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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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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閑聽落花]穠李夭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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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1: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九章 事起

     吳貴妃黑著臉盯著一臉葷素不忌的長明,冷『哼』了一聲警告道:「別跟我耍滑頭!真當我不敢殺你?!」

     長明撲通跪倒在地,連磕了幾個頭回道:「不敢欺瞞娘娘,小的說的句句是實。」吳貴妃盯著長明看了半晌,聲音溫軟和氣起來:「快起來,不過一句話,怎麼怕成這樣了?」長明又磕了個頭謝了,爬起來垂手站著等著回話,吳貴妃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問道:「你們爺遣你來的?」

     「回娘娘,是!」

     「過來辦什麼差使?」

     「回娘娘,我們爺說,聽說太平府最近不太安寧,吩咐小的過來看看。」

     「這麼說,本位還得多謝你家王爺了。」吳貴妃拖長著聲音,帶著濃濃的譏諷說道,長明身子往下躬了躬,不敢答話,吳貴妃將手裡的杯子重重的扔到几上,長明渾身緊繃,等著下面的狂風驟雨,吳貴妃沉默片刻,突然笑起來,柔聲軟語的說道:「這是你家王爺的一片孝心,本位不好不受,你們爺遣了你這麼能幹的人過來,衛卿!」衛清明急忙趨前利落應聲,吳貴妃盯著長明吩咐道:「這是你們駙馬爺的一片心意,咱們得受了,長明就交給你了,長明是你們駙馬爺的心腹愛將,自是少有的精明能幹,有什麼難事煩事,交給長明,那自然是人到事成、手到煩除,你可用好了!」衛清明忙答應道:「娘娘放心,長明就駙馬爺遣來的,小的看著就跟駙馬親臨一樣,駙馬親臨,天下哪有什麼難事?」吳貴妃咯咯笑著,對衛清明的明白極是滿意。

     「那就煩勞你了。」吳貴妃看著長明,和氣異常的說道:「往後你就跟著衛卿,有什麼事,還可以來尋我,去吧,替我好好謝謝你家王爺!」長明長揖到底,又跪倒磕了兩個頭,站起來,老老實實跟在衛清明後面退了出去。

     傍晚時分,長遠大驚失色的看著手裡的紙片,呆怔了片刻,三步兩步直衝進正院,淡月和海棠急忙出來,一前一後外閑內緊的看著周圍,長遠臉色發白,緊張的看著低頭看著紙片的李小麼,李小麼一目十行掃完,又細細看了一遍,抬頭看著長遠問道:「誰去的彩雲坊?」

     「李婆子,一向是她去彩雲坊取姑娘訂做的衣服。」長遠忙答道,李小麼將紙片扔到化紙盆裡,又細細想了一遍,看著長遠,淡然的吩咐道:「第一件,從現在起,各處啟用西安手裡的線路連絡,吩咐各處,全部暫停不動,其二,吩咐彩雲坊諸人,只管保住自己,旁事一概不必管,一個月內不準有任何舉動,一個月後各自想法子返回開平府,彩雲坊放棄不再用,其三,吩咐長明,立即斷掉和咱們一切關聯,趕緊將這事告訴王爺,往後的事,聽王爺吩咐,趕緊去!」

     「姑娘,您也得趕緊躲一躲,爺說過,吳貴妃精明非常,她能查到長明,必定緊盯著他,長明又......唉,今天進出彩雲坊的人家肯定要一家家梳理,這不行!姑娘一定得躲一躲!」長遠又急又憂的勸道,李小麼呼了口氣,坐直身子,看著長遠耐心的說道:「你說的對,今天進出彩雲坊的所有人家,吳貴妃必定都要過一遍,就因為這個,咱們哪兒也不能去,也不能有任何異樣,咱們這一躲,不就是明白告訴人家咱們就是她要找的人?」長遠張了張嘴,半句也反駁不出,只焦躁的轉著腳後跟,姑娘要是出點什麼事,回去爺得生吃了自己!可姑娘這話又句句在理......

     「好了,趕緊去傳話吧,讓李婆子去請閃大夫去,我這兩天又難受的厲害了。」李小麼微笑著淡定的吩咐道,長遠咬著牙點頭答應了,出去傳了話,叫了西安和南寧進來,吩咐所有人等從這會兒起刀甲不離身,枕戈待旦,隨時準備護著姑娘殺出太平府,無論如何也得護著姑娘平安。

     暮色深沉,李小麼哼哼著半躺在榻上,聽閃大夫數落著淡月、長遠和孫掌櫃:「......老夫跟你們說過多少回!你家姑娘這身子骨只宜靜養!誰讓她出城游什麼春燒什麼香的?不要命了?啊?」

     宮裡,衛清明看著手裡的折子,一家家和吳貴妃說著長明到彩雲坊後進出彩雲坊的人家:「天色晚了,去彩雲坊的人家不多,一共七家,大爺府上,四爺府上......這幾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小的就沒查,餘下兩家,一家是城西的商戶唐家,小的查過了,幾代的商戶了,家裡也沒有外來之人,一家是江南坊的東家,鄭城人,主家只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姓木,說是過來治病的,帶了兩個貼身丫頭,六個長隨,二月初進的太平府,一直在閃大夫那裡治病吃藥,小的去閃大夫要了脈案,確是陳年舊病,治了這一個來月,也沒有太大起色。」

     「確是二月初進的太平府?」吳貴妃捧著盅參湯問道,

     「是二月初二那天到的。」衛清明肯定的說道,吳貴妃『嗯』了一聲,凝神思索著說道:「不會是她,一來梁王是個驕傲自負的脾氣,未必肯用女子,二來,時候對不上,這長明所聽命之人,若是早居於太平府,有人可用,梁王何必遣長明跑這一趟?梁王可不是混人,這人必定與長明一前一後自北平啟程,或一明一暗,或根本就是一處,咱們過於急切,只拿到了長明這個明子。」衛清明惶恐的跪倒在地,正要磕頭謝罪,吳貴妃不耐煩的抬了抬手:「起來,我沒怪你,從北平到太平府,長明能急行軍趕到,一個女子,又病著,要是也這麼前後腳趕過來,命都沒了,你去查查清楚,若這一家真是從鄭城過來,不是半路拼湊的,那就必定不是,去查和二月前後進太平府的男人,大爺府上也要查,也許就是個做粗活的僕夫也說不定,還有那去彩雲坊取衣服的人家,也要查,彩雲坊現在還在搜查著呢?」

     「是,小的吩咐下去了,連老鼠洞也要掏個明白清楚!」衛清明重重答道,吳貴妃沉默半晌,突然重重嘆了口氣,廖落的說道:「只怕也是白忙活,福寧那孩子沒福,她若能跟著梁王這樣的人中之龍夫唱婦隨,我萬事都可以不求,只求她們夫婦好......」吳貴妃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傷感,到最後,幾乎帶著淚,衛清明嚇的連呼吸也屏住了,這話,不是他該聽到的!

     「好了,下去吧,林府那邊多留心著,那才是最要緊之處。」吳貴妃有些無力的揮了揮手吩咐道,衛清明答應了,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殿,下了臺階,才敢抬手抹了把汗。

     孫掌櫃送走了閃大夫,告辭回去,趙五哥去拾了藥回來,長遠親自蹲在廊下煎藥,李小麼鬱悶的瞄著隱在榻角帷幔間的西安,長嘆了口氣,看著淡月煩惱道:「淡月,有句話你聽說過沒有?」

     「嗯?」淡月轉頭看著李小麼,笑著沒有接話,姑娘這麼說話,那就是不用她說什麼,只要『嗯、啊、噢』就行了,李小麼又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古人說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你不明白,大常肯定大有感觸,大常,你說是吧?」長遠忙贊同的點著頭:「姑娘這話說的極在理,這話小的記下了,回去再仔細想幾遍。」

     「嗯,想好這個,你跑一趟,去潘橋東頭乳酪張家買兩斤乳酪,再轉到保康門,到劉家老店買幾斤虛汁垂絲羊頭,嗯,羊頭多買幾斤,那可是好東西,愛吃的人必定多,最後再買幾斤薑糖回來,好了,趕緊去吧。」李小麼一邊仔細想著,一邊細細吩咐道,長遠轉回頭,愕然又無奈看著李小麼,今天夜裡,說不定一會兒這裡就血光四濺了,她還有功夫想這些吃的!長遠轉回頭,不打算理會李小麼,李小麼站起來,走到廊下踢了踢長遠:「怎麼?吩咐不動了?快去!」南寧抱著雙手正靠在垂花門前,見長遠被李小麼踢得往前撲了撲,笑著揚聲道:「要不我去吧。」

     「不用你,就要他去!」李小麼抱著雙手,又踢了長遠一腳,長遠無奈的站起來,南寧看著他笑道:「大常哥去吧,姑娘的藥我看著就行,你放心。」

     「千萬小心看著!」長遠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的短刀,鄭重的交待道,南寧過來蹲下看著藥,示意長遠放心,長遠糾結萬分的緊皺著眉頭出了院門,一路大步流星奔波著買李小麼吩咐的什麼乳酪、羊頭和酥糖去了。

     李小麼站在簷廊下,看著院子裡搖曳的紅燈籠,心裡沉沉的彷彿浸透了冰水,彩雲坊也不知道會被搜出什麼,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意外,這一夜若能平安熬過去,這一關就算是過去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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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2: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動手

     屋外蟲鳴聲聲,李小麼一動不動的仰面躺在床上,明亮的月光透進窗戶,照在銀紅色繡花絲綢被上,隨著李小麼手指的輕動,絲綢被面上緩緩流動著柔潤的微光,李小麼睜著眼睛看著帳頂上繡著的五福吉祥,曲著手指一隻隻數著羊,床前地上鋪著被褥,淡月和海棠擠在一處,閉著眼睛裝睡,姑娘吩咐她們兩個在她床前地上合衣而睡,淡月和海棠知道出了大事,卻一句話不敢說、不敢問,海棠畏縮的往淡月身邊擠了擠,淡月伸手捏了捏海棠的手,示意她安心,姑娘既讓她們合衣躺在她床前,那就必定不會拋棄她們,姑娘不會,可長遠他們呢?淡月心底泛起股蒼涼,這樣的事她聽過無數回,她有個遠房姑姑,就為了護主一頭碰死了,姑娘這樣的主子,自己是願意的,打心眼裡願意,長遠他們能護住姑娘,可護不了她們三個,若有事,自己也一頭碰死,死就死了。

     李小麼數著羊,越數越遠,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得出點什麼事,一定得弄出點什麼事,讓吳貴妃顧不得這邊,畢竟,北平和蘇子誠是她的心腹大患,卻不是最緊急的敵人,這會兒不但不是敵人,還是暫時的盟友......

