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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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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閑聽落花]穠李夭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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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0: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九章 做神仙

     那個丫頭!別說隔著紗,就是隔著山他也能認出她!化成灰他都認得!當年她兄妹殺官逃路,害的他這個保人被打的死去活來,差點一條命斷送進去!黃遠山激動的雙腿抖個不停,這丫頭和她那四個哥哥都是欽犯!畫影捉拿的欽犯!最少值五兩銀子!就算沒銀子,也能出了那口惡氣!今天真是走運了!這丫頭在,那四個哥哥必定也在,要小心行事,黃遠山往後靠到墻上,手指摳著墻縫,抖著腿,小心翼翼的溜到角落處隱住身形,這丫頭鬼得很,得千萬小心,可不能再讓她溜了,嗯,悄悄跟著,看看她住在哪裡,然後趕緊去報官!出了氣,五兩銀子也到手了!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黃遠山激動的眼睛發亮,屏氣凝神躲在墻角,緊緊盯著二樓那個悠然的人影。

     李小麼一直等到未正過後,安老夫人的車駕浩浩蕩蕩的下了山,李小麼遠遠看到車駕,忙下了樓,在酒肆門口上了車,等著尾隨安老夫人而行,黃遠山緊張萬分,不敢靠的太近,又不敢離得太遠,唯恐轉眼間又把李小麼跟丟了,跟丟了人,那五兩銀子可就沒了。

     安老夫人的車駕過於龐大,一路緩慢的往太平府回去,李小麼的車子混在後面的大小車輛中,不緊不慢的跟著,黃遠山忍不住念了幾句佛,真是神仙保佑,要不是前頭有吳家太夫人大駕擋著,那車跑起來,還真要跟丟了,今天真是處處順心,看來真是時來運轉了!黃遠山緊緊綴在李小麼車後,盤算著拿了銀子,一定給兒子做件厚厚的棉褲,省得一起風就出不了門,給孩他娘也做一件,這幾年沒給她添過一件衣服......

     黃遠山正盤算著,前面車子轉了個彎,黃遠山急忙緊跑幾步跟上,剛轉過彎,頭上一陣劇痛,人就被裝進了黑布袋子裡。

     太平府城南一個偏僻的院落裡,兩個護衛將黃遠山倒出袋子,李小麼用鞋尖挑著黃遠山的臉,仔細看了看,在他臉上踢了兩下,往後退了兩步,垂著頭想了想,轉身吩咐西安道:「喂他吃些蒙汗藥,讓他睡上一兩天,看好了,他認識我,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姑娘放心。」西安答應一聲,李小麼上車離了院子回到住處,叫了趙五哥進來吩咐道:「離長豐樓不遠有條小胡同,叫貓耳胡同,胡同裡有間大雜院,主家姓蘇,那院子蘇家不住,都是往外賃的,是個窮地方,你換身衣服去那裡看看,看看現在院子裡都住著什麼人,若有姓黃、姓柳和姓沈的,就仔細打聽打聽。」趙五哥也不多問,利落的答應一聲,出去尋了身半舊的靛藍粗布襖褲換了,裝著尋房子,往貓耳胡同轉過去。

     李小麼吃了刀魚,心滿意足的看著書,沒悠閑多大會兒,趙五哥就進了正院,李小麼忙讓著他坐下問道:「飯吃了沒?」

     「還沒,不急,跟姑娘回了話就出去吃飯。」趙五哥一口喝乾海棠遞上的茶,咧嘴笑著回道,李小麼轉頭吩咐海棠:「那刀魚湯還有沒有?」見海棠點了點頭,接著吩咐道:「盛一大碗來,再盛碗飯,切一碟酸蘿蔔和鹹水雞,給趙五哥送過來。」海棠笑應一聲,轉身出去盛飯菜了,李小麼揮著手吩咐著趙五哥:「先去吃飯,吃完了再來回話。」

     趙五哥笑著答應一聲,出去吃了飯回來,低聲稟報道:「那院子不大,都住滿了,一共住了四家,一家姓黃,這黃家主婦,院裡的人都叫她柳娘子,看著得有三十多歲了,不過孩子倒不大,就一個兒子,才一歲多。」李小麼心裡酸楚無比,柳娘子哪有三十多歲?她這日子過的得艱難成什麼樣兒?當年若不是她隔門喊了一聲,說自己逃出院子了,說不定自己早被黃遠山不知道賣哪兒去了。

     「黃大郎沒在家,聽院裡人那話意,這黃大郎常常十天半個月不著家,黃家隔壁住著個姓沈的婆子,做得一手好針線,靠縫窮為生,這兩戶在那院裡都住了十來年了,還有兩家,一家是兩年前搬進來的,姓毛,一家是去年剛搬進來的,姓......」

     「這兩家不用說了。」李小麼抬手止住了趙五哥後面的話問道:「沈婆子看著身體精神可好?」

「好像不大好,臉色青黃,聽柳娘子和她說話那意思,像是剛大病過一場,我去正趕上晚飯那會兒,沈婆子沒生火,柳娘子盛了碗菜粥給她,看樣子兩家都艱難的很。」趙五哥看著李小麼臉上的關切和傷感,忙問道:「要不我去接濟接濟她們?」

     「不行,萬一露了行蹤倒害了她們,就是接濟也不急在這一時,讓我想穩妥了再說。」李小麼悶悶的說道,趙五哥點頭答應了,李小麼又問了些細處,打發趙五哥回去,呆坐了半晌,想了想,到底不想拖到第二天,又讓人叫了長遠進來,吩咐他讓人去打聽這黃遠山平時都做些什麼營生。

     第二天一早,李小麼剛吃了早飯,長遠就打聽回來了,黃遠山一直在南城的賭場勾欄裡混,小時候幫人跑個腿買個東西叫個人什麼的,稍大了,做過幫閑,可他不識字,不懂吹拉彈唱,又沒什麼本事,哪一行也幫不下去,最後只好混在偷兒群裡,幫著牽線銷贓,望風遞信,混個暖飽,李小麼細細盤算了片刻,讓人叫了西安進來,咬著耳朵細細交待了半晌,西安眉梢挑得老高,連連點頭答應道:「姑娘放心!」

     黃遠山暈暈乎乎醒過來,就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黃遠山口水湧的滿嘴都是,手撐著勉強坐起來,奔著旁邊湯粥就撲過去,一通狼吞虎嚥,黃遠山打了個嗝,覺得有些遺憾,這粥湯都是好東西,他當年也吃香喝辣過的,就是沒鹽味,也沒點乾的,飽也是個水飽。黃遠山喝飽了,也不起來,舉著碗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這是汝窯細瓷,是正經的好東西,一個碗能值三四錢銀子,黃遠山小心翼翼的放下碗,坐在地上,轉頭打量著四周,這屋子不像屋子,倒像個大箱子,長寬高都是一丈左右的樣子,伸手摸摸,好像都是木頭做的,頂上開了鴿蛋大小的孔,光線從孔裡照進來,屋裡......應該是箱子裡倒也能看的清清楚楚,箱子裡沒有床,什麼也沒有,除了自己和那些粥湯。黃遠山伸手摸了摸,嚇了一跳,剛才還在手邊的碗盤怎麼不見了?黃遠山急忙扭頭四下尋找,碗和盤子都不見了,箱子裡除了自己,別無他物!

     黃遠山楞了片刻,扶著木板站起來,伸手一寸寸摸著那些木板,一邊摸一邊用力捶打喊叫著,摸到箱子一角,突然發現地上有個半尺左右的圓洞,洞裡面黑咕隆咚,黃遠山試探著伸手往洞裡摸去,只摸了不到一尺,洞就到底了,洞底墊著屋細細的木屑,黃遠山看著手裡抓上來的木屑,呆了片刻,惡狠狠的罵了一句,將木屑狠狠的扔了回去,這洞是給他當子孫桶用的!黃遠山將箱子從上到下,把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個遍,除了那個當子孫桶的洞,別的一無所獲!黃遠山累得喘著氣仰面躺在箱子裡,細細想著被人打暈前的事,算了,不用想了,肯定是中了那個小娘們的毒手,她想把自己怎麼辦?黃遠山突然扯著嗓子狂嚎亂叫起來,直嚎叫的喉嚨啞了,外面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黃遠山喘著粗氣,只覺得口乾舌燥,正舔著嘴唇,只聽見身邊輕輕的『吱』了一聲,黃遠山猛跳起來,只見身邊箱壁上一扇一尺寬、半尺高的門緩緩打開,一隻放著裝滿清水的細瓷甕和一隻小碗的托盤被輕輕推進來,然後那扇門『咣』的一聲又關上了。

     黃遠山傻怔怔的看著面前精潔的器具和清水,外面有人,一直有人,他們想幹什麼?那臭娘們想幹什麼?老子可不怕官!

     不管黃遠山怎麼嚎哭亂叫、怎麼撒潑踢打、怎麼摔東西碰頭,箱子外除了不停的送沒鹽的湯粥和水進來,旁的,竟是半絲動靜也沒有,就連箱子頂上的那個孔,也彷彿一動不動的透著光,黃遠山在這個箱子裡,過起了洞中無日月、吃喝不用愁的神仙日子。

     李小麼無所事事清閑了兩天,白雲山谷雨庵慧清師太那裡,就盯出點古怪來,這幾天,慧清師太幾乎天天從谷雨庵後門出去,走上一刻多鐘,到和一處叫清風庵的庵堂幾乎連在一起的一個小院裡去,每次去都要一兩個時辰才能出來,南寧細細查了,那和清風庵幾乎連在一處的院落,不是清風庵的產業,竟是谷雨庵的別院,聽說裡面住著的是谷雨庵早先的主持師太,已經閉關清修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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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0: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烤鴨之法

     南寧和長遠忙了兩天,總算查出了幾根蛛絲馬跡,谷雨庵這處別院,是十七年前立的契,地契後畫押的是慧清師太,清風庵裡一個老的看不出年紀的老尼姑說,谷雨庵原來哪有什麼主持師太?二十年前,那庵裡就兩個老尼姑住著,那倆尼姑說是姐妹,後來都死了,她還去給她們念過往生咒呢,院裡住著的是位居士,來的時候她見過的,瘦瘦弱弱的長的倒挺好看,姓趙,來那時候十幾二十歲年紀,說是一位外官的遺孀,沒兒沒女,到這裡帶發清修的,就一個婆子和一個丫頭陪著,那婆子前幾年也死了,她也去念過往生咒,這幾天,聽慧清師太說,那位趙居士病了,病的還挺重。

     十七年前,看來這事得從十七年前打聽起,李小麼想了想吩咐道:「這事查起來真像大海撈針,撈起來的還不知道有用沒用,看看咱們的運氣吧,你們兩個分頭,南寧去尋十七和十八年前的所有邸抄,一張也不能少了,長遠去查十七年前林家發生過什麼事,越細越好,除了林家,林丞相夫人楊家也一起打聽打聽,還有林丞相的母族,嗯,先打聽這三家吧,要快!還有,宮裡有什麼信兒沒有?皇上到底怎麼樣了?」

     「回姑娘,幾位太醫那裡都正常的很,實在看不出來。」長遠為難的答道,李小麼鬱悶的嘆了口氣,揮手道:「趕緊,先忙這件事吧!」

    當天晚上,林丞相天黑前偷偷摸摸的出了城,這回南寧盯的緊,一直看到他進了清風庵後的院子,呆到天際泛起魚肚白才裹得嚴嚴實實的離開那個院子回去。李小麼興奮不已,看來這個女人和林丞相關係極深,這裡頭必有隱情!有隱情就好辦!

    邸抄上沒什麼有用的東西,可長遠那邊打聽出的林家舊事,讓李小麼幾乎立即斷定了那位趙居士的身份,十七年前,林丞相的髮妻突然病故,半年後,林丞相就娶了現在的妻子,吳國數一數二的旺族楊家長房,也是當時的丞相楊相的嫡女楊三娘子,林丞相結髮之妻是他中狀元前一年娶的,是川南肖家的姑娘,聽說當時號稱過川南第一才女加美女的,可惜成親不到兩年就病故了,才子佳人不能長相攜手,這事,當時不知道痛煞過多少才子佳人們,現在看來,這中間還不知道藏著多少骯臟污穢!

