人穿越了啊?

  在繁忙的工作中,池遲滿意地看到自己的體重在飛速下降,等到她在一月二十號抵達合眾國面見斯坦利導演的時候,她的體脂含量已經很接近要求的基準線了。

  拿到劇本、定妝……斯坦利導演對池遲在《以彼之道》中的表演很感興趣,按照他的說法,池遲對於鏡頭有一種特殊的體悟能力,所以和導演的合作總是讓人愉快的。

  池遲到了這個時候才明白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有多麼的「龍套」和有趣。

  她的全部台詞加起來大概只有二十多句,大多是和男主角的對話,告訴男主他之所以被陷害的前因後果,然後她就要跟來追殺男主的追兵打一架,接著就再次消失於山洞之中。

  說有趣,是因為這個角色是一個喜劇角色,她要表現出一種誇張的喜劇感,誇張的肢體動作和冷靜到冷漠的台詞形成一種鮮明的對比,讓人覺得幽默有趣。

  「我希望你倒吊著出場你看怎麼樣?可憐兮兮的、被樹藤綁住的柔弱少女,你的臉上要有笑容,因為你是個先知,人類讓你發笑,可是你的陳訴其實是非常平板的……」

  聽著斯坦利導演的講解,池遲揉了揉自己的臉龐,這個角色早就由編劇做好了詳細的人物小相,很顯然斯坦利導演是在定下了由她出演這個角色之後又給這個角色豐滿了「人格」。

  「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笑容?她是譏諷的,還是覺得可笑的?她笑的力度您有一個大概的要求嗎?」

  本意是有點想要為難這個初來乍到的東方少女的斯坦利導演眼睜睜看著池遲給他表演起了好幾種不同的笑臉,但是詢問的語氣始終如一。

  看著這位東方年輕影后的「表演」,斯坦利導演的神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看來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出色……Chi小姐。」

  好吧,從開始聊劇本到現在,斯坦利導演終於叫了一個「Miss」出來,而不再是一個又一個的「you shou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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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2:13 |只看該作者
☆、第216章 清白

  「我以為你會幫那個東方來的小斑鳩多適應一下我們的環境,畢竟身後的老闆們靠她拉到了不少黃種人的投資不是嗎?」

  緊張的拍攝工作間隙,斯坦利導演和自己的老搭檔閒聊,得到了對方這樣一個帶著揶揄意味的疑問。

  「小斑鳩?你說Chi?她可不是要人幫助的小斑鳩。」

  「我知道,她是開啟寶庫的金鑰匙,據說她的名字就代表會多出來很多票房不是嗎?」

  斯坦利導演的這位老搭檔做了一個數錢的動作,前些年很流行東方演員們到好萊塢鍍金,一方面是這些演員會帶來一些投資和票房吸引,另一方面是這些演員能夠給自己製造話題提升自己的知名度。看起來是互惠雙贏的事情。

  可是事實證明真正能夠帶動票房的不是演員和話題而是作品本身,或者說是人們對「大片」觀賞體驗的追求。

  所謂的「互惠」要付出的成本太大,這條路走的人也就越來越少了。

  「不,我的意思是,她完全不需要別人的幫助就能在這裡過得很好……以前我以為東方人都刻板勤奮,她用她的行動告訴我,她可以更刻板也可以更勤奮,同樣的,她也有超乎人想象的才華……現在的她已經有了和好萊塢演員們比拼才華的資格。」

  結束了午餐的演員們在動作指導的幫助下研究著他們一會兒打戲的動作。

  一頭白髮的池遲先是一套讓人眼花繚亂的武打動作,又在一個俐落的側踢之後讓自己身體的動作變得輕緩起來,這樣自然而然就帶了一種奇妙的東方韻律,旁邊圍觀的幾個男演員有的乾脆吹口哨表示對這位東方女孩兒的讚賞。

  就在兩天之前,同樣是這些人在試戲的時候還對池遲心存疑慮,好吧,說心存疑慮這種說法太委婉了,這些演員們知道「Smile(微笑)」這個角色的存在但是並不知道會由誰來扮演,畢竟原著裡的白人都能找黑人來演,一個戲份不多但是人設很好的配角改一下膚色也是可以的。

  池遲的出現讓他們對於出現在電影裡的「東方符號」理解不能,尤其是這個女孩兒看起來還這麼年輕,年輕到讓人們忍不住去想她背後的投資方們為了她的這個角色到底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當然,在池遲第一場戲之後,人們就知道他們錯了。

  她就那樣地出現在了人們面前,臉上帶著有點誇張又迷茫的微笑,綠幕之下,她用手扶著並不存在的岩石。

  灰白色的長髮、黑色的袍子,戴著白色美瞳的眼睛……她是個詭異的先知,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裡,也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突兀地出現又突兀地消失,在平時孱弱地仿佛下一秒就會死去,在戰鬥的時候能把追兵全部幹倒。

  這就是Smlie這個角色。

  池遲完整且近乎完美地呈現了她,從這個角色的質量上來說,斯坦利導演非常滿意,她跟電影是和諧的,角色的存在感並不讓人覺得突兀,同樣也讓這個原著中的人氣人物被成功具現化了。

  「歷史上有很多偉大的演員,在他們表演一個角色之前,人們是沒辦法想象他們是如何表演的,因為他們永遠高於導演的預期,對於導演們來說,遇到這樣的演員一定要……多用一會兒。」

  斯坦利導演說完這句話就拍了拍手提醒工作人員們正式開始工作,在整個綠幕搭起來的棚子裡,池遲和所有別的演員一樣詳細聽著下午的具體工作安排。

  身高已經一米七五的她站在歐美人堆裡只是太纖細了一些而已。

  ……

  窗外是大雪,厚厚的一層,把天把地把人的心都覆蓋了。

  顧惜就看著外面的雪景,目光呆滯。

  「我真喜歡這種雪天,真清白。」

  她這麼說著,雙手慢慢地舉起水杯喝了兩大口,杯子裡裝著的是酒。

  「你今天已經喝了不少了。」

  「可我還沒醉啊。」

  這是還沒醉嗎?你又什麼時候清醒過?

  站在顧惜的身後,路楠皺了一下眉頭。

  已經幾個月了,顧惜顯然已經形成了嚴重的酒精依賴,她每天都要喝很多的酒,不給酒她就不吃不喝也不睡……路楠想要帶顧惜去醫院,卻又擔心被媒體拍到,高價請了醫生來看,醫生的建議是顧惜戒酒並且完全脫離她目前的環境進行徹底的治療,可是顧惜自己不願意,誰要是逼著她去做什麼,她會立刻尖叫得像一個瘋子。

  這樣的顧惜讓路楠束手無策。

  也許,顧惜早就已經瘋了,以前她看起來正常是因為還有鬥倒韓柯這件事支撐著她,現在,她連自己最後的目標都沒有了,就放任自己徹底陷入到了這種瘋狂中。

  在顧惜心情好的時候她也會看起來正常一點,可是她一「正常」就會想要吃一些垃圾食品,五毛錢一根的烤串和幾塊錢一大堆的土豆餅……只要最便宜用料最糟糕的,絕對不肯吃別人精心做出來的,吃了之後會吐還會拉肚子,路楠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該讓顧惜「正常」還是「不正常」了。

  「婚禮開始了嗎?我的禮服呢?」

  顧惜蠟黃的臉頰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她看著路楠,又好像沒有看著。

  路楠趕忙打開了電視機,電視裡正是柳亭心結婚那天的視頻,顧惜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對著電視又是目光呆滯。

  看著顧惜蓬頭垢面坐在地上的樣子,路楠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到底要多久顧惜才能走出來呢?

  一年?

  兩年?