     「西安。」李小麼突然坐起來,低低的叫了一聲,西安從帷幔後閃出來,淡月和海棠也忙坐起來,李小麼揮手示意淡月和海棠勿動,看著西安低聲吩咐道:「叫長遠進來,還有南寧。」西安遲疑了下,低聲說道:「姑娘,不好都進來,外面的警戒更要緊。」

     「嗯,那就長遠。」李小麼思量了片刻吩咐道,西安『嗯』了一聲,如影子般飄出,片刻功夫,兩片黑影飄進,長遠和西安半蹲半跪在床頭,李小麼看著兩人,低聲說道:「咱們不能一味躲閃隱藏,得想法子亂一亂,讓她顧不上咱們,宋氏那邊搭上線沒有?」

     「有,就是彎轉的多了些,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宋氏有個陪嫁婆子,姓宋,宋婆子是位居士,常到城南藍玉庵聽經,我就從甲一那裡挑了個懂佛的婆子,讓她以居士身份借居到藍玉庵,這幾天和宋婆子極聊得來。」長遠仔細稟報道,李小麼彎著眼睛笑道:「不遠,這樣最好,讓她把肖氏的事說給這個宋嬤嬤聽,越快越好!阿彌陀佛,但願她明天就去聽經!」長遠答應一聲,李小麼仔細想了想,揮著手彷彿自言自語道:「不能急,得一件一件來,先遞進去話,看看宋氏的舉動再說下一步,天一亮就趕緊過去,千萬小心,別像長明那樣露了行藏!這頭豬!」李小麼錯著牙低聲恨恨道,西安低下頭抿著嘴笑,明大爺這回跟頭栽大了。

     「西安跑一趟,這會兒就去,去跟落雁說,明天一早,無論如何也要把吳世承叫到白雲山,想法子將他在別院裡拖個兩三天,下一步,等我吩咐。」西安遲疑的看著長遠,長遠咬了咬牙點頭道:「你去吧,路上小心,這裡有我和南寧。」西安垂了垂頭,也不見轉身,如一縷煙般射出門,轉眼不見了。

     天快亮時,李小麼總算迷迷糊糊睡了一兩個時辰,直到日上三桿才起來洗漱,長遠挑著滿筐菜蔬肉食回來,將菜蔬送進廚房,笑著轉進正屋稟報道:「還真讓姑娘說著了,宋婆子一早就到庵裡聽經,話已經遞過去了,我已經吩咐下去,緊盯著大皇子府,一有動靜,立即盯死,姑娘放心,還有,彩雲坊查了一夜,這會兒還在查,我藉著擔心衣服,讓李婆子一早跑了一趟,說是早著呢,還得兩三天查呢,看來是沒查出什麼。」

     「好!」李小麼坐直身子,興奮的眉梢飛舞,端坐著仔細想了想,鄭重的交待道:「千萬別大意了,只怕吳貴妃不動則已,一動則致命,還是一樣枕戈待旦,再熬幾日,等彩雲坊這事過去,重新開張了,若是咱們的人都安安穩穩的,咱們就說我病重,要到寺裡借福,求佛保佑,搬到白雲山下住去,有什麼事,跑起來也便當。」長遠笑起來,連連點著頭:「姑娘這話說的極是。」

     「姑娘的話,句句極是,你別在這裡呆著,宋氏那邊隨時都會有動靜,你去盯著,一有動靜趕緊來稟報!」李小麼接著吩咐道,長遠答應一聲,轉身退了出去。

     李小麼食不知味的吃了半碗粥,剛放下碗,長遠疾奔進來,強壓下興奮稟報道:「姑娘,宋氏輕車簡從出府了,說是去白雲寺還願!」李小麼輕輕呼了口氣,抬手揉著臉,閉著眼睛冷靜了一會兒,凝神仔細想了想,叫了西安進來,仔仔細細囑咐一番,西安點了點頭,出城往落雁處傳信去了。李小麼來來回回轉了七八圈,轉頭看著長遠叮囑道:「緊盯林府、大皇子府、清風庵、谷雨庵和宮裡,還有吳世承。」長遠答應一聲,奔出去傳話了,李小麼甩著手在院子裡轉了十幾個圈子,在院子正中站住,仰頭看著頭上的藍天白雲,只仰得脖子酸痛,才覺得心裡漸漸平靜,垂下頭,又呆站了半晌,轉過身回到廊下,跌坐在搖椅中,看著海棠吩咐道:「去,給我用心熬碗核桃酪,我要補補腦子。」海棠想笑又不敢笑,忙曲膝答應,提著裙子奔往廚房熬核桃酪去了。

     宋氏坐在車裡,興奮的臉色微紅,宋嬤嬤跪坐在對面,看著眼睛發亮,有些急不可耐的宋氏,想了想,緩緩開口說起往事,以讓宋氏靜下心來:「也是咱們沒留心,當年林家出殯的時候就出過怪事,王妃還記不記的?出殯那天咱們二老太太去祭奠,說是起棺的時候那招魂幡連掉了好幾回,還把長明燈帶滅了兩回,都說是肖氏戀著家不肯走,這會兒想想,人沒死硬要出殯,可不凈怪事兒了!」

     「說來也是,咱們一年到頭不知道要去多少趟白雲山,咱們家在白雲山下還有莊子,林家竟將肖氏在白雲山下硬藏了十七年!這林丞相真是個厲害人!」宋氏心不在焉的聽著宋嬤嬤的話,感慨興奮的仍是肖氏的『死而復生』,宋嬤嬤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王妃,我總覺得,這事還是該跟爺說一聲好,到底......」

     「不必!」宋氏斷然截回宋嬤嬤的話,輕輕嘆了口氣,看著宋嬤嬤低聲說道:「嬤嬤,你想想就明白了,咱們對爺一心一意,可爺跟咱們......不是一條心,爺要的是大位,往後,他這後宮,是我......還是楊氏,」宋氏的聲音苦澀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嚥回眼淚,接著說道:「爺哪在乎,可咱們,還有琮兒,卻是性命悠關,爺若知道肖氏的事......只要林相願意助他,他必命人了結肖氏,做個人情給林相,說不定......連你都要滅了口。」宋嬤嬤機靈靈哆嗦了下,知道宋氏說的是實情,兩人相對沉默了半晌,宋氏悲傷的長長嘆了口氣:「嬤嬤,咱們只能靠自己。」宋嬤嬤重重的點著頭,也跟著傷感的嘆息不止,宋氏閉了閉眼睛,傷痛的低聲說道:「有時候,我真寧願爺登不了大寶......」宋嬤嬤恐慌的上前摀住宋氏的嘴,連聲責備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是什麼話!」宋氏輕輕推開宋嬤嬤,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宋嬤嬤問道:「別院那邊遣人過去了?」

     「王妃放心,我讓人跟七爺說了,極要緊的事,讓他親自過去看著,咱們宋家自己的別院、自己的人,王妃只管放心。」宋嬤嬤忙仔細稟報道,宋氏舒了口氣,往後歪到靠枕上吩咐道:「讓他們快點,這車子行的也太慢了!」宋嬤嬤答應一聲,掀簾子厲聲吩咐了,車子往前衝了下,猛烈顛簸著往前疾衝而去。

     宋氏的翟車直衝進宋家在白雲山下的別院,宋嬤嬤扶著宋氏上了車,登上旁邊早就備好的青綢圍車子,這車沒有徽記標識,式樣也極普通,宋氏和宋嬤嬤上了車子,七八個精壯婆子和十來個護衛抬著頂空轎子,提著水火棍,一路往清風庵急奔而去。

     落雁屋裡,吳世承衣冠不整,懶洋洋的半躺在榻上,正喝著葡萄酒,瞇縫著眼睛看落雁抖著長袖跳舞,金環托著碗蟲草水魚湯進來,恭敬的呈給吳世承,退後幾步,看著落雁笑道:「鹿肉片備好了,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大小?就怕不合適。」落雁忙收了水袖,腰肢媚軟的搖了搖,彷彿曲了曲膝,媚眼如絲的瞟著吳世承說道:「爺且稍候,待奴家去看一回就來。」說著,不等吳世承答應,腳步如流雲般飄出屋子,一徑往後面廚房轉去。

     片刻功夫,落雁轉回來,撲到吳世承懷裡,媚笑嬉戲著說道:「爺,咱們走,這屋裡沒意思,咱們去外頭那景兒好的地方,爺......想怎樣,奴家就隨爺......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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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一章 聚會

     吳世承被落雁撩撥的心猿意馬,哪有什麼不能答應的,落雁笑嘻嘻的拖著吳世承換了衣服,重又綰了頭髮,金環早吩咐小廝婆子備好了車,落雁拖著吳世承上了車,低聲吩咐了金環,吳世承眼裡只有落雁,也不管往哪兒去,往哪兒去都成,只要有歡有樂。

     宋氏一行直衝到清風庵後的小院門口,宋嬤嬤俐落的下了車,轉身扶了宋氏下來,宋氏看著那扇簡陋的院門,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衝著宋嬤嬤抬了抬下巴,宋嬤嬤忙揮手示意:「叫門!」說完往宋氏旁邊靠了靠,讓開通路,緊跟在後面的精壯婆子躬身答應,幾步上前,在看起來並不怎麼結實的院門上用力連拍了四五下,院子裡一片靜寂,清風庵後角門悄悄開了條縫,一個小尼姑好奇的往外探看,見後面院門口圍了這麼一群氣勢洶洶的陌生人,嚇的急忙縮回去,輕輕關上門,躲在角門後想了想,拿棍子頂上角門,穿過院子,從正門出去,一路躲閃著急往谷雨庵報信去了。

     院子裡還是一片靜寂,宋氏不耐煩的在兩條腿間來回換著重心,轉頭看著宋嬤嬤正要說話,耳朵緊貼在院門上的婆子用誇張的嘴形無聲的說道:「有人來了!」婆子閃到旁邊,片刻功夫,院門『吱呀』響了一聲,從裡面開了條縫,一個三十來歲、面容乾瘦呆板、一身深灰細棉布衣裙的僕婦從門裡探出頭來,見門外團團圍著成群的精壯僕婦和長隨,嚇的慌忙就要關門,站在門口的婆子利落的伸手擋住門,用力往裡推開,後面兩個婆子急忙衝上前,一人捉住灰衣僕婦,另兩人一左一右推開院門,恭敬的讓著宋氏和宋嬤嬤進院,宋嬤嬤虛扶著宋氏,緩步進了院子,宋氏居高臨下的看著灰衣僕婦,淡淡的說道:「聽說肖夫人病了,我來看看,今天好些了沒有?」灰衣僕婦瞬間臉色灰敗的如同身上的衣服,呆楞楞的看著宋氏,好像不會說話一樣,她陪姑娘在這院子裡住了十幾年,已經不會和外人說話了。

     宋氏不耐煩的看著她,宋嬤嬤低聲勸道:「王妃別跟她計較,看樣子也是個半傻,咱們自己進去吧。」宋氏斜了灰衣僕婦一眼,點了點頭,兩個婆子衝在前頭,直往正屋衝進去,灰衣僕婦一下子反應過來,發出一聲沉悶的嚎叫,掙脫捉著她的婆子,拎著裙子飛快的衝進正屋,宋氏被她嚇的連往後退了兩三步,抬手輕輕拍著胸口,正皺眉間,灰衣僕婦的尖叫聲從屋裡傳出來:「姑娘!不好了!來人了!有人來了!知道了!來了!」宋氏高挑著眉梢,長長的舒了口氣,露出滿臉的笑容,轉頭看了眼宋嬤嬤,宋嬤嬤也是滿臉笑容,衝著宋氏連連點著頭。兩人緊走幾步進了屋,宋嬤嬤一腳進了屋,彷彿想起什麼,轉身示意著婆子,婆子們會意,急忙奔出去抬了轎子進來。

     宋嬤嬤陪著宋氏進了裡屋,整間屋子家俱都極少,都是清一色的原色榆木,連漆也沒上過,窗前床上掛的都是清一色的本白麻布帳子,一片灰濛濛的死氣中,躺著個枯乾瘦弱的婦人,正睜著眼睛,面無表情、空洞疏離的看著宋氏,宋氏被屋裡的灰敗和死氣撲的機靈靈顫抖了下,迎著肖氏空洞到沒有任何情感的目光,突然間悲從心起,心酸的眼淚滾珠般往下落,宋嬤嬤嚇了一跳,急切道:「王妃,您這是怎麼啦?」

     宋氏忙搖著頭,用帕子按著眼淚,指了批肖氏,哽著喉嚨說道:「當年我見她......」宋嬤嬤暗暗嘆了口氣,忙笑著勸道:「王妃那時候還沒長大呢,這會兒不是懷舊的時候,看樣子肖夫人病的不輕,得趕緊接回去延醫請藥。」宋氏忙笑應道:「嬤嬤說的是,你看看我,光顧著傷感了,來人!」宋氏別過目光,不肯再看肖夫人那空洞的顏面,只轉身吩咐著婆子:「快!把夫人抬起來,轎子不行!別回去吧抬春凳了,就用外間那榻,把夫人抬到榻上,多鋪幾層被褥,千萬小心些!」宋氏自顧自熱鬧的張羅著,幾個婆子尋了幾床被褥出來,鋪到外間的榻上,推開焦急慌亂的灰衣僕婦,小心的將肖夫人抬到了榻上,幾個人直接抬起榻,直往外出去,灰衣僕婦慌亂的紮著手跟在後面,宋氏鬆了口氣,用眼角示意跟進來幾個護衛仔細搜一搜這屋子,自己扶著宋嬤嬤,款款出了正屋。