     李小麼慢慢磨著牙,肖走了,可不就成了趙!前天瞄見過這姓林一眼,眉間帶著黑氣,這黑氣看來要應在自己身上了,他也該多出點黑氣了,一個女人,如花的年月就這麼活埋在那個三尺院內!

     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也得趕緊了,黃遠山也養了四五天了,差不多了,皇上病情的事,說不定從他那裡真能尋出點什麼縫隙裡,李小麼跳下榻,叫淡月和海棠進來換了衣服,看著海棠想了想,嘿嘿笑著說道:「海棠跟我去,你廚藝好,等會兒正好用的著。」海棠倒不在意,笑應了,進去換了衣服,兩人戴了帷帽出來上了車,悄悄進了城南那個偏僻的小院。

     黃遠山在這小小的箱子中困得幾乎要發狂發瘋,沒白沒黑,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除了那些沒鹽的湯水!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了,黃遠山舔了舔嘴唇,聽人說不吃鹽要死人,看來是真的,他腿軟的沒一點力氣,那臭娘們到底要拿自己怎麼樣?難不成想這麼慢慢淡死自己?黃遠山在箱子一角萎成一團,頭埋在雙膝間,死了一般一動不動。

     箱子一側響起一聲刺耳的『咯吱』聲,黃遠山猛的抬起頭,箱子真的開了!一個一身黑衣,頭臉用黑布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隻眼睛的黑衣人進來,不等他反應過來,伸手拖過他,一把拖出箱子扔了出去外面一個同樣的黑衣人接住他,捏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極利落的往黃遠山嘴裡塞了兩個麻核,另一個跟出來,三下兩下就把黃遠山扒了個不著一縷,提著他扔進了旁邊盛滿冷水的大水盆裡,拿著刷子用力給他洗起澡來,黃遠山被兩人按進水裡,凍得渾身哆嗦的止不住,頭臉一會兒嗆進水裡,一會兒露出水面,身上被刷子刷的痛楚難當,又冷又痛又暈的幾乎喘不過氣,想叫又叫不出來,只難過的眼淚橫流。

     兩個黑衣人把黃遠山從上到下,連私/處也不放過,用力刷了一遍,提著黃遠山的腳踝,撲通一聲扔進了旁邊的大水盆,這盆裡的水溫暖許多,兩個黑衣人繼續洗刷黃遠山,就這麼一連換了三四盆水,到最後一盆,水熱到把黃遠山燙的睚眥俱裂,只恨叫不出來,燙死痛活中,黃遠山又被撈起來扔進了盆溫水中,黃遠山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暈天昏地中,聽到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洗兩遍,一定要洗干凈了,用力點刷,刷出嫩皮來!」是李小麼的聲音。黃遠山一聽這話,涕淚橫流,要刷出嫩皮來!沒等他扭過頭看到李小麼那個方向,背上一陣劇痛,只痛的他渾身抽搐痙攣成一團。

     海棠忙別過臉去,她看不下去了,李小麼裹著厚厚的斗篷,咬著蜜餞,悠悠哉哉的坐在扶手椅上一邊發號施令,一邊笑瞇瞇的看著黃遠山痛楚以至扭曲的臉。

     「喂一遍調料。」李小麼瞇瞇笑著吩咐道,沒等黃遠山反應過來,就被人揪著耳朵、捏住鼻子,掏出嘴裡的麻核,連灌了兩大碗薑醋汁進去,又把麻核塞了回去,黃遠山伸長脖子乾嚥著氣,連咳也咳不出來了,就這麼著,黃遠山被泡在熱水裡,一邊刷,一邊連灌了三四遍薑醋汁,一條命被折騰的去了四五成,才被人拎出來,緊緊的綰起頭髮,雙手朝上吊了起來。

     黃遠山渾身赤裸、蕩蕩悠悠掛在半空,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半死不活的看著下面坐在椅子上的李小麼,李小麼意態閑適,正笑語盈盈的指著黃遠山和旁邊一個戴著帷帽的丫頭說著話:「......先頭光喂米汁清水,一來凈了腸胃,二來,不讓他沾鹽,回頭烤好了骨頭就酥得很,頭髮不用刮,等會兒烤的半熟,提著那個髻,用力一拉,整塊頭皮就都下來了,可干凈了!」黃遠山聽的駭然到不敢置信,可身邊真的暖烘烘的,黃遠山拚命扭頭往兩邊看,他被吊在三塊鐵板中間,熱氣正從鐵板上一陣陣撲過來,黃遠山驚恐的一張臉扭曲成一團,拚命掙扎,可上面被縛得極緊,兩條腳也從腳踝處被緊緊縛住,他能做的,就是像個蟲子般曲起,再落下。

     「你看看,他開始拚命掙扎了吧,就要這樣,火一烤,他拼盡力氣掙扎,這樣血脈就全部張開了,等會兒一刀切掉腳,那血就會激射出來,這樣肉就會白凈的不得了。」

     「活著切?」海棠憐憫的看著黃遠山大聲問道。

    「嗯,那當然,一定要活著切,這樣血才能噴得干凈,不光活著切腳,就是開膛破肚,也要活著才好,等會切了腳,血噴的差不多了,就得開膛,手要快,從頜下一刀劃到底,一把把內臟揪干凈,然後裝滿蔥結、姜塊,慢火細烤......」

     黃遠山聽的肝膽俱裂,頭一回覺得能一頭碰死真是天大的福氣,周圍的熱氣越來越足,黃遠山眼角都瞪得裂開,滲出了血珠,胸腔鼓起伏下,拚命仰頭看著頭上那絲藍天,突然停了掙扎,死了一般垂著頭一動不動。

     李小麼暗暗鬆了口氣,好了,他沒了鬥志,認命了,這這麼會兒,鐵板還沒熱呢,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烤他吃還不如烤鴨子吃呢!

     「怎麼回事?死了?解下來看看!」李小麼彷彿急的跳起來,揮著手焦急的叫道:「要是死了,就白費那麼多功夫了!怎麼這麼沒用?!快解下來看看!」

     黃遠山被人放下來,一根手指伸到他鼻下探了探,又伸手掏出他嘴裡的麻核,拖著他扔到了李小麼面前,黃遠山一癱爛泥般萎在地上,意識模糊迷離,不停的胡亂磕著頭,嘴裡呢喃不停:「求你......我兒子......媳婦......」李小麼示意西安給黃遠山灌了幾口藥湯,南寧提了桶水潑到黃遠山頭上,黃遠山一陣緊一陣松的哆嗦著,人倒清醒了些,李小麼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問道:「你媳婦?還是柳娘子?」黃遠山喉嚨咯咯響著,突然福至心靈,拚命點著頭叫道:「是是是!是柳娘子,是她!求姑奶奶饒命!求姑奶......」

     「閉嘴!」李小麼狠狠的呵斥道,黃遠山立即緊閉上嘴,恐懼的一動不敢動,李小麼緩緩坐到椅子上,一邊接過海棠遞過的茶喝著,一邊慢吞吞的問道:「沈阿婆還好吧?」

     「好!不好!好!」黃遠山哆嗦了下,忙解釋道:「年前病過一場,還是我......我媳婦幫她煎的......」李小麼掃了黃遠山一眼,嚇得黃遠山忙嚥回了後面的話,也不哆嗦了,唯恐哪裡不好,惹惱了眼前這位活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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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一章 縫隙

     李小麼手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斜著黃遠山,彷彿心裡正猶豫不定,黃遠山心底萌出絲希望,漸漸的,那絲希望如雨後春筍,如河水決堤般瘋長瘋湧,黃遠山團在地上,拚命的磕頭,直磕的額頭鮮血淋漓。

     「給他穿件衣服。」李小麼笑瞇瞇的看著磕的一臉血的黃遠山吩咐道,南寧提了件長袍扔到黃遠山身上,黃遠山激動哭泣著裹著長袍,手抖眼花,半天尋不到衣領和衣袖在哪一處,李小麼也不急,從海棠手裡捧著的匣子裡挑了隻桃脯慢慢咬著,看著黃遠山總算穿上了衣服,才淡淡的說道:「柳家姐姐還給你生了個兒子?」

     「是,回姑奶奶,是。」黃遠山急忙答道,李小麼用眼角瞄著他,嘴角往下撇著,帶著絲遺憾自言自語道:「算你走運,要是沒這孩子,正好給柳姐姐再尋個好人家。」黃遠山機靈靈打了寒噤,往下縮了縮,不敢接話,李小麼若有所思的盯著黃遠山,黃遠山被她盯毛骨悚然,上牙不停的磕著下牙,哆嗦著說道:「小的......供著媳婦......兒子,姑奶奶,求姑奶奶......」

     「你供著自己媳婦兒子,求我幹什麼?」李小麼嘆了口氣,彷彿放棄了剛才的念頭,厭煩的說道,黃遠山磕頭不停,李小麼站起來,背著手轉了幾圈,看著黃遠山問道:「你這都幾天沒回家了?你媳婦兒子吃什麼?家裡存著半年糧呢?」黃遠山哆嗦著不敢答話,媳婦兒子吃什麼,他哪知道,這大半個月,他連自己也養不活,李小麼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你要是死了,柳姐姐帶著孩子改嫁,許是日子還能好過些。」黃遠山一時魂飛魄散,李小麼又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算了,柳姐姐也是笨人,再拖個孩子,算了,好吧,姑奶奶好人做到底,再給你尋個掙錢的路子,聽說你專給那些來路不明的東西牽線尋路子賣出去?」

     「是是是!」黃遠山急忙答道,

     「那好,你聽著,姑奶奶如今做做小生意,正好要收點宮裡流出來的東西送人,不拘什麼,當然越珍貴越好,姑奶奶有的是銀子,就是花錢的地方太少,給你三天時候,若能尋個一件半件的,也算你還有點用,姑奶奶就留下你,往後你就專替姑奶奶做做這收東西的活,若是尋不到,唉!那也只好替柳姐姐再尋個人家改嫁了。」

     「姑奶奶放心!一定尋的到!小的認識好幾個宮裡的內侍,小的認識!姑奶奶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就是......」

     「呸!」李小麼重重『呸』了一口,打斷了黃遠山的話:「別糟踐姑奶奶我!就你這樣的,做你父母丟人丟到天邊去了!」

     黃遠山縮著脖子不敢出聲,這姑奶奶心狠手辣,喜怒無常,李小麼呼了口濁氣恨恨道:「你這樣的人渣子,若不是柳姐姐......哼!」李小麼坐回椅子上,接過茶喝了兩口,看著黃遠山陰陰的問道:「你這麼個聰明人,說說,姑奶奶是做什麼營生的?」黃遠山磕頭不止,不敢不答,可又不敢答,李小麼輕輕笑著:「果然是個聰明人,知道姑奶奶是做什麼的,那你自己也知道什麼叫該說的話,什麼叫不該說的話。」說著,李小麼扔了一小塊銀子給黃遠山吩咐道:「這是給你養媳婦兒子的,姑奶奶就給你這一次機會,你好自為之!」黃遠山嚥著口水,手指抖的幾乎握不住那塊小小的銀子,頭點的如同磕頭蟲一般問道:「姑奶奶,若有了......有了信,小的......怎麼尋......」

     「不用你尋,自然有人尋你!」李小麼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海棠侍候著著她戴了帷帽,李小麼頭也不回的出了院子,黃遠山眨著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又被人兜頭裝進黑布袋裡扛著扔到車上,不知道轉了多大會兒,走了多少路,才被人倒出袋子,一腳踢了出去。黃遠山手腳並用爬起來,左右轉著頭,認出這裡是豐樂樓後門不遠處,踉蹌了兩步靠到旁邊墻上,閉著眼睛長出了口氣,睜開眼睛看著手裡的碎銀子,舉手正要咬一口試試痛不痛,一眼看到被刷的掉了層皮,還是一片紅通通的手,鼻子一酸,不用咬了,這惡夢是真的。

