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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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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嫡女成長實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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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章:落袋

  孫家的回話給得很快——孫夫人現在實在是沒空分身出門,倒是請善桐和桂太太得了閑便只管過去說話。善桐知道一個太夫人身體素來不好,還有一個,皇后私底下也必定是交待了事情讓他去做的,因便和桂太太商量,「倒不如請叔叔給定國侯寫封信,也顯得鄭重一點,我們這裡再打個招呼,那禮數也就周全了。」

  桂太太自然沒有二話,因最近本家時常和京城有消息往來的,這不過是帶句話的功夫而已,等含沁回來了,善桐便令他去辦。含沁也覺得好,兩人坐下來吃飯時他還問,「這幾天嬸嬸的病總好些了吧?怎麼還在屋裡自己吃飯?」

  同在一個屋簷下,關係肯定自然會有所緩和,但善桐對含沁、桂太太二人間的關係,一向是能避開就避開,一句話都不敢多問,也一句話都不想多問。聽含沁這麼說,她便道,「嬸嬸畢竟年紀大了,我看她最近一直都沒睡好,精神肯定越來越虛弱,也就越發賴著起不來了。」

  含沁眉頭一挑,便對善桐投來詢問眼色。善桐知道他是在問自己南城大火的事,她微微搖了搖頭——這種事就是一家人之間,沒有含沁授意,她肯定也不會隨便亂說。

  媳婦兒謹慎,含沁自然是高興的,他拍了拍善桐的手,想了一想,還是說,「等嬸嬸說定婚事了,回了西北就好多了。我看她和這裡格格不入,也沒有多少朋友,住得也不開心。」

  善桐嗯了一聲,不敢多加評論,只說,「早知道就不叫親兵們回去了,再住一兩個月,正好送嬸嬸回去。反正親事再拖也拖不了多久了,我看嬸嬸也是歸心似箭。恐怕還是牽念著西北。」

  桂太太究竟是牽念在西北的丈夫兒子,還是記掛著自己幾十年來沒有離開過的元帥府,不大放心善喜,這個真要問她本人才知道了。但她也的確是在京城住得不大開心,一時新鮮褪去後,看京城風物,就怎麼看怎麼不喜歡,這天還和善桐抱怨,「也不知道這些年這些人都是怎麼過下來的,成天悶在家裡,也沒見出去走走,一輩子就這麼鉤心鬥角就過去了?」

  「恐怕也就是這麼鉤心鬥角就過去了。」善桐也說,「京城規矩大嘛,不過,真正有錢有閑的人家也還是能玩得起來的,你看平國公府,五月節我們送禮過去,就說他們家許夫人已經去京郊的莊子裡休養了。等我們回了西北,您也能在驪山附近置辦個別院。」

  「別院也不是沒有,就是哪有閒工夫去住呢。」桂太太歎了口氣,「我看也就是要等新媳婦過門了上手了,我才有心思去泡泡溫泉。」

  她又和善桐開玩笑,「到時候哪個兒媳婦都不帶,就帶著你給我散散心。」

  兩個人熟了,肯定就是言笑無忌。桂太太這話倒也是有幾分真心的,就因為含沁過繼出去了,善桐也沒什麼求著她的地方,兩個人談天說地也不用藏著掖著,桂太太這才喜歡帶她在身邊。這餘下三個兒媳婦,宗婦不說了,慕容氏和善喜,看來她是打算一碗水端平,決不會特別寵著善喜。

  「我哪有空呢。」善桐也回了她一句,「看這家裡一天這麼多事,倒是您把大妞妞帶去是真的,我看她也是活潑愛跑!稍微長大一點,是決計閒不住的。」

  桂太太也不生氣,「你的確是難回西北去了,看含沁這個樣子,將來皇上就是沒有重任,他反正京城一個統領的位置是坐得穩的。」

  現在提到含沁的躥紅,桂太太的口氣已經很平和了,「就在京城立下腳跟來也好,還是有個自己人在京裡,我們的消息才更靈通。」

  雖說桂太太也沒有多少別的選擇了,但她能接受十八房往上走,總是少了一份麻煩,善桐現在心裡就只記掛著含沁生母的牌位。只是這件事畢竟比不得外頭的大事要緊,她想借機說幾句話,卻還是咽下了話頭,只笑道,「是,自己人當然是越多越好了。」

  正說著,外頭有人進來傳話,卻是閣老太太遣人來問善桐月末何事,因天氣暑熱了,她有意招待桂家婆媳去城郊潭柘寺小住幾天,善桐便和桂太太笑道,「我們西安雖然也有這樣的廟宇,倒是沒想過借著進香的名頭去玩。」

  桂太太也笑道,「她們京城人就是曲裡拐彎的,我們說一聲出去也就出去玩了,哪個和他們一樣,還搞這些花招。」

  卻也有些心動,待要就答應下來,又猶豫道,「還是等含沁回來了,問他一聲吧。」

  桂太太從前要是能少幾分霸道,和含沁關係也許就不會走到這個地步了。善桐心中歎息,面上只不露聲色,一時林三少夫人的回信也來了,卻也是邀善桐去參拜的,不過她有身子的人,就不敢出去多遠,只在城裡大護國寺上香而已。善桐也等含沁回來,拿兩件事去問他,含沁都道,「想去就去吧,都是當紅人家,拂了誰的臉面肯定都不好。再說,京城也要大熱起來了,出去納納涼也好的。你堂伯母會享福。」

  因就各自約了時間,含沁又去問桂太太好,和桂太太含含糊糊地說了些西北送來的消息,桂太太心倒漸漸地寬起來了,飯也吃得下了,背著人和善桐歎息,「這百尺竿頭,人家看著風光,私底下什麼滋味,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想來她風光了二十多年,恐怕人生中是很少有不遂意的地方,這一番進京,才知道權力場上步步心機之可怕,雖然年紀大了,但作風竟也丕變,倒要比從前討喜得多了。善桐微微一笑,只說,「沒有過不去的坎,您別老擔心從前了,還是往前看來得好。」

  桂太太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才連連點頭,又叮囑善桐道,「雖說鄭家閨女,看著也的確不錯,可我們畢竟到京城時間還是少,說不定鄭家也有些齷蹉事是我們所不知道的。你在應酬裡,如有機會也可以探聽一番,但卻不要露了痕跡。」

  這話很有道理,卻又令善桐想到了大舅舅一家來。等含沁回來,便問他道,「雖說這事你說了你會開口,但我也要親自和舅母打個招呼,你說了沒有?我什麼時候上門為好?」

  含沁因道,「等叔叔那邊提親的信到了再說吧。應該也就到了的。」

  善桐一想,也覺得是這個理,就不再多提了,抱來大妞妞掰開她的嘴檢查了一下,見上門牙幾乎生好了,還有幾顆牙也在冒頭,便和含沁說,「下回帶信回去,記得讓叔叔給大妞妞起個大名了。你女兒現在本事見長,沒事還咬人為樂呢,是個大閨女了。也該漸漸斷奶啦,養娘老抱怨被咬得疼。」

  含沁哈哈笑道,「這麼窮兇極惡?真是個小土匪!」

  兩人又抱著女兒說了幾句話,含沁便出去給桂元帥寫信。不幾天倒是幾封回信都到了,除了桂元帥寫給定國侯府,交由含沁轉達的信之外,還有小五房老太太寫來的信,善桐看了幾頁,邊看邊笑,等含沁回來了,便拿給他看道,「祖母把我罵了一頓呢。」