     幾個婆子剛剛小心翼翼的將那榻抬出院門,沒走兩步,慧清師太跑的如一團風般直撲過來,灰衣僕婦看到慧清師太,彷彿一下子鮮活過來,急忙提著裙子迎過去叫道:「師太!她們知道了!她們搶人!」慧清師太喘的說不出話,只撲過去死死拉住那張灰敗的榆木榻,看了眼閉上眼睛,根本不準備理會這一切的肖夫人,轉頭看著宋氏厲聲叫道:「你是什麼人?太放肆了!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家眷!」

     「是慧清師太吧?既來,自然是打聽清楚了再來的,若不是這太平府數一數二的尊貴人家,也不能勞動我們王妃大駕親自過來探病視疾不是!」宋嬤嬤用眼角瞄著慧清,譏諷中帶著濃濃的傲慢說道,慧清的臉色一下子變的慘白,緊盯著微微抬著下巴,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宋氏看了半晌,身子漸漸萎頓成一團,半晌才無力的說道:「王妃來探病,也得依著禮法,哪有探病把病人給探走的理兒?趙居士生病,家裡自然有人來料理,王妃這樣做可不妥當,就是接人,也得等趙居士家裡來了人才是正理。」

     「趙居士?!」宋氏失笑出聲,垂著眼簾,居高臨下的瞄著慧清,譏諷的笑道:「這家人不就是林相麼?你來了也好,正好給林相傳個話,他若來了,就讓他到山下宋園來看肖姐姐好了,肖姐姐都病成這樣,連個太醫也不給請,雖說在外清修,可也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夫人,難不成這才是你說的正理?這林家的仁義體統都擱哪兒去了?行了,你起來,別擋著道!趕緊去跟你家主子說,肖姐姐我接走了,我明天一早再回去太平府,他的夫人可就隨他的意思了!」說到最後兩句,宋氏的聲音拖的長長的,透出濃濃的鄙夷。慧清聽的渾身如披冰水,哪還敢再多辯半句,只好扶著榻沿站起來,雙手合什,身子微微有些顫抖的對著宋氏彎下腰去,宋氏愉快的輕笑了兩聲,扶著宋嬤嬤的手上了車,宋嬤嬤卻沒上車,親自跟在肖夫人榻邊看護指揮著,眾人重又小心翼翼的抬起肖夫人,逕直往宋園疾步過去。

     遠遠的,一輛圍著靛青象眼格織錦緞圍子的寬大楠木車靜靜隱在一叢高大的灌木後,吳世承擰著眉頭,滿臉迷惑茫然的看著清風庵後搶人的那一幕,大皇子妃宋氏他自然認識,可除了宋氏,旁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宋氏抬的是誰?出什麼事了?落雁小心的瞄著他,心裡又是氣惱又是鄙夷的恨不能給吳世承一個耳光,都引他看到這份上了,他還是茫茫然什麼也沒看明白!這吳家的靈氣大概讓吳貴妃一個人全佔光了!落雁慢慢轉著眼珠想了想,裝模作樣的挪到車門口,掀起簾子和金環嘀咕了半天,放下簾子,輕輕挪到吳世承身邊,俯在他身上,親呢的咬著耳朵低低的說道:「金環打發婆子過去聽壁角了,聽她們說話的意思,那榻上的病婦人,說是林相的夫人,那些人叫她肖夫人,那個珠光寶氣的女人接肖夫人去治病!這事真怪,丞相家夫人還要別人接去治病?還有啊,丞相夫人不住相府,跑這兒來做什麼?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吳世承聽的腦子一時卡住般定在了那裡,林相先頭有個夫人姓肖,這個他當然知道,可不是早死了嗎?怎麼又冒出來個肖夫人?這是哪跟哪?落雁看著還沒反應過來的吳世承,雖說恨不能咬他一口把他咬醒了,可也只好耐著性子再去點撥他:「唉喲,爺!說不定是林相爺金屋藏嬌呢!跟爺一樣?」落雁推著吳世承,吳世承總算醒過神來,跳起來重重拍了下車廂板叫道:「必定是這樣!」落雁嚥了口口水,撲到吳世承懷裡,用力扯著他的耳朵笑道:「這事有意思!你看看人家,藏個美人兒是用尼姑侍候著的,多麼氣派!要不爺把那個老尼姑捉過來問問,說不定她那庵裡還藏著不少美人兒呢!」吳世承漸漸反應過來,彷彿沒聽到落雁的話,緊擰著眉頭困惑道:「不對!肖夫人是林相先頭的夫人......要是個美人兒,大皇子妃怎麼會過來?不對!這事有蹊蹺!林相真跟大皇子勾到一處了?」

    落雁連連眨著眼睛,暗暗鬆了口氣,嬌滴滴的似真似假的嗔笑道:「爺說的什麼啊,奴家聽不懂,奴家就知道你們這些男人就愛新鮮,有了新歡,就要拋了舊愛!聽說林相也是個風流人呢!肯定是中了狀元就趕緊換個美人兒當媳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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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二章 吞鉤

   吳世承卡牢的腦子總算轉開了,重重的拍著大腿,突然在落雁臉上猛親了一口:「小心肝兒,你真是爺的福星!你自己回去,爺得趕緊進宮報信去!」落雁一把拉住吳世承,笑著說道:「爺真是個急性子!這事還沒弄明白呢,爺要進宮,也得把事情前前後後弄明白了才行,那可是當朝丞相,爺要是弄錯了,當心挨板子!」吳世承聽落雁說的在理,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去,絞著眉頭遲疑起來,落雁暗暗嘆了口氣,只好接著建議道:「爺讓人悄悄把那個尼姑抓起來好好審問審問,這事兒她必定清清楚楚!再讓人看著那個搶走肖夫人的,不就能弄明白了?爺說呢?」吳世承一聽還真對,伸手抱過落雁親了一口誇獎道:「小寶貝兒,你真聰明,你放心,這事爺若得了綵頭,必定忘不了你,爺接你進府,如何?」

     「哼!你那府有什麼好進的?進府受你那個母老虎的氣啊?我才不受那份閑氣了,你要是得了綵頭啊,就給我在城裡買處五進的院子,再買上十幾個懂事的丫頭婆子,我還要買個廚娘!」落雁拉著吳世承嬌嗔道,吳世承不停的點著頭:「行行行!怎麼都行,要不,把那尼姑抓到你那院子裡審?」

     「你呀!」落雁手指軟軟的點著吳世承的額頭:「這可是城外,白雲山!到太平府跑的再快也得一個時辰呢!真審出什麼急事來,爺想急死自己啊?!」吳世承忙點著頭,想了想,興奮的眉毛幾乎飛出臉去,掀起簾子正要探出頭,落雁一把拉住他笑道:「爺的小廝,我沒讓跟過來,讓金環在這兒看著,咱們趕緊回去。」吳世承忙急切的拍著車廂板,示意趕緊回去,落雁掀簾子叫過金環交待了,車子往前衝了幾步,急趕了回去。

     慧清師太看著宋氏一行人轉眼進了林子看不到了,擔憂而焦躁的在院門口轉了幾個圈,接到清風庵小尼姑送的信,她就放了信鴿,可就是不知道林相什麼時候才能看到,就是立時看到,再從太平府趕過來......慧清師太嚥了口苦水,她守肖夫人守了十七年,守到現在,竟不知道為什麼守著!慧清師太步履遲緩的在院門不遠處的樹下枯草叢裡盤膝坐下,等著林丞相到來。

     金環緊張的心提到了喉嚨口處,小心翼翼的貓在離剛才停車處不遠的灌木叢後,不敢緊盯又不敢不盯的瞄著慧清師太。看了小半個時辰,吳世承身邊的幾個小廝提著棍一路急奔過來,金環暗暗鬆了口氣,將端坐在樹下,如同入定般的慧清師太指給了幾個小廝,眼看著幾個小廝興奮的貓著腰摸過去,只一棍就打暈了慧清師太,一人抱頭,一人提腳往不遠處的車子急奔過去。金環眼看著車子走遠了,雙手合什不知念了句什麼,從灌木叢中跳出來,提著裙子急奔到谷雨庵前,揚聲叫著院子裡的尼姑,一幅頤指氣使的模樣叫道:「這位師父,你聽著,我是宋府的!我們姑奶奶遣我捎句話過來,你們家慧清師太,跟趙居士一起去山那邊我們宋家別院做客去了,我們姑奶奶說,要是林相來,就跟林相說一聲,是大皇子妃把人接走的,要找,讓他到宋家別院找去,話傳到了,我走了!」說完,不等小尼姑反應過來,提著裙子往落雁居住院子相反的方向急奔而去,繞了個極大的圈子回到院子裡,累得臉色蒼白、直直的軟倒在地,落雁忙和一個婆子扶著她進屋,打發走了婆子,落雁倒了杯茶遞給金環,撫著她的後背,一邊給她順著氣,一邊低聲說道:「送你的人已經來了,你趕緊走吧,在壽縣等我。」

     「那姑娘你?」金環急促的喘著氣問道,落雁握了握她的手,低低的說道:「五爺說了,我暫時不能動,我若這會兒就走了,萬一吳世承回來尋我,找不到人......咱們做了那麼多,可都白做了,你放心,五爺是個仁義的,先頭讓人專程送杜嬤嬤回去,如今又單撥了兩個人送你,連你們她都肯這麼照顧到,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你趕緊喘口氣就啟程吧,不能讓人再看到你。」金環連連點著頭,落雁從懷裡取了只荷包出來遞給金環:「這裡頭有一百兩銀票子,你拿著以防萬一。」金環也不多客氣,伸手接過,軟著腿站起來,曲了曲膝,落雁送她到後角門,看著她上了輛半舊車子,兩個護衛一個趕車,一個騎馬,護著金環朝著北邊一路奔遠了,才關上角門,背靠著門,微微仰著頭,閉著眼睛深吸了幾口氣,緩緩直起身子,臉上帶著笑容,扭著腰肢,款款的回了正屋。

     林丞相疾奔出府,疾奔出城,疾奔往白雲山下,李小麼長長的舒了口氣,好了,該動的,都動了。

     林丞相從谷雨庵得了信兒,一時也顧不得多想細想,連馬也沒下,縱馬往山那邊宋府別院奔去,林丞相在宋家別院門口下了馬,這信兒,大皇子妃宋氏得了,李小麼得了,吳世承也得到了。

     李小麼緩緩坐到榻上,閉上眼睛靜默了半晌,睜開眼睛,聲音平緩的吩咐淡月取紙墨來,淡月研好墨,取了張上好的金栗紙鋪好,姑娘雖說字寫的不能見人,可這紙還一定要最好的,李小麼細細挑了支玉管狼毫,坐直身子,調了調呼吸,緩緩默寫著陸游和唐婉兒的那一對詞:

     紅酥手,黃籐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李小麼拿捏了半天才寫好,放下筆,舉起來念了一遍,皺著眉頭有些悶氣,還是有些不合適,可她能記得的詩詞實在有限,當年若不是和人爭吵那陸游到底是深情還是薄倖,拿了這首詞舉證陸游逼死了唐婉兒,只怕連這個也記不下來,唉,就這麼用用吧,反正等這兩首詞傳出去的時候,亂也該亂起來了,一時半會的,也不會有人計較這詞中的不合適處。