     黃遠山呆呆的看著手心裡的銀子,漸漸覺得胃裡火燒一樣抽搐起來,他被灌了不知道多少薑醋汁,黃遠山一陣噁心頂上來,彎著腰,手指摳著墻縫,昏天暗地的狂嘔起來。嘔了一地酸水,黃遠山胃裡雖然還是痛楚抽動不停,卻覺得舒服多了,扶著墻往後退出巷子,站在街角,對面的胡餅鋪裡散出濃濃的香味,黃遠山胃裡抽的更厲害,一口接一口的嚥著口水,挪著腳步先進了旁邊的金銀鋪子,將手裡的碎銀子換了銅錢,買了一包胡餅,剛拿了一個舉到嘴邊,突然停住,恐懼的左右看著,那個閻王留他,是為了他媳婦兒子!黃遠山用袖子抹掉湧出來的口水,抖著手將餅放回去,又挪著步子到旁邊糧店、南北貨鋪子拿現錢買了些米糧油鹽,有力無氣的托鋪子夥計給送到貓耳胡同蘇家大院,自己抱著餅,一步一步往家挪回去,媳婦和兒子,得當閻王敬著。

     李小麼回到院子裡,直接進凈房上上下下洗了一遍,換了干凈衣服出來,歪在榻上,一邊喝茶一邊看著海棠說道:「往後咱們不吃烤鴨子了。」海棠撲哧一聲笑出了聲:「我還以為姑娘真能吃烤全人呢!」李小麼一臉的噁心,連連揮著手說道:「今天算是噁心著了,吃幾天素吧!」

     「嗯,好,今天早上南寧剛買了幾隻膏蟹回來,就便宜淡月她們了。」海棠笑著說道,李小麼猶豫了下說道:「算了,光吃素也不行,把那蟹用鹹蛋黃炒著吃!」海棠和淡月笑不可支,李小麼也跟著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看著兩人道:「今天姑娘雖說噁心著了,可心情好的很呢,到這裡這麼長時候,這事情總算看到點縫隙了!淡月出去跟南寧說一聲,讓他遣人去金梁橋街張記買些生炒肺回來給大家吃,那可是太平府出名的好東西!」淡月爽脆的答應一聲,出去尋南寧傳話去了,海棠看著李小麼笑道:「姑娘不知道,前天長遠說,跟姑娘出來辦事最愜意不過,姑娘不但能幹,還會吃會玩會享受,他們也跟著沾光,這一趟差出的舒服。」

     「人生幾十年,短的很,能樂就樂吧。」李小麼懶懶的往後靠去:「早上起的太早,我瞇一會兒,生炒肺買回來叫我。」海棠答應一聲,取了薄被給李小麼蓋上,輕手輕腳的拉上簾帷,退到門口做針線守著去了。

     傍晚,西安又送了根竹筒進來,李小麼挑開竹筒,倒出捲成長卷的書信,信還是蘇子誠親筆寫的,先問了句進展,又說了梁先生在南越還算順利,最後說武舉初試已經考完了,魏水生刀馬嫻熟,文武皆精,中了武解元。李小麼眉開眼笑的將這兩句話連看了好幾遍,長長的舒了口氣,歪著頭想了想,吩咐淡月取了紙筆過來,挑來挑去,挑了支極細的羊毫出來,濡了墨,先試著寫了幾個字,舉起來皺著眉頭,淡月探頭過來看了看,呆了片刻,強忍了笑意嘀咕道:「姑娘這字,真是......風格獨特。」

     李小麼嘆了口氣,兩世加一起,她也沒寫出一個好看的字過,李小麼將筆扔到硯臺上,伸手拿過蘇子誠的信,看著上面好看的蠅頭小楷,又瞄到最後兩行,嘆了口氣,算了,還是回兩個字吧,這解元......雖說她相信水生哥確實文武皆精,可他畢竟是從軍中、從上四軍中去考這初試,這個解元,說的再好,也是七成的實力,三成的人情,有這個解元墊底,這一科水生哥至少能中個進士,這是份大人情。李小麼垂著頭思量了半晌,這信不好不寫。

     淡月見李小麼又揀起了那支筆,忙上前重又研了墨,李小麼挑剔的看著手裡的筆,皺著眉頭吩咐道:「這筆不好,還有沒有好的?再拿幾支來我挑挑。」淡月抿嘴笑著,轉身進去托了盒筆進來,李小麼撥來撥去,挑了支極細的狼毫筆出來,蘸了墨,筆管抵著腮想了想,決定就是一路白話寫回去,那些文言,她看起來沒有問題,可真要做文章,就差的遠了,倒不如乾脆就白話過去,露短也是藏短,李小麼拿定主意,提著筆,慢慢寫道:「信都收到了,事情有了點眉目,說起來話長,回去再跟你細說,梁處暫時不動最好,謝謝你告知水生哥的喜信。」

     淡月見李小麼凝神寫信,早就悄悄退到門口守著,李小麼吃力的寫了這麼幾句大白話,放下筆,又看了一遍,將信捲起來,淡月取了封泥過來,李小麼仔細封了,叫了西安進來,西安取了根竹筒,當著李小麼的面燙好漆封,加了封印,收好竹筒告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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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二章 小魚

     第二天中午,南寧興沖沖的進來稟報,那個彩虹,還真試出來了,上午正好天氣好,他們帶著那幾支大竹筒到荒郊試了兩三回,每回都試出來的,李小麼大喜,讓南寧取了支竹筒過來,這竹筒用極粗大的干毛竹筒做成,三四節竹筒打通竹節,頭上用黃銅卯釘釘著鉆著細如牛毛、密密麻麻的孔眼的黃銅片,南寧和長遠給李小麼試了下,吸了水用盡全力壓出來,竹筒裡的水如霧般的疾噴出去,是了,彩虹就是太陽光照在這樣的霧珠上出來的!

     李小麼滿意之極,細細想了想吩咐道:「把這六支噴喉轉給長明,一定要小心,吳家正好在修潘橋,那一處連著金水河,又極熱鬧,最合適不過,眼看著這幾天就要完工了,就這兩天吧,再有今天這樣的好天,讓他帶人去送這彩虹禮去,交待好他,這六個人,不要尋別人,只用他這趟帶過來的幾個人,禮一送出去,立時將這六支噴喉燒干凈,這黃銅片一定要讓它化成銅塊,扔進井裡去,一刻也不能留!萬一被人截去,拿著這銅片就能尋到做那些工匠,尋到工匠,就能尋到咱們,長明馬上衝殺慣了,這樣的細處只怕想不周全,你跑一趟,一定要交待明白!」南寧沉聲答應,將竹筒包好,小心的抱了出去。

     李小麼吩咐淡月取了黃歷過來,慢慢翻著,時候過的真是快,已經三月裡了,明天是三月三,這是太平府的大日子,凡認識那麼幾個字的人家,都要尋處小水溝,曲水流什麼觴!聽說開平府如今也時興這個,叫什麼作養文氣,李小麼半躺在榻上,晃著腳盤算不停,那個趙居士,必定是林丞相死了髮妻肖氏,穩妥起見,還是得尋人認一認才好,肖氏死後,林家打發了一批僕夫僕婦出府,得想法子找到幾個這樣的人,這裡頭必定有見過肖氏的,辯認明白才行,萬一烏龍了,這一頭跌下去,自己就再也翻不了身了,須得慎重。不過,準備工作得先做起來......李小麼擰著眉頭,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坐起來,吩咐淡月取了紙筆過來,屏氣凝神,歪歪扭扭的寫下了首詞:

     曾散天花蕊珠宮。一念墮塵中。鉛華洗盡,珠璣不御,道骨仙風。

     東遊我醉騎鯨去,君駕素鸞從。垂虹看月,天臺採藥,更與誰同。

     這是陸游的詞,這一點她記的清楚,當年自己家書房懸的那些書畫中,就有這一首,李小麼舉起紙片又看了一遍,放下筆,吩咐叫長遠進來。

     李小麼將紙片遞給長遠,也不理會長遠對她這一手獨特字體的愕然,淡定的吩咐道:「看好記牢了。」長遠微微躬腰答應,嘴唇動著默念了幾遍,將紙片遞過給李小麼,笑著說道:「記下了。」

     「嗯。」李小麼接過紙片,團起來扔到了旁邊化紙盆裡,看著長遠吩咐道:「轉給甲一,讓他把這放出去,就說是林丞相今年三月三有感而作,林丞相向來不以才傲人,這一回正好有人看到,傳出來的。」長遠眨了眨眼睛,想不明白李小麼這是什麼用意,不明白歸不明白,長遠利落乾脆的答應一聲,又和李小麼確定了幾個細節,告退出去安排去了。

     黃遠山翹著二郎腿坐在浚儀橋頭的茶坊裡,心不在焉的喝著碗擂茶,全神貫注的留神著巷子東頭,這處茶坊是那些老公兒們從宮裡摸了東西出來尋買家的地方之一,他在這裡守了兩天了,竟連一個老公兒也沒看到,黃遠山焦躁的換著腿,今天都第二天了,那閻王只給了自己三天!正煩躁間,巷子東頭閃出個摳摟的人影,黃遠山激動的手裡的茶碗幾乎跌出去,忙扔下茶碗,拎著長袍三步並作兩步的衝著那人影急奔過去。

     衝到那人面前,黃遠山長揖到底,堆著滿臉笑容打著招呼:「原來是商爺,您老好,相請不如偶遇,您老賞個面子,小的請您老喝杯茶?」商大旺撐起眼皮掃了黃遠山一眼,褶子套著褶子的臉上一絲表情也不見,從鼻子輕蔑的『哼』了一聲:「爺這生意也是你做得起的?」

     「瞧您說的,這士別三日還得刮目看看呢,爺放心,不拘什麼,小的都做得起,說起來也是小的走了運道,有位大爺賞了小的一宗生意,那大爺說了,銀子太多,只愁沒地方花去,商爺放心,小的頭一回做大生意,不拘銀子,只求開個吉利好頭,小的不收商爺一分佣錢,反正也是一手銀一手貨的生意,商爺就照顧小的這一回,絕不讓商爺吃了虧去。」黃遠山陪盡小心,極力勸著商大旺,這筆生意他一定要拿下,這可是關著性命的大事!

     商大旺雙手籠在胸前,斜著黃遠山,真能不收佣錢倒是打著燈籠也遇不到的好事,這佣錢可得抽去兩成,他真肯一分錢不收?黃遠山緊盯著商大旺,往前湊了湊,低聲解釋道:「不瞞商爺說,小的能遇到那位大爺,那真是菩薩保佑來的好運道,商爺不知道,那位大爺那銀子多的,小的也不是那短視之人,商爺您想想,小的若能搭上這位大爺,往後能多接幾筆生意,今天這筆傭銀也不算什麼。」商大旺贊同的點了點頭,黃遠山暗暗舒了口氣,忙讓著商大旺往茶坊道:「商爺裡面請,喝碗擂茶,今天這擂茶做的特別香,商爺可得嘗嘗。」商大旺袖著手,跟著黃遠山進了茶坊坐下,茶飯量酒博士上了茶,商大旺瞄著眼擂茶,還是袖著手,盯著黃遠山慢吞吞、軟綿綿的說道:「今兒可是大生意,爺也急用銀子,十兩,不二價。」

     黃遠山眼皮也不眨,笑著說道:「商爺也知道這行規,這貨?」

     「嗯。」商大旺垂著眼皮,將袖子抽開半寸,露出只天青瓷薄胎蓋碗來,給黃遠山瞄了一眼,又抽開些,取出蓋碗的蓋子說道:「這個拿去給那位大爺看,這可是御用貢品,外頭多少銀子也買不著!今天這趟生意得快,你去拿給那位大爺看,我在這兒等著。」黃遠山接過蓋子,從容的笑著站起來,心裡卻七下八下,這到哪兒尋閻王大爺去?黃遠山轉著心思想著法子,彷彿悠閑萬分的挪到茶坊門口,對面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奔著他直衝過來叫道:「黃大爺,那位大爺說他在那個巷子口!讓你快去!」黃遠山大喜,不等他捉住孩章多問一句,那孩子轉頭又急奔回去,在巷子口伸手接過一大把薑糖,歡呼雀躍著奔跑而去。