  含沁絲毫都不訝異,「肯定要罵的,但你這封信也一定要寫。老人家口中罵你,其實心裡還是高興的。」

  就算是親祖孫,出嫁後也還是要講些人情世故的,王家還的八萬兩銀子,善桐肯定要對家裡有所交代,家裡也肯定是不會要這份銀子的。老太太在信裡寫得很明白,連大太太都埋怨善桐實在是太客氣了,這銀子當時給了她就是她的,王家還多少那是她和王家的事云云。又不知是哪個送信的多了嘴,洩露出善桐路上得了痢疾的事,信中不但問大妞妞好,含沁好,還急問善桐人可痊癒了沒有,並附了治痢疾的幾個方子。善桐翻來覆去看了幾遍,見信中沒提母親王氏,多少有些若有所失。又去拆父親寫給自己的信看。

  因她一向也寫信回去報平安的,二老爺不免輕責了幾句,怪她沒在信裡提起路上得病的事。又讓她將這八萬兩妥善安置,絕不要隨意花費,最好還是能經營起一項生意來,如沒有主意,可問問閣老府,又或者同王家舅母合夥等等。還說『在家不要過分計較錢財,你有十分,自己留三四分也就夠了,六七分貼在家裡,含沁是知趣的人,自然明白你做得好。將來萬一家裡有事,他會懂得貼你的』。

  這還是以為小家庭經濟比較拮據,善桐一邊看一邊笑,也拿給含沁看,含沁卻不要看。「你爹和你說私房話,不是寫給我看的。」善桐又硬要給他看,兩人鬧了一番,她自己繼續看時,見父親提了一筆母親轉致問好,緊接著又問榆哥,『在京城落腳何處,和什麼人同住,千萬讓時常帶信回家。你們都在京城,但你是有家,他是客居,你也要多多照看他一些』云云,到了末尾才又問善桐,『可又得了好消息』,通篇竟未提梧哥。倒是前頭二老爺口氣裡還問了一句梧哥好,讓善桐無事也多關照哥哥們一些。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現在什麼事都順心隨意,母親反而似乎疏忽起來,好些事連場面功夫都不做了。善桐一邊歎氣,一邊又令人給孫家送東西,這一回送的是檀哥外祖母那家了。給三個哥哥都有應季新衣送去,同梧哥的還是多添了一雙她使人納的新鞋,說是「因生日近了,家裡母親特地使人帶來的」。

  因為明年春闈在即,舉子們自然都專心讀書,檀哥、榕哥、梧哥雖然在京,但三人都讀得刻苦,總只和善桐見了一面而已。平時善桐有了什麼東西,自然也分送些到孫家去,閣老太太本來不在意的,估計是見到善桐想起來了,還和她提過,現在閣老府地方大了,欲將兄弟幾人接來和他們家四少爺九哥一起讀書,不過在孫家也住了這樣久,三兄弟都無意搬遷。檀哥、榕哥秉性方正,更是連座師都懶得奉承巴結——歷來春闈主考都是首輔、次輔的事,如今首輔還是焦閣老,次輔也未輪到楊閣老,還有人擋在前頭呢。這兩家最近,連管家出門都有人忙著打關係,偏偏楊家人就只埋頭讀書。含沁和善桐說起來也是歎息,「我是不懂科舉的人,看著都覺得好笑。家裡有人應試的大臣,最近看到兩位閣老都格外客氣了幾分呢。」

  又壓低了聲音,和善桐講小道消息,「聽那群朋友們說,今年的價錢都已經出來了。六千兩,保准了頭半個月就能知道題目。還有包中的,價碼更高些,九千兩三甲出身,絕無問題。」

  科舉舞弊,歷來是嚴防死守,卻也歷來都是屢禁不止的。其實六千兩能買一個進士回來,又如何有人不心動了?只是一經查出,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前朝甚至還有將重臣腰斬示眾的。善桐一吐舌頭,也不敢再問了,取了邸報來給含沁看,含沁看著看著,咦了一聲,「姐夫居然也往上升了一步,事前總未告訴我知道。」

  諸燕生一向在北邊發展,其實西北說起來真是桂家地盤,他父親在江南做總兵,算是肥缺了。但對在西北的兒子幾乎起不到多少照應作用,這些年來一直也就不鹹不淡地做個五品的實職。這一下往上升到四品不說,還去了江南在他父親手底下做事,可見私底下必定是下過工夫的。善桐看了邸報,也為姐姐高興,想到諸家不知靠的是哪一邊,一直以來仕途雖看似不溫不火按部就班,卻也走得挺順,便不禁歎道,「以如今朝廷局勢來說,他們家算是最逍遙的了,升官不至於沒份,佔據的又是天下魚米之鄉,麻煩也還最少。姐姐去江南,倒是比我們在京城煎熬要來得舒坦得多。」

  含沁卻冷笑道,「哪有這麼好的事,誰家不是浮水的鴨子?面上無事,私底下滑水不知多忙呢。諸家得的這個好處,要我來看,和朝廷裡連番的暗潮洶湧,也有一定關係。」

  進了五月,朝中、宮中的暗湧的確更濃了許多,善桐聽含沁回來說起,戰況幾乎是一天一個局面。連帶著後宮中也是多事——只看孫夫人大半個月悄無聲息,連偶然打發來請安的婆子說起來,都說『夫人實在辛苦』。竟要換作定國侯來和含沁結交,維持住兩家關係,她便可以揣想得到後宮裡的風雲了。只是善桐本人尚無資格身份入場,只隔遠了看看熱鬧,倒是覺得這一陣子要清閒了好多。等到五月中,林三少夫人和她約的日子到了,她便過大護國寺去,同她一道燒香拜佛,林三少夫人求自己孩子平安,善桐也為大妞妞求平安符。

  兩人從前見過幾次,雖也認識,但只未好好說話,現在見了面,彼此倒還有些拘謹。終究還是林三少夫人性急,假模假式地參拜了一番,便拉著善桐在大護國寺的小園子裡流覽,又上樓中觀景——大護國寺因身份特殊,雖然也算是挨著紫禁城的城牆根兒,但竟能允許在園中起個小樓。據林三少夫人介紹,「皇家一有大典,多的是人在這二層小樓裡看外頭的熱鬧,倒是真比在街邊遠遠看著要好些。」

  不過,她這一次過來顯然不是為了看熱鬧的,只是才坐下,就迫不及待地握住了善桐的手,眼淚都不用醞釀,就連珠一樣滾下來,只哽咽道,「好妹妹,你別怨我交淺言深,我這日子幾乎是沒法過了,你要不幫我出出主意,我真恨不得帶著孩子去死算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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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一章:骯髒

  善桐也難說是吃驚還是不吃驚,京城貴婦日子不好過,這她是知道的,但鬧到了「帶著孩子去死」這一步的終究也還少見。不過三少夫人此來是為了訴苦,難免也有所誇大,她忙扶住三少夫人款款勸說,「哪有那麼大的事,你先放寬心,別再哭了,多損傷孩子呢。」

  如此勸了一會,三少夫人也就徐徐收住了眼淚,握住善桐的手,抽抽噎噎地道,「我就是心裡真不服氣,苦得很!我是掏心挖肺對他好,奈何他卻是從不領情……我、我……」

  說著,便將自己的故事訴說了出來。善桐事前也瞭解過她的出身,心底多少也有數了。這位三少夫人,其實人是很有福氣的,當年說親的時候,皇上還沒有登基,林三少也就是個尋常的公侯庶子罷了。因他雖然和當時的太子有一定親戚關係,但畢竟沒帶著血脈,誰也沒想到皇上這樣重情,他為人又哦放蕩不羈的,他們家就隨便給說了一戶六品小官人家的嫡女,論門第也算是門當戶對了。可沒想到才成了親沒多久,林三少就起來了,看皇上的意思,這一輩子都要捧著他、抬舉著他。因此三少夫人娘家是一點都不硬氣,恐怕還指著三少夫人巴結好了相公,給娘家多帶來一點利益呢。要想給她做主,那是再別提了。林三少自己也荒唐,姨娘通房一個接一個的往屋裡摟,三少夫人好歹才管住了他的錢袋子,可究竟未能管住他的手,前陣子不是又摟進了一個新姨娘麼,他們家光是排的上號的姨娘現在就有十個了,就這還不算姨娘身邊的通房大丫頭們——要這樣說來,林三少夫人的日子也的確是不大好過的。