  可是一年兩年之後,顧惜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們所面對的這個圈子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時間並沒有讓路楠真的去想什麼一年兩年,就在這一天的深夜,顧惜和韓柯各種曖昧的照片全網推送,路楠在半夜緊急處理事物的時候突然昏倒,過去的幾個月裡她過度疲勞,這次的急怒讓她隱藏的病症集中爆發。

  驚慌失措的助理們只能關掉路楠的手機和她們自己的通訊工具,那個胖乎乎的生活助理糾結了十幾分鐘終於打開了顧惜的房門。

  此時,已經是深夜一點,顧惜各種角度的照片已經到了人手一份的地步,顧惜艷照空降微博熱搜,幾乎現在在上網的人都在「說你們看見了那啥嗎」,「你們誰有視頻」,「鑒定帝來看看到底是不是顧惜」,「聽說還有更勁爆的」。隨著照片上的男人被扒出來,韓柯也很快成了人們關注的焦點。人們跑去顧惜的微博下留言,跑去蒂華的官方微博下留言,跑去所有他們能表達自己情緒的地方說話。

  這是一場醜聞,也是一場狂歡。

  顧惜自己也成了這一場狂歡的看客,在黑暗中,她撥弄著助理的手機,看著人們謾罵她,嘲諷她,這些人中也包括了那些信誓旦旦說要愛她到永遠的粉絲們,他們的情緒比別人更加激烈,罵出來的語言也比別人更加的誅心。

  「一想到我喜歡你的那些晚上你就這樣躺在韓柯的床上,我就覺得想吐。」

  這一條評論顧惜直勾勾地看了半分鐘,突然笑了。

  「真巧,我也覺得噁心。」

  「顧、顧姐,我們怎麼辦啊?」

  聽見顧惜終於說話了,胖乎乎的助理好像終於找到了主心骨。

  「楠姐那已經叫來了醫生了,小張小李都陪著,我讓幾個保鏢把房子裡裡外外查了一遍現在還沒有人知道您在這,您看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顧惜沒有回答自己助理的問題,而是用助理的手機撥通了一個手機號碼。

  不管她多麼的不願意,這個號碼就存在於她的腦海中,就如同它的主人存在於她的人生中一樣。

  電話被人接起來之後足有兩三秒鐘沒人說話,直到電話另一頭傳來了一聲輕笑。

  「我還以為你會多糾結一會兒再給我打電話。」

  「照片是你發的?」

  「我說了不是,你會信嗎?」

  「我信。」

  顧惜原本精緻現在周邊長了痘的脣角抽動了一下。

  聽見顧惜的回答,韓柯又笑了。

  「是呂妍,最近查我的經濟問題查到了她的頭上,她著急了。當然不是我,我怎麼捨得把你那麼好看的照片讓別的男人看到呢?」

  「能猜到。」

  「我真喜歡你這麼乾脆俐落和我說話的樣子,一想到你的嘴現在抿著壓抑著怒氣和不安還要跟你最討厭的人說話,我就覺得興奮……比你摸我還讓我興奮。」

  聽見韓柯充滿暗示意味的話語,顧惜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藉著一點幽暗的光,胖助理小心地看著她的神色,只覺得她像是一尊沒有了生機的雕像。

  不悲不喜,無恨無怨。

  「知道不是你就好。」

  「怎麼會好?顧惜,你完了你知道嗎?那些照片足夠把你這一輩子都毀了,以後那些人看見你的名字就會想起你岔開大腿坐在我身上的樣子,他們會想著,哎呀這個人是誰,哦,她是跟韓柯睡過的那個……顧惜,你辛辛苦苦算計了這麼多年,就就得了這麼一個結果,你開心嗎?」

  顧惜沉默,她身旁的助理聽到了韓柯的話,膽戰心驚地看著自己的老闆,生怕她受不住刺激突然又癲狂起來。

  「我打電話給你,不是為了聽你把自己當成一團屎糊在我的身上。」

  聽見顧惜這樣的聲音,韓柯舔了一下自己的下脣,想到自己的計劃,他的臉上是控制不住的笑容,換一隻手拿手機,他用充滿誘惑力的聲音說: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有多聰明沒人比我更知道,顧惜,你知道有辦法能讓你從這一團大麻煩裡面脫身,你一定想到了那個辦法了對不對?」

  這個夜晚是不是太黑,又太靜了?

  聽著電話裡隱約傳出的聲音,胖助理有些不安地看著被拉上的窗簾。

  顧惜依然沒動。

  於是電話那頭的人聲,就連助理都聽得一清二楚。

  「你嫁給我。」

  砰通!

  誰的心臟重重地跳了一下?

  助理無措地私下看了一眼,才意識到那是自己失序的心跳。

  「只要你嫁給我,不管什麼樣的照片都是咱們的私事,誰敢胡言亂語,都是在破壞我們的家庭,窺探我們的家庭隱私。有一個家來保護你,顧惜,你就安全了。」

  安全?嗎?

  顧惜抬起頭,小助理看見她的雙眼異常地明亮。

  「顧惜,你從來都知道什麼對你是最重要的,你想想這麼多年你打下的地位、金錢……你捨得嗎,就因為和我的幾張照片你就把這一切都丟了,值得嗎?」

  捨得嗎?值得嗎?

  「好,我想想。」

  說完,顧惜就掛掉了電話。

  韓柯笑著把手機甩到一邊,得意洋洋地躺回到了床上。

  顧惜說到底和他是一種人,他們從來都會在恰當的時候做出恰當的選擇。

  在剛剛某一個瞬間,韓柯很想跟顧惜表白,他愛她,真的愛,愛的想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挖出來給她,從她把自己從蒂華董事長的位置上拽下來之後,自己就那麼愛上了她。

  正因為愛到不想撒手,他才不斷地向和他有一腿的呂妍施加心理壓力,讓她以為顧惜倒了她就能脫身,又「不小心」把那些照片泄露給了她。

  不過與能徹底得到顧惜相比,這些小心機根本算不上什麼。

  在這個全民狂歡的夜晚,顧惜的微博賬號發了一條消息,明天晚上她會開記者會公開解釋她和韓柯先生之間的關係。

  助理小心翼翼地對顧惜說:「微博發好了,我會聯繫和咱們關係好的記者,顧姐有什麼問題不希望他們問嗎?」

  「沒有。」

  光著腳走下床,只穿了一件白色棉袍子的顧惜拉開窗簾看向外面的雪地,一切都是白色的,只不過在黑暗中,白的不那麼明顯。

  一切都是清楚的,只不過在她頭腦昏沉的時候她沒看到罷了。

  「顧姐,我明天叫保安公司過來?」

  「不用。」

  「顧姐,楠姐現在身體不好,要不要找公關公司的人來幫忙?」

  「都不需要,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胖乎乎的助理惴惴不安地離開了房間,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她想到的是幸好這個房間在二樓,跳樓是死不了人的。

  在這同一個夜晚,也有人為著網上的消息頭疼著,那個人就是竇寶佳,一個越洋電話她說的是苦口婆心。

  「記住,三天,三天之內不要讓池遲看到國內網上的消息,知道嗎?」

  陳方低聲答應了,顧惜出了這種事兒,無論如何池遲不能在事態明朗之前和顧惜沾上一丁點關係。

  「何止是艷照那麼簡單,前一段時間有人造謠說顧惜給別人當拉皮條的,風頭才剛剛過去,有心人把兩件事往一處扯,池遲碰上去那也得疼!」

  于緣看著躲在角落裡聽電話的陳方,默默關掉了自己的手機屏幕。

  拍攝場上,池遲正在拍這部電影中她的最後一場打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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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2:30 |只看該作者
☆、第217章 雙旋

  「正在看直播的觀眾朋友們你們好,現在我們已經在顧惜新聞發布會的現場,此刻我們能看到發布會的現場有很多的記者,不對,是有超~多的記者。一會兒顧惜會說什麼呢?我們先看看網上的大家都有什麼樣的問題想讓我去問的。」

  舉著自拍桿,某個網絡媒體的主播對著鏡頭笑容甜甜的,在她的手機屏幕上有很多問題像是雪花一樣地散下來,主播仔細地看著,努力分辨看直播的人們到底都想讓她問什麼。

  「顧惜到底和韓柯好了多久?韓柯和顧惜是什麼關係?今天下午放出來的短視頻是顧惜和韓柯嗎?……有些太過分的問題我們是不會問的,希望大家還是稍微尊重一下她……」

  可惜了,這位主播的話並沒有讓一些人收斂,反而是讓更多的人暫時拋卻了自己的言論尺度,隨著那些問題越來越不堪入目,主播只能無奈地放棄去讀觀眾們的問題,安心等著顧惜的出現。

  天已經徹底黑下來了,會場卻還沒有打開,平時早就應該出現的工作人員一直不見蹤影,記者們只能躲在溫暖的車裡,看著黃色的燈光照在地上的薄雪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雪又下了起來,雪花在路燈的光中滑落,綻放著輕柔無助的姿態,最終落入了無邊黑暗裡,黑夜中,光是被影圍剿的獨行者。

  就像穿著一身紅色大衣從遠處搖搖走來的那人,伴隨著她的行進,雪都更大了一點,那些雪花掠過她的身體,只有輕輕幾點最終停留在了上面,微不足道地遮掩了一點的紅色。更多的雪花匆匆路過黑色的天空、遠處建築的暗影、並不明亮的燈光、和她明艷又單薄的身軀。

  沒有往日裡威風八面的助理和保鏢團隊,沒有遠遠就能讓人覺得炫目的首飾,可是她就那麼走過來,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顧惜。

  浮華娛樂圈的話題代名詞,喧囂演藝界的風暴發起者,在場的大多是業內人士,他們都依稀知道顧惜的炒作手段是多麼的厲害,這些年有很多年輕的演員們想要複製顧惜的成名史,可是他們沒有顧惜的手腕和眼光,也沒有她的魄力和膽量,被人嘲笑畫虎不成反類犬,卻還是前赴後繼……現在那個讓無數人羨慕嫉妒恨的正主兒,又一次成為了這樣一場娛樂風暴的中心,她還能扛過去嗎?