     黃遠山緊握著蓋子,疾步奔進巷子,巷子裡,一個年老疲憊的貨郎正倚著挑子歇息,黃遠山狐疑的看著貨郎,貨郎憨厚的笑著,舉了一個扎的緊緊的黑布袋過去說道:「這位爺就是黃遠山大爺吧,剛才有位公子,讓小的把這包東西交給黃大爺,那位公子說了,生意的事,黃大爺作主就成,多少不拘。」黃遠山伸手接過布袋,手直直的往下沉了沉,這袋子裡少說也有四五十兩銀子,壓的他手幾乎抬不起來,黃遠山又是困惑又是驚喜又是愕然的看著布袋,貨郎挑起擔子,搖著撥郎鼓,有氣無力的叫賣著,往巷子那一頭走了。黃遠山站在原地,閉著眼睛連呼了幾口氣,將布袋小心翼翼的繫在腰間,轉眼昂然往茶坊回去。

     給了商大旺十兩銀子,黃遠山接過蓋碗,如抱嬰兒般揣在懷裡,一隻手從外面輕輕按著,往商大旺身邊湊了湊,笑著說道:「您看,我跟你說吧,這位大爺,那可是真正的大爺,說實話,十兩銀子的東西,那位爺連看也不看,商爺回頭搞點真正的好東西出來,商爺放心,往後您這傭銀,我只抽一成,不,抽半成!只要商爺有好貨,咱們......就一起發財!」黃遠山捻著手指說道,商大旺生意順利的出奇,又多拿了二兩銀子,心情大好,伸手拍著黃遠山的肩膀,一張白凈卻滿是皺紋的臉笑成一朵菊花:「你小子還真是轉了運道了,你放心,爺往後只要有東西,必要尋你!」黃遠山跟著笑著,將商大旺送出茶坊,站在茶坊門口,一隻手按著胸口的蓋碗,一隻手摸著腰間沉甸甸的布袋,恍惚間真跟做夢一般。

     商大旺轉過條巷子,卻沒往皇宮方向回去,而是朝著皇宮對面的巷子快步走去,遠遠的,一個挑夫、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和兩個小販不遠不近的跟著,商大旺連轉了幾條巷子,走了半個多時辰,在一處闊大的院子前站住,伸手重重叩著門環,門很快從裡面打開,一個小廝探出頭看了看,忙把門打開,笑著讓了商大旺進去。

     不大會兒,商大旺滿臉輕鬆的出了院子,袖著手,愉快的哼著小曲兒,沿著來路,快步往皇宮方向回去,挑夫和小販彷彿歇息夠了,挑起擔子,跟在商大旺後面也回去了。

     書生搖著折扇,看著商大旺走遠了,悠悠閑閑走到院子門口,重重的叩了叩門環,門又打開,小廝好奇的打量著書生,說了幾句話,客氣的讓著書生進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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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三章 不全之人

     一輛寬大的馬車在茶坊門口停下,李小麼掀起車簾,笑盈盈的看著黃遠山叫道:「大哥,快上車,嫂子讓你趕緊回去。」黃遠山機靈靈打了個寒噤,腳步卻半步不也耽誤,拎著長袍急步上了車,滿臉懼意的縮在車廂一角,李小麼敲了敲車廂板,車子小跑著往前奔去,黃遠山急忙小心的取出懷裡的天青薄瓷蓋碗放到車廂正中的几上,李小麼伸手掂起蓋子看了看,黃遠山又忙取下裝著銀子的黑布袋,小心的放到蓋碗旁邊,李小麼淡淡的吩咐道:「說說那個人。」

     「是!」黃遠山身子又往下縮了縮,急忙答著話:「他叫商大旺,在裡頭茶水局裡當差,以前經常拿些內用的茶葉出來換點酒錢,這樣的蓋碗,小的是頭一回見他拿出來。」

     「他從前就是拿出來,也不用找你。」李小麼將蓋子蓋回說道,黃遠山急忙陪笑道:「姑奶奶說的是!小的......」

     「他還有什麼親人?什麼時候進的宮?」

     「沒什麼親人了,聽說有個哥哥,早就死了,前些年聽說他有個侄子,後來聽說侄子征夫從了軍,這一兩年沒聽到信兒,他是自小進宮,只怕得有三十年了。」

     「脾氣性格如何?有什麼喜好?有什麼念想沒有?」

     「是個老實無用的,愛喝兩口小酒,沒聽說他說過有什麼念想,不過聽別的老公兒說,他最掂記贖蘭的事,不過老公兒們都掂記這個,死的時候贖不回來,別說進祖墳,連閻王也不收的......」黃遠山舌頭打了個轉,眼前就位就是活閻王!

     李小麼輕輕嗯了一聲,從荷包裡掂出塊二兩的小銀錁子扔給黃遠山:「這趟活做的不錯,雖說這蓋碗實在不怎麼樣,不過姑奶奶不看東西,只看你做事賣不賣力,拿去吧,聽說林丞相府裡十七年前遣出過一批僕從,你去打聽打聽,找個幾家出來,還是三天為限。」黃遠山接過銀子,喉結滾動重重嚥了口口水,這姑奶奶雖說狠毒,這大方勁真是聽也沒聽說過!黃遠山又嚥了口口水,小心的瞄了眼李小麼,陪笑說道:「回姑奶奶,不用別處找,那沈婆子就是當年從林府出來的下人,要不也不能有那樣的好針線。」李小麼聽的愕然,這個巧勁兒!

     「嗯,好!這趟差使也算你做得好!拿著!」李小麼又從荷包裡掂了塊二兩的銀錁子出來扔給黃遠山吩咐道:「這是賞你這趟差使的。」黃遠山喜不自盡的接過,被銀子砸的暈暈乎乎,連連嚥著口口水,期待的看著李小麼,等著再領差使。李小麼瞇著眼睛看著他,想了想,慢吞吞的接著吩咐道:「這宮裡出來的東西,繼續收著,這是一,其二,留心聽著這太平府的閑言碎語,特別是關於林丞相府上的。」

     「是!」黃遠山的應聲裡帶著興奮,李小麼抬手敲了下車廂板,車子往前衝了下停住了,李小麼沖黃遠山努了努嘴,示意他下車,黃遠山伏身磕了個頭,退著跳下了車,趔趄了幾步才站定,車子繼續不緊不慢的往前前,又轉了兩條街,車伕勒住騾子招呼道:「姑娘,到了。」李小麼戴著帷帽跳下車,遞了幾個大錢給車伕,笑著謝過,拎著裙子轉身進了一處鋪子,從鋪子後門轉出去,上了西安趕著的車子。

     商大旺甩著胳膊,哼著小曲兒,滿臉輕鬆的一徑往宮裡回去,連轉了幾條巷子,進了離宮門不遠的貴人巷,這巷子兩邊都是高門大戶,兩旁高到需仰望的墻顯得巷子狹窄而陰暗,商大旺剛進了巷子口,脖子處被人重重的一擊,一隻黑布袋利落的兜頭套下,三下兩下紮好,後面跟進來的挑夫飛快的將前面筐裡的東西扔進後面筐裡,兩個小販提著黑布袋放下前面筐裡,挑夫蓋好筐,挑起擔子,轉個方向,腳步輕快的出了巷子,兩個小販一個往前一個往後,悠悠哉哉的繼續一路吆喊叫賣。

     挑夫走了小半刻鐘,將筐子卸到輛裝滿糧食等雜物的太平車上,太平車伕揮著鞭子,聲音響亮的吆呵著兩頭牛,往城南門方向過去,筐子被卸在城南的那個偏僻院子裡,兩個護衛抬著黑布袋從屋裡的暗門處進了地窖。

     院子後頭廂房裡,長遠一身書生打扮,正指著桌子中間紅布上的一個小陶罐稟報著:「......足足花了一千兩銀子,還真成寶貝了。」李小麼噁心的看著那個小陶罐,這裡頭裝的,就是商大旺被割去的東西,那些宦官,死時一定要贖回來,一定要一起埋進棺材的寶貝,唉!李小麼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拿了放在旁邊的帷帽戴上吩咐道:「走吧。」長遠答應一聲,示意旁邊的護衛用紅布包起陶罐提著,自己上前兩步引著李小麼,從屋裡的暗道裡進了地窖。

     地窖裡,商大旺已經被倒出了布袋,頭窩在兩腿間暈迷不醒,趙五哥一身黑袍,正和南寧低聲說著話,見李小麼進來,兩人忙長揖見禮,李小麼低頭看了商大旺片刻,沖趙五哥揮了揮手,進了裡面暗間,長遠和南寧跟進來,趙五哥從袖子裡摸出黑布,仔細蒙好面,只露兩隻眼睛,衝著旁邊同樣打扮的護衛做了個手勢,護衛彎下腰,抬手往商大旺臉上連打了幾下,又從旁邊冰桶裡撈了只濕透冰冷的帕子出來,一下子捂在了商大旺臉上,商大旺身上一陣抽動,睜開了眼睛,護衛將帕子扔回冰桶,背著手站到了旁邊,趙五哥大喇喇的坐到扶手椅上,盯著清醒過來,驚恐的打量著四周的商大旺,用透著濃濃池州口音的官話說道:「商大旺!你好大膽子!竟敢偷拿皇上的蓋碗!真是不想活了!」

     李小麼仔細聽著趙五哥的話音,滿意的點了點頭,這趙五哥學說方言上頭極有天賦,這一口池州話說的還真是真假難辯,商大旺正暈頭暈腦中,被趙五哥的話嚇得哆嗦了下,手忙腳亂的爬起來,看著渾身上下黑的只剩下一雙眼睛的趙五哥,驚恐的喉嚨發緊,說不出話來。趙五哥盯著商大旺看了片刻,接著說道:「爺說了,你偷他東西的事,可以不計較,只一樣,爺有話問你,你老老實實答了,不但這事扯過!爺還有東西賞你!」

     商大旺眨著眼睛,漸漸恍悟過來,雙手撐著就要站起來,後面的護衛用腳尖壓著商大旺的肩膀,將他重重壓回去,商大旺扭著身子掙扎道:「爺可是皇宮裡的人!你們這幫草民,不想要命了!」

     「我呸!爺眼裡,你這五根不全的東西,連根草也算不上!還敢跟爺直腰子!你他娘的真是不想活了!」趙五哥跳腳罵道:「給臉不要臉!爺告訴你,要不是爺吩咐問你幾句話,敢偷宮裡的東西,你這樣的東西!爺早一頓鞭子抽了,交到王少監手裡,一頓板子直接打死了事!」趙五哥點著商大旺,一腳踢出去,踢的商大旺痛叫一聲,歪倒在地上,趙五哥正要再踩上一腳,旁邊一個護衛拉了拉他,低聲勸道:「肖爺,輕點,這東西不中用,萬一打死了,怕爺不高興,拿那東西給他過過眼,他若還這麼混帳,把那個給他剁碎了餵狗!」趙五哥解氣的點著頭,指著商大旺說道:「狗入的東西,你聽著,有種你就撐著,什麼也別說,別回爺的話,爺就瞧你不順眼,就想把你剁了餵狗,你放心,爺保證把你喂一條狗,你那狗東西,再喂另一條狗!」趙五哥說著,幸災樂禍起來。

     商大旺坐在地上,半張著嘴,不敢置信的看著旁邊那個護衛手裡拎著的紅布包,那不是他的寶貝嗎?他剛剛仰頭望天般呆看過,怎麼到了這一處!?