  「我這還算是運氣好了。」三少夫人越說越是生氣,「這麼多人,簡直連避子湯都熬不過來,我時常見不到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個姨娘屋子裡歇。就一直擔心有誰仗著寵愛,私底下把湯藥給倒了,這要是庶長子生在前頭,我們娘倆的日子可還怎麼過?皇后娘娘倒是向著我的,連皇上都說了幾次,他只是不聽,還埋怨我把這事告訴到宮裡,累得他在皇上跟前丟了面子。」

  兩相比較之下,善桐的日子是要比她更愜意得多了。三少夫人說起來又要掉眼淚。「家裡的嫂子們也都不提了,就是平時往來的那些朋友家女眷,有一個算一個,當我不知道呢,私底下是又笑話我管不住男人,又笑話我愛吃醋……我呸!我就愛吃醋怎麼著了吧,分明是我的相公,我兒子都還沒生一個呢,又不是不會生!就這樣風流起來,等將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平日裡往來的這些太太、奶奶裡,也就只有平國公世子夫人能對我說幾句軟和話了,她人好,背地裡不笑話我,可也不能給我出多少主意……」

  雖說平時沒有多少往來,但善桐卻很肯定,這位世子夫人那絕對是厲害人物。她不笑話三少夫人,正是她的過人之處,不過不給她出主意這句話落在善桐耳朵裡,自然也不免令她有幾分凜然。她不動聲色,又再慢慢套問下來,也覺得三少夫人面臨的情況實在棘手。丈夫風流,婆婆不是親生的,管不了也無心去管,公公裝聾作啞。幾乎是能約束丈夫的元素均極為匱乏,除非皇上管束——可皇上也不會認真為了這事和林三少爺翻臉不是?難怪許家少夫人也沒話說了,除非能拴住男人的心,不然這個情況,三少夫人還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兩人交好,在三少夫人她是實在苦悶到了極處,估計也是想找個不會笑話她的人來訴訴苦,在善桐來說,卻是半推半就,也多少是有些看上了三少夫人的身份。只是聽三少夫人這麼一訴苦,她也是大覺同情,便為三少夫人出謀劃策道,「為今之計,其實和誰訴苦都沒有用了,一個養母一個生母早都去世,餘下人說什麼,三少爺不也當個耳旁風?還是先抓住三少爺的心是正經。」

  三少夫人抹了抹眼眶,「我也這樣想,可旁人又都教我,等兒子落了地那就好了。姨娘們……只要無所出,終究是不足為患的。」

  只要無所出這幾個字,她咬得很輕,又看了善桐一眼,似乎是在試探善桐的態度,又似乎是自己都拿不准自己的想法。

  這話也的確不能說錯,看三少夫人神色,估計怕也是覺得要對身懷六甲的姨娘動手腳並不難。善桐也知道在京城這種地方,不要說一個姨娘了,就是她小四房的堂姐妹,還不是說去世就去世了?沒准在這些太太奶奶們眼底,別人的命根本也就不算是命了。她也無意和三少夫人去爭,只道,「我就先和你說說我怎麼想的吧……這道理也不能說錯,要是你上頭的公婆將夫君管得嚴實一點呢,你又辦得妥當隱蔽,那處置掉一兩個有身孕的姨娘,甚至就是孩子在繈褓裡夭折了……過上幾年,等嫡子大了,日子也就好過得多了。可你現在並不是這樣,姨娘都上十號了,家裡也不管,說那什麼一點,要是三少爺誠心要作踐你,只怕早都不知弄大多少肚子了。這樣看,他面上不大在乎你,心裡其實還是疼你的。」

  在京城的這些夫妻跟前,似乎提個『喜歡』都有幾分掉價,這倒有和西北不同了,西北風氣倒都是坦坦蕩蕩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倒是京城,為了個賢慧的名頭,喜歡也要說成不喜歡。三少夫人也不能免俗,她面上飄出了一線紅暈,顯得有幾分羞澀,幾乎不可置信。「他這還疼我?不疼我了,那還不知道要怎麼作踐我呢……」

  的確和含沁比起來,要說林三少爺疼愛三少夫人,簡直是睜著眼說瞎話,但這時候不這麼說,難道還真說實話?善桐不免又給三少夫人妥妥帖帖地分析了一番,力證三少爺還是疼她的,直把三少夫人說得眉開眼笑了,才又問她,「你自己私心裡揣摩,三少爺性子是精明些還是老實些,平時你說話,他聽得進去聽不進去呢?」

  「都說他糊塗,其實照我平時看,他有主意得很。」三少夫人沉吟了一下,竟給了一個善桐沒想到的回答。「朝中的事,我覺得他也不是看不懂,他就是懶得摻和。反正這個身份,再怎麼往上走也就是這樣了……其實心裡他是要比我懂得多了。我們在一起,他……他老嫌我笨。」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又似乎在為自己辯解,「其實院子裡那些姨娘,我看懂得他的人也不多的。他就是喜歡她們的聲色技藝,再貪個新鮮……這我又學不來!」

  其實問題如何,三少夫人自己都看得清楚。夫妻兩個沒什麼話說,三少夫人又老吃醋、愛告狀,令自己善妒的名聲傳開了,三少爺自然更和她離心的,會讓三少夫人來生嫡長子,其實都已經是三少爺本人掌得住弦了。善桐沉吟片刻,便老實道。「三嫂,我實話說,既然你自度是鬥不過相公的,那也就不必鬥了。倒是把妒忌心收起來……就是忍不住也要忍,壓不住也要壓,先讓三少爺願意和你在一塊了,你再慢慢揣摩他的喜好,他愛聽戲,你也就做個戲迷,愛下棋,你也就隨著下起來。夫強妻弱,委屈些也顧不得了。尤其這妒忌的名聲,可不能再傳了。別人背地裡笑話你,你不在意,可姑爺聽了別人的話,心裡哪能高興呢?等姑爺和你貼了心,你再借機好好勸諫,那時候沒准就好了。」

  這說的都是貼心話,三少夫人也聽得很入神,又自感慨道,「這些話其實也不是沒人和我說,不知怎麼,就是你和我說,我聽得進去……」

  「那是因為咱們都一樣妒忌,」善桐不禁一笑。「我和我們家那位撂了話,他敢讓一個女人進門,我抱著女兒就回西北,反正我自己有錢,改嫁也好出關也好,再不見他了。」

  話說出口,又覺得有點失言。三少夫人看著她,眼底全是羨慕,半天才慢慢地說。「你們楊家女兒有福氣的,小桂統領那是疼你。要這麼說,我們家那位怕還巴不得呢……」

  人比人,比死人。就說兩個人出身,這也是沒得比的,善桐別的不說,八萬兩陪嫁在身,一輩子花用那是足夠了的。還有娘家兄弟照看著,就是獨立出去也不是不能過活,三少夫人如何能和她比?善桐無心一句話,倒招惹三少夫人這樣感慨,她很是過意不去,忙道,「其實個人個人的苦吧,我就不敢給我嬸嬸氣受,比不得你,你說人家背後說你,見了面還不是要笑嘻嘻地和你拉手?誰讓你在皇后跟前有體面呢!我就不一樣了,誰拿我當回事啊!」