     淡月從背後探頭看著李小麼手裡的詞,細細念了兩遍,用帕子按著眼角,指著後一首詞傷感的說道:「姑娘怎麼寫出這樣的悲聲來?這不好!」

     「什麼悲不悲的!不是我寫的!」李小麼拍開淡月的手吩咐道:「去叫長遠進來,我哪有功夫寫這種東西!」淡月白了李小麼一眼,算是表達了對李小麼這種睜著眼睛說瞎話行為的鄙視,她明明親眼看著李小麼寫出了這兩首詞,寫那麼慢,明明是一邊寫一邊想的!不是她寫的,難道是自己寫的不成?!淡月腹誹歸腹誹,腳下卻不敢耽誤,幾步出去叫了長遠進來,李小麼將兩首詞交給長遠背下,一邊將紙片扔進化紙盆焚化,一邊交待道:「今晚上就讓人把這兩首詞放出去,讓甲一拿出爺和公主被梁地襲擊那回的本事來,明天午正前,這兩首詞,要傳遍太平府!記著,就說是從白雲山下清風庵後院抄出來的!快去!」長遠乾脆的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李小麼又叫住了他,微微閉著眼下,面色凝重的思量了半晌,才接著吩咐道:「把肖夫人的事也放出去。」

     「怎麼說?」長遠遲疑了下,低聲問道,李小麼低頭想了半晌,嘆了口氣,看著長遠傷感的說道:「照我的意思,真想把這個姓林的混帳王八東西弄個身敗名裂!可這樣與咱們不是最有利,姓林的為相多年,在官宦士林中深孚眾望,咱們逼他陷他與大皇子聯手,吳貴妃若貶了他,必致百官和士子人心浮動,這就在朝廷中種下了隱患,往後大皇子與吳貴妃再兩相對峙,吳國朝廷就真正落入多事之秋了,這一著棋,他越深孚眾望才越有用,唉!」李小麼長長的嘆著氣,像是在說給長遠聽,又像是在說服自己,連嘆了好幾口氣,李小麼下了決心般重重的嘆了口氣,失落的揮著手,恨恨的說道:「算了,別提肖夫人了,就把這兩首詞放出去吧,他吞了我的餌,現在這只鉤,他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吳世承捉了慧清偷偷帶回府,拷打了一夜,他沒幹過這拷問口供的事,鞭子打重了,慧清就暈過去,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把人打死了,到後來,只要一揚鞭子,慧清就翻著白眼暈過去,吳世承看著慧清,如同對著只團成一團的刺蝟,想撥刺無處下手,想拍死又不敢,直折騰了一夜,自然是一個字也沒問出來,眼看著天亮了,吳世承垂頭喪氣在椅子上歪了半晌,只好吩咐小廝看緊慧清,自己往正院尋父親拿主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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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三章 夥伴

     吳侯爺聽到一半,就驚的出了一身冷汗,瞪著吳世承,用手指點著他顫抖著手連點了半晌,突然抬手重重的打在吳世承頭上罵道:「王八東西!還不趕緊進宮告訴你姑去!快去!等等!回來!」吳世承被打罵的暈頭暈腦的旋轉過身子就要跑,吳侯爺跳著腳叫回吳世承,白著臉,緊張的連連喘著氣吩咐道:「我跟你一起進宮,讓人帶上那個老尼姑!給她換身衣服,扮成個婆子!」

     「唉!」吳世承連聲答應不停,吳侯爺不放心,又叫了身邊兩個機靈懂事的小廝跟著吳世承過去,自己忙著換了衣服,片刻功夫兩處收拾好出到二門,上了車急急的往宮裡趕去。

     吳世承期期艾艾、前言不搭後語的稟報著,吳貴妃聽到一半就明白了,不客氣的抬手止住吳世承話追問道:「白雲山下的清風庵,是一處小庵堂?」

     「像是......是的,破的很。」吳世承忙答道,吳貴妃皺了皺眉頭,接著問道:「你去那裡做什麼?」吳世承下意識的往下矮了矮身子,嚥了口口水,落雁的事,還是不說的好,萬一兜出前頭的事......吳世承垂著頭,含含糊糊的嘀咕道:「聽說那庵裡、庵裡幾個尼姑生的美貌......」吳貴妃兩根眉梢一起挑起,吳侯爺緊張的瞄著吳貴妃,眼看她彷彿要惱,忙上前重重踢了吳世承一腳罵道:「你個沒出息的混帳王八東西!你!」

     「好了!要教訓回府再教訓!」吳貴妃不耐煩的抬手止住發怒的吳侯爺,看著吳世承接著問道:「你是躲在樹後看到的,那宋氏看到你沒有?」

     「沒有!肯定沒有!」吳世承急忙擺著手斷然道,吳貴妃的目光從吳世承身上越過,看著殿外出了一會兒神,淡然吩咐道:「這事就到這裡,人我留下,你們先回去吧,跟誰也別再提起這事,那幾個小廝......讓他們管好嘴!回去吧!」吳侯爺一句話不敢多說,忙拉著吳世承磕頭告退出了大殿。

     吳貴妃看著兩人退出去,讓人叫了衛清明進來有,垂著眼簾沉默了片刻,才沉聲吩咐道:「幾件事,一,找幾個人盯緊大公子,去了哪裡,和誰說了什麼話,一件不能漏了,再仔細查一查,大公子身邊最近新交了什麼朋友,有什麼新歡沒有;其二,白雲山下宋家別院,你可知道?」

     「回娘娘,知道!」

     「嗯,把宋家別院給我抄了!記著,不能漏了一絲風出去!不能放走一個人,別院裡有個快死的婦人,姓肖或是姓趙,悄悄抬進宮,要快,再守著別院,不管誰去別院,統統綁回來審!」衛清明被吳貴妃突然高起來的聲調嚇了一跳,急忙深躬下去,重重的答道:「是!」

     「其三,外頭有個老尼姑......」吳貴妃將慧清的身份簡單說了,接著吩咐道:「你去,把她的嘴橇開,給你半個時辰,就在宮裡,快去!」衛清明忙答應了出去,急叫了幾個得力的下屬過來將吳貴妃的吩咐一一吩咐下去,親自帶著人押著慧清尋了處空屋子,不過大半個時辰就拎著幾張紙進來回話了,吳貴妃不耐煩的擺手示意衛清明直接說,衛清明躬著身子,簡明明瞭的稟報道:「回娘娘,老尼姑叫慧清,十七年前受智靜大師所托,從天寧庵到谷雨庵做主持,照應林相在谷雨庵帶髮修行的髮妻肖夫人,昨天不知道怎洩了消息,大皇子妃帶人強行將肖夫人搶走,說是要接去治病。」

     吳貴妃輕輕舒了口氣,果然是這樣,也不知道宋氏怎麼知道這肖氏的事,看來大皇子這後院火燒的還挺旺!前頭有石頭砸車,這會兒又搶去了肖夫人......還沒登上大位呢,這後院先自己殺起來了!吳貴妃露出絲譏諷的笑意,沒等笑意漫開,彷彿又想起了什麼,嘆了口氣,臉色的譏諷慢慢化成了深切的悲傷,垂著頭沉吟了半晌,看著衛清明緩慢的吩咐道:「盯緊大皇子府、林府和白雲山下,說不定還有什麼妖蛾子呢!有什麼事立時報我!」衛清明答應了,見吳貴妃沒了別的吩咐,將手裡的口供遞給內侍,垂手退了出去。

     李小麼呆怔怔的站在院子裡,仰頭看著頭上的藍天白雲,她這麼呆站著仰頭看雲,已經看了將近一刻鐘了,淡月和海棠一左一右站在廊前臺階上,擔憂的看著失魂落魄的李小麼,從早上長遠進來過一趟之後,姑娘就怔怔的彷彿失了魂!李小麼脖子仰的酸痛難忍,才慢慢垂下頭,出神看著腳下的青磚小徑,半晌才緩緩轉過身,一步步挪回廊下,跌坐在搖椅裡,隨著搖椅慢慢晃著,看著淡月和海棠悲傷的說道:「淡月,我心裡難過,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淡月連連眨著眼睛,茫然的看著李小麼,她聽不懂她的話,李小麼頭枕著椅背,閉著眼睛彷彿睡著般不再說話,淡月茫然的看了眼海棠,海棠更加茫然的看著她,兩人正迷惑間,李小麼突然直直的從椅子上跳起來叫道:「不可為也要為!」淡月和海棠嚇的連往後趔趄了好幾步,李小麼飛快來回轉了幾圈,指著海棠吩咐道:「快去!叫長遠他們三個進來!快!」

     海棠提著裙子奔出去,片刻功夫,長遠三人跟著海棠進來,李小麼抬手示意三人不必多禮:「事情急,把你們三個都叫進來商量商量,吳世承把慧清送進了宮,以吳貴妃的精明,落雁那頭必定隱不住了,不過今晚明早,落雁這事就得報到吳貴妃那兒去,可落雁這會兒還撤不得,我剛才仔細想過,吳貴妃並不知道落雁的底細,若是我換了她,必定以為這落雁是北平的暗諜,既是暗諜,直接抓人的話,說不定人被抓時就咬了毒,倒不如暗中緊盯,說不定還能多盯出幾個來,若是這樣,咱們還有些迴旋的餘地。」長遠和南寧對視了一眼,看著李小麼剛要說話,李小麼接著說道:「無論如何也要保全落雁!」

     「姑娘。」長遠有些困難的張口說道:「咱們如今也不安全,長明露了行藏,彩雲坊還關著門在查,若是落雁這一頭再牽到咱們這一處,姑娘就隱不住了,姑娘......還是算了吧。」南寧陪笑附和道:「長遠說的對,姑娘的安危才最要緊,咱們這一趟,也跟出兵打仗沒什麼分別,這出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回去給她請個旌封就是了。」

     「姑娘放心,上回我已經給過落雁姑娘一枚毒丸,沾到嘴裡不過三五息也就了結了,我看著她綴在帕子角上了,那落雁看樣子也是烈性子,真要是到那時候,也能從容投死。」西安面無表情的跟著解釋道,李小麼挨個看著三人,又轉頭看了看緊挨在一起,看起來有些驚恐的淡月和海棠,輕輕嘆了口氣,低聲說道:「我信得過她,真有什麼事,她就是死了,也不會洩了咱們的事,就是因為這個,咱們才不能不盡全力保全她,就跟保全你們一樣。」李小麼停了片刻,彷彿理著思緒:「落雁是咱們的夥伴,像南寧說的,一起上戰場的夥伴彼此要值得托付,若是今天因為這樣那樣捨了落雁,那明天,也許還會捨了淡月,捨了海棠,捨了你們三個,我不能這樣,你們拚死護我,我也要拚死保全你們。」

     長遠半張著嘴,呆呆的看著李小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西安連連眨著眼睛,突然垂下頭,幾滴眼淚落到了地上,南寧強笑著說道:「姑娘都快把人說哭了,落雁姑娘那裡,姑娘有什麼主意了沒有?」

     「嗯,我想著,落雁既隱不住,不如乾脆大大方方的亮出來,說不定能讓吳貴妃一時迷惑拿不定主意了,這樣,西安跑一趟,別瞞著落雁,把這些事都說給她聽,就說我的意思,讓她這會兒就進太平府,尋吳世承,讓吳世承帶她吃喝玩樂看宅子挑奴僕去,總之,怎麼樂哈怎麼來!你跟在落雁身邊,悄悄保護著她,若有什麼不測,諸事別管,只管護著她逃出條命來,不拘什麼法子,只要保住命,你的,和落雁的!」西安細細的眼睛眨了兩下,轉頭看向南寧和長遠,長遠忙苦笑道:「姑娘,來時爺下過死命,我們三個一定要護著姑娘平安,不能離了姑娘。」李小麼皺起了眉頭,南寧瞄著她的臉色,忙拉了拉長遠,笑著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不我去吧,這事我比西安合適,姑娘看呢?」

     「那也行!」李小麼從善如流,三人中,南寧雖說功夫差點,卻是最機敏不過,確實是個好建議,李小麼一邊想一邊又細細的囑咐了南寧幾句,南寧退出去收拾停當,出城往白雲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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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四章 誰怕誰