     趙五哥伸手接過護衛手裡的紅布包,掂在手裡晃來晃去,恨恨的說道:「你他娘的,就你這破玩意兒,竟花了爺一千兩銀子!餵狗的東西!」商大旺一聲慘叫,猛的衝著趙五哥手裡搖來晃去的紅布包撲過去,趙五哥旁邊的護衛俐落的一腳將商大旺踢到了墻角,商大旺喉嚨裡發出讓人難受的呵呵聲,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趙五哥手裡的紅布包,彷彿被紅布更吸引的公牛般又要撲上去,護衛上前,一腳踩在商大旺按在地上的手指上,踩的商大旺發出陣淒厲的慘叫。

     護衛聽商大旺叫了片刻,才鬆開腳,往後退了半步,趙五哥繼續晃著紅布包,戲弄般說道:「來,咱們倒出來看看,那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爺不問你,爺就想拿你這東西餵狗!就怕狗都不吃!你個狗入的東西!」商大旺眼睛還是不離那個紅布包,撲到地上不停的磕著頭:「小的什麼都說,什麼都說,爺問吧,爺問吧,小的說,小的什麼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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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四章 事端

     趙五哥彷彿悻悻的『呸』了一聲,將紅布包遞給旁邊的護衛,大馬金刀的坐到椅子上,一遞一句的審問起來,商大旺盯著那個紅布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李小麼在暗室內凝神聽著,商大旺在宮內當差三十幾年,老老實實,勤勤懇懇,雖是茶水局的粗使內侍,可資格老,很得上頭信任,他和另一個老太監程清政輪流當值,燒了水送往皇上和貴妃處,一天送三趟,商大旺見過皇上一回,因為太醫們給皇上放血,急用滾水,宮女們就直接引著他進了寢宮,皇上嘴角不停的留著口涏,眼睛往上翻著,他當時嚇壞了,還有一回,他在皇上寢宮門口遠遠看到過大皇子一回,貴妃擋在門口不讓大皇子進,兩人好像在吵架,不過他沒敢靠近,那是要命的事。

     趙五哥把李小麼交待的事問完了,使了個眼色給旁邊的護衛,護衛悄悄退入暗室,李小麼揮了揮手,示意沒有別的事了,護衛出來衝著趙五哥搖了搖頭,趙五哥接過紅布包放到商大旺面前,商大旺撲過去緊緊抱在懷裡,如同抱著十世單傳的嬰兒,趙五哥晃著腿看著他說道:「這東西你也不能帶宮裡去,有規矩管著,帶進去你就是找死,算了,爺今天心情好,再幫你一把,說吧,你家祖墳在哪裡?爺回去跟我們大爺給你討個人情,先替你把墓修了,買口上好的棺材,把你這寶貝先放進去。」

     商大旺不敢置信的看著趙五哥,趙五哥不耐煩的揮著手:「我們大爺是仁慈之君,好了,這東西你拿回去,後天你再出來,到留雲茶坊尋劉掌櫃,讓他跟你回去一趟,看好地方,尋人修墳,好了,就這樣,來人,送他出去!你聽著,管好自己嘴!多話就一個死字!」商大旺死死抱著紅布包,只顧不停的點頭。

     護衛用黑布袋將商大旺套了,將他扛出去,重又放回到貴人巷,商大旺緊緊抱著懷裡的紅布包,深一腳淺一腳的急逃出貴人巷,遠看著威武的宮門,連往後退了幾步,他懷裡的東西,無論如何不能帶進宮去,商大旺轉身奔進巷子,吹著冷風,人漸漸清醒,那位大爺,偷他東西......仁慈之君!商大旺輕輕打了個冷顫,難不成......是那位大爺?自己這是福還是禍?商大旺抬手抹了把臉,抱著紅布包直奔浚儀橋頭的茶坊,尋了掌櫃,摸了十幾個大錢推過去,將紅布包暫時寄在了茶坊裡。

     李小麼出了暗室,先打發南寧去尋問這放血之法適用於何癥,才上車回去。李小麼剛喝了杯茶,南寧就打聽回來了,若用放血之法治風眩之癥,這風眩之癥就已經病入膏肓了,李小麼輕輕舒了口氣,低頭思量了片刻,低聲吩咐道:「把這事告訴王爺。」南寧答應了退出去,李小麼悠然喝著茶,心裡總算鬆了口氣。

     風眩就是高血壓,要用放血來維持,也維持不了多長時候了,該動手處可以動手了,那首詞放出去一天多了,再過兩天就能傳遍這太平府,只看林丞相如何處置了,今晚上就帶沈阿婆去看看那個趙氏去。李小麼打定主意,叫長遠進來吩咐他準備夜裡去白雲山的事,自己歪在榻上,準備睡一覺養養精神,夜裡可是要忙一整夜的。

     梁地元豐城山濤園,呂豐正沖水巖跳腳大叫:「他到底把小五弄哪兒去了?啊?他把小五支使哪兒去了?小五一個姑娘家!他再這麼陰陽怪氣,別怪我不客氣!」

     「說得好!」水巖鼓掌叫好:「就該這樣,走!我陪你去,這就找他去!誰怕誰啊!對他不用客氣!」呂豐惱怒的點著水巖,沒往前衝,倒往後跌坐在搖椅中,撫額哀叫道:「你說,小五到底去哪兒了?難道就沒人知道?南寧和西安跟著去的,你說說,能去哪兒?我不是對他客氣,可我打不過他!」水巖『噗』的笑出了聲,呂豐到這元豐城,是準備辭行後就啟程趕回信陽,可緊趕慢緊過來,居然沒見到李小麼,呂豐這就鬧起來了,說什麼也要跟李小麼辭了行才肯啟程,跟蘇子誠軟磨硬泡,可還是沒討到半點李小麼的音信,氣極了想動手,蘇子誠功夫比他好,下手比他狠,動了手倒更吃虧,水巖這幾天被呂豐的抓狂跳叫逗得心情大好,有了樂子,乾脆也不再想自己那泥在沼澤中的差使了。

     「笑什麼笑!你幫我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啊!」呂豐仰倒在搖椅上哀嚎道,水巖站起來,抖了抖長衫建議道:「在這裡叫有什麼用?走,咱們去議事堂看看去,要想法子也得到那裡想法子不是!」呂豐忙跳起來,拉著水巖就往外奔:「這話有理!趕緊趕緊!你說小五到底去哪兒了?」

     呂豐拉著水巖,一路急走進了議事堂,穿過候滿了官員的穿堂,穿過院子,一直衝到堂門口,東平急忙攔在兩人面前,陪笑拱手道:「兩位爺請稍候,容小的先通稟了。」水巖停住,客氣的示意東平進去稟報,呂豐不滿的『哼哼』著,卻不敢往屋裡沖。

     東平進去稟報了小半刻鐘,水巖搖著折扇,笑瞇瞇安閑的等著,呂豐背著手,焦灼的在簷廊下不停的轉著圈,在呂豐暴跳起來前,東平掀簾出來,恭敬的讓著水巖和呂豐進去。

     蘇子誠端坐在厚重的几案後,頭也不抬的問道:「有什麼事?」水巖看著呂豐,推著他,示意他答話,呂豐叫道:「小五到底去哪兒了?你就不怕她出事?」蘇子誠緩緩抬頭看了呂豐一眼,垂下頭繼續看著文書,揮了揮手說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回去吧,你大哥今天來信催問了,趕緊啟程趕回信陽去,不能再耽誤了!」

     「你不告訴我小五去了哪裡,小五要是有個萬一......我要見了小五再啟程!」呂豐咬牙堅持道,蘇子誠臉色變了變,猛的抬起頭,冷冷的盯著呂豐訓斥道:「這是什麼話?!什麼小五有個萬一?我看你是昏了頭了!出去!」呂豐擰著脖子還要說話,水巖一把拖住他,一邊用力往外拖,一邊低聲勸道:「先出去,出去再說!」呂豐不敢強留,由著水巖拖出屋,水巖拖著他出到院子裡,低聲責備道:「不是跟你說過好幾遍了嗎,不能說小五萬一之類的話,這回還是好的,上回那一硯臺......你忘了?爺如今這脾氣,唉,今天又被你句話說火了,算了,明天吧,只好明天再來問了。」呂豐呼了幾口粗氣,也只好垂頭喪氣的由水巖推著回去了。

     蘇子誠看著呂豐和水巖出了屋,只覺得心底的煩躁幾乎壓不住,放在案上的左手抓著手邊的折子,一點點攥成一團,東平垂手侍立在屋角,大氣也不敢出,蘇子誠閉著眼睛調了會兒氣息,伸手取過几案正中的紫檀木匣子,用力按下中間處,匣子彈開,蘇子誠低頭看著匣子裡那張薄薄的紙片,這字寫的真難看!這寫的什麼信?不等於什麼也沒說?她在太平府動作頻繁,她那脾氣,萬一......蘇子誠猛的合上匣子,呆了片刻,站起來走到窗前,背著手看著窗外出神,萬一......這些天,他一天比一天後悔,萬一有個萬一......蘇子誠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只如百爪撓心,沒有萬一,她那麼慧黠靈動......蘇子誠閉了閉眼睛,他當時真是昏了頭了,怎麼答應讓她去了太平府,那是什麼地方!自己置她身處險地,卻無能為力!

     「太平府有什麼信兒沒有?」蘇子誠頭也不回的問道,東平忙小心的答道:「回爺,就昨天那封,今天還沒收到信兒。」

     蘇子誠看著窗外,微微仰著頭,閉著眼睛,努力壓著滿心的煩躁和焦慮,他真是糊塗了,怎麼讓她去了太平府那樣的地方!蘇子誠抬手重重拍打著窗框,突然轉身看著東平厲聲吩咐道:「去!讓人押著呂豐啟程,今天晚上就走!把他押出梁地!」

     「是!」東平急忙重重答應,一個字不敢多問,等了片刻,見蘇子誠沒有別的吩咐了,垂著手退出屋,站在院子裡苦惱了片刻,長長嘆了口氣,苦惱萬分的去尋呂豐傳話去了。

     水巖又是哄又是勸又是嚇,緊拖著呂豐將他拖出山濤園,又往前拉了十幾步,低聲勸道:「你在這裡跟他較什麼勁?胳膊能扭得過大腿?你聽我說,啟程就啟程,上路就上路,在梁地他管得了你,出了梁地,出了北平,他還能管得了你?你不就能由著自己性子了?好了,聽水二哥的,別在這裡跟他較勁,走吧走吧,趕緊回趟家,趕緊趕回來,你放心,小五的事我盯著,小五不會有事,她能有什麼事?好了好了,趕緊啟程吧。」呂豐被水巖推著上了馬,低頭看著水巖說道:「你這一堆廢話裡,就那一句說的對,他還能管得了我?好了,我走了!你回去吧,就此別過!哼,咱們走著瞧!小五若有半點不好,咱們沒完!」呂豐衝著山濤園大門狠狠的呸了一口,揮著鞭子縱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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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五章 漸收

     水巖看著呂豐一騎塵煙看不到了,才搖著折扇嘆著氣回到山濤園,呂豐一走了之,自己這差使可怎麼辦?大爺兩天就是一封信,也真是的,只催他,怎麼不催二爺去?兩兄弟還不好說話?水巖關於差使的煩惱還沒想明白,東平又過來傳達了蘇子誠的吩咐,讓水二爺明天一早啟程,去梁地南邊六郡去查看春耕勸農,務必要村村看到勸好,一處也不能落下了。水巖眨了半天眼睛,突然覺得領了這差使倒不是壞事,累是累了點,可大爺那差使,就不能怪他了不是!