  三少夫人不禁露出笑容,「也就是虛熱鬧吧,反正,成也是這層親戚,敗也是這層親戚。皇上看他是好的,連帶著後宮幾個後妃看我也都不錯。我倒是難得在兩個娘娘跟前都有些臉面。」

  別看三少夫人和她抱怨起三少爺來,好像自己在林家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這女人說話是要打折扣來聽的,尤其是懷孕的女人,情緒上來了什麼話說不出口?只看三少夫人現在懷著三少爺的頭胎,在家動作就給婆婆臉色看,于兩宮間周旋得左右逢源,有底氣說出『在兩個娘娘跟前都有些臉面』,便可知道她對於政治絕非自己謙虛得那樣一無所知,至少還是很能和三少爺保持一致,來個悶聲大發財的。善桐忙又順著她恭維了兩句,處處自貶,「我比不上你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又說,「你看,就因為頭胎是女兒,連娘家都催。比不得你揣了個男孩,底氣自然足了——」

  這種話雖然有點肉麻,但孕婦實在愛聽,三少夫人越聽善桐的難處,臉上的悲苦之色也就越淡,等善桐說完了,她和善桐說話的態度已經很隨意了。「你在你嬸嬸跟前也是尷尬的,小桂統領出身不好,本事越大,你們倆關係就越難相處,還有日後他們家承嗣的媳婦,你也要好生掂量著呢。」

  要和一個人拉近關係,單單捧她自然不夠,可聽她單方面訴了苦,也不算是建立起真正的交情,唯有和現在這樣互相吐過了苦水,兩個人看著對方才就覺得親切了。善桐靠在窗子邊上,一邊望著窗外的街景,一邊歎息道,「難相處也就是這幾個月了,日後我們在京裡,我倒想著越少回去越好。三個女人一台戲,大宅子裡的熱鬧可多了去了,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她頓了頓,又發自內心地有了幾分惆悵,「可京城這個樣子,又覺得也住得不開心!在西北的時候,想上街帶一頂帷帽,有的是人敢騎馬出去,就是不騎馬,在路上高高挑起簾子來看看風光也是好的。哪裡和京城一樣,就是出門,也是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這麼住久了,覺得人的心都要越住越狹窄。」

  三少夫人自小在京城長大,聽到西北的風氣,簡直像是聽故事。她不期然站在善桐身邊,因道,「我都習慣了!這幾年來我也很少出京——不出京他都這樣子,一出京還得了?偶然在這裡站站,看看外頭的景色也就罷了。來得次數多了,連店招牌我都背下來。你看,這是米店、香燭店,藥鋪,綢緞鋪……」

  一邊說,一邊不禁噗嗤一笑,有點不好意思地指著一間黑洞洞的門臉,「還有這個,從前不知道,還問人呢。人也不告訴我,後來才知道,這是專……專賣那些上不得臺面玩意兒的作坊,還兼賣春宮畫兒,最好笑就開在寺院後門對角,據說生意還很興隆!」

  這笑話個中含義實在捉狹,善桐也笑了,「你怎麼這麼清楚,後來是誰告訴你的呢?」

  「我不和你說了!」三少夫人紅著臉啐了她一口,又忍不住附耳道,「真有些玩意,很能助興的,你、你回去問問你姑爺,沒准他知道呢……」

  正說著,自己也不好意思起來,便又抽身出去,嚷著,「也該下去吃飯了。」便進了淨房。善桐自己站在窗前,還看不夠那人來人往的景色,她真恨不得自己能變作個男兒,到這廣闊的天地間走走——不比三少夫人這只籠中鳥,善桐畢竟是曾在外頭飛過的!

  可這想望畢竟也只能是想望了,她還有幾分戀戀不捨,三少夫人從淨房出來了她也沒回頭,看了半天,仔細地分辨著街上的每一個行人,有擔南北時鮮的貨郎,有進大護國寺的香客,有下館子的食客,還有——

  善桐訝異地瞪大了眼睛,目送著一個眉目依稀可見,看得出十分清俊的少年進了春宮作坊,一時還有些不可置信,半日才搖了搖頭,回身和三少夫人道,「有意思,居然有個小太監進那個沒招牌的鋪子裡去!」

  三少夫人莞爾一笑,「你這就是外鄉人了不是?那起混賬老烏鴉,玩得比一般人更瘋……哎呀,都是骯髒事,不多說了!你要想知道,問你們家那位去!」

  善桐也知道這話多半是不大登得上大雅之堂的,也不敢再問,便和三少夫人親親熱熱地攜手用飯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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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花落

  或許是因為三少夫人實在是過分寂寞,善桐和她說了這麼一番心裡話,便被她認成了知己,自此後時常送東西上門來,善桐也常常打發人請安問好,雖然礙於是林夫人當家,不能經常見面,但總算也在京城多結交了這麼一個朋友。又有孫家、楊家、石家等人也常常打發人來問好的,雖說在京城是初來乍到,但平時也不大寂寞,調弄調弄大妞妞,教她咿咿呀呀地學著喊爹娘,不知不覺就到了五月下旬,從西北來的回信也就到了。桂元帥自然寫了一封信來和孫家攀交情——其實桂家在京中再沒有親戚朋友,總也有幾個曾經的同僚,請孫家做大媒,善桐心裡有數:還是有壓住平國公這個大媒的意思是一,二來也是為了和孫家拉拉人情,畢竟兩家現在同舟共濟,亟需建立起穩固的同盟關係打壓牛家,既然說親事的確是犯了忌諱,也就只有這樣能多攀一點交情就多攀一點交情了。

  整個五月,朝中都是流言亂飛,閣老太太說要出京去避暑的,到底也沒有去成,善桐只到她府上坐了坐,陪她說了說話,又去看望四少奶奶權氏,同權氏叨咕了一會,權氏便告訴她,「現在工部那場爆炸,可鬧得厲害了,雖說我們家這裡都沒怎麼聽到動靜,但據說皇上很不開心,又要工部查,又不喜歡順天府反應不快,燒死了好些人。說是在場好多工匠都燒死燒傷了,要不是我哥哥拉了一幫子大夫過去,死的人還要更多。」

  說到這爆炸案子,善桐總是覺得脊椎骨上的寒毛都要立起來,她勉強笑了笑,便隨口敷衍道,「也不知道怎麼會出這樣的事!」

  權氏倒是把她的話當真了,便和她解釋道,「你不清楚,先帝的時候,我們是一反立國時的戰無不勝,往西北不說了,往東南也是,只要一出海遇到劫掠就吃敗仗。你說這陸上戰還能怪士兵貪生怕死,可海上打起來,據說一旦船沉了,能活下來的一百個也沒有一個,總沒有什麼貪生怕死了吧?卻還是一觸即潰……那都是因為人家的火器好,我們比不上,偶然有重金搜求來的火銃,在海上也不管用。反正這裡頭事情一時也說不清楚,總之從那時候起,皇上就很希望能造出新式火藥來,還有新炮。這都幾年了,好容易有一點進展就出了這事,工匠又死了若干個,總之就是不順心吧!」

  這事似乎也不是什麼秘密,權氏說來語氣平平。倒是善桐聽在耳中,想到那股力能通天的神秘勢力,不但連桂家同朝廷的密信都能收到消息,一經觸動立刻放出臨陣換將的消息不說,長年累月往外走私火銃,這邊火藥一有新進展立刻出手……她實在是不寒而慄,不敢往下想了:一般人求的都是名利,那倒還好了,可這股勢力所求的東西,也許竟真不是簡簡單單的名與利了吧。燕雲衛、朝廷文官系統,遍佈西北的走私商隊,從東南海域到西北草原一路暢通無阻……就是朝廷要辦一件事恐怕也都沒這麼容易呢,這股『裡朝廷』的能耐,豈不是大得讓人心顫,更讓人不敢去想它們的圖謀了!