     南寧趕到白雲山下見了落雁,先將李小麼的吩咐說了,看著凝神聽自己說話的落雁,笑著說道:「別怕,姑娘吩咐我跟在你身邊,若有什麼事,我護著你,咱們一定能逃出條命來,姑娘說了,大家是一路出生入死的夥伴,她拚死也要護你個周全。」落雁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南寧問道:「五爺真這麼說的?」

     「嗯,我們幾個是奉了王爺的令,專程守護姑娘安全的,若不是姑娘一定要護你周全,也不能打發我來。」南寧帶著笑,隨和的說道,落雁提起帕子,看著帕子一角墜著的那串五顏六色的玲瓏珠串,南寧掃了帕子一眼,接著說道:「姑娘還說她信得過你,你寧肯咬毒死了,也不會洩了咱們的事,就是為了這個,姑娘一定要護你周全,你對得起她,她必要對得起你。」

    落雁抬手用帕子掩著臉,呆呆的站了半晌,緩緩放下帕子,衝著南寧曲了曲膝,垂著頭說道:「我不過一個賤命的舞伎,一個物件兒。五爺頭一回見我,我就知道......她沒當我是物件兒,也沒看我下賤,她坐在我對面,像姐妹一樣說話,她跟我說『你身上有股俠義之氣』,我沒打算活著,要不然我也不會送金環走,我開心的很!」落雁抬起頭,笑容燦爛的看著南寧,南寧驚訝中帶著些許感動,笑著說道:「姑娘捨不得你,好了,你準備準備就進城吧,我在暗處護著你,你放心。」

    「嗯!五爺要我活著,那我就拼一把,非活下來不可!」落雁愉快的答應著,看著南寧飛身穿出了窗戶,低著頭仔細想了半晌,揚聲叫了婆子進來吩咐道:「收拾收拾,我要進城尋爺去!」

     大皇子妃宋氏的車駕悠閑的回到太平府時,已經快到午時了,城門外,一個衣履考究的婆子坐在輛青油小車上,掀著簾子,伸長脖子往白雲山方向焦急的張望不停,眼看著宋氏的車駕緩緩過來,急忙跳下青油小車,提著裙子,奔著宋氏的車駕連走帶跑的急奔過去。

    宋嬤嬤探出頭,皺著眉頭看著急跑過來的婆子,冷著臉訓斥道:「看看!這成何體統!什麼事能急成這樣?天塌了?」婆子陪著滿臉笑容,深曲膝認錯道:「是我錯了,下次再不敢了,求嬤嬤饒過這一回!」宋嬤嬤消了些氣般『嗯』了一聲問道:「出什麼事了?這麼急!」

     「嬤嬤,爺一大早就尋王妃,像是從昨晚上起,滿城都傳開了兩首詞,說是從白雲山下的清風庵傳出來的,爺一早上先是問了王妃回來沒有,後來相看了這兩首詞,嬤嬤您看,就是這兩首詞,如今傳的滿城哄動,竟然是無人不知,都傳著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詞呢,都說是絕妙好詞,爺看了詞開始也說好,後來竟發了脾氣,也不說尋王妃的事了,我就急了,爺那脾氣,嬤嬤知道,越不說事越大,我就出來等王妃了。」婆子努力想說的明白,卻越來越亂。

     宋嬤嬤從婆子手裡奪過紙抄,飛快的掃了一遍,只嚇的一身冷汗,也顧不得理會那婆子,忙縮頭回來,將紙片遞給宋氏,顫抖著聲音說道:「王妃,有些不對,您看這個,這詞,太平府......說是太平府傳遍了,說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詞,王妃,咱們......是不是中了別人的圈套了?」

     宋氏大驚,急忙接過紙片幾眼掃完,舉著紙片,一時怔的手僵在了半空,宋嬤嬤飛快的思量著苦笑道:「王妃,咱們掉人家網裡了,如今不跟爺說必定瞞不住,若跟爺直說了,爺必定疑心這詞是咱們傳出來的!為了壞林相的名聲,在楊氏那邊釜底抽薪......」宋氏聽著倒漸漸平靜下來,垂著眼皮,將手裡的紙片折成一個細條,舉著看了看,淡然的說道:「既然這樣了,那就這樣吧,這只怕是吳貴妃的手筆,除了她,再沒有別人有這樣的心計了,也好,我本來也不願意爺承什麼大位,回府,怕什麼?能怎樣?!」宋嬤嬤看著冷靜到漠然的宋氏,心緒也漸漸平靜下來,掀起簾子吩咐了幾句,車子緩緩的繼續往大皇子府回去。

     大皇子妃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溫婉安祥的垂著眼簾,彷彿沒看到大皇子的焦躁、不安和興奮,大皇子背著手在屋裡急急的轉著圈子,連轉了十來圈,突然停住步子,緊盯著滿臉柔婉的宋氏責備道:「糊塗!既發現了這事,昨天晚上再晚也該立時回來跟我說了!這是大事!你竟然把這當成家長裡短!真是婦人之見!婦人之見!好了,這事你不用管了,不準再跟人提起這事!你看看你!治下如此不謹!怎麼能讓這種詞流傳出來?!」

     「爺!不......」宋氏猛的抬頭辯解道,沒等她說完,大皇子不耐煩的揮斷了她:「不是你,那你說說,還能有誰?偏還趕得這麼巧?」宋氏張了張嘴,到嘴的話突然又不想說了,垂下頭一言不發,大皇子厭煩的看著她吩咐道:「行了,回去歇著吧,要是覺得管家這事吃力,就讓楊氏幫一幫你!」宋氏緊緊咬著嘴唇站起來,沒有回答大皇子話,恭謹的曲膝告退下去了。

     大皇子這會兒也顧不上理會她後院女人們的這些明爭暗鬥,背著手凝神想著宋氏的話和這突出其出的兩首詞,半晌,長長的舒了口氣,拿定了主意,轉身對著彷彿空空的屋角吩咐道:「你去一趟宋家別院,打發了肖氏,她病著,給她杯酒吧,尋個地方埋了。」屋角傳來聲悶悶的應諾,大皇子背著手看著窗外,半晌,揚聲叫小廝進來磨了墨,細細寫了林相和夫人的那兩首詞,捲成小筒裝進只金筒裡封好,交給小廝吩咐道:「送到林丞相府,一定要交給林相本人,告訴他,趙居士已經安然飛昇了,讓他放心。」小廝接過金筒,倒退出去往林丞相府奔去。

     落雁一路招搖的進了太平府,車子停在和吳府隔了兩條街的一個僻靜巷子裡,打發一個婆子去尋吳世承。不大會兒,吳世承帶著小廝騎馬奔出,在車前下了馬跳到車上,落雁撲到吳世承懷裡,哭的梨花帶雨,吳世承嚇了一跳,忙抱著她問道:「我的寶貝兒,出了什麼事了?怎麼委屈成這樣?這滿太平府還有誰敢欺負我的寶貝兒?」

     「爺!爺得替我出了這口惡氣!真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落雁氣的無語凝噎,哭的那叫一個楚楚動人,吳世承看的心猿意馬,低頭親著落雁,含糊的說道:「寶貝兒,只管說!這太平府,沒爺辦不了的事兒,寶貝兒......」落雁欲拒還迎的推著吳世承,柔媚的委屈道:「爺就沒發現我身邊少了什麼東西?」

     「少東西?什麼東西?你那幅火油鉆耳墜子?」吳世承左右打量著問道,落雁嘟著嘴說道:「爺,我的丫頭!丫頭沒了!金環被人拐跑了!還偷了我不少首飾!她跟人跑了!爺替我做主!捉她回來!捉回來也不能用了,爺再買兩個丫頭賠給我!爺說得了綵頭給我買五進的宅子,買丫頭,爺得了綵頭沒的?」落雁的委屈一路偏的沒邊,吳世承鬆了口氣,捏著落雁的下巴笑道:「我當什麼事兒,原來是個丫頭,跑就跑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爺再給你買!綵頭麼......自然是得了,爺正看姑母的賞賜呢,要不是你叫,換了別人,爺斷不能出來!爺帶你去買花戴去?」

     「爺得了綵頭呢,我要宅子,五進的!爺看這個,我把金環和那個姦夫畫到了畫上,爺看看像不像,爺!讓人把這兩個忘恩負義的王八東西捉回來!這口氣我嚥不下,爺!」落雁拿了兩張宣紙出來,吳世承看了眼畫上的人,忍不住笑出了聲,還像呢,能分得出男女就不錯了!這哪一點象金環,不過那丫頭長什麼樣,他倒起沒留意過!吳世承接過那兩張畫像,息事寧人的連聲答應著:「好好好!好!我讓人送到太平府衙去,讓他們送到各處,畫影緝拿!」說著,拎著畫像,落雁慇勤的幫他打著簾子,吳世承叫了小廝過來吩咐了,小廝捧著畫像剛轉過巷子,就被人攔下,這畫像沒多大會兒就放到了吳貴妃案子上。

     吳貴妃緊皺著眉頭,看著几案畫的亂七八糟的兩張畫像,衛清明垂手侍立著稟報道:「......已經打人查過了,這個金環,確實是落雁從開平府帶過來的丫頭,昨天下午起就不見了,那個別院是賃的,除了這個金環,別的丫頭婆子也都是賃過去的人手,這會兒落雁正纏著大公子要買宅院,買丫頭婆子,置辦家俱擺設。」吳貴妃伸手掂起畫像問道:「拿去問過沒有,畫得像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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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2: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五章 步步緊逼

     「回娘娘,有兩個婆子說,好像有那麼兩三分像,不過這畫畫的人功底太差,只怕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衛清明苦笑著說道,吳貴妃舒了口氣,又掂起畫像仔細看了看,看著衛清明問道:「你說說看,這落雁和這個金環,到底誰是主?誰是僕?」衛清明小心的掃了眼吳貴妃,緊鎖眉頭,一邊思量一邊說道:「若金環是僕,這棄主私逃有些離奇,若金環是主,留下落雁必還有後手,落雁怎麼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要畫影緝拿主子?」吳貴妃斜著衛清明,慢吞吞的說道:「照你這意思,那落雁是不知情了?」

     「回娘娘,臣是覺得這事蹊蹺的很,不大合常理。」衛清明忙陪笑解釋道,吳貴妃心細而多疑,卻又精明過人,跟她說話,不得不萬分謹慎,吳貴妃又掂起畫像,出神的看了片刻,將畫像遞給內侍,看著衛清明笑道:「你大約覺得我是過於多疑了吧?」衛清明嚇了一跳,拎著長衫就要跪倒磕頭謝罪,吳貴妃有些不耐煩的抬手道:「起來!我不是責怪你!我這性子是這樣,凡事都要思前想後,有時候想的是有點多,這一陣子這事一件接著一件,我總覺得這後頭隱著什麼人,可這些事零零碎碎,東一件西一件,又實在理不出頭緒,也許真是我想多了,長明那邊有什麼信兒沒有?」

     「回娘娘,沒有。」衛清明垂頭答道,吳貴妃煩悶的嘆了口氣,衛清明看了眼吳貴妃,從袖子裡抽出張紙片遞給內侍,恭謹的稟報道:「娘娘,您看這個,這兩首詞從昨晚起在太平府開始流傳,說是從白雲山下清風庵抄出來的,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詞。」吳貴妃低頭仔細看著手裡的兩首詞,連看了幾遍,又低低念了兩遍道:「真是好詞!這詞和林相三月三那首詞格調一般無二,這樣的絕妙好詞,斷然偽造不得,林相真是大才,肖夫人這才女之名也是名不虛傳。」衛清明陪笑垂手聽著,這詩詞上他半點不懂,吳貴妃出一會兒神,猶豫著自言自語道:「難道真是我想多了?這樣的詞句......」

     衛清明垂手屏氣,一聲不敢吭,吳貴妃低頭又細細看了兩遍那兩首詞,慢慢嘆了口氣:「可惜了這一對才子佳人!盯緊那個落雁,暫時不要驚動她,不管她是主是僕還是不知情,總之不能讓她走脫了,肖夫人接到哪裡了?」

     「回娘娘,快進城了,肖夫人病的重,不敢用車,用軟床抬回來的,路上走的也慢。」衛清明急忙小心解釋道,吳貴妃點了點頭:「盯緊別院,有什麼信立時來報。」衛清明忙乾脆答應,見吳貴妃沒有別的吩咐了,才恭敬的一路退出了大殿。

     吳貴妃拿著那紙片站起來走到長案前,宮女度著她的意思,忙上前鋪紙研墨,吳貴妃選了支小羊毫,慢慢將那兩首詞默了一遍,放下筆,仔細看了一會兒吩咐道:「拿去裝裱。」內侍取了那兩首詞退下,吳貴妃凈了手,出了大殿,往皇上的寢宮去了,皇上這幾天越發不好,血越放越多,可清醒的時候卻越來越短。

     商大旺袖著手,急匆匆的往留雲茶坊大步流星的趕過去,今天他當值,正忙著,一個小雜役過來遞話,說景福門上有人找他,說是他的本家,有急事,必要立時出去一趟,商大旺急尋人替他看著茶水間,奔到景福門外,卻一個人也沒看到,只好再奔往留雲茶坊,也真是的!他可是正當著值!這要是讓上頭知道,說重了都能殺頭!商大旺腳步又快了幾分,這邊也是大事!