     三月裡的太平府,春意融融,處處透著明媚的懶散,李小麼睡足了,吃了飯,眼看著遠處夕陽西下,換了件杏黃緊身裌衣,一條櫻草黃繡落英繽紛曳地裙,仔細看了看海棠備下的滿滿一提盒的點心湯水,滿意的點了點頭,淡月和海棠提著提盒出了正院,淡月幫著海棠將提盒放好,海棠陪著李小麼上了車,西安趕車,南寧等人護衛著,彷彿游春般悠閑的出了城門。

     車子出了城就快起來,在離落雁院子不遠處停下,黑暗中,南寧等人提著提盒,護著李小麼和海棠,從角門熟門熟路的進了院子,往落雁居住的正院悄無聲息的走去。

     院子裡四處靜悄悄,南寧剛走到正院,院門就從裡面無聲的打開,落雁探頭看著到李小麼,往後退了半步,曲了曲膝,引著李小麼沿著黑漆漆的遊廊一路正屋進去。進了屋,落雁關了門,海棠有些好奇的打量著四周,這間屋子,如今佈置的極是富麗,李小麼也打量著屋裡的擺設,笑著問道:「那位公子如何?」

     「會吃會喝會玩會樂,就是百無一用。」落雁撇著嘴不屑的答道,李小麼高挑著眉梢笑了一會兒問道:「對你如何?」

     「正熱絡新鮮著呢,百依百順,看樣子,這股新鮮勁兒能撐個三兩個月。」落雁讓著李小麼坐到榻上,滿不在乎的答道,海棠四下尋了暖窠,打開提盒,取出自己帶的杯子,先給李小麼斟了杯茶,又從暖窠旁取過只杯子,給落雁斟了杯茶送過來,落雁急忙站起來接過,笑容親熱的說道:「姐姐怎麼給我倒起杯來?這讓怎麼受的住?咱們都是五爺的丫頭,這要折了我的福了!」海棠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李小麼拉著落雁的衣袖示意她坐回去,笑著說道:「姐妹間倒杯茶也不算什麼,我有事要交待你。」

     落雁忙笑著坐了,海棠從提盒裡取了件小針線出來,退到屋門口的扶手椅上坐著做針線去了,李小麼看著落雁低聲說道:「今晚要借你這會兒見個人,等會兒你自去歇息,好了我直接就走了,這是一,第二件,趁公子新鮮熱絡,讓他幫你從錢家脫身出來,不過,就這麼出來可不行,我上回跟你說的那個百寶箱的事,還記得吧?」落雁忙點了下頭,李小麼瞇起眼睛笑著說道:「就照這個路子,想法子從錢家敲個百寶箱回來,讓錢福澤越肉痛越好,只一樣,這東西弄回來,你留幾樣就行,餘下的,給公子才最好。」

     「那不是太便宜了他!倒讓他人財兩得了!」落雁憤憤而不平,李小麼抿嘴笑著低聲解釋道:「我打聽過了,他家對他管教極嚴,特別是他那個姑姑,你打聽打聽,他那樣的紈褲,除了吃喝玩樂不成器,在這太平府竟沒什麼大惡行,可見家教極嚴,你仗著他的勢敲的錢家肉痛,得了好又是他拿了,這事,還有你,他必定不肯跟人提起,特別是他們家中之人,這樣,你這一處就少了不少麻煩,回頭走的時候也便當的多。」落雁反應極快,立時想明白了李小麼的意思:「我知道五爺的意思了,我替他把壞事做了,好處餵他吃了,這事,他就只好悶在心裡,可不好往外說去!五爺這法子準給成,五爺不知道,他手頭可不算寬裕,幸運碰到我這樣的,處處替他留著面子不難為他!」

     李小麼笑起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長遠推門進屋,站在正屋輕輕咳了一聲,海棠急忙探出頭去,看到長遠,忙回身稟報道:「姑娘,來了。」

     「叫進來吧。」李小麼吩咐了海棠,轉身看著落雁笑道:「你去歇著吧,等見好了人,我們就直接走了。」落雁忙起身答應著,也不往門口多看半眼,急步轉進裡間,顧自安歇安歇去了。

     長遠背著沈婆子進來,海棠忙上前幫著放到榻上,緊跟在後面的西安從懷裡摸了包藥粉出來遞給海棠,低聲說道:「用溫水化開餵下去。」海棠接了藥包,急忙倒了半杯水出來,將藥粉倒進去,輕輕搖勻了,李小麼已經挪過去坐到沈婆子旁邊,伸手抱著她的頭,接過海棠手裡的杯子,一點點餵了進去。沈婆子彷彿從喉嚨裡打了個嗝出來,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長遠和西安見沈婆子醒了,悄悄幾步退出了屋子,守在了外面。

     海棠又倒了半碗參湯過來,李小麼托著沈婆子頭,溫和的說道:「阿婆,喝口參湯,別怕,是我,小麼。」沈婆子迷糊中已經喝了幾口湯,聽了李小麼的話,呆楞的張著嘴,卻忘了喝湯,李小麼將碗遞給海棠,用力扶著沈婆子半坐起來,沈婆子盯著李小麼,總算反應了過來,卻嗆得急促的咳了好一陣子,才說出話來:「真是小麼?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到這裡來了?這太平府......你怎麼能到這裡來?你不知道?」

     「我知道,阿婆別急,慢慢說,沒事,我都知道。」李小麼撫著沈婆子的胸口,給她順著氣,笑著解釋著,沈婆子深吸了口氣,指了指海棠手裡的碗:「再給我喝兩口!」海棠忙遞了過來,沈婆子接過,三口兩口喝了,咂了咂嘴,將碗遞給海棠,又深吸了口氣,轉頭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將李小麼打量了一遍,輕輕舒了口氣點著頭說道:「看你這樣子,日子過的好!你大哥他們也在呢?他們都沒事吧?你們怎麼逃出去的?怎麼殺了那麼多官兵?到處是你們的畫影,我嚇的一連幾夜睡不著覺,一閉上眼睛就是看到你滿身是血......呸呸呸!」沈婆子說了個『血』字,忙不迭的連聲呸著以示不算。

     李小麼笑起來:「那時候是挺嚇人的,大哥他們從軍營裡逃出來,和我在城外的土地廟會合的時候,後面都是官兵在追,我們跑的快,逃進了廟後的林子裡,一路跑,就逃出來了,到了和縣就看到畫像了,我和大哥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是誰殺了官兵,把帳算到了我們頭上,後來我們只好一路逃,一直逃到了北平才算安穩了。」李小麼簡單至極的說了逃出太平府後的情形:「後來,大哥他們尋了件差使,做的好,在北平算是紮下了根,大哥已經定好了親,只等女家年底出了孝就成親,二槐哥就今年年後已經娶媳婦成親了,水生哥和貴子哥的親事還沒定,正四下看著呢。」

     沈婆子聽的鬆了口氣,雙手合什念佛道:「好人有好報!那你呢?怎麼到這裡來了?你大哥他們來沒來?」

     「沒來,我到這裡做筆生意,過幾天生意妥當了就趕回開平府去,阿婆,這麼請你來,阿婆可別生氣!」李小麼笑語盈盈的陪著不是,沈婆子拍著李小麼手笑道:「生什麼氣?能看到你,知道你好,你大哥他們也好,比什麼都好!」

     「阿婆,你跟我去開平府養老好不好?」李小麼笑盈盈的問道,沈婆子遲疑著正要拒絕,李小麼接著說道:「阿婆在這太平府也沒什麼親人了,我來這裡做的這筆生意很大,中間有件事,還得請阿婆幫個忙。」

     「你只管說!」沈婆子答的乾脆異常,李小麼也不繞彎子,直接說道:「我知道阿婆原在林丞相家做過,阿婆見過肖夫人嗎?」沈婆子愕然看著李小麼,半晌眼圈有些發紅的點了點頭:「見過,怎麼沒見過,那時候林丞相還沒這麼發達,家裡也沒這麼多人,這麼多門,見過,死了十幾年了。」

     「阿婆,肖夫人只怕還活著,就在離這不遠的清風庵清修,我就是想請阿婆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肖夫人。」

     「啊?!」沈婆子驚愕的合不上嘴,李小麼輕輕嘆了口氣,挪了挪,將頭靠在沈婆子肩上,又嘆了口氣:「阿婆去看看吧,真盼著不是肖夫人。」沈婆子楞過神,僵硬的點了下頭:「好!我一定得去看看!你不知道,肖夫人多好的人!性子好,心地好,從不剋扣下人,這些年,逢著她忌日,我都到廟裡給她燒柱香,她還活著?怎麼還活著?」

     李小麼看著驚愕感慨以至有些語無倫次的沈婆子,輕輕挽著她的胳膊,低聲說道:「阿婆別急,先吃點東西,歇一歇再去也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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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六章 舊主舊僕

     海棠聽了李小麼的話,忙提了提盒過來,將帶來的精細點心擺了滿幾,又倒了碗紅棗蓮子湯出來,沈婆子喝了口湯,吃了一口點心,突然想起來,忙嚥了點心,笑著說道:「你找人給柳娘子遞個信,就說我和老姐妹說話去了,讓她別焦。」

     「阿婆放心,我請您來,黃遠山知道。」

     沈婆子大睜著眼睛,驚訝道:「黃遠山遇到的這貴人,就是你?」李小麼想了想,點了點頭:「大概是。」

     「唉喲!那就好那就好,你不知道,這幾天,差點沒把柳娘子嚇死,連我這心裡也七上八下,沒個安生處!」沈婆子一時也顧不上吃喝,抬手拍著胸口,長長的舒著氣,李小麼莫名其妙起來,沈婆子舒著氣,一邊想一邊竟笑起來,看著李小麼問道:「你怎麼收拾他的?怎麼變成那樣了?唉喲,這人轉性轉的太厲害,嚇人哪!」

     「也沒怎麼著他,本來不想留他,殺了算了,後來想想柳娘子那樣,又拖著個孩子,要是沒了黃遠山,只怕難活下去,他在,好歹是個依靠。」李小麼一邊解釋著,一邊將紅棗蓮子湯端給沈婆子:「阿婆,先吃東西,咱們慢慢說話。」沈婆子接過湯喝了兩口,搖著頭感嘆道:「原來是個怕死的!你說的對,真沒了他,柳娘子......唉,別說跟你,跟我都沒法比,這人笨也真是沒法子,她心腸好,良善的很,人也勤快肯幹,就是笨!教她做針線,教到現在,那鞋頭還是做不直!黃遠山還算有點人味,有口吃的,還能想著他兒子,他常十天半個月的不著家,柳娘子就帶著兒子和我一處吃,我這幾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也就能做做針線,打水、燒火做飯、洗衣服這樣的活,都是柳娘子幫著做了,唉,多虧有她,她也多虧有我,這些年就這麼饑一頓飽一頓熬下來了。」李小麼聽的傷感,忙勸著沈婆子:「阿婆喝口湯再說話,吃塊紅豆酥,我記得阿婆最愛吃這個。」

     「好!」沈婆子笑應了,接過紅豆酥幾口吃了,海棠又倒了碗湯過來,沈婆子一邊吃一邊說著話:「那天黃遠山回來,我記的清清楚楚,臉白的沒人樣,抱著包胡餅,一進門,就把餅往柳娘子懷裡塞,一邊塞一邊說『你吃,小寶吃,剩了我吃!』差點沒把柳娘子嚇死,從那直到今天,這黃遠山竟全變了個人,變成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完人了,也能幹了,幾天裡頭就掙了四五兩銀子回來,對柳娘子好的那是......沒法說了!」沈婆子臉上又是好笑又是感慨:「柳娘子嚇壞了,我也想不通,你說這事擱誰身上也想不通不是?原來是這樣!」李小麼聽的又是好笑又是傷感,也不催沈婆子,陪著她說著閑話,慢慢又吃了幾塊點心,歇了小半個時辰,才吩咐海棠取了件黑絲棉連帽斗篷給沈婆子穿了,出了院子,跟在西安和長遠後面往清風庵潛行而去。

     西安幾下捅開肖氏居住的院門,熟門熟路的引著李小麼和沈婆子直往正屋進去,沈婆子死死抓著李小麼的手,李小麼俯到她耳邊,低低的安慰道:「阿婆別擔心,都安排好了的。」沈婆子彷彿鬆了口氣,李小麼挽著她,稍稍用力扶著她進了正屋,轉進內室,內室一燈如豆,床上仰面躺著個枯乾到看不出年紀的婦人,稀疏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蓬亂的散在枕上,閉著眼睛,若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簡直就是個死人。

     沈婆子死死盯著床上的人,喉嚨裡發出恐懼的咯咯聲,兩隻手痙攣般摳著李小麼的手背,摳的李小麼痛的眼淚都出來了,李小麼心下明白,忙拖著沈婆子就往外走,沈婆子突然甩脫李小麼,往前衝了幾步,撲倒在床前,看著床上的肖氏,眼淚成串的往下落,李小麼忙上前想用力拖起她,沈婆子搖著頭,推開李小麼,往後膝行退了退,衝著床上的肖氏,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才由李小麼扶著站起來出了屋。出了院子,海棠忙迎上前幫著李小麼扶著沈婆子,往前急走了小半刻鐘上了車,西安趕著車,車子悄無聲息的往太平府北門方向疾馳而去。