  她不願再談這事兒了,「聽著就血糊糊的,叫人害怕!」

  權氏倒是還好,她也實在是家居無聊,見善桐不說這個,便又換了話題問她,「今天你過來了,我瞧著婆婆臉上還開心的,剛才和你兩個人吃茶,說了什麼沒有?」

  善桐便望著她笑道,「反正說的都是那些話,抱怨了這個抱怨那個,你真要聽?」

  權氏撇了撇嘴,「不聽也猜得出來!」

  善桐也懶得傳話,在室內游目四顧,見炕邊搭了一件男人衣服,便笑道,「說起來,幾次過來都聽說四堂弟讀書呢,怎麼他這麼刻苦,卻到了這時候還不動身回西安去?往回走也要一個月工夫呢,別耽誤了秋闈就不好了。」

  閣老家的這株獨苗,自然是格外金貴,他年紀也還小,雖然身上不過秀才功名,但也沒人會小瞧了他去。善桐也聽說過他的事情,據說本人也是極為聰明的,不輸給雙生姐姐。她倒一向並未見過,此時提起,權氏卻歎了口氣,搖頭道,「沒戲,公爹說這一科不讓他下場,再壓他三年再說了。」

  現在近二十歲年紀,很可以去考舉人了。雖然科舉一向是難於登天,但這也分什麼人家。似楊家這般,家境殷實,從小有名師教導,男丁什麼都不用擔心,只一心讀書考試的,只要真有天分,很少會被耽誤。至少舉人這一關是不難過的,楊家論舉人還真不少,只是到了進士這一關,就算有名師教導,那也還要看運氣罷了。全國讀書人那麼多,三年一錄,多錄不過三百人,少錄的一百人都有,這真正是千軍萬馬闖獨木橋,人人要不是有本事要不是有關係,要擠進去,真是談何容易。正因為如此,一向是能早考就早考,多試一次就是一次,至少在舉人關就開始有意壓制的,善桐是沒聽說過。她的意外就寫在了臉上,權氏看了便說,「這和武將又不一樣了,朝廷裡爭鬥實在是複雜,他年少氣盛,萬一中了進士得了官,家裡也不可能約束他和同年來往——可你知道現在的新科進士們,將來兩三年後都是禦史、翰林,公爹覺得……」

  她含糊了一下沒往下說,善桐卻會意了:現在的新科進士們,兩三年後也有了一定的資歷,又急需籌碼上位,這種人一向是黨爭的急先鋒。到時候,不是被焦閣老用就是被楊閣老用,能擠出來的也不是沒好處,可對身驕肉貴的閣老公子來說,就未必要趟這一科的渾水。

  不過,這也可以看出來焦閣老的勢力和威望,就算有皇上的支持,楊閣老也把這一次黨爭的時間預算打到了三四年內,善桐想到含沁偶然提起過,焦閣老背後影影綽綽的那些勢力,卻也覺得楊閣老不算過分謹慎,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大膽了。她頓了頓,才輕輕地說。「這一科會試,也不知誰做主考呢。」

  四少奶奶心領神會,她輕輕一擺手,倒不很介意,「長輩們的事,讓長輩們去煩吧。要是公爹主考,我們家所有舉人都要再等三年,也是難熬呢。」

  正說著,兩人又說些閒話,權氏說自己,「日常就只是無聊,丫頭們不好和她們玩,玩多了她們沒大沒小。婆婆愛念經,七姨娘成天和丫頭婆子們下棋,也不大搭理家裡的事,和姨娘們也沒什麼話說。娘家那頭事情多,也不好常常往來。平時沒事經常過來和我說說話,我念你的好呢。」

  善桐本想提點她和孫夫人、許少夫人多來往來往,想到她們平時恐怕也各自有事忙的,便又不說,忽然想起來又問,「你們房內二叔一家子倒很少上門,他們家女眷雖少,可也有一個大奶奶在呀。」

  「大嫂常年住娘家的!」權氏也說,「雖說四時八節也過來,但我們私底下都覺得怪得很。再說……反正也不大親近。」

  善桐也覺納悶,將那天在池後聽到的對話又想了想,卻似乎又悟出了什麼,只是這種事胡亂說出來肯定不好,便也不再說了。只和權氏說些鄭姑娘的事,權氏聞弦歌而知雅意,已明白桂家用意,便為善桐打抱不平道,「這下可壞了,鄭家王家不和,一朝廷的人都知道,從前的事都還記著呢。這門親事這樣說,豈不是還沒過門,你們兩個就有別苗頭的意思了。」

  善桐和鄭姑娘在一塊的時候,倒是沒覺得她有顧忌這個,她自己也沒顧忌這個,被權氏這樣一說,倒覺得有必要先去王家解釋一番。從閣老府回來,又和桂太太商量過了,便打發人給米氏請安,正好米氏也說王大老爺最近終於略閑下來了,也問過含沁,兩個人休沐日都可以安排在他生日附近,讓善桐小夫妻過去吃飯,也邀桂太太過去。桂太太卻不去,讓善桐和含沁,「你們多和舅舅舅母說些心底話。」

  這就是在佈置任務了,善桐不免拿眼睛去看含沁,含沁卻顯得胸有成竹,笑嘻嘻地沖善桐眨了眨眼,善桐心底嗔了一句『作怪』,卻也就放下心來,不去管了。

  給定國侯的信已經送到了孫家,善桐本想也去孫家看看孫夫人,再添幾句好話的,但據說老夫人的病又不大好了,便不敢上門叨擾。那一天去王家時,見到米氏不免談起來,「這樣反反復複的,也有好多年了吧,只苦了孫夫人了。」

  米氏一直隨丈夫在外,也沒有這樣長期伺候婆婆的,聽善桐這麼一說,也覺得孫夫人辛苦,「偏偏老夫人又是最矜貴的身份,還是皇上的丈母娘呢。她這要伺候不好了,小姑子的埋怨真受不起。」

  正說著,又道,「其實她不但忙這個,還有好些別的事要忙,這個月應該也的確是沒空的。不要說這個月,後幾個月應該都難以騰出空來,你心裡有數,就知道什麼時候該上門什麼時候不該上門了。」

  善桐想到牛淑妃那一胎,也是若有所思,米氏卻還怕她不懂,便又透露道,「你當你舅舅為什麼這個月忽然得空了呢,就是因為皇上的心思,一半放在了工部案子上,還有一半卻是在後宮之中。對朝事就有點放鬆了,他單單只伺候皇上,因此還有空一點,每天早飯給皇上講過書了,便能出宮回來……」

  正說著,外頭來報王大老爺從宮中回來,善桐忙回避出去,過了一會,等大老爺換了官服,這才又進去相見。

  她自從王大老爺起複之後,幾乎從未見過大舅舅,這一番相見,只覺得大老爺竟和以往也沒什麼不同,若要說,還比從前更憔悴老態了幾分,只是雙眼神光內蘊,是要比從前更有神,也顯得更淡然了。從前不得意的時候,他雄心勃勃,現在到了這名利場的中心,他反而多了幾分閑雲野鶴的氣質。