  還是像大多數人所希望的那樣,就此倒下,永不翻身。

  可是這樣的醜聞,她怎麼還能翻身呢?除了最早的照片之外還有視頻和音頻陸續流出,前一陣影影綽綽說她給別的年輕女明星拉皮條的傳言再次傳得沸沸揚揚,這一次沒有蒂華給她當後盾,顧惜自己也沒有去跟各家營銷「疏通」,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在很多人的心裡,顧惜已經成了一個下三濫的貨色,不僅被人包養,還充當了類似老鴇的角色。

  孤身而來的顧惜面對著一大片記者停下了腳步,她抬起手,手掌向上,一片白白的雪花落在她被凍成青白色的手裡,還沒等雪花融化,她就被蜂擁而上的記者給團團圍住了。

  顧惜一言不發,記者們圍堵了半天都沒聽見她說話,只能先跟著她走進了終於開門的會場裡,明明已經不小的房間頃刻間就被填得滿滿的,顧惜回頭只能看見一群人的長槍短炮,卻看不見那場讓她享受的飛雪了。

  「顧惜,你和韓柯究竟是什麼關係?有蒂華的前員工爆料說你們一直是男女朋友,對此你有什麼說法嗎?」

  有人大喊著問出自己的問題,恰好這個問題也是在場的所有人最關心的,於是場面漸漸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著顧惜,她的臉上有著精緻的妝容,一頭長髮上細雪已經融化。

  穿著紅色大衣的女人慢慢地環顧四周,她看著面前所有的面孔,卻又像是在看著一堆的蘿蔔白菜。

  揀一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顧惜長出了一口氣,在這樣的有風的天氣裡行走是一件讓人容易疲憊的事情。

  尤其是她的身體已經被酒精侵蝕的不成樣子了。

  可是剛剛風和雪迎面向她撲來的感覺讓她那麼眷戀,因為那裡面有一種奇妙的自由的味道。

  原來失去的東西,她總是眷戀的,從很久很久之前的過去,到上一刻,她永遠生活在「失去」中,於是人生俯仰皆絕路。

  「我……和韓柯?」

  顧惜抬起頭,一片熟悉的閃光燈映在她的眼裡,瞬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這就是她這些年生活的地方,各種各樣的光,來自各種款式的相機,人們呼喚著她的名字,希望她能夠給予片刻的目光。

  可是這樣的白光之下,她看不見外面的世界,以為自己能做到自己所有想要做到的事情,卻落得了今天的下場。

  「我和韓柯啊……」

  所有人都看著面前這位年輕影后,是的,年輕的影后,她拿金鳳凰的時候也是年輕的,人們震驚於她花瓶外表之下如同烈火灼燒一樣地表演,看著她捧起了象徵著影后的銀杯,那些往事仿佛也才發生了沒多久,她的光鮮閃耀仿佛還在昨天。

  哪怕這幾年有了池遲這樣異軍突起的異數,人們說起女明星,最先想到的都是顧惜,她漂亮、她身上帶著光、她給了無數女孩子關於美的嚮往,也讓無數男人神魂顛倒。對她來說,這些事情似乎都是理所應當的。

  這個永遠都生活在鎂光燈下的年輕女人還是第一次露出這樣的迷茫表情。

  當初那個殺伐決斷氣場逼人的顧惜,竟然也成了今天的這一副樣子。

  在場有多少人心裡一邊唏噓著,一邊又生怕別人比自己拍到更好的照片呢?

  「……從來都是赤裸裸的交易關係。」

  ……

  陳方幫池遲拿大衣的時候不小心摔壞了池遲的手機,好在池遲平時和別人的聯繫不多,最近身在國外有時間差,池遲用手機也不過是刷刷微博看看新聞而已。

  「盡量還是修好吧,裡面存了不少人的電話。」

  可憐的手機屏幕碎成了好幾塊,也不知道劇組的地到底有多硬,似乎連電池都摔壞了。

  從拍攝地趕回她臨時租住的公寓休息之前,池遲讓陳方去找薛涯拿一部備用的手機,陳方不太想去,可是這種事情從來是她出面的,為了不讓池遲看出破綻,她不放心地看了于緣一眼還是走了。

  車子是薛涯準備的商務車,開車的司機先生喜歡放一點搖滾,池遲並不干涉這位先生的愛好,倒是于緣提醒過他聲音不要太大。

  就在那些似有似無的沸騰鼓點兒中,池遲和于緣相對而坐,為了拍Smile這個角色,池遲直接做了接髮,現在她的頭髮整個都是白色的,隨便在腦後一扎,很像是個從奇幻小說中穿越出來的精靈女孩兒。

  「今天有什麼新聞嗎?」

  沒有了手機有些無聊的池遲隨口問于緣。

  于緣原本在發呆,聽見池遲的問題,她愣了一下才說:「有航天設備發射成功了,早上有推送來著,我瞄了一眼。」

  女助理的手在自己的膝蓋上輕輕抓了一下,她克制住自己想要拿起自己手機的欲望,現在她應該做的是徹底忘記手機的存在,她自己要忘記,池遲也要忘記才行。

  「哦,據說封爍的新電影口碑不錯,就是票房一般,很多人說他在戲裡的表現進步很大……至少比在《王子》裡好多了。」

  「從偶像明星轉型到真正的演員是需要過程的,他能開始做了就說明還是有想法的,倒是請他來拍《平陽》,如果不是當時情況特殊,我是不想請他的。」

  各種意義上來說,封爍並不適合拍《平陽》這部戲,遺憾的是直到真的拍起來之後她才意識到這一點。

  「嗯……是因為封爍喜歡你嗎?」

  于緣小心地探查著池遲的神色,心下一橫就問道出了所有人都沒有攤開來明說的現實。

  池遲抬眼看看她,眼睛裡有了一點笑意。

  「是。」

  「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跟你喜歡的人合作嗎?」

  「不,我只是覺得在他演技尋求突破的時候和他合作……對他太殘忍了。」

  殘忍,說著這個詞,池遲的臉上還是笑著的,封爍掙扎於自己和李世民這個角色之間,男女情愛和他竭力想要表現的兄妹之情是存在衝突的,這種衝突會讓他在演戲的時候有一種撕裂感。

  「他喜歡你,你喜歡他嗎?」

  于緣竭力讓自己的語氣不要那麼八卦,也希望自己心裡的緊繃感能鬆懈一點,這種緊繃感的存在不只是因為她隱瞞了國內鋪天蓋地的消息,也是因為她有點害怕池遲會說出讓她心塞的答案。

  「喜歡也是有不同的種類的。」

  池遲歪了一下頭,異國的繁華街道上人們來來往往,看著外文寫就的招牌和風格迥異的建築,她眯著眼睛笑了一下,「有的是可以一起吃飯,有的是可以一起聊天,有的是可以一起逛街,有的是可以相守一輩子的。最後這種喜歡的感覺,我只對表演有。飯局有終,閒聊有盡,逛街會累,前行本身,我習慣一個人。」

  習慣一個人,把所有的秘密都壓在心裡,釀成酒,醉了自己……這是她漫長歲月中習慣的人生,很多時候她的表演之所以能那麼全心全意,就是因為她能夠一直保持著這種孤獨感。

  因為內心的孤獨是她激發自己想象力和創造力的引子。

  「封爍對我來說是十天吃一次飯的那種喜歡吧。」

  池遲思索了一下,定義了自己對封爍的感情。

  于緣哦了一聲,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那,那有人比封爍讓你更喜歡嗎?」

  「……有。」

  有的人,她可以每天和她一起喝下午茶而不煩悶,有的人,她可以每天陪她走到小鎮的盡頭,有的人……她一直在等待她的電話,希望曾經在電話裡閒聊的時光,能夠找回一點點歡快餘味。

  其實她的喜歡曾經可以那麼輕易地得到,可是時間久了,她發現自己那份隨著年輕而來的「至情至性」也會疲憊和黯淡。

  「你,介意告訴我都有誰嗎?」于緣小心翼翼地問池遲。

  竇寶佳、柳亭心、安瀾、池謹文……池遲的交際圈很小,于緣跟著池遲身後這麼久了,他們之間的各種相處于緣已經見過了十成十,這些人中有誰能讓池遲真正地喜歡呢?

  「顧惜。」

  「啊?」

  「怎麼了?」

  看著于緣驚訝的表情,池遲蹙了一下眉頭。

  「沒、沒什麼。沒想到而已。」于緣想笑一聲,張開嘴發現自己的臉都是乾的,聲帶更是澀的難受,「上次,你和我講過一個故事你還記得嗎?」

  于助理想要轉移話題,最先想起來的,是池遲去年給她講過的那個故事,那個孤獨的,失去了很多也想要拍戲的女人,後來究竟怎麼樣了呢?