     轉個彎,看到留雲茶坊的招牌,商大旺腳步更快,迎面一個醉漢突然撞過來,撞著他跌撞著撲進旁邊的小巷子裡,沒等他撲倒在地,一個靛青衣褲,腳夫模樣的人扶住他,醉漢垂著頭靠在巷子口,彷彿醉的動不了了,腳夫微笑低聲說道:「商爺,大爺有吩咐。」商大旺身子一下子直起來,眼睛裡放著光緊盯著腳夫,等著他往下說,腳夫前後瞄了瞄,接著說道:「你這幾天看到過皇上沒有?」

     「沒有!」商大旺急忙答道,

     「連聲音也聽不到了是吧?」腳夫一臉胸有成竹篤定的說道,商大旺仔細想了想,點了點頭,腳夫沉痛的嘆了口氣說道:「皇上已經殯天了,那姓吳的賤人匿喪不發!要壞我吳地國運!與己與國,我等都須竭心盡力,大爺吩咐了,你現在就去趟林丞相府上,一定要面見林相,當面告訴他,皇上已經殯天了,你放心,林相跟你一樣,早就歸心於咱們大爺,送了信,你就回去商家營子養老吧。」

     商大旺怔神的眨著眼睛,皇上歸天了......腳夫一邊說一邊警惕的瞄著他,見他半張著嘴,怔怔的出了神,從懷裡取了幾張銀票子出來,用力拍了拍他,將銀票子塞到他手裡說道:「這是三百兩銀子,你拿著,往後若有什麼難處,只管到留雲茶坊去尋劉掌櫃,好了,快去吧!一定要面見林相,這話一定要出你口,入林相耳!聽到沒有?」商大旺緊緊握著銀票子,喉結緊張的上下滾動了幾下,重重點了點頭,收了銀票子,轉了幾圈尋到方向,往林丞相府上一路小跑奔去。

     李小麼盤膝端坐在屋裡榻上,低頭看著榻上擺著的七八張寫著名字的紙條,下棋般來回挪動著,落雁真是個聰明人,竟借上了金環的逃離,她早把這一處忘的一乾二凈了,她還是小看了她!果然,風塵之中能人輩出!這一張要亂的,亂的比她想像中還要好,宋家別院已經悄無聲息的被抄了,肖夫人這會兒只怕快到宮裡了,這一處,也照著她的心意在走,那兩首詞已經幾乎無人不知,甲一能掌管太平府諜報,果然是個厲害的角兒!李小麼手指移到寫著大皇子、林相和吳貴妃的三張紙片上,鬱悶的嘆了口氣,這三個都是聰明人,看商大旺這一著棋能不能有用吧。

     商大旺趕到林府,門房見是宮裡的內侍,客氣的告訴他,林相剛剛出城,聽長隨說,去白雲山了,商大旺站在林府門口呆怔了半晌,大爺讓他送的話,必定極要緊,萬萬耽誤不得!商大旺跺了跺腳,也顧不得許多,急往城門趕去尋林相了。

     李小麼聽了長遠的稟報,出神的看著窗外,這個時候,林相去別院做什麼?看起來還非常著急,出什麼事了?不急不急,靜一靜心!李小麼閉上眼睛,深吸深吐了幾口氣,讓自己的心緒緩緩平息下來,慢慢的一絲絲理著亂麻。

     吳貴妃接走了肖夫人,在別院設下了陷阱,林相這會兒趕往別院,必和她無關,那大皇子?大皇子必定知道了肖夫人的事,他會如何?他正極力要拉籠林相,宋氏卻強搶了肖夫人,他要怎麼做才能挽回?停妻再娶是大罪,足以讓林相身敗名裂!他是要拿肖夫人威迫林相?還是......大皇子是聰明人,聰明人不會脅迫聰明人,聰明人只會市恩!是了!李小麼心裡湧起股濃濃的悲涼,她到底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差點忘了這個,肖夫人死了,就是市恩!既是市恩,必定要讓人家知道自己的好,所以他會讓人去殺肖夫人,還要告訴林丞相,他,替他解決了那個可怕的隱患!可林相,如同那個陸游,滿肚子殘忍的柔情,他一定不想肖夫人死!李小麼深吸了口氣,這樣就說的通了!李小麼微微瞇著眼睛,錯著牙正思量間,長遠急匆匆進來低聲稟報道:「商大旺出城了,像是去尋林丞相!」

     李小麼面無表情的聽著,低頭看著榻上寫著商大旺的紙片,半晌,伸手取過紙片,用指甲慢慢劃了一道,嘆了口氣吩咐道:「繼續盯著,告訴甲一準備好,等著信兒,今晚明早就要散佈吳皇已死的信兒,能亂的地方都要亂一亂!」長遠眼睛裡閃著興奮的亮光答應一聲,急步出去了。李小麼伸手取過寫著林丞相的紙片,舉起來瞇著眼睛看了半晌,轉過頭,看著淡月慢吞吞的說道:「姑娘我最恨的就是這種骯臟到讓人噁心的偽君子!西安!」

     西安從隱身處閃出,有些無奈的看著李小麼,她總不會遣他去殺了這林相吧?

     「有沒有一種毒,讓人能聽能看,什麼都明白,可就是不能動、不能說話,連眼珠也動不了,半絲聲音也發不出!」李小麼看著西安問道,淡月輕輕打了個寒噤,西安身子往下躬了躬答道:「有一種有點像,全身僵直,除了有進出的氣,別的都跟死人一樣,若是用麥管灌參湯,一直灌,也能活一陣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聽到看到,也不知道心裡是不是什麼都明白。」李小麼眨了眨眼睛,也是,既然不能說不能動,這人是糊塗還是明白,也就沒人知道了,李小麼輕輕咳了一聲問道:「這毒你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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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六章 權衡

     「有!」

     「那好,今天晚上就去請林相喝一杯!」李小麼帶著絲興奮吩咐道,西安抬起頭,無奈的看著李小麼正要說話,李小麼看著他,笑瞇瞇的解釋道:「我可不是公洩私憤,你家姑娘我,這麼大公無私的人,這麼......那個,啊,對吧?哪會做那種事!肖夫人活著比死了有用,這林相麼,是死了比活著有用,若是生不如死,那就更有用,你也動動腦子想想,林相出身名門,狀元及第,有才有德,為相近十年,門生故舊遍佈朝野,號稱國之柱石,死了能謚文正的人,他若生生被人害成了殭屍,一來吳國朝野上下必定人心動盪非常,二來,這害他之人必定千夫所指。」

     西安高挑著眉梢,李小麼忙擺著手說道:「當然,這是他自己害自己,上天借咱們的手懲惡罷了,這被人指的,我想著麼,最好是吳貴妃,算了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總之,這是大事,快去準備準備,一定要小心!」西安躬身答應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正要重新隱到不知道哪兒去,李小麼忙又急叫住他:「等等!」西安停住步子,看著李小麼等她吩咐,李小麼用手指輕輕敲著榻幾,猶豫了片刻問道:「有沒有什麼法子遞個信給長明,一定不能讓吳貴妃發覺!」

     西安低頭仔細想了想,抬頭看著李小麼回道:「姑娘,從前我們跟著爺出征時,為了隔遠遞信,用竹哨定了幾長几短來傳令,不知道姑娘要......」

     「能傳令就行,明天一早是個機會,傳信給他,讓他明天一早立即想法子撤回北平去。」

     西安看著李小麼,長揖到底應道:「是!多謝姑娘!」李小麼瞇瞇笑著揮了揮手,西安退了兩步閃身不見了,李小麼拿起寫著林丞相的那張紙片,用指甲在林丞相三個字上斜著劃了道,扔到一邊,伸著雙手往後仰倒,攤著手腳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

     衛清明一趟趟進進出出報著信兒:午末,宋家別院進了一個死士,進了院子就逼問肖夫人在哪一處,剛一被擒就咬毒死了,從他身上只搜出了一小瓶毒酒,之後一個時辰不到,林相就大急趕到,進院就問趙居士可還活著,離城不遠,有內侍給林相傳話,沒等他們捉到內侍,內侍就被人射殺了,經查,傳話的內侍是茶水局商大旺......

     吳貴妃面色晦暗異常的端坐在榻上,閉著眼睛傷感異常,當初林相那個侄子和智靜突然遠走川南,她就疑心過,果然!她早該想到,不管是立嫡、立長還是立賢,大皇子都當仁不讓!林相既是士林領袖,自然也要守法正統!原來,他和大皇子早有默契!怪不得這幾天事件頻出,自己果然沒看錯,他和大皇子要動手了!只怕今晚明早,太平府上下就得遍傳皇上已歸天,自己隱匿消息的流言,對付這個流言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讓皇上露面,可皇上今天一天都沒清醒過!若是把個暈迷不醒的皇上抬出來,林相和大皇子就能指責自己一直假傳聖命,就能提出來要監國,就能攪出更多的事!

     看來,如今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若是動手晚了,自己和兒子,還有吳家滿門,就要做魚肉!吳貴妃緩緩睜開眼睛,頭微微抬起看著大殿上那些彷彿在到處遊走的五爪金龍,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來,轉頭看著內侍吩咐道:「去請林相來!」內侍躬身答應了倒退出去,吳貴妃轉過頭,看著低著頭,垂手侍立的衛清明吩咐道:「盯緊大皇子府、林府、宋家諸府,楊家諸府,還有幾處,你自然明瞭,盯緊了,許進不許出!」衛清明輕輕抖動了下,撲通跪倒在地,微微的些激動的重重答應了,磕了個頭趕緊站了起來,看來,是要發動了!