  舅甥難得相見,王大老爺自然是高興的,握住善桐肩膀,仔仔細細地看過了她,連說了三個好字,這才放手,卻又天外飛來一筆,道,「這個女婿你挑得好,你比你娘有眼光。」

  王氏究竟和娘家人說了多少夫家事,善桐不清楚也不可能去打聽,出嫁之後她漸漸更為知道世事,回顧前塵有時心裡也不禁有些後悔,聽王大老爺這麼一說,只能尷尬一笑。王大老爺看在眼內,又道,「這話說得也不止是這一件事。」

  這話說的就有含義了,兄妹間的事,善桐不可以多問,其實王大老爺也沒立場多說。才說這一句話,米氏已經嗔道,「你說什麼呢!」他也就不提,只問善桐,「含沁怎麼沒來?」

  善桐因說,「早上本來要過來的,結果嬸嬸不舒服,便停了停等大夫來過了,一會再過來。」

  便又讓養娘抱了大妞妞來,王大老爺夫妻都很喜歡,米氏更早預備了一套長命鎖等物相送。雙方見過了,大老爺又問善榆,「來了兩次都沒見到,他也就不來了!」

  「他成天到晚和先生、同學們一道泡在白雲觀,我時常叫他過來吃飯,叫十次才來一次。」提到善榆,善桐也是多抱怨的。「白雲觀又遠,更給他藉口了。」

  眾人因就談起來善榆住處,米氏道,「早知道讓他住在這裡,我平時也多個人說話,橫豎家裡就我一個老菜幫子,也沒什麼好忌諱的,更能好好照看他。自從他到了京裡,你娘連著寫了幾封信過來,只是讓我們多看顧。可惜家裡又小,倒真的歇不下他一幫人,不然就住在一塊,我們也放心些,你娘也放心些。」

  善榆會不會跟著住過來,善桐是很懷疑的,但她也覺得王家這間屋子實在是太狹小了一點——搭上了晉商,八萬兩都拿得出來了,大一點的屋子應該也能買得起來了吧。因就道,「正是想問呢,屋子這麼小,以後大表哥二表哥上京可怎麼住?也該換套院子啦。」

  米氏還沒說話,王大老爺唇角逸出一線笑意,他自信地一擺手,「京城也住不久,不過是暫寓而已,換屋子也是麻煩,別說買屋了,連你兩個表哥我都不讓他們過來,免得路上折騰!」

  善桐頓時明白過來——這麼說,大舅舅是對自己的高升之路很有信心,預備走大臣的路子了。

  眼下王大老爺雖然當紅,但這份當紅是建立在皇上的寵愛上的,人家討好你,無非是因為你有一手消息。要真站到朝堂中去呼風喚雨,建立起一方勢力,他還沒這麼資歷,也沒這麼資本。要建立資本,那必須外放,最好一條路,到地方上去做學政,累積過一兩屆的舉人門生了,往上一步,或者經歷一省,或者料理一處要緊的州縣,再做過一兩年,回京就可以直接入閣又或者是入部了,走這一條路子,最後泰半都是直入中樞,真正位極人臣,進入帝國的權力中樞,成為甚至能和帝王抗衡的寥寥數人之一,當然是要比皇上那虛無縹緲的寵愛要來得踏實得多了。王大老爺這條路雖然走得艱難,但現在如能走上正軌也的確不晚,善桐因關切道,「消息可准了?」

  王大老爺笑道,「十拿九穩,聽連公公口風,只欠臨門一腳了。」

  正說著,米氏又問桂太太好,因談起來桂太太,「在西北多麼康健,來京城就病了。這哪裡是來相看兒媳婦的,竟是來受罪的吧。」

  王大老爺便說,「提起這說親的事,我這裡倒是有一門好親事,正惦記著什麼時候讓你舅母和你提呢!石家你也是接觸過的吧——」

  善桐一下有點傻眼了——這是來解釋親事的,怎麼反而變作被做媒了?她不敢讓王大老爺把話說完,忙就作出欲言又止的樣子,王大老爺不禁一怔,問道,「怎麼,已經是說上親事了?」

  「那倒還沒有,但也是準備托人說媒了,叔叔和嬸嬸都看著好——」善桐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王大老爺,「是鄭家的姑娘……」

  王大老爺和米氏齊齊吃了一驚,米氏潤了潤唇正要說話時,王大老爺卻擺了擺手,露出了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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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定親

  室內的氣氛一下就有點僵了,因含沁賣了關子,善桐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要怎麼說服大舅和鄭家和好,此時就受了窘——朝堂上很多糟爛汙的事,含沁回家是不大說的,她也沒那個閒工夫去探聽,究竟鄭家和大舅舅有沒有衝突,她也只是模糊地知道縱有也不大,但私底下如何那就不好說了。只得看著王大老爺不說話,還是米氏忍不住,因輕責道,「怎麼會選了他們家!鄭家作風,何等霸道,當年事發時你還小,說不定還不懂事,難道你娘都沒和你說過不成?」

  善桐還沒答話,王大老爺已經心不在焉地說,「這也不是這麼說,事情終究輪不到她做主,你這樣說,還不是為難她?」

  這倒是正理,米氏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又忍不住道,「只是可惜了石家這閨女,她倒是真正做人不錯,而且娘家也殷實得很!」

  說著,看了王大老爺一眼,便放低了聲音,「和渠家也是有來往的……」

  這話說到這裡,善桐心底雪亮:晉商還是捨不得西北這塊大肥肉,費勁周折,還是想要重新討好桂家。

  要是在以前,她也還是無可無不可的,說不定看在渠姑娘的份上,還會為石家在桂太太跟前盡一點善意,說那麼一兩句好話。可現在既然知道了潛伏在西北能耐通天的那股黑勢力,善桐幾乎可以肯定,晉商是難以回到西北的,這麼多心機,終究只是白費。但這話她又不好多說,因此只道,「您也知道嬸嬸的性子,和烈火一樣,這件事不知道還好,要知道——」

  正說著,下人來報,含沁到了。

  這姑爺一到,不獨善桐立刻覺得有了主心骨,連米氏都鬆了口氣,王大老爺也不和外甥女說這事了——雖說他在幾年前看好善桐,可現在善桐嫁了人,就是再聰明,那也做不了含沁的主。誰叫含沁比她還聰明伶俐了幾倍?他和含沁關到書房裡說話,善桐就抱著大妞妞和米氏嘮嗑,米氏看來很喜歡石姑娘,真正是有幾分嗟歎,「只可惜了一段良緣呢,要是王時有入仕的心思,我們都要試著說一說了,只是他不肯入仕。你大表哥又成親了!全家上下,竟沒有誰能配得上石姑娘的。」

  提到鄭家,語氣又要比剛才不同了。「其實現在回頭來看,你堂舅當時在福建也是過分了一點……」

  這就是米氏會做人的地方了,但她心底對鄭家的看法,肯定還是脫口而出的那『何等霸道』幾個字,善桐見她眼角眉梢還是寫滿了不贊同,因也就不提這事,只問王時的婚事,又和舅母抱怨,「二表哥和榆哥一樣,都是閑雲野鶴的性子,別人看起來真是一段美談,成日裡只呼朋引伴地做些風雅的事,在我看來,其實不知多令家人操心。」

  「就王時那樣,也就比紈絝好些。」米氏道,「倒是榆哥從小身上帶病,現在這樣也已經不錯了。要是逼得很,豈不是也有——」

  「我也不是希望哥哥光耀門戶。」善桐忙道,「您還不知道吧?他跟著現在那個先生,在士林間似乎還很有名氣的,就是什麼都學,什麼都玩。什麼算學、金丹、天文、地理都玩過了,現在倒玩起火藥來了!玩金丹的時候家裡人就懸著心呢,好在他就是燒燒,自己是從來不吃的……」