     車子跑了好大一會兒,沈婆子才透過口氣來叫道:「肖夫人......她真沒死!她......可憐!」李小麼伸手替沈婆子撫著胸前順著氣,低聲勸道:「阿婆別難過,你不也常說麼,都是各人的命。」沈婆子連連點著頭,不停的抹著眼淚,海棠遞了只帕子過去,李小麼由著沈婆子低低的哭了一會兒,才示意海棠倒了杯茶,遞給沈婆子勸道:「阿婆喝杯茶。」沈婆子深吸深吐了幾口氣,接過茶喝了,就連嘆了幾口氣,李小麼不等她說話,接著說道:「我讓人送阿婆去開平府,阿婆走的慢,您先走,過幾天辦完了事,我也要趕回去,往後阿婆就跟著我養老吧,太平府......別回去了。」

     「姑娘,你跟我實說,你如今到底做什麼營生?」沈婆子突然問道,李小麼沉默了片刻,低聲解釋道:「阿婆,一時也說不清楚,你放心,不是殺人越貨的土匪行當,水生哥前幾天剛考出了北平的武解元,正準備著要考武舉人,大哥做了北平上四軍指揮使。」李小麼一邊說,一邊看著沈婆子,沈婆子這一夜凈聽到讓她或愕然或驚訝的事了。

     「阿婆,你不能再回太平府了。」李小麼低低的補充了一句,沈婆子長嘆一聲,點了點頭,倒也明白:「肖夫人死而復生,只怕是要出大事了,我聽姑娘安置,能跟著姑娘養老,也是我的福份。」李小麼暗暗鬆了口氣,伸出手,海棠遞了個荷包過來,李小麼抽開荷包,遞給沈婆子看了看交待道:「這裡頭有五百兩的銀票子,還有些零碎銀子,你收著傍身,我安排了兩個護衛,一個姓張,一個姓孫,讓他們送你過去,他們都是走慣了這條路的,一路上行住吃用你都不用操心,路上不急,你若覺得行程太緊累著了,就跟他們吩咐一聲,慢一些就成,哪裡不舒服不稱心,也只管說,我都吩咐過了。」李小麼細細交待著,沈婆子連連點著頭:「姑娘放心,阿婆也是經過事的人。」說話間,車子緩緩停住,李小麼和海棠扶著沈婆子下了車,旁邊停著輛寬大結實、遠行用的桐木車,兩個長隨打扮的精壯護衛站在車前,見李小麼等人下來,忙上前先給李小麼見了禮,又衝沈婆子長揖到底見禮道:「老太太!」

     李小麼又細細囑咐了幾句,和海棠一起扶沈婆子上了車,又探頭進去四下看了看,才放下車簾,往後退了兩步,交待了兩個護衛幾句,看著沈婆子的車子小跑著融入了夜色中,才轉回來上了車,找個僻靜處等到城門開了才回了太平府。

     城北富麗的錢家宅院大堂裡,落雁戴著垂到腳面的黑紗帷帽,倨傲的坐在左邊第一張椅子上,時不時的抽泣一聲,錢福澤坐在上首,一隻手緊緊握成拳頭架在旁邊的高几上,眼角抽動不停,惡狠狠的盯著落雁,氣的說不出話來,吳府管事吳獻忠雙手抱胸站在落雁右邊,往下撇著嘴角,鄙夷的瞄著錢福澤,陰陽怪氣的說著話:「......我們爺最恨你們這種小人!騙了人,還騙財!什麼東西!敢情這滿堂富麗都是這麼騙來的?你聽著,爺們沒功夫跟你閑磨牙,我們爺說了,這事你自己看著辦,不認也成,回去爺們請張帖子,先從茶莊查起,再查絲綢鋪子,查一處封一處!怎麼吃的怎麼給爺吐出來!」

     錢福澤臉上的肉猛的抖了一陣,吳家,他惹不起,這滿城的商戶,也沒人惹得起,這賤人竟然搭上了吳家大公子,好!這個跟頭自己認了!算她狠!

     「這事我認!算我孝敬吳大公子了......」

     「我呸!我們大爺要你孝敬?想孝敬我們大爺的人從宮門口一路能排到池州府!輪得著你?呸!」吳管事半分面子不給,連聲『呸』著堵了回去,錢福澤臉上一片紫漲,嘴唇抖了半天,也不敢用手指去點落雁,只死盯著落雁,啞著嗓子,聲音低而狠的恨道:「好!山不轉水轉,你等著!」落雁直直的盯著他回道:「這話說的好,山不轉水轉,看到底誰轉到誰手裡!」錢福澤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心底冒出股涼氣來。

     「別廢話!爺們事多著呢!要還就俐落點!」吳管事不耐煩的催促道,錢福澤壓下心底的涼氣和怒意,叫了小廝進來,吩咐開庫取了幾匣子金珠寶玉,落雁毫不客氣,挑著好的揀了滿滿一匣子,交給金環捧著,又取了自己和金環、杜嬤嬤三人的身契,這才站起來,昂然出了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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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七章 隔墻有耳

     太平府熱鬧事向來不少,可祥瑞事卻不多見,連著金水河的潘橋正要修好竣工的時候,大晴的天,橋頭竟然現出道彩虹來!那彩虹極低,彷彿就是從橋上升起來的,一時哄動無比,太平府知府興奮不已,他治下竟出了這樣的祥瑞之事,這真是天賜良機!這祥瑞幾個時辰後就被細細描述後送進了宮裡吳貴妃處。

     吳貴妃正端坐在榻上看著奏折,冷臉聽了內侍的稟報,接過太平府知府的折子掃了一遍,又翻開兄長吳侯爺的折子看了看,皺著眉頭凝神想了片刻,將折子扔到几上吩咐道:「你跑去一趟,問問侯爺,是誰的主意?怎麼弄出來的?細細問清楚。」內侍答應退了出去,沒多大會兒,內侍急急趕回來稟報道:「回娘娘,侯爺說真是天降祥瑞,那彩虹哪是人能做出來的?」吳貴妃面容漸漸凝重,緩緩站起來,絞著手來來回回走了幾趟,輕輕搖了搖頭,她可不相信什麼祥瑞,哪個祥瑞不是人做出來的?這中間必有內情!

     「叫衛明清來。」

     內侍出去,片刻功夫,引著衛明清進來,吳貴妃將太平府知府和吳侯爺關於彩虹祥瑞的折子遞給他,沉聲吩咐道:「去查這祥瑞的事,這後頭一定有人,悄悄的查,別驚動了他們。」衛明清接過折子,飛快的翻了翻,垂手答應一聲退出去趕緊查這件事去了。

     黃遠山得了這祥瑞的信兒,急急忙忙尋李小麼去稟報,先細細說完了這祥瑞,又從懷裡摸出張皺巴巴的紙片雙手捧給李小麼:「姑奶奶,還有這個,這是三月三林丞相寫的新詞,都說這詞寫的好,聽說南瓦和東瓦都有人在唱了,那些讀書人人人都會念這首詞,這是小的求人抄下來的,林丞相當年可是狀元出身。」黃遠山敬仰的說道,李小麼接過紙片掃了一眼,也不多說,扔了二兩銀子給黃遠山,又吩咐了他幾件事,就打發他回去了。

     李小麼又掃了一遍紙片,將紙片放到几上,想了想,叫了趙五哥進來,吩咐他去江南坊打聽打聽林丞相新詞的事兒。趙五哥去了沒多大會兒,就握著張卷軸進來稟報道:「林丞相的新詞和今天的彩虹祥瑞,是這兩天太平府最哄動的事兒,人人都在說,這是孫掌櫃尋嚴府丞抄了,讓人裱好準備掛在江南坊的,姑娘看看,孫掌櫃昨天聽幾個來吃酒的翰林說,吳貴妃也極喜歡這首詞,說是打發人尋林丞相去要,林丞相親自寫了一份,裱好了呈進去的。」李小麼驚訝的挑著眉梢,半晌沒落下來,這不是默認的事了,簡直是明認,好大膽子,就不怕那寫詞的人跳出來指他欺世盜名?當然,這寫詞之人還真跳不出來了。

     「這兩天又有人翻出林相當年中狀元的卷子,林相有大才卻如此謙虛低調, 都說大聖大賢不過如此,總之,林相如今這聲望高得很。」趙五哥又補了幾句,李小麼笑起來,清風庵後有個肖氏,這會兒又有這首詞,這人如果只看表面,誰能想到這背後的污穢齷齪!

     李小麼打發了趙五哥,站起來踱到門口,沿著遊廊走了一圈,叫了長遠進來細細吩咐了,又吩咐西安去白雲山下給落雁遞了信兒。

     傍晚,吳世承帶著小廝長隨進了院子,如今這處院子在吳世承眼裡,簡直就如極樂世界一般,那樣宜嗔宜喜的美人兒對自己千依百順,新鮮的花樣兒層出不窮,真恨不得天天膩在這裡才好!落雁一身明麗的春裝,直迎到二門,緊挨著吳世承,嘟著嘴抱怨道:「爺不是說過來吃中午飯的?怎麼現在才來?你看看,奴家這雙眼睛,盼爺都盼穿了!爺好狠的心!」吳世承哈哈笑著,也不管周圍的小廝、婆子,一把摟住落雁,貼到她臉上調笑道:「小心肝兒,爺的心都在你身上,怎麼狠的起來?」

     兩人一路緊挨著膩膩歪歪的進去,這一晚上滿院香艷燈火,第二天日上三桿,吳世承半祼著身子躺在床上,一隻手支著頭看落雁梳頭,落雁頭梳了一半,一邊綰起了髮髻,一邊散著,半邊肩膀露著,站起來拉了拉衣服,起身取了前天從錢家拿回來的匣子過來,自己靠到吳世承懷裡,打開匣子笑道:「爺看看,這東西能不能入了爺的眼?」吳世承隨手拿了只蓮子大小的紅寶串成的手串,對著光仔細看了看贊嘆道:「好東西!顏色正紅,光頭也好。」

     「爺再看看這個。」落雁挑了對火油鉆的耳墜子遞給吳世承,吳世承接過,迎著光,那火油鉆璀璨如一團跳動的火,落雁轉頭看著吳世承滿臉的垂涎,笑盈盈的說道:「說起來這些都是爺的恩典才得了的。」

     「嗯?」吳世承順口『嗯』了一聲,落雁眼底閃過絲譏諷,笑語妍妍的接著說道:「我原來是有些珠玉,可跟這些就沒法比了,那個老王八坑了我,可不能便宜了他!我就多挑了些,爺看看,我這眼光不錯吧?」吳世承舉著火油鉆的手呆了片刻,不等他說話,落雁接著說道:「爺不知道,那個老王八銀子多的年年修銀庫,倒不如拿來咱們樂哈!爺,這匣子裡頭,我最愛這只紅寶鐲子和這對火油鉆耳墜子,爺一定要把這兩樣給我,旁的我都不要了,隨爺是賣還是送人,也不知道爺要拿去送給哪塊心頭肉呢!」落雁掂了紅寶鐲和火油鉆出來,將匣子塞到吳世承懷裡嗔怪般說道,吳世承睜大眼睛,目光粘在那匣子珠玉上,想推回去,想想落雁說的又極是,這就該是他的東西!吳世承哼哼哈哈的收了匣子,落雁瞄著他的臉色,嘟著嘴伏在他懷裡,手指劃著他胸口,嬌滴滴的央求道:「爺,您看,這眼看著夏天了,奴家這夏裝......可都是去年的,奴家聽說今年這夏裝講究穿紗,奴家想做身全紗衣,爺想想,燈下穿了......爺必定喜歡......」

     「哈哈,好!去做!爺給你銀子!」吳世承瞇著眼睛想著落雁一身紗衣裙的消魂樣兒,連聲答應著,落雁手指劃著吳世承,撒嬌道:「那爺今天陪我去,我要去彩雲坊!」

     「好!爺陪你去!」吳世承今天的心情好到不能再好,落雁一下子坐起來,拍手興奮道:「那現在就走,爺說話算數,爺起來,咱們現在就去!」說著,上前拉著吳世承,吳世承順勢起來,落雁喜色滿面、慇勤小意的侍候著吳世承沐浴更衣,吃了飯,落雁捧著匣子出來,將匣子遞給吳世承的貼身小廝拿著,兩人上了車,往太平府彩雲坊趕去。