  ……

  「我為什麼要撒謊呢?你們為什麼用這麼震驚地眼神看我,難道我說的不明白嗎?我和韓柯,他出錢捧我,我陪他睡覺,懂了嗎?」

  字面上的每個字,這些人都懂,可是他們卻覺得自己在顧惜這樣的笑容下,其實什麼都不懂。

  顧惜的笑容很放肆,她看著面前的這些人,一個一個地看過去,不閃躲他們的目光,也不會自慚形穢。

  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究竟如何才能勝利。

  那就是堂堂正正地賭上她所有的一切,聲譽、名望、地位、財富,大不了把她一條命拿走吧,她都不要了。

  對她來說,這已經不是賭場了,而是一場戰爭,她可以拿命去贏取勝利,韓柯卻不敢拿命來陪。

  所以,一定是她贏。

  老虎?兔子?兔子吃草料,老虎啖血肉,對,所以她變不回兔子了。可是現在老虎自己剝皮拆骨把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倒騰出來給這個世界看,就問問這個世上誰敢在這一灘血肉中真正拿走他們想要的?當著這些灼目燈光?

  「對,我也炒作,碰瓷兒外國的女明星然後國內發通稿,我記得你們家是一份通稿三萬……」

  顧惜看著離他最近的記者。

  「還有什麼?想問韓柯……沒什麼好說的,沒勁,幹什麼都沒勁,包括幹我。要是說的再詳細,你們的新聞可都發不出去了。」

  「現在他身上的經濟案子?他肯定要完啊,他逃稅的證據就是我送給檢察院的。」

  「為什麼要出來說這些話,因為我不想玩了,這個圈子我都玩夠了,以後我不想拍戲,也不想出現在你們面前,多拍幾張吧,以後也沒什麼機會拍了。」

  顧惜可以說是有問必答,反而是在採訪的人們有些膽怯了。

  膽怯什麼呢?在場的幾十位上百位記者,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思,顧惜現在什麼都說,他們卻未必什麼都敢報,有些人甚至希望別人別報出去。

  比如,曾經和顧惜有過聯合炒作的好幾家營銷公司,顧惜隨隨便便就揭了他們的老底,從報價到手段都說的一清二楚……

  「我還做過什麼呢?哦,我做的壞事太多了,誰要是覺得我欠了他的就只管來找我,要錢賠錢,要命賠命,隨便。」

  顧惜的手有點抖,她現在很想喝酒,可惜,她是顧惜,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她心知自己儼然已經成了過街老鼠,卻依然不希望別人看見她酗酒的樣子。

  漂漂亮亮地生,她終究沒做到,漂漂亮亮地死,她想試試。

  ……

  「在繼續講故事之前,我有個問題要問你。」紅燈亮了,車子停下,一頭白髮的池遲隨意地解開自己的辮子整理著頭髮。

  「你和陳方今天究竟瞞了我什麼?」

  于緣僵住了。

  「你知道為什麼竇寶佳知道你對我產生了粉絲心態之後想要開除你我卻保下你嗎?」

  試了兩下,頭髮還是沒有打理好,池遲乾脆一甩頭,任由長髮垂在她的肩膀上,白色的髮絲貼著她的臉頰,跟著她一起湊近了于緣。

  于緣這才注意到池遲的眼眸不是她以為的深黑色,而是略有點清淡的褐色,車窗開著,夕陽的光灑進來,灑在那雙總讓人覺得高深莫測的眼眸裡,成了一片輝煌的金。

  「因為,我希望你能快樂一點,哪怕不是從事著你最喜歡的職業,但是你能看見這些人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狀態,尤其是……這些人中最出色的我。」

  四目相接,于緣有些驚慌。

  在這個時候,池遲已經從她的衣服下面抽走了她的手機。

  「你說,還是我自己看。」

  坐正了身體,池遲還是笑的,她的笑容和以往一樣帶著讓人神魂顛倒的特殊魅力,于緣卻沒有了往常那種花痴的感覺,她這一刻只是想哭而已,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是顧惜,顧惜出事了……」

  ……

  「你們的問題太無聊了。」

  顧惜打了個哈欠。

  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過去的三個小時中,她像是一個接受審查的犯人,卻有一種無力感,仿佛她明明犯下了連環殺人的罪行,警察卻總是揪著她隨手揣到了兜裡的幾百塊錢問個沒完。

  幾個記者面面相覷,顧惜很坦誠地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們卻覺得自己沒什麼問題可問了。

  「愛韓柯嗎?」

  「不愛。」

  「交易是自願的嗎?」

  「是。」

  撇開這些雞毛蒜皮的邊邊角角,他們還能問什麼呢?

  「顧惜……你有沒有幫女明星牽線搭橋認識投資方?」

  有個記者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這個,在很多人的心裡斟酌反覆了很久的問題。

  「沒有,我又不缺錢,沒必要幹那麼沒意思的事兒。」

  顧惜揉了一下額頭,這些風言風語大概也跟呂妍脫不了關係,總想著在暗地裡製造一些流言來抹黑別人,也不想想手裡連算得上證據的東西都沒有,嘴皮子一碰就出來的東西,自然嘴皮子一碰就能被否掉。

  「可是有人不是這麼說的,這幾年風頭正勁的年輕女演員不就是在《女兒國》的首映禮上認識了一個大老闆繼而再三合作的嗎?」

  顧惜猛地抬起頭,布滿了紅血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發問的那個人,仿佛他扛著的不是攝像機而是一把帶血的刀。

  「放你娘的屁!」

  ……

  「事情就是這樣,你的護照我找了快遞給你寄回公寓,現在我馬上要登機了,你來也晚了。」

  拿著于緣的電話,池遲對著電話另一頭的陳方語氣鬆快地說。

  ……

  「你們這是在造謠,我告訴你們,你們就算要用下作手段去毀什麼人也別用我的手,我還沒下作到你們的那種地步!」

  看著顧惜失去了冷靜的態度,人們反而興奮了起來,這才是她應該有的樣子,瀕臨瘋狂的絕望,口出惡言的最後癲狂,把這些畫面紀錄下來才能匹配這樣一起娛樂圈醜聞的勁爆。

  ……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讓池遲有些疲憊,看見來電顯示上竇寶佳的名字,她深吸了一口氣才摁下接聽。

  「你不是說沒什麼比演戲更重要嗎?!」

  竇寶佳在撕心裂肺地咆哮,從知道池遲回國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自己應有的理智,現在網上多少人都說著顧惜又影射著池遲,竇寶佳早已經視池遲的演藝事業為自己手心珍寶,又怎麼可能忍受有人對池遲這樣地造謠和污衊。

  以往的名譽官司在這樣的娛樂圈風暴面前根本就是小打小鬧,就算打一萬次官司也不會平掉人們在這次的流言中對池遲的疑慮,空穴來風,事必有因,多少人看八卦的時候都是秉持著這樣的態度?

  「我知道,可是有些人,你不在她最難的時候拉她一把,她會把自己活活悶死的。」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當年顧惜情根深種,柳亭心想要拉她一把,可是失敗了。

  當年顧惜想要與虎謀皮,安瀾提點過她,可她根本聽不下去。

  現在的顧惜想要做什麼呢?

  池遲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心中不祥的預感。

  「我已經讓婁藍雨把記者叫到機場了,你放心,我愛演戲,比愛我自己都愛。」池遲最後安撫了一下自己的經紀人。

  「滾蛋!」

  ……

  「不管是不是謠言,我們電話採訪了好幾個年輕的女明星,她們都拒絕接受採訪,顧惜,要是你真的沒做過這種事,為什麼大家都躲著你呢?」

  「跟紅頂白人之常情,她們和我也不過是在什麼晚會上多見了幾面的關係,自然不想跟我這一團垃圾扯上關係。」

  顧惜抽了一下嘴角笑了笑,她的嘴脣有點乾裂了,濃濃的眼妝下面也顯出了遮擋不住的青影,越是這樣,人們更願意拍她的照片了。

  「我沒做過這種事情,我說了很多很多次了,沒有證據就別造謠到我的面前。」

  無力地搖搖頭,顧惜輕輕拍了一下自己大衣的口袋,那裡裝著她給自己選擇的「歸宿」。

  「池遲!池遲回國了!快看!她在接受採訪!有網絡直播!」

  這時,突然有人對著手機驚喜地大叫了一聲。

  「顧惜,我們採訪到池遲了,你猜她會怎麼說?」

  一直在逼問顧惜的那個人臉上是不懷好意的笑容。

  「她!還!是!個!孩子!!你們到底還能不能有點良心?明明出了問題的是我,你們能不能別總是糾纏著別人?你背後一定要把她給搞臭名聲的人給了你多少錢讓你在這裡喪盡天良?!」

  顧惜真的憤怒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裡,她一直掌握著整個採訪的節奏,哪怕是有人直言她幹了拉皮條的勾當,她也不過只有短短的失態而已,那種失態還是源自於她對自己精神掌控力的下降。

  可是池遲啊,池遲怎麼能被拉到這樣的旋渦裡來呢?