     「嗯,趕緊去吧!」吳貴妃看著衛清明退下,面無表情的吩咐著身邊的內侍:「傳殿前都指揮使左萬生,右丞相明玉,兵部尚書沙德生,翰林學士張召文、萬縉,國子監祭酒沈懷文覲見!。」內侍躬身答應,急匆匆退出。吳貴妃站起來,緩步走到大殿門口,俯看著殿前一路整齊羅列到宮門口、衣甲鮮亮的侍衛,半晌,微微昂著頭,威嚴的轉過身,看著大殿正中那張巨大的明黃矮榻,轉頭吩咐內侍:「請六爺過來。」

     六皇子跟著內侍剛進大殿,林丞相也跟著內侍急匆匆的進了宮,吳貴妃聽到殿門口林丞相高聲報進的聲音,長長的鬆了口氣,他肯來,自己這勝算就多了一半了!吳貴妃也不理會門口的林丞相,帶著微笑,伸手拉著兒子坐到自己身邊,溫柔的撫著他的後背,笑著說道:「欽兒,你聽著,從今天起,你天天都要跟在母親身邊,學著處理政事,這天下是欽兒你的。」六皇子驚訝的看著母親,吳貴妃不等他說話,輕輕拍了拍他低聲說道:「來,今天咱們娘倆先會會林相。」六皇子忙點了點頭,乖巧而端正的坐著看著母親,吳貴妃滿意的點了點頭,抬了抬手,示意宣林丞相進來。

     林丞相嘴唇發青,臉色灰敗的急步趨進,長揖到底卻沒聽到吳貴妃以往春風般的『免禮』聲,身子揖到底微微頓了頓,又流暢的跪倒磕頭,行完了大禮,垂手低頭直跪著,吳貴妃陰冷的盯著長跪在地的林丞相看了半晌,輕輕笑了一聲,聲音柔和的吩咐道:「把本位替林相錄的詞拿給林相看一看,可錄錯了沒有!」兩個內侍拉開卷軸,直送到林丞相面前,林丞相只看了開頭一行,臉色就灰白的沒有半分血色,這詞,他已經知道了,看到這詞時,他就悟到三月三那首詞的用意了,原來那柄穿腹之劍在這兒等著他呢,這是誰?有這樣驚人才華,卻用在這等污穢伎倆上頭!

     吳貴妃緊盯著林丞相,又笑了一聲感嘆道:「肖夫人不愧是川中第一才女,這份清雅才氣,比林相竟有過之而無不及!林相真是好福氣,家中有世俗之妻相助,庵中有方外之妻吟詩和詞,真是神仙日子!」林丞相苦澀的閉了閉眼睛,俯身以頭抵地道:「是臣失德,肖氏可憐之人,求娘娘......放她重歸清靜,罪過都在臣一身。」吳貴妃居高臨下、輕蔑的看著林相譏笑道:「林相爺這份深情,真是讓人感動,感動的很哪!」林丞相面色灰敗,連連以頭蹌地,吳貴妃沉默片刻,冷冷的說道:「攀貴結富,匿妻再娶,你還有何顏面腆立於朝堂?士林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林丞相猛的抬頭直盯著吳貴妃,吳貴妃迎著他的目光,陰冷的說道:「你老了,也該回去好好讀讀書,修身養性,為子孫為後世,積些後福了!」林丞相嘴唇抖動了幾下,啞著聲音說道:「娘娘,如今多事之秋,臣不為自己,為國為社稷,陛下萬歲之後,新皇即位,社稷安穩容臣再......」

     「不必!無德之人何談社稷?!林卿若一意為國,本位也只好替肖夫人討回這個公道,也將此事公諸天下,交天下人議一議這是非曲直,本位這可都是替林卿著想,盛德了大半輩子,臨老了身敗名裂,落個身後千載罵名,林卿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孰輕孰重,何為可為,何為不可為!」吳貴妃慢條斯理的說道,林丞相臉上白的沒有半分血色,緊盯著吳貴妃,沉默了片刻,突然低聲說道:「娘娘,臣和大皇子並無往來!」吳貴妃的笑聲尖利的刺耳:「林卿這是何意?欺我孤兒寡母麼?」

     「皇上果然大行了?」林丞相聽到『孤兒寡母』,失聲叫道,吳貴妃死盯著林丞相,咬著牙恨恨的說道:「本位料到你必有此說!哼!明相就在殿外候著,林卿果真要和肖夫人論一論是非麼?」林丞相身子輕輕搖晃了下,慢慢搖了搖頭:「臣老了,臣乞骸骨,求娘娘恩準!」

     「侍候林先生筆墨!」吳貴妃暗暗鬆了口氣吩咐道,內侍急忙搬了張小几放到林丞相面前,托了筆墨鋪好紙,林丞相艱難的提起筆,吸了口氣,下筆如飛,轉眼間就寫成了篇請退折子,內侍收了折子呈給吳貴妃,林丞相扔了筆,身子一下子萎頓下去,彷彿轉眼間老了十數歲。

     林貴妃仔細看了折子,滿意的點了點頭,鄙夷的看著萎頓在地上的林丞相,一字一句的警告道:「你是個聰明人,也不用我多說,你只記好,你若安份天下太平,百年之後,一個『文』字總少不了你的,若有半分不妥,林氏一族都因你蒙羞!」林丞相扶在地上的雙手用力摳著地上的金磚縫隙,只摳的骨節發白,喉嚨緊哽著應道:「臣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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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七章 落幕

     林丞相雖說腰背挺直,腳步卻有些蹣跚的出了大殿,殿門口臺階下,右丞相明玉等人笑著拱手和林丞相打著招呼,林丞相往旁邊趔趄了兩步,頭也不回的徑直往宮門外跌撞出去。

     林相回到府裡閉門不出,半個時辰後,林相乞骸骨的折子就從宮裡明發出來,一陣風般傳遍了太平府,被無數線報傳往各個角落。

     這些都和吳世承無關,吳世承這會兒正在太平府最大的珠寶古玩鋪子--奇珍坊裡如坐針氈的,落雁傲氣的倨坐在奇珍坊那張寬大非常的長案後,旁邊已經挑了一堆珍珠瑪瑙、翡翠琥珀,這落雁今天跟中了邪一樣,平時的體貼懂事半分也沒有了,吳世承嚥了口苦水,抬頭掃了眼門口垂手侍立的十幾個丫頭婆子,這宅子還沒看好呢,先買了這麼十幾個丫頭婆子幹什麼?想到宅子,吳世承太陽穴突突著痛起來,落雁這是怎麼了?這看宅子,凈挑上萬兩銀子的豪華大宅看,她一個舞伎,消受的起嗎?吳世承煩悶的吐了口氣,重重放下杯子,盯著落雁挑的那一堆頭面首飾,又是一陣頭痛,這一堆,得多少銀子?!

     門口,小廝腳步急匆的進來,俯到吳世承耳邊低語道:「爺,外頭都在傳,說林相上折子乞骸骨了。」吳世承嚇了一跳,眨著眼睛發了好大一會兒呆才看著小廝叫道:「胡說八道!林相正當盛年,乞什麼骸骨?」沒等小廝答話,侍立在旁邊的奇珍坊掌櫃陪笑道:「倒不是小哥亂說,宮裡明折已經發出來了,林相是乞了骸骨。」

     落雁正挑著珠寶首飾的手頓了頓,胡亂挑了兩件,滿足的站起來,轉頭看著吳世承,吳世承怔怔的悟過來,看來是出大事了!得回去看看!吳世承一下子竄起來,落雁靈敏的撲過去摟住吳世承的胳膊,一邊搖一邊嬌滴滴的發著嗲:「爺,這些我都要!首飾買好,那咱們去西四瓦子,聽說那兒演新戲呢,看了戲,爺帶我去這太平府最大最好的酒肆吃飯,吃了飯......」吳世承聽的嚇了一跳,一邊用力往外抽著胳膊,一邊不耐煩的說道:「出大事了,爺有急事,得趕緊趕回去,這些事回頭再說,你先回去,快回去!」

     「爺!」落雁眼裡根本看不到這滿屋的掌櫃、夥計和小廝,還有門口的丫頭婆子,只管撲過扭著身子纏住吳世承嗲道:「爺有要緊的事,奴家可不敢耽誤,那爺得送我回去!爺不送,我就不回去,爺去哪兒,我也去哪兒!」吳世承躊躇著緊皺起眉頭,落雁眼底閃過絲緊張,身子靠過去,緊帖著吳世承,嘴唇湊到他耳邊,吐著熱氣,曖昧含糊的說道:「爺,奴家想你呢,咱們上車,這一路上,都隨爺呢......」吳世承被她這熱氣吹的心猿意馬,這一來一回,快著點,不過一個多時辰,也不在乎這一會兒......

     落雁拖在吳世承身上上了車,小廝尋了幾輛大車胡亂裝了十幾個丫頭婆子,騎著馬護從著,往城門口奔去,守著落雁的便衣侍衛有些急了,衛爺吩咐過,緊盯著,不能讓她跑了,這出了城......出了城再攔可就難了!

     車子剛轉過一條街,突然停住,小廝輕輕敲了兩下車廂板,小心的叫道:「爺,有點事要稟報。」吳世承正和落雁熱烈的纏在一處,被小廝叫的滿心的不耐煩,伸手掀起簾子怒斥道:「什麼破事?」

     「爺,」小廝拚命努嘴眨眼暗示著車裡,為難的示意吳世承出來說,吳世承被落雁從後面摟著,正解著衣服探進去,這會兒哪肯出來,臉上泛著紅暈厲聲罵道:「有屁快放!」小廝只好湊過去,低聲說道:「爺,衛清明衛爺手下的人說,衛爺吩咐過,落雁小姐不能出城。」落雁緊貼在吳世承身上,全神貫注的聽的一清二楚。

     「呸!他算什麼東西!管到爺頭上了?!」吳世承聽的心頭火起,不能出城,她要買宅子,買珠寶,買這買那,哪來的銀子?以後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進太平府半步,還是把那個別院買下來給她算了。

     「走!」吳世承甩下簾子,小廝呆著想了片刻,示意車伕慢些走,往後退了幾步,給兩個侍衛遞了話,兩個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商量了幾句,一個侍衛急奔回去尋衛清明,一個陪著笑謝了小廝,跟在車子後面慢騰騰的往城門口去。離城門口還有幾十步遠,跟在車後的護衛正急得跳腳間,另一個護衛急奔回來,跑的滿頭大汗,臉色發白,苦笑著攤手道:「沒找到人,衙門裡都空了,衛爺府上也差不多空了。」兩個護衛面面相覷,小廝抱歉的笑著說道:「兩位大哥,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沒法子,我們爺那脾氣......反正就是別院,也跑不了。」兩個護衛退後商量了幾句,依舊緊綴在車子後面,出了城門,往白雲山下去了。

     李小麼一目十行的掃了遍林丞相乞骸骨的折子,兩根手指捏著折子一角來回晃了一會兒,笑盈盈的將折子扔到化紙盆裡,掂了只桃脯咬了幾口,拿定了主意,低頭從貼身的荷包裡取出那枚白玉葫蘆,對著窗口的昏黃夕陽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的嘀咕道:「唉!沒想到用到了這上頭,也算是份恩情吧,若有機會,必定報答。」李小麼嘀咕完,揚聲叫了淡月進來,吩咐她研墨鋪紙,寫個『逃』字來,淡月凝神寫了一張,李小麼看了看笑道:「太小,寫大些。」淡月又寫了一張,李小麼點了點頭,吩咐淡月沿著字剪好,包了白玉葫蘆,看了看,又讓淡月剪了片黑綢子包在外面,叫了長遠出來問道:「我要把這個送到大皇子手裡,有什麼法子沒有?」

     長遠接過綢布包掂了掂,仔細想了想答道:「交給甲一就成,他有法子。」李小麼『嗯』了一聲交待道:「千萬不能讓人盯上。」長遠答應一聲,拿著綢布包退了出去。

     城外白雲山下,吳世承將落雁送到別院門口,落雁嬌滴滴的叮囑完吳世承明兒一定要早些來看她,就爽快的放開了吳世承,吳世承鬆了口氣,也不坐車,上了馬,在小廝長隨的簇擁下,往太平府狂捲而回。

     落雁進了院子,在垂花門下呆站了一會兒,也不理會十幾個手足無措的跟進院子的丫頭婆子,逕直進了正屋,回身關上了門。南寧從窗戶裡跳進來,笑著衝落雁豎著手指以示讚賞,落雁急切而緊張的問道:「有人盯著,是衛清明的人。」