     一路的旖旎風光不用細說,車子進了彩雲坊,見車上是吳府的徽記,彩雲坊管事婆子急忙恭敬迎了進去。落雁也不客氣,一口氣挑了二三十件衣裙,還意猶未足,轉頭看著婆子問道:「還有什麼新鮮樣的好東西沒有?」

     「有倒是有,就是還在小針線房,奶奶得等等,要一刻鐘才取的來。」婆子忙恭敬的答道,落雁揮著手:「那還不趕緊去!別一幅小家子氣,全都拿過來。」婆子瞄了吳世承一眼,吳世承翹著腿,喝著茶,正目光粘在落雁身上欣賞美人兒,見婆子瞄過來,不耐煩的揮手道:「快去快去!」婆子滿臉笑容的躬身答應,急步出去取衣服了。

     落雁對著屋角的落地大銅鏡,轉來轉去的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轉了一會兒,無聊起來,上前拉著吳世承的手搖著說道:「咱們出去透口氣,這屋子好小,簡直讓人透不過氣來,咱們去外面賞花透氣。」

     「有你這朵花,爺眼裡哪還看得進別的花啊草的?」吳世承被落雁拉著站起來,一邊往外走,一邊用手指劃著落雁的臉調笑著。

     院子不大,一人多高的女墻把這一處和另一個院子隔開,吳世承緊貼著落雁,順著落雁寬鬆的衣領往裡看,手指也跟著往下探進去,落雁曖昧的嬌笑著,兩人正調笑間,墻外傳來個女人的聲音:「姐夫那首新詞,寫的真是好,不愧是狀元之才!」

     「什麼好不好的,他常說詩詞乃是末技。」是另一個女子驕傲的聲音,吳世承聽的皺了皺眉頭,正要說話,隔墻又有話音傳來:「姐姐,那宋氏落石砸車,要害我的事,就這麼算了?」

     「是這會兒先不提,你看看你,就是性子急,這會兒最要緊的,是大爺登上大寶,不但不能提,這會兒你還要賢惠忍讓,家裡要和和氣氣,什麼都好才行,你姐夫和大爺這些年費盡心機才有了今天這樣的局面,這最後幾步可出不得錯,你要學會識大體才行,等大爺登了大寶,你放心,有你姐夫,有林家,你怕什麼?那宋氏族裡不過幾員戰將,不算什麼,好了,進去吧,別在這裡多說話,小心隔墻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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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八章 施恩

     吳世承嚇了一跳,急忙拖著已經滿臉不耐煩的落雁,幾步竄回屋裡,將剛才聽到的話前後想了一遍,直嚇出了一身冷汗,也顧不得其它,壓低聲音胡亂交待著落雁:「衣服記我帳上,等會兒你自己回去!爺有大事!」說著,不等落雁答話,拎著長衫急竄出去,要了馬往宮裡急奔而去。

     吳貴妃凝神聽吳世承說了彩雲坊的事,微微蹙著眉頭,仔細思量了半晌問道:「好端端的,你怎麼想起來去彩雲坊?」吳世承喉結上下滾動幾下,不能提落雁,姑母精明過人,提了落雁,那匣子珠玉,還有錢家的事指定瞞不住!

     「這不是母親的生辰快到了嗎,我想來想去也沒想起來送什麼好,正好路過彩雲坊,就順腳進去看看有沒有好看的樣子,就這麼進去了,就是順路。」吳世承一臉老實膽怯的答道,吳貴妃鬆了口氣,既是順路進去,看來真是碰巧,這巧一字才真叫天意,自己當年若不是一個巧字,也不能有今天!吳貴妃臉上露出絲笑意,上下打量著吳世承笑道:「有這份孝心就是長進了,知道留心細處更是難得,你這兩年年紀大些,到底比從前穩當出息多了,這事我知道了,別再提起,你就當這事沒有過吧。」吳世承得了姑母誇獎,大喜過望,忙興奮的高聲答應,吳貴妃笑意更盛,抬手點著他笑著責備道:「你看看,剛說你穩當些了,這又跟個孩子一樣了,好了,趕緊回去吧,回頭尋你父親支一千兩銀子,就說我賞的,去吧。」吳世承喜的腳步飄飄的出了宮,得意洋洋的上馬而去,今天一天,喜事一件連著一件!這小美人兒倒是顆福星!吳世承勒住馬,轉頭吩咐小廝道:「去成家金銀鋪子仔細挑一幅紅寶頭面給落雁姑娘送去,跟她說,爺明天再去看她。」小廝答應著去了,吳世承哼著小調,喜氣盈腮的回府支銀子領賞去了。

     商大旺袖著手,縮著肩膀出了貴人巷,站在巷子口,瞇縫著眼睛曬了會兒太陽,輕輕跺著腳猶豫了半晌,長長吐了口氣,低著頭往留雲茶坊方向一徑過去,商大旺進了茶坊,左右看了看,這會兒還早,茶坊裡沒有幾個人,商大旺徑直靠到櫃臺前,看著面團團一臉喜氣的掌櫃低聲說道:「我找劉掌櫃。」

     那面團團和氣異常的掌櫃好奇的打量著商大旺,滿臉笑容的點頭道:「我就是,您是商爺吧?等您好一陣子了,咱們現在就走?還是商爺先喝碗茶再啟程?小店的擂茶可是一絕!」

     「不用,走吧。」商大旺看著滿臉滿身商人氣息的劉掌櫃,心裡漸漸安定下來,他可沒心思喝什麼擂茶。

     「那成!車子早就備好了,咱們走吧。」劉掌櫃極其乾脆,招手叫了個茶飯量酒博士過來交待了兩句,讓著商大旺從邊門進了茶坊後院,後院裡,一輛圍著靛藍細綢布圍子的桐木大車已經收拾停當,劉掌櫃慇勤的掀起簾子,讓著商大旺先上了車,自己隨後跟上,車伕打了個響鞭,車子緩緩出了茶坊,三四個長隨騎馬跟著,一行人小跑著出了城,往商大旺的老家商家營子一路跑去。

     商家營子是處苦哈哈的窮地方,看到闊氣的細綢布大車和高頭大馬、衣履鮮亮的隨從們直奔村子進來,村口田頭的大人孩子們一時稀奇無比,一個長隨縱馬上前,高聲問道:「商老太爺家是哪一處?」一群孩子齊齊指著村子東頭的幾間瓦房,亂七八糟的搶著說著話,長隨從馬上的褡褳裡摸了把銅錢,哈哈笑著一人發了一枚,孩子們尖叫著,有的往家裡奔,那聰明的,忙側著身子奔跑著給長隨和車子引路,往族長商老太爺家奔去。

     車子進了商老太爺家的大院子才停下,劉掌櫃先跳下車,彷彿管家般恭敬的扶著商大旺下來,商老太爺迷糊著雙眼,哪裡還認得出十來歲就凈身離家的商大旺,只管堆著滿臉笑容,前前後後跌跌撞撞著,不停的拱手作揖,幾乎全村的人都圍到了院子門口,驚嘆著那車那馬,那擺了滿院的金燦燦的也知道幾色禮了,還有那些長隨,那銅錢彷彿不是銅錢,隨手就是一把。

     商大旺的歸家哄動而榮耀,既是本家,又有錢,這事就好辦,不過半天功夫,風水先生就選定了處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點了穴,劉掌櫃恭恭敬敬的聽著商大旺的各種細節描述,定著這陰宅的規制、樣式等各樣事,商大旺不過抱抱試試的念頭去了趟留雲茶坊,壓根沒想到這事竟然成了真,還真的如何榮耀和體面,自己的陰宅,他閑著時不知道想過多少回,雖說這會兒暈的如同踩在雲端裡,可那些想了無數遍的細節,早刻在他腦子裡了,再暈也能說的清清楚楚。細細說好陰宅的事,落了圖,劉掌櫃陪著商大旺一邊往村子裡回去,一邊低聲說道:「商爺,那位爺說了,您年紀也不小了,他說您再當一陣子差,也該回鄉頤養天年了,讓我問問您,您看,是在這裡幫您置些田地房舍養老,還是在太平府置間宅院養老?」商大旺一下停住步子,愕然看著劉掌櫃,幫他修墓,還要幫他買好養老的田畝宅院!

     「商爺,看您也是本份人,照我說,不如在這裡置辦田畝宅院,那位爺這一塊一共給了三百兩銀子,要是在太平府,也就是買處兩進的宅子,若在這裡,可以買到一百畝上好的水田,再修間三進的宅院,青磚到底,還能餘下些銀錢呢。」劉掌櫃細心的替商大旺打量著,商大旺想了想,點頭應道:「劉掌櫃這是老成過日子的話,就依你,就這樣。」劉掌櫃笑應了,叫了個長隨過來,又尋了商老太爺和商家大爺,幾個人細細商量了半晌,定了主意,又和商大旺說了,留下長隨在村裡辦理修陰宅和置辦田地宅院的事,劉掌櫃和商大旺辭了商家營子諸人,上了車往太平府趕了回去。

     一路急趕,總算在城門關前進了城,商大旺在留雲茶坊下了車,劉掌櫃笑著說道:「這田畝宅院的事,若是有什麼事,小的怎麼尋商爺?」商大旺怔了片刻答道:「你到景福門,就說尋茶水上的商大旺就成。」劉掌櫃笑應了,恭恭敬敬的送了商大旺出了茶坊。商大旺一路急趕回到宮裡,坐到自己那間昏暗的小屋裡,對著窗外飄搖的紅燈籠,只覺得彷彿大夢一場,他沒眼色,膽子小,又不會巴結人,進宮幾十年,苦巴了幾十年,做夢般想了十幾年的事,就這麼突哧巴拉的擺在了眼前,大爺真是仁義之主,堯舜之主!這樣的主子,就是替他死了也值得!

     衛清明小步急趨進了正殿,跪倒磕頭見了禮,站起來垂手稟報道:「回娘娘,彩虹的事查出來了,那彩虹就在潘橋附近,小的挨家查問,查到橋東第六家是一家客棧,說彩虹出來前一天,有人包了客棧,卻根本沒幾個人住進去,行動舉止神神秘秘的,小的就順著查到了賃房子的,是住在仁和腳店的陳大爺,這位陳大爺,是北平梁王身邊的長明,上回陪著梁王爺到太平府迎娶公主,小的見過兩回。」吳貴妃聽提到梁王和公主,臉色陰沉半晌,將手裡的折子輕輕放到几上,垂著眼簾吩咐道:「去請長明進來,我有話問著他。」衛清明躬身答應,倒退著出了正殿。

     長明心裡七下八下,忐忑不定的被幾個錦衣侍衛圍著一路進了宮裡,到了正殿前,衛清明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明爺,得罪了。」說著,伸手親自搜起長明來,長明倒也明白,伸直胳膊,乖乖的由著他又搜了一遍。衛清明搜好了,往旁邊讓了讓,伸手示意長明跟在自己身後,一前一後進了正殿,兩人行了三拜九磕大禮,吳貴妃只專心批著折子,彷彿不知道殿裡還有人,兩人直跪了一刻多鐘,吳貴妃由合上手裡的折子,慢條斯理的吩咐道:「起來吧,長明什麼時候到太平府的?怎麼也不早點進宮給本位請個安?」

     「回娘娘,正月底到的太平府,小的這身份,哪敢打擾貴妃娘娘。」長明倒也光棍起來,笑嘻嘻的答著吳貴妃的問話,吳貴妃皺了皺眉頭,盯著長明看了半晌,直截了當的問道:「那彩虹是你的主意?」

     「回娘娘,是我們爺給貴妃送的節禮。」

     「嗯,仔細說說,怎麼回事?」

     「回娘娘,小的還真不知道,爺就吩咐小的那天找幾個人,依北斗七星方位坐著念佛,想是爺尋的高人在開平府作法吧。」長明滿口胡扯,反正那些竹筒和銅片,他當天就親手燒成灰,燒成團了,自己帶的那群護衛自己信得過,就是活活打死了,也不會吐出半個字,這會兒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的胡扯,左不過一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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