  她的聲譽就該跟她的為人一樣清白,乾乾淨淨地活著,帶著她曾經不曾體會和珍惜的那份兒!

  有人把手機的屏幕湊到了顧惜的面前,在手機屏幕裡,連行李都沒有的池遲頂著白色的馬尾辮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她精緻的臉龐上帶著一層涼意,即使依然有笑臉,卻還是讓人感覺到疏離。

  她長大了,不知不覺……就比自己要好了。

  顧惜的眼前一陣模糊,不知不覺間她的眼眶已經紅了。

  「顧惜的事情,我知道,她就是做錯事情了,那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接受採訪的女孩兒如是說。

  她講的是道理,卻有著落井下石的嫌疑。

  整個房間裡的人們都再次看向了顧惜,仿佛看見了一把刀插進了她的肋骨縫裡。

  好歹當初是一起合作過的,現在就這麼迫不及待要踩著對方往上爬?有人已經腹誹池遲的吃相難看了。

  「可是……」

  站在機場面對著鏡頭,池遲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來來往往的人,有個小女孩兒抱著一隻白色的兔子玩偶跌跌撞撞地走向出口的位置,在那一瞬間,她收斂了自己習以為常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對別人都好,對我不好,我只能口是心非地說她是個好人。一樣,這個世界上有人對別人都不好,但是對我好,就算別人都說她是壞人,她的錯,我也得幫她一起扛。」

  「……我得幫她一起扛。」

  一滴眼淚,從顧惜自以為乾澀的眼眶中滿滿流了出來。

  「顧惜,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要賠錢就一起來,要是有人覺得你該付出什麼代價就只管起訴好了,你進去了我探監,你成了窮光蛋了我養你……如果你連死都不怕了,難道還怕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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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2 01:42:49 |只看該作者
☆、第218章 睡著

  「這個……其實顧惜的事情現在根本還到不了起訴的地步。」

  池遲的話是對顧惜說的,自然也是對在場和不在場的所有人說的,她簡短的話就像是夏日的午後,原本還覺得曬得人心口發悶,突然就成了遮天蔽地的一場大雨,風來了,雲也來了,風雨雷電護住了顧惜那將要融化的小小一團,把在場的一些人震得心尖兒上打著顫。

  於是有記者出言緩和池遲的情緒,雖然她也根本看不出來池遲到底有沒有激動。

  一頭白髮眼底發青的女孩兒看起來很平靜,她抬眼看了一下那個記者,忽而笑了。

  「原來還沒到起訴的地步?看那麼多人恨不得她現在就死的樣子我還以為她至少得在牢裡蹲個幾十年呢。

  我都已經想好了,我得在監獄外頭不遠的地方開個飯館兒,到時候有人成群結隊地來看昔日的影后如何在牢房裡落魄,得把他們想罵的話當面罵出來才過癮。

  這樣還能提供一個歇腳的地方多賺點錢兒,等顧惜出來也能買套破房子給她養老。

  敢情兒,是我想多了?」

  想多了,什麼想多了?究竟是誰想多了?

  是這位目光一掃就仿佛看透了在場所有人心思的大明星、大影后,還是那些將齷齪藏於刀筆之下鍵盤之後還非要給自己冠上一個冠冕堂皇帽子的人?

  「有錯,認錯,改錯,道德的事情歸道德,法律的事情歸法律,看客的事情……自然也歸看客。」

  此時在一旁的于緣確認了車已經到了外面,就立刻護著池遲往外走。

  記者們想要跟上去,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話讓他們追趕的熱情不那麼積極了。

  「她家在京城現在回國直奔滬市肯定是要去找顧惜啊。」

  對啊,池遲和顧惜在一起說了什麼幹了什麼可比她們中的任何一人的單獨接受採訪有意思多了。

  先是藏起了陳方的護照,讓她沒辦法阻止自己回來,接著又找了封爍讓他幫忙拖住竇寶佳,現在池遲坐的車還是事先聯繫了熊貓集團的袁經理借來的。除了車,他還很貼心地借給了池遲十來個保鏢。

  于緣頂替了熊貓那邊派來的司機自己開車……有外人在她怕池遲不肯好好休息。

  「開車還要一個多小時呢,你先睡一會兒。」

  透過後視鏡看著池遲的臉色,于緣這麼說道。

  先是忙碌了一天的工作然後緊急回國在天上飛了十幾個小時,身為助理她很擔心池遲的身體支撐不住。

  「沒事。」

  嘴上說得輕鬆,池遲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晚上九點的滬市車水馬龍,哪怕天上飄著薄雪,也攔不住人們的來去匆匆,陌生的氣息充斥著這輛陌生的車子,不知道為什麼,池遲只覺得自己睡不著,她的心裡有點沉,也有點悶。

  「我記得,上飛機之前你還問過我那個故事吧。」

  她的聲音輕緩又有點飄忽,于緣愣了一下才想起來她說的到底是什麼。

  那個故事,她還記得。

  夢想,橫亙了一個女人的十六歲到四十歲。

  「你還想聽嗎?」

  「……想,可是你應該好好休息。」

  「其實,我更應該老老實實待在國外別回來,像很多人希望得那樣……但是我不喜歡應該,我喜歡『我想』、『我要』、『我能』。」

  池遲閉著眼睛,嘴微微撅著,像是一個在撒嬌的女孩兒,可是她想要的,她想說的,她人生印記中最鮮明的部分,正在一點點地展露出來。

  池謹文曾經好奇池秀蘭為什麼說池謹音很像她,明明池謹音總是幼稚又任性,和他完美無缺的奶奶截然不同。

  可他不知道,他的奶奶之所以如此的「完美」,因為她本質上就是一個最任性的人,只不過沒有人能放縱她的任性,所以她就任性地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不停扮演、不斷追求的傢伙。

  ……

  「池遲要過來嗎?」

  會場裡的記者們在確認這個消息的準確性,也沒忘了繼續給顧惜拍照。

  她剛剛哭了,在池遲對她隔空喊話的時候。

  眼淚就那麼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還有大把的鼻涕。

  哭的真難看。

  顧惜自己知道自己哭起來很醜、很醜。

  她每次拍戲的時候都要對著鏡子練很久的哭戲,因為她真正哭起來的時候五官都會皺成一團,人們能看見她額角的青筋,還有她並不完美的臉部肌肉走向。

  就像幾分鐘之前那樣。

  「堂堂正正地活著」簡簡單單地七個字其實就是她真正想要追求的東西,她這輩子把什麼都賣了之後反而發現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只是這麼……廉價。

  卻在她的心裡被反覆琢磨成了珍寶。

  顧惜的哭突如其來,她的哭泣停下來也是戛然而止。

  人們還沒從她突然爆發的嚎啕中回過神來,她已經藉著手機的屏幕來看自己的妝花了沒有。

  其實哪裡還有什麼妝容,從她進入這個會場到現在已經整整四個小時,閃光燈的亮度和熱度讓她臉上的皮膚都變得乾緊,人們需要她的回答,所以她的嘴也乾裂掉妝,更不用說她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把自己折騰成了什麼樣子,現在臉上的細斑、鼻子上的黑頭還有額角的細紋都已經遮掩不住了。

  一向光彩奪目,永遠在發光的顧惜看著黑漆漆的屏幕上黑漆漆的自己,愣了兩秒,直接打開了手機。

  有人以為她會給什麼人打電話,或者能趁機看一眼她的聯絡人都有誰,沒想到她居然打開了一個手機遊戲玩了起來。

  「顧惜,你在接受採訪,玩遊戲不好吧?」

  一邊玩遊戲,一邊用紙巾清掉自己眼睛周圍的糊妝,顧惜的姿態真正放鬆了下來,面對這種指責意味的話,她眼皮都不抬一下。

  「該說的能說的我都說了,你們愛信不信。」

  手機屏幕上,紅色的小蛇一點點變長。

  ……

  「四十多歲快五十歲的那個女人終於退休了,在她退休的第五天,她興致勃勃地參加了一場電影的選角,負責選角的同志都誇她演得有靈氣,一場戲,給她的錢也就剛夠她吃兩頓肉,那時候的她已經成了一個全省都有名的建築商了,卻還是為那即將到手的兩頓肉錢高興。」