  估計榆哥玩什麼,米氏是真不知道,被這麼一說倒是真嚇著了,連連說,「那還了得!就是王時這樣浪蕩,尚且也還不敢出格呢。他自己心裡知道的,什麼青樓楚館的,敢踏進去一步就是逐出家門,因此這些年來倒沒和那些名士學壞,偶然聽聽戲頂天了!榆哥這可不是胡鬧呢嗎!要是炸出個好歹可怎麼辦?」

  說著和善桐一起只是歎息,卻又都無計可施——連王氏尚且管不了他,善桐和米氏如何管得了?善桐只道,「盼著他現在進京後,和權神醫多往來往來,能轉了性子,對學醫有興趣那也好啊。」

  兩人又感慨了一番,米氏便提起王時的親事,若無其事道,「已經說定了渠姑娘了,就是你見過的那一個。現在他人還在老家呢,一時還沒到說婚事的時候。」

  王時本身不入仕,雖有才學,在士林間也不是沒有名氣,但和長子相比,將來家業總是令人擔心。現在倒好,要娶了渠家的姑娘,他一輩子就是再怎麼奢靡也都有花不盡的錢財了。他又沒功名,渠家雖說是高攀了,但也不能說就很不般配,善桐呆得一呆,一時又想到大舅舅這才進京沒兩年就想到外放,並且談起來還是那樣篤定,便知道背後說不準渠家是為他花了多少錢開路,便只是點了點頭,笑道,「舅母好眼光,二表哥人什麼都好,就是沒定性,我看渠姑娘那樣剛強的性子,是管得住他的。」

  米氏容光煥發,也很開心,「你是見過她的,會這樣說就好,那我就更放心了。」

  正說著,王大老爺和含沁一邊說話,一邊笑著進屋來,善桐細觀二人神色,見歡容都是發自真心,心底一塊大石頭落地,大家坐下來吃一頓飯,米氏還著人去請榆哥,卻又撲了個空。席間王大老爺說起來,「這一次會試主考,定了是鐘閣老。」

  鐘閣老是內閣次輔,挑他來當主考,算是不偏不倚,限制了焦閣老,卻也沒給楊閣老拉來更多的助力。含沁看了善桐一眼,笑道,「吃飯,吃飯,只可惜她哥哥今天沒來,不然就更熱鬧了。」

  吃過飯,因為地方還狹小,小夫妻也不多坐,善桐得了含沁眼色,便起來告辭,兩人一道坐了一輛車,肩膀挨著肩膀,含沁把女兒放在膝蓋上,又掀開簾子讓善桐看看街景,道,「有我在就不大忌諱了。」

  善桐自然不會拂了丈夫好意,只是礙於到底是在外頭,只是沖含沁甜笑了笑,便透過碧紗往外看看各色招牌,口中還道,「咦,這條路我走過的,是大護國寺後頭的那條街嘛,我上回在護國寺裡頭那樓上還眺望來著呢。你看,那是賣年糕的。」

  含沁看了一眼,就不禁發笑,「哦,那雖然寫的是年糕李,其實是賣茶水的。」

  善桐微微面紅起來,強要撒嬌,「我說那是賣年糕的就是賣年糕的!」

  正說著,見車子經過一間黑洞洞的門臉,裡頭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郎正往外走,她一下想到了上回在樓上見到的那小中人。便要和含沁說時,無意間再看了那人一眼,卻又覺得他分明是那小中人,定睛去瞧時,車已走過。含沁還和她說,「這條街上有一處地方,是你再想不到的。」

  她也就把這事給忘了,不服氣地道,「就你什麼都懂?你才沒想到呢,上回林三嫂和我說了,就是那間屋子……」

  她看了大妞妞一眼,便把聲音壓低了,含混一說,又往身後一指,以顯示自己的見識廣博。含沁果然被她唬住,怪異地望著她,「你想到哪裡去了,這還真連我都不知道!我是說那有一個狗市,專賣各種京城哈巴狗,這個是西北沒有的……」

  一邊說,一邊自己忍不住要捧腹,又拍著大妞妞的手讓她笑話母親,大妞妞小孩子懵懵懂懂的,又喜愛父親,父親這麼一逗她,她就自己拍著手指著善桐笑起來,露出依稀幾個小小白白的牙來。善桐臉上燒紅,要說話又沒聲音,一路悶頭到家,下了車才和含沁發怒道,「以後都不理你了!」

  含沁哪裡會當真?將大妞妞交給養娘,自己一路都笑,直到見了桂太太才正經起來,道,「她舅舅人很明理,並沒生氣。冤家宜解不宜結嘛,兩家要因為這件事重新往來起來,倒也不錯。」

  桂太太也不大吃驚,唔了一聲,「現在鄭家正是當紅得意呢,王家卻倒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他一個人前程有望。在仕途上有進步心的人,想要化干戈為玉帛,也是很常見的事。」

  看了善桐一眼,又代她發愁,「就是不知道鄭家有沒有這個意思了……」

  「我和鄭家大少爺是相熟的。」含沁根本胸有成竹,「平時肯定也難免談到王家,看他話頭,從前的事那是從前的事了嘛。連皇上都不在意了,他們自然也知道該怎麼做的。」

  「原來是兩邊都有意。」桂太太笑了,「就差你這個大媒人了!」

  她難得說俏皮話說得這麼貼切應景,不說善桐,連含沁也不禁噗嗤一笑,卻又似乎覺得這一笑過分流露真情,連忙收住——桂太太卻也看出來了,一時也不說話,氣氛又有些尷尬,善桐忙稍微打了個圓場,便和含沁退出來回了自己屋子。含沁因道,「這段時間實在是忙,過一陣應當能稍微規律一點,什麼時候休沐時間湊上了,親事也說定了,把嬸嬸送走了,咱們有空就去香山賞秋,鄭大少是急著要見識你的風采呢,說是能把我管得這麼嚴的,那絕非凡人。」

  要是自個兒去還好,這種聚會,真正賞秋的還不只是男人?女人就悶在院子裡望著不一樣的天空罷了,善桐有些興致缺缺,嘴巴一翹,道,「我真是連表面功夫都來不及做,就背了個妒忌的名聲了,不過也還妒忌得值得,不像是林三嫂,真是吃虧,沒面子也沒裡子。心裡的苦也就只有自己知道了吧。」

  「你別說。」含沁被她提醒,便興致勃勃地道,「林中冕最近還真轉性了,也不大在外流連,時常還回家去來著。說是媳婦兒肚子大了,也要多著著家呢。」

  他能有這個變化,估計林三少夫人心底就已經很熨帖了。善桐不免歎了口氣,有感而發,「這世道實在是,你看孫夫人,再看看我們自己大嫂,再看看林三少夫人。這世上真是男貴女賤,男人要開心,實在是比女人要開心簡單得多了。這些年來見過這麼多人,又有哪個人是真正開心?」

  含沁卻道,「人還不都是這樣,心越好就越難開心。你看……」

  他話頓住了,善桐明知他想的是桂含春,也不禁歎了口氣,她喃喃地道。「就盼著桂二哥和鄭姑娘琴瑟和鳴吧!想來以他們二人的為人,和和氣氣過日子,那也是很容易做到的。」

  正說著,又想到鄭姑娘要是有一天知道了桂家臺面底下的陰私,還不知道該怎樣震駭,又覺得她其實是有幾分可憐的。畢竟和十八房來說,宗婦在這漩渦中牽扯得也將更深,不過轉念一想,又覺得沒准別家臺面底下的秘密要比這秘密更加聳人聽聞,也是說不定的事。就好比石家,他們家按說也應該很富裕,也算是封疆大吏了,怎麼又和晉商扯上關係,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想到這裡,她就不免要把石家的事告訴給含沁知道,含沁聽了也和善桐是一個反應:這事根本就不可能。