     「就兩個,已經......」南寧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你放心,下一步有什麼打算?」落雁長長的舒了口氣,連連點著頭說道:「路上我就想了,不如這樣......」落雁和南寧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南寧點頭笑道:「這主意好!現在就動手?」落雁抬手示意南寧等等,提著裙子奔進裡間,片刻功夫,提著只小包袱出來遞給南寧道:「你幫我拿著,我的家底都在這裡頭了。」南寧伸手托著包袱,一時有些無語,這個時候她還不忘她的家底兒!到底是姑娘的人,氣度就是不一樣。

     南寧將包袱理了理,貼腰纏好,手伸手窗外做了個手勢,窗外一個黑影飄進,南寧低聲吩咐了幾句,用黑布蒙好面,落雁深吸了口氣,驚恐的尖叫著大罵起來:「什麼人!來人啊!我不認識衛爺!什麼衛爺!放開我!爺!救命啊!是衛清明......」外面一片雜亂慌張的腳步聲中,門從裡面被一腳踹開,兩個黑衣人架著拚命掙扎的落雁衝出了屋子,滿院的丫頭婆子大睜著眼睛,張著嘴嚇的如同泥塑一般,落雁拚命掙扎著,一頭甩開黑衣人緊捂在嘴上的手,嘶啞著聲音卻清楚的叫道:     「是衛清明!告訴爺......」話沒說完,落雁的嘴又被黑衣人捂上,左邊一個黑衣人揚起手掌砍在落雁脖頸間,落雁應聲停了掙扎,兩個黑衣人拖著落雁,旁若無人的出了別院,將落雁扔到馬背上,上馬呼嘯而去。

     滿院的丫頭婆子這才反應過來,頓時尖叫著奔跑著亂成一片。

     暮色低垂,西安從屋角閃出來,沖李小麼點頭示意了,影子般飄出去,李小麼慢慢喝著碗蓮子茶,看著淡月和海棠笑道:「咱們也該打點打點回家的事了,去跟趙五哥說,我又病了,讓他去趟江南坊,和孫掌櫃一處去請閃大夫來診脈。」

     孫掌櫃送走了閃大夫,愁腸滿腹的去尋嚴大人喝茶說話去了,嚴大人這幾天也是滿腹心事,林相好端端的乞了骸骨,太平府一片山雨欲來風先至的樣子,只怕這安穩日子又安穩不了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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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1 00:5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八章 曙光

     這一夜,太平府的貴人們失了太平,右丞相明玉為首,朝廷一半的大臣都聚在宮裡,等在皇上的寢宮外,皇上,已經是彌留之際了,明丞相滿頭的汗,忙的在平整非常的金磚地上好幾回差點跌倒,皇上要做先皇了,新皇要即位了,林相乞骸骨了,明天一早,大皇子要不要進宮?這滿朝的官員,要重新排一排了......隨著明丞相沒頭蒼蠅般四下忙碌的眾臣們個個滿腹心思,有歡喜的有憂愁的,卻都是懷著同樣的驚恐忐忑、面容緊張而沉鬱,哪一代新皇更替,不是在血雨腥風中度過的,只是那雨和風大點和小點罷了,這一回要小是不能的了,只盼著自家能在這場血光中安然倖存,至於別人家,誰顧得上誰呢?

     殿前都指揮使左萬生卻不在宮裡,他正在外面忙著調集太平府周邊駐守的禁軍,忙著駐防這特殊時候的太平府和宮裡宮外,忙著各家的駐防或戒守,那重中之重的,除了巍峨的皇宮,就是大皇子府了。

     宮裡的燈光照亮了那些名門大族,官宦之家,大皇子端坐在書房長案後,直直的盯著面前的那塊黑綢、那張寫著個極娟秀的『逃』字的半片金栗紙,還有那枚白玉葫蘆。大皇子伸手掂起白玉葫蘆,細長的手指輕輕劃過葫蘆一側雕畫精緻的那個『林』字和小巧異常的林氏徽記,心裡苦澀難當,用了黑綢,是告訴自己父親已經殯天了麼?讓他逃,是啊,如今只有一個逃字了,當年勸他領兵在外的,也是林相!是他的建議,如今自己才有了那一處落腳之地,父親真的立了小六?不可能!唉!自己何苦還去較這個真?不管父親立的是誰,從宮裡、從吳氏手裡宣出來的,只能是小六!不管是誰,都是小六!往後怎麼辦?用兵禍加於吳地?不這樣,自己又如何甘心?!

     大皇子直直的端坐著,怔怔的看著跳動不停的燭蕊出神,直呆坐了小半個時辰,才動了動身子,喉嚨枯啞的吩咐道:「請姚先生。」

     大皇子府最得用的謀士姚先生正趺坐在外間廂房裡盤膝打坐靜心,聽到傳喚,急忙跳起來,理了理長衫,閉著眼睛深吸了口氣,氣度安然、面容輕鬆的進了書房,長揖見了禮,大皇子垂著眼皮,指了指桌子上的綢布、紙片等示意姚先生:「這是林相遣人送過來的。」姚先生上前兩步,掂起黑綢、紙片和白玉葫蘆一一仔細看過,傷痛的長嘆了口氣:「天不助我!林相果然暗中傾心於爺!可惜!可惜!」大皇子煩躁的皺著眉頭,姚先生急忙轉彎道:「爺得趕緊走,回去池州府,再謀後事。」

     「嗯。」大皇子點了點頭:「魚死網破,這是關鍵一搏,今晚太平府內外必定戒備森嚴,城門也關了,要出城也只能明天一早,這事自然由陳將軍安排,你起草份諫書,挑破吳氏逼退林相,隱匿皇上病情,假傳聖命,禍國殃民之事,嗯,還有勾結北平,欲喪我吳國!乃賣國之婦!」大皇子越說越憤怒,額頭青筋躍起跳動不已,姚先生急忙答應,看著大皇子建議道:「不光咱們,御史臺,還有六部、國子監中咱們的人,也要一起上書,這事要鬧大了,鬧的越大越好,最好鬧的人盡皆知才好呢,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吳氏的陰狠狡詐,爺嫡、長、賢皆全,都是吳氏禍國!」

     「嗯,明天五更早朝就呈,全部明折謄發,讓太學生和御史們好好鬧一鬧,是時候用他們了。」大皇子思量著吩咐道,姚先生重重答應了,大皇子揮手屏退他,叫了陳將軍進去,細細商量明早離京返回的種種,這才是重中之重,無論如何,他都要活著回到池州府軍中。

     林府一片靜寂,就連那通紅的燈籠,也透出股寂寞和廖落,搖曳間沒了往常的風姿和熱鬧,林丞相枯坐在書房中,從宮裡回來,他就這麼坐在這裡,不說不動,彷彿一尊塑像般,小廝泡了茶水奉上再撤下,再奉上再撤下,已經不知道上下了多少回,西安隱在窗簾後的陰影中,厭惡的看著失魂般的林丞相,怪不得姑娘看不上他,果然,不過撤了差,犯得著這麼副死了老子娘的樣子?嗯,真死了老子娘,說不定倒還沒事了,西安煩惱的往陰影裡挪了挪,等了小半個時辰了,他不吃不喝,這藥難不成要硬灌進去?

     正煩惱間,林丞相輕輕動了動,枯坐的時候太長,手臂顯得僵硬而不自然的扶著椅子扶手,用力撐著身子搖晃著起身,拖著腳步一步步挪到百寶閣後,仰頭看著百寶閣旁邊墻壁上懸著的一幅字畫,看了片刻,往前挪了半步,抖著手拿住卷軸舉起來,慢慢將字畫反轉了過來,字畫背面是一幅人像,畫上的女子秀麗溫婉,氣質清華,手裡拿著本書,側身坐在塊大青石上,歪頭看著畫外抿嘴淺笑,西安身子輕輕抖動了下,這畫畫的極傳神,分明就是年青時候的肖夫人,可憐如今成了一幅活骷髏!

     林丞相伸出手指,溫柔的撫著畫中女子,突然哀哀痛哭起來,直哭了一刻多鐘,才扶著百寶格蹣跚出來,小廝又換了熱茶和參湯進來,林丞相滿臉淚痕,胡亂揮手斥退眾人,緩緩坐下來,自己倒水研了墨,提起筆,竟慢慢寫起那兩首傳遍太平府,據說是他和肖夫人的和詞來,西安捻了枚細針,彈指打滅了燈燭,小廝急奔進來重又點燃了,林丞相眼皮也沒抬,一筆一劃的默完了兩首詞,盯著兩首詞呆看了半晌,伸手端起只杯子,慢慢喝了幾口,西安舒了口氣,穿過窗戶,沿著廊下樹叢的陰影,轉眼沒了影子。

     吳府也是一夜不眠,吳侯爺進了宮,吳世承奉姑母之命跟在禁軍中,吳府老祖宗安太夫人端坐在小佛堂中,捻著佛珠一遍遍念著平安經,安太夫人不安歇,滿府的夫人姑娘們自然都得陪著,其實她們也睡不著,到了天明,也許榮華滔天,也許滿府飄血。

     李小麼歪在榻上,晃著腳看淡月和海棠飛快的在一張張紙片上寫著:「丞相薄命,貴妃惡毒」八個字,一邊看一邊抱怨道:「你家姑娘真是操心的命,剛幫完一個,又得幫著另一個逃命,外面這會兒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咱們還得想法子幫他弄點亂子出來,唉,姑娘我苦命啊!」淡月和海棠也顧不得理會李小麼嘀嘀咕咕的抱怨,姑娘讓她們兩個這五更前至少寫出五百份來,兩人寫的頭也顧不上抬了!

     半夜裡,林府從安靜中驟然驚叫慌亂成一團,府門湧出無數燈籠,奔往太平府各處名醫和還能尋到的太醫處,林相突然厥死過去,十幾名老態不一的名醫太醫們圍著僵直的林丞相低低議論的半晌,得了結論,林相是中了毒!得出結論的名醫太醫們聰明的推想著毒的來源,股顫顫哪敢久留,連診金也不敢收,轉眼間走的幹幹凈凈。

     濃黑的深夜彷彿更利於消息的傳播,林相中毒的信兒飛一般傳進宮裡和太平府各處,吳貴妃面無表情的聽完,一言未發,這會兒她沒功夫理會這樣的小事,事有輕重緩急!

     大皇子震驚之後,只覺得一股冰冷的陰氣從尾骨升起,她能毒殺林相,也能毒殺自己!大皇子恐慌的將桌子上的茶杯猛的甩到地上,急叫陳將軍進來,只要還沒逃出太平府,他只能躲在死士和護衛的團團包圍下!

     天際透出絲絲曙光,落雁被南寧拖著從馬上滾下來,伏在路邊的草地裡歇著,南寧和護衛轉到旁邊換了衣服,拎了件黑色斗篷過來裹在落雁身上,落雁痛苦的咧著嘴爬起來,扶著樹看著南寧央求道:「能不能找根棍子給我柱著,痛死了。」南寧示意了護衛,一邊理著馬,一邊笑著說道:「這是姑娘想出的法子,一般人都覺得女子受不了這苦,自然就想不到咱們一夜之間就能跑出四百多里,姑娘說了,跑過這一夜,就能安安穩穩坐車趕路了,咱們再走兩天,到揚州等姑娘。」

     「啊?跑了四百多里?」落雁哆嗦著又撲倒在地上:「怪不得,我這身子跟散了架一樣,怎麼不往北走,倒往揚州去了?」

     「這是姑娘吩咐的。」南寧轉頭看了看軟癱在地上的落雁,示意護衛將棍子給她,笑著說道:「起來吧,前頭是慰縣,也該開城門了,咱們進去找間客棧,你洗一洗,換身衣服,咱們再買輛車子就啟程了。」落雁拄著棍子站起來,說什麼也不願意再騎馬,一行三人,混在入城的人流中進了慰縣,一個多時辰後,兩匹馬拉著輛半舊的桐木犢車,出了城門,一路往揚州方向去了。

     微明的太平府,宮裡,皇上嚥了最後一口氣,從皇上寢宮起,白色飛快的往四周漫延,轉眼功夫,就漫成了一片白茫茫,這片白茫茫又從宮裡往太平府各處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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