  池遲睜開了眼睛,看著矮矮的車頂,她的思維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中。

  回憶……就像是打開了一本自己暌違已久的書,你曾經找尋過它,可它怨恨你的遺忘,靜靜地躲藏在角落裡,等著你有一天都忘記了這本書是什麼名字,只記得曾經在其中看見的一句話、一個片段、一個書中美人,那時候你會想起自己曾經看過一本很棒的書,讓你痛過或笑過,每一份對它的追索都帶著被時間美化後的美好。

  可是有一天你把書真的找到了,打開了,才發現笑或者淚都只是很稀少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一條長長的軌跡,從一個意想不到的開頭,通往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尾。

  轉頭看看車窗外面的流光溢彩,池遲的眼睛裡帶著一種奇異的神采。

  那是一部現實題材的電影,需要一個有氣質的四十歲女人去跟主角說兩句話,現在,人們管那種角色叫跑龍套的,可是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可能接觸到電影的拍攝,她的興奮和激動,在幾十年後都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那份感覺,就像是一本書裡的小高潮,瞬間點亮了前面漫長的等待時光,幾十年間一切的發展,好像瞬間就有了意義。

  「得到了角色回家的路上,她順道去幼兒園接了自己的侄孫子,跟那個她捧在手心的小孩子說『今天奶奶特別高興,奶奶給你做好吃的』……也就在那段路上,她出了車禍,失去了一條腿。」

  剛剛還忍不住在臉上露出微笑的于緣差點把車的方向盤打偏。

  池遲的心情倒沒有什麼變化,把手放在自己的左腿上,隔著褲子摸索一下,她甚至是想笑的。

  現在她的腿健康有力,因為足夠的運動和合理的膳食,她的腿被無數人羨慕著、喜愛著。

  沒有幻肢痛,沒有看著自己殘缺的空落,沒有無法自如行走的悲痛,因為她現在是池遲,不是池秀蘭。

  池秀蘭的人生並沒有在那場車禍裡結束,哪怕沒有了腿,她還是要繼續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

  ……

  「你們要是沒什麼問題了,就可以走啦,我這裡也不管宵夜的。」

  打了一個哈欠,顧惜看著自己手機屏幕上的蛇又一頭撞在了墻上瞬間變成了色彩斑斕的碎塊。

  走?當然不能走,一會兒池遲要過來呢,雖然明天的娛樂頭條內容可寫的太多了,但是誰都不會嫌熱鬧小不是嗎?

  顧惜當然知道這些人現在在想什麼,好在她已經不在乎了,只要別因為自己這些髒事兒讓池遲被污了名聲,別的都好說。

  話說回來,池遲自己本身就行的端坐的正——這也是自己最欣賞她的那一點了。

  不對,其實,還有很多很多點。

  「顧惜,你都不會後悔嗎?」

  有個記者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剛剛他們一直想跟顧惜要各種她和韓柯之間的細節,仿佛韓柯這個人的存在才是顧惜最大的意義,他們好奇顧惜為什麼要跟韓柯,為什麼現在要揭開,也好奇顧惜是怎麼跟他相處的……這些問題裡,顧惜都不是單獨的存在,而是「屬於韓柯的女人」。

  現在的這個問題,終于歸到了顧惜自己的身上。

  「如果說,當初跟韓柯,我後悔。」

  紅色的小蛇短短的,在地圖上跑著,小心躲避著,她的身邊有很多別的小蛇,也有可怕的長蛇,這些都會讓它瞬間破碎。

  「越來越後悔,因為我的人生被一塊垃圾覆蓋著,我把這塊垃圾看成了自己的標籤……於是我就成了個被標注了垃圾的……垃圾。」

  小蛇又死了,顧惜不慌不忙地摁下了重來。

  記者們拍都拍夠了,只能傻乎乎地看著她蹩手蹩腳地玩遊戲。

  ……

  「沒有了左腿,還傷到了內臟,那個女人能再次站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年多之後了。為了能讓她調養好身體,她的侄子花了大錢把她送到了國外,有花園洋房有私人醫生,還有一個全新的,讓她能夠忘記悲傷的環境。

  在這個環境裡,她開始學習外語,開始系統地學習建築學知識,開始看外國的電影、話劇……很遺憾,那些作品裡,需要一個坐輪椅中年婦女角色的,百中無一。」

  在電影中,有很多的特型演員,有人專門演巨人,有人專門演侏儒,有人專門演男扮女裝的丑角,還有人專門演某個類型的固定角色,卻沒有人需要一個殘疾人去專門扮演殘疾人。

  拿著放大鏡找遍了所有的報紙招聘信息,池秀蘭還自嘲過自己:「明明是殘疾還以為自己能特型,也不想想真的有人願意看你的斷腿啊。」

  「就在那個時候,這個女人意識到,她如果想要演戲,只能自己掏錢組織人手讓自己來演。她還是決定在異國組建自己的劇團,因為她想表演,這個籌備的過程,又是很久……

  久到在國內的所有人都已經認為她放棄了自己的夢想,誰也沒想到,她已經有了一個還算可靠的團隊,甚至有了一個即將公演的話劇。」

  一年的時間打磨劇本,半年的時間認真排演,她可能這一輩子都沒在什麼事情上付出這麼大的專注和熱情,一股火還是從她的心裡往外燒,劈裡啪啦,讓她的靈魂都疼了,那是一種夢想即將實現的痛苦,那是一種……讓她覺得自己瘋狂又安心的感覺。

  瘋狂與安心放在一起,就像是面對著朝陽玩蹦極,哪怕腳下明明是萬丈懸崖,可是向前一小小的一步,你就以為自己會躍入永恆的光輝裡。

  「……在還有幾天公映的時候,她接到了國內打來的電話,她正值壯年的侄子,要死了。那年她六十歲,選擇留在國外就能有一場屬於自己的話劇,回到國內就要擔起所有的擔子,畢竟她的侄孫子才十幾歲,根本沒有辦法也沒有能力扛下她侄子的畢生心血——一個幾千人要在裡面混飯吃的建築集團。

  她回國了,她侄子死了,那個她一直渴盼的話劇,成了她再不提起的秘密。」

  時光的殘忍和可愛之處,就是當你回首往事的時候,你會發現一切都被改變了,那個你以為會永遠存在的狀態其實並沒有堅持多久,變得更好或者更壞,都在一次次不經意的碰撞和選擇中。

  於是,十六歲時第一瞪大眼睛看演戲的女孩兒成了一個叱吒風雲的女企業家,唯一不變的,就是十六歲那年被點燃的夢想之火,一直不曾熄滅。

  ……

  「顧惜,現在在做什麼?」

  「玩遊戲。」

  「不,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要在這裡玩遊戲呢?當著我們這麼多人的面?」

  「因為我在等人啊,和你們一樣。」

  顧惜的語氣涼涼的,玩了這麼久的遊戲,她的分數就沒超過四百,甚至一上來就因為搶一個大碎塊就死了。

  現在的她覺得腦袋裡面空空的,好像什麼都沒有,又好像無比地放鬆。

  似乎剛剛那幾滴眼淚其實是她的全部腦漿,現在都流出來了,她已經成了一個空殼般的廢人,坐在這裡玩玩遊戲,她覺得很好。

  她覺得很好,別人覺得不好,又一個記者鎩羽而歸,好幾個人的臉上都有點無奈。

  現場的雙方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對峙,即使其中的一方只有一個人,這種對峙帶來的沉默一直持續到顧惜打了個哈欠。

  「其實你們想問的我都知道,我想說的,你們也都知道,都在一個圈子裡混過,當初也合作過,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精,誰也跟別人玩不了聊齋。」

  記者們徹底沒話可說了,顧惜反而有了那麼點閒聊的興致,也許是因為遊戲玩的不爽,她想從別的地方找補回來。

  「幹咱們這一行,要的就是關注度,你們要銷量要點擊,我要收入,老百姓們要樂子,各取所需,只是大家都有競爭,都希望能把更好的戲給外人看,我們得討好老百姓,得變著法兒地想他們到底想看什麼。

  一個記者說顧惜承認被包養,點擊五千,一個記者說艷照曝光顧惜被大老闆包養,點擊一萬……要是題目更聳人聽聞,那就更厲害了。我們也一樣,明星得讓人看見才有錢賺啊,一部好作品得看天看命,天時地利人和都不能少,但是一條新聞……說不定我們在紅毯上走個光就能掛好幾天,你們說說,這樣的熱度我們要不要?」

  道德,職業道德,明星的職業道德不就是打發別人空虛寂寞冷的消閒時間嗎?

  顧惜覺得自己其實很敬業,如果她出現在鏡頭前面,人們光討論她的髮型就能每人聊一個小時,在國內還有誰能比她強?誰能說她沒有當一個好明星呢?

  「只是,我們都過了界,那就都完了……就像我現在,當初急於上位所以走錯了一步,以後都錯了,你們也一樣,想要的太多了,一著急,早晚會出大岔子。」

  炒來炒去,成了話題女王的顧惜一旦曝光這種事情那就是一場誰也不能挽回的娛樂圈地震。

  消息剛出來沒多久,池謹文和她的一些朋友們就問過她要不要幫助,她索性關機表示自己全部拒絕。

  要保住她成本太高,危險太大,她顧惜既然把自己生生做成了一個品牌,就要承擔一個品牌玩兒完時候的破產清算,這件事情如果換成其他任何人可能都不會像她這樣被萬人唾罵,可是就是她,是她自己作出來的因,就得承擔後果。

  所以,她把自己的助理都解雇了,只有那個胖乎乎的丫頭,現在大概還一邊哭著一邊照顧著昏迷的路楠。

  其實這些都無所謂,她無法忍耐的是以後她顧惜的人生履歷裡就結結實實地出現了幾個大字「韓柯的女人」,人們看見她就會想起韓柯,因為韓柯而忘記屬於顧惜的一切,這讓她一度絕望到想死。

  只不過韓柯的電話反而讓她有了別的想法——就算死,她也得把自己身上的這層皮給揭掉,告訴別人自己就算以前跟韓柯睡過,自己也依然是顧惜,是那個哪怕是死也是死在所有人面前,讓自己的一輩子都轟轟烈烈的顧惜。

  現在她已經不想死了,因為有人說讓她堂堂正正地活著,她似乎已經忘了,那種活法兒是什麼感覺了,她想再試試。

  一陣輕微的音樂,顧惜正玩兒著的那條紅蛇再次一頭撞死了。

  「我玩兒脫了,付出的代價就是身敗名裂,以後退圈兒不幹,那些品牌商我該還錢還錢,該賠償賠償……我這就是前車之鑒,你們啊,也得小心。」

  明明是被「審判」的對象,顧惜卻仿佛當自己是人生導師,還教育起了面前的這些人。

  「你們信不信,一年之後就會有資方搖著鈔票找我,要我貢獻『復出之作』?這就是這個圈子裡的現實,只要我沒犯罪,我的價值就依然存在,不過我自己不想玩了,我徹底不幹了,你們今天之後能拍到我的時候大概也不多了,多拍點兒吧。」

  顧惜坐在椅子上,突然想起了曾經電影中的一幕,端坐於王座的年輕女王終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卻又把一切都失去了。

  真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其實我就像現在這樣徹底消失在大眾的視線內,倒是會讓人覺得咱們這個圈子還有救,有榮耀必然有隕落,有成功必然也會失敗,就像這些蛇,有長大的也有死的,如果該長大的沒長大,該死的沒死,那到最後,死的就是一個圈子裡的所有人了……你們啊,且混,且珍惜。」

  ……

  「再後來,她就真的老了,病體殘軀四個字用來形容她再合適不過了,回想一生,她一輩子沒有被苦難打倒過,在所有人的眼中她在物質上是富有的,在精神上是強大的,在她培養的孩子眼中甚至是完美到不可逾越的。

  可是她輸給了天,天降的洪水讓她妥協了。她輸給了命,命中有的殘疾讓她灰心過。她輸給了時間,時間帶走了她的年華和健康,讓她這一輩子再沒有了登上舞台的可能。

  這就是屬於她的,完整的故事。」

  完整的故事。

  池遲閉上眼睛又睜開,臉上是笑的,笑容又漸漸淡去了。

  細雪飛揚在空盪的街,車裡的她腦海中劃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冬夜,終於,有一個極冷的冬天她能真正地站在拍戲的現場,那之後,她是池遲,有夢有笑,也無根無由。

  「你還記得嗎。我說一個故事,換你的那個夢想。」

  看著車的前面,目光掃過後視鏡,池遲看著自己助理的眼睛。

  于緣想說什麼,張張嘴終究沒有說出來,這個故事讓她難過到想哭,又覺得自己其實沒資格去同情故事裡的那個女人,感覺太複雜,於是千愁百緒糾結在了喉嚨裡。

  此時,車上的導航系統發出了聲響,提示她們,這個位於滬市郊區的目的地已經到了。

  「如果這是一部武俠小說,也許顧惜就是那個壞事做盡之後決絕赴死的紅衣劍客。」

  一個記者在自己的專欄裡這樣寫道。

  「而池遲,在這樣的風雪夜一身白髮黑衣地出現,帶著人,帶著午夜時分的肅殺和寒冷,宛若一個幕後黑手,江湖一切風浪的攪動者,她大概不是壞人,可是,在很多人的眼裡她也不是純粹的好人。

  因為她帶走了那個遍體鱗傷的劍客,告訴所有人有事可以找她解決。

  留下他們這一群『正義聯盟』,被氣勢所懾,只能喃喃低語兩聲就看著她們再次消失在黑夜裡。」

  動筆桿子的人總是誇張的,他們糾結於情境轉折,迷失於氣氛更迭,寫出來的東西往往帶著自己的情感濾鏡。

  其實池遲只是下車之後揉了揉臉就走進了大廳裡,顧惜低頭玩遊戲,她這次終於玩到了五百分,有點舍不得停下。

  「走吧,大半夜的還折騰什麼呀,我回去給你煮點麵條吃。」

  池遲的眼眶泛紅(睏的),表情冷肅(風吹的),黑色的羽絨服上還帶了零星的白色雪花。

  「我站不起來了。」

  顧惜可憐巴巴地抬頭對池遲說。

  「我拍戲的時候腰受傷了,可抱不動你,要不讓保鏢給你公主抱。」

  看著顧惜的樣子,池遲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了一點笑。

  「哦,那就不用了。」

  顧惜一隻手抓著手機另一隻手很自然地搭在池遲的手裡站起來,她今天穿了一雙七分跟的鞋子,卻還是比穿著運動鞋的池遲矮那麼一點兒。

  「你這是又長高了?」

  「我歲數小,還沒發育完呢。」

  「該發育的地方不發育,不該發育的地方猛著來……」

  顧惜甩了池遲胸前一眼,眼神中滿是鄙視。

  池遲沒搭理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副墨鏡遞給顧惜。

  「怎麼了?現在凌晨啊,還戴墨鏡啊?」

  「你現在眼睛都腫了。」

  顧惜接過墨鏡藉著鏡片的反光看看自己的樣子,還是把眼鏡默默地戴上了。

  「吃什麼麵啊?」

  「方便麵,加雞蛋。」

  「這麼晚吃會胖啊。」

  「你不是退圈兒了嗎,還怕胖?」

  「哦……那我們明天吃什麼?」

  「你想吃什麼吃什麼。」

  「這倒是不錯啊,我好多年沒吃巧克力蛋糕了。」

  兩個人閒聊著往外走,仿佛是走在歸家的長廊裡,一群記者們在拍照,在詢問,池遲視若無睹,戴上墨鏡的顧惜滿臉笑容的樣子,人們也不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你在拍斯坦利導演的戲是吧?那個角色本來是我的。」

  「嗯,真巧。」

  「真巧就完了?你可是搶了我的角色啊。」

  「那就給你的麵裡面多加塊午餐肉?」

  「……行。」

  在保鏢的護衛下,兩個人就這樣地離開了,留下一些人站在原地,留下更多的人瞪著熬紅的眼睛看著電腦的屏幕。

  顧惜來了,顧惜各種爆料!

  池遲回國了,池遲說她幫顧惜!

  池遲到了現場!

  池遲和顧惜要走?!

  她們真走了!怎麼就走了?!

  這一夜所有人興奮又疲累,敲鑼打鼓等著一場戲華麗開場,也聽到了舞台上的繃到了頂點之後發出了一聲絕響,可是到了最後,他們卻只覺得心裡空盪盪的。

  一切一如在寂靜中被雪覆蓋的路,空空茫茫,只有車轍,蜿蜒到了不知名的夜色深處。

  也許在這樣的晚上,更適合煮一碗麵,放一個雞蛋,幾塊午餐肉,和著能聊天的朋友一起邊吃邊聊……不知道為什麼,很多人都這麼想著。

  在那遠離了塵囂的車上,池遲和顧惜歪著頭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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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治病

  說好的方便麵顧惜根本沒吃上,進了袁經理安排的臨時住所她脫了衣服倒頭就睡,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窗外雪後初晴,能看見一角湛藍的天,床頭櫃上擺了幾瓶藥和一保溫杯的溫水,她的床邊還坐了一個馬臉版的竇寶佳。

  「醒了啊?」

  顧惜可以發誓,竇寶佳腦子裡面想著的一定是她怎麼還不去死,那眼神跟淬了毒的針一樣,恨不能活活地把她扎死在床上。

  「你怎麼在這?」

  「我怎麼不能在這?你趕緊吃藥,吃完了就趕緊好利索了該滾蛋滾蛋,別再拖累我家池遲。」

  竇寶佳的語氣仿佛顧惜是她的宿世仇敵,到讓顧惜挑著眉毛笑了起來。

  「池遲,她不是說幫我煮麵嗎?人呢?」

  聽見池遲的名字從顧惜的嘴裡出來,竇寶佳更憋氣了。

  今天上午她終於坐火車趕到了滬市,剛一見到池遲她就被對方很不客氣地安排來守著這個讓她恨不能拆骨扒皮的傢伙。

  而池遲自己則先去找會計師,然後一起去找路楠,顧惜身上僅有的七個代言可以說全部違約,有兩家還信誓旦旦地要跟顧惜法庭見,說顧惜的醜聞影響了他們品牌的聲譽和形象,池遲就是去處理這些事情去的。

  竇寶佳很想跟池遲一起去,卻被對方一句很誠懇地話給懟了回來:「你要看著我幾千萬幾千萬地替顧惜掏錢,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竇寶佳:「……」不!我不想!我不幹!我不要!你要掏的不是錢!是我的心肝脾肺腎!是我的命根子!

  看著竇寶佳臉都漲紅了,池遲非常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帶著于緣他們走了。

  一想到當時自己差點爆肝的樣子,竇寶佳對顧惜更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她去給你善後了,你居然會被人拍了照片和視頻,說好的狐狸精怎麼這麼蠢?」

  「說好的死愛財不也沒攔住池遲為我這個狐狸精出生入死嗎?」顧惜躺在床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說道。

  那一瞬間,竇大經紀人決定自己要討厭這個世界幾秒鐘。

  「嗯……說到照片,有些人我懶得跟她一般見識,她居然往我背後插刀子,你記得跟婁藍雨說一下,我這裡有個活兒讓她接,對了,池遲掏錢。」

  「……你要臉嗎?」

  「我一個窮光蛋要什麼臉?」顧惜閉著眼享受著賴床的樂趣。

  竇寶佳深吸了兩口氣,才終於遏制住了自己把顧惜掐死在這個床上的衝動。

  晚上九點多,池遲才把事情處理完,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很多,路楠在處理商業合作關係上頗有一手,即使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是沒牌可打,到了後來都還能從別人的手裡討回便宜。在這一點上,她比竇寶佳的手腕兒還要高明一些。

  說起來,她真是個盡職盡責的經紀人,前一天顧惜一口氣解雇了所有人,也包括她,可她今天上午醒來之後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召集回了顧惜團隊裡的所有主要人員,所有人職責明確,處理事務的效率頗高。

  「就算要解散,也得清算清楚了再走,顧惜雖然性子作脾氣壞,對手下人的這點人格魅力她還是不缺的。」

  臉色依然不好卻還是堅持著和池遲一起做完善後工作的路楠是這麼說的,池遲把她送回醫院的路上她還叮囑池遲一定要照顧好顧惜。

  「她的性格總是愛走極端,好的時候在她眼裡什麼都是最好的,壞的時候也一樣,對別人是這樣,對自己也是這樣,可惜我的性格軟,說服不了她,也幫不上她,到了現在還是只能做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

  路楠很自責,顯然認為事情發展到了今天的地步,她是要負很大責任的。

  池遲在一邊輕輕點頭:「是的,你是有責任。」

  路楠:「……」

  「但是每個事情的發展,說到底還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自己都不對自己感到愧疚,你又有什麼好自責的呢?顧惜的運氣還不錯,遇到了一堆遇事都先在自己身上找責任的人,可是責任不是蛋糕,每個人都能平均分,說到底她才是決定自己未來道路的人,別人又沒有把刀子架在她的脖子上替她做選擇。」

  池遲說的話根本算不上安慰,甚至對顧惜都有點刻薄,路楠卻覺得心裡好受了一點。

  顧惜是一塊冰,這麼些年路楠又怕她化了,又怕她碎了,更怕她變得更冷更堅硬,路楠知道自己當不了一個守護者,只能努力成為一個執行者,這樣的相處,讓她們兩個人都更舒服一些。

  可是顧惜想要自毀,她就無能為力了。

  「幸好有你肯幫她。」

  「我這也不算幫助,不過是做我想做的事,我說了,她對我好,我就不能放著她不管。」

  「我還以為你們兩個人的關係就這麼斷了,畢竟當初是顧惜先對不起你……其實,自從遇到了那誰之後,每遇到一個不錯的人,往往都是顧惜先對不起別人,那個時候我就該意識到是顧惜的心有問題。」

  「有問題就要治的,扁鵲說厲害的醫術是在疾病還沒發生的時候就已經治愈,再次是大病只有小徵兆的時候已經好了……我們都沒有那麼高明的醫術,只能等病發作開了,再該開刀就開刀,該放血就放血這就叫不破不立了。」

  說著這樣並不溫柔的話,池遲笑容恬淡,眼睛直視前方。

  路楠忍不住轉頭看她,嘴裡重複著「不破不立」四個字。

  當初顧惜看好池遲,路楠只把她當成是一個有點才華還攀上了顧惜的新人,後來池遲異軍突起、接連拿獎,路楠就把她當做是顧惜的競爭者,那時候顧惜還事事為池遲著想,路楠的心裡也有點不太舒服,後來池遲和顧惜因為一些事情鬧崩了,她還覺得本就應該這樣……甚至也覺得是池遲有些不知好歹。

  現在想想,也許,她從來就沒看明白池遲是個怎樣的人,她到底什麼時候知道顧惜一定會「破」的呢,又怎麼會堅信顧惜能「立」呢?

  懷著這樣的疑問,她仔細回想著池遲和顧惜之間的相處,還有池遲的「發跡史」,不知道為什麼,她越想,越覺得池遲遠比她想象中要高明,甚至有著某種神秘的色彩。

  把路楠送回了醫院,池遲坐在車裡狠狠地伸了個懶腰,她也實在是太累了,這樣連續的奔波和忙碌大量消耗著她的精力和體力。

  就在這個時候池謹文給她打了電話。

  一上來就是「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怎麼樣了?把現在住的地址告訴我,我讓人給您送點營養品……要不您直接住進鹿鳴園吧,我在那有套別墅,您多帶幾個保鏢也可以。」

  「算了吧,昨天還有人問我到底和你是什麼關係,再住進你在滬市的房子,那熱鬧就大了。」

  聽見孫子的聲音,池遲笑了一下。

  「沒關係,要是您願意,我就跟媒體打招呼說您是我表妹,都怪我一直不關注娛樂圈裡的是是非非,沒想到謠言這種東西居然也會牽扯到您。」

  池謹文從來對八卦不感興趣,他所在的行業視嘴仗為最末流無力的做法,他的為人處世就只有看事實不聽閒言的習慣,沒想到就因為這樣反而讓池遲在輿論面前被動了,池謹文十分自責。

  看來不止顧惜遇到了一些遇事先在自己身上找問題的人,她自己教出來的孩子也有這樣的品性啊。

  掛在池遲年輕臉龐上的笑容更真切慈愛了一點。

  「這種瑣碎不用放在心上,沒有證據的胡言亂語,只有窮極無聊的可憐人才會當真。」

  「可您畢竟是身在那種是非圈裡,麻煩還是少一點的好。」

  池謹文很希望能藉著這個機會讓別人知道池遲和他們兄妹是一家人。

  「唔……」

  池遲斟酌了一下,突然笑了:「我就不信,沒有這層關係你就擺不平那些媒體。」

  電話的那一頭,池謹文也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他的這種小心思在這個人的面前永遠都會被輕易看透。

  「我聽說您替顧惜掏了六千萬。」

  「顧惜有兩處房產和一些債券……賣了大概剛好夠用,但是這樣也沒什麼意思,我手上有餘錢,就先幫她一把。」

  顧惜原本的固定資產要遠比現在豐厚,只不過在蒂華爭權案之前她為了迷惑韓柯,把大部分的財產都變現之後高價買了蒂華的股票,這些股票後來轉手給了池謹文,顧惜還小賺了一點,可惜那之後顧惜的精神狀態就不太好,路楠為了穩妥起見把一部分錢買了商業保險——這些錢現在也就動不了了。

  「錢能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您要是不方便這錢我出好了。」

  「夠用的。」

  「祖孫」兩人閒話了一會兒,池謹文終於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您明知道只要您一個電話我就能出手保顧惜,為什麼您還是要放任事情鬧大呢?」

  池謹文真的有些不解,這幾天的新聞轟轟烈烈,所有人都說著顧惜,說著池遲,也說著池遲和顧惜,池謹文卻覺得這事兒其中有蹊蹺,因為他的奶奶絕對不是一個讓自己身處險境的人——當初為了救他而斷腿可以說是唯一的例外。

  「一個人要跳樓,樓下的網子能救了她的命,可也只能救命而已,有人伸手拉住她,才能救了她的心。」

  池遲是這樣帶著笑對池謹文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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