  「當時兩軍交戰的時候,他們還想著往外走糧食,這不是扯呢嗎。」含沁就說起來。「這是犯了根本忌諱,要想再進西北,面臨的根本不是我們一家的阻力。現在西北幾省哪有人還願意搭理他們幾家,還想重新進來,真是想得美。」

  說到這裡,善桐就想到那股黑勢力的事,她左右看了看,見屋內空蕩蕩的,底下人全都不在,便沖含沁遞了個詢問的眼色,見含沁點了頭,才在他耳邊輕聲道,「其實這件事絕不可能,也因為那夥人是肯定不會讓他們進來搶生意的吧,這夥人本事也實在是太大了,自己又那樣隱蔽,握住了這個把柄,豈不是能要脅我們為所欲為了?我們就是不能徹底斷絕後患,起碼也要把這個把柄給斷了。要不然……」

  含沁不禁露出苦笑,也低聲道,「這還用你說!可這件事也不是這樣簡單的……我心裡倒有個主意,可時機不到,也只能徐徐圖之了……」

  她能想到的,桂老爺和含沁未必想不到,但這事要怎麼辦也的確扎手。善桐就只是想不通——按桂家在西北的地位來說,消息一遞上去,當時朝中居然有了換將的提議,可見其本領之大了。這種勢力還有什麼事辦不到的?就是要擾亂天下恐怕也不難吧,它這麼偷偷摸摸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總不可能是為了將塞外北戎部扶植起來吧,可看著又不像,明顯只是圖錢而已,要不然,他們怎麼會那麼介意晉商來搶生意?

  不過不論如何,也不管有多麼不得已,當年桂家的做法,實在是飲鴆止渴,現在整個家庭都像是坐在一個火藥包上,誰知道引線在哪?還是要爭分奪秒,將火藥包踢走了再說。善桐想到此處,不免也深深地歎了口氣——很多事想起來容易,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又哪有那麼簡單。真要有這麼簡單,當年也就不必捏著鼻子,喝下這一杯毒酒了。

  因就只好又說起權氏提到的工部爆炸案,「上回回來也忘記說了,怕你不知道。」

  有些消息就是這樣,當一回事的人往往就正巧不知道,含沁雖然在皇上身邊,但畢竟時日尚淺,有些消息反而不如楊閣老靈通,這件事他也是頭一次聽聞,忙又詳細追問了一番,這才沉思起來,並不說話,只捏著善桐的手,似乎是無意識地把玩。善桐看了他側顏一眼,不期然竟想到大妞妞,只是想到萬一事情敗露,自己勢將失去一切,一時心中竟都絞痛起來。

  忽然間,她有一點明白當年母親設計二姨娘的心情了,事固然不好,如果易地而處,或許她也不會做這樣的選擇,但這種不顧一切的衝動,這種身為母親保衛子女的決心,卻或許是天下人都有的瘋狂。只是並非每個人都這樣命苦,要被逼到這一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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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虛弱

  進了六月,夏天幾乎也到了尾聲,京城早晚的風涼了,天也高了,雲越發淡,在天邊被風吹得一陣陣地過。桂太太抱著大妞妞站在屋簷底下,大妞妞指著雲咿咿呀呀的,桂太太便教她說,「雲。」

  眼看著就要一周歲了,大妞妞也長得快,看著越發是人見人愛,她生得像娘,只丹鳳眼現在看出來像爹了,倒也好看。聽桂太太逗她,她就眯著眼直笑,又指著一朵雲,桂太太道,「是啦,雲。」大妞妞便笑著拍手,也學著嚷,「運,運。」

  善桐站在屋子裡看見,不免莞爾一笑,走出來道,「您這才痊癒多久呢,抱著她也不嫌累,她這個月像是又重了不少。」

  桂太太道,「也不妨事,說定了親事就要回去的,誰知道下回抱她什麼時候了?慕容氏還是沒消息,就有了孫子,也不能在我跟前。」

  說著也難免焦慮起來,「這成親都多久了,從前含欣老不在,也就不說了,現在跟去前線也這麼幾個月了,卻都還沒好消息傳來。」

  「她的好消息要傳到京城,那是費時費日的,」善桐因就說,「外頭暑氣還大,進來吃瓜吧。」

  這一整個月,朝中事情多,終於把立太子的事提到了日程上,自然有一連串儀式要走,孫家人忙得不可開交的,成日裡都是應酬,善桐也就不多去打擾。又因為林三少夫人身子漸漸沉重,不便走動了,她就得了閑去王家、楊家坐坐罷了。倒是難得地過了一段休閒的日子,因牛家這幾個月也很安靜,桂太太擔心稍解,身子也是日益見好。除了含沁還要每日當差,並且不幸由於他被點中要在太子冊封中站班,這一陣子沒少被禮部官員操練,還更忙了幾分之外,桂家人倒是忙裡偷閒,過了個舒服日子。且因為到了夏天,各戶人家都出門避暑,還躲過了連場的應酬。

  桂太太走進屋內時,四紅姑姑人也進來了,手裡親自捧了一盤子西瓜,善桐因道,「這是我大哥從大興帶回來的,據說是特別挑選,要比市面上的甜。這才湃過的,大家都嘗嘗——就不給含沁吃,沒他的份!」

  正說著,四紅姑姑就從桂太太手裡接過了大妞妞,善桐看了不禁笑,「真是寵她,從這個人手上到那個人手上,就沒她落地的時候。在我們村裡,這麼大的孩子已經是滿炕亂爬啦。」

  或許是因為年紀到了,桂太太見了大妞妞的面,倒是比善桐更寵愛她,忙道,「我們家閨女少,肯定要嬌養的,滿炕亂爬這可不是事!」

  又問善桐,「大妞妞也要周歲了,怎麼樣,可曾有好消息?」

  善桐面上一紅,搖了搖頭並不曾說話,桂太太和四紅姑姑對視了一眼,都道,「也是,你還年輕!」

  桂太太又逗著大妞妞,惦記起大妞妞的大名來。「都周歲了,她爺爺也還不提這事,到時候他不起,我來起!」

  和從前相比,她口中已經沒有那麼嚴重的分野,所謂的爺爺、爹爹,已經是經常帶出來了。

  一時四紅姑姑又說,「這西瓜確實是甜,楊少爺本事真大,連西瓜都比別人挑得好。」

  善桐把兩人的話都聽著,心底豈能無數?她接了四紅姑姑的話茬道,「好在最近天氣太熱,他們也不鬧火藥了,四處遊歷著避暑,倒是讓我安心些,只是還和以前一樣不著家。」

  正說著,外頭新管家進來了,「孫夫人打發人來請安。」

  因定國侯也有份參與冊封大典,這一陣子更是比含沁還忙,孫家就又由孫夫人來和善桐交際。前些日子孫夫人忙裡偷閒還命人送了些鮮果來,善桐度著時日緊了些,恐怕是親事有回話了,因便忙命人來見,沒想到孫夫人倒是邀善桐一道入宮去的。「夫人說,上回進宮,娘娘很喜歡您,覺得和您談得來。前回六月六進宮,娘娘還問怎麼不見您呢。若是改日得空,夫人請您同她一道再進宮覲見。」

  這種邀約怎麼可能回絕,善桐自然滿口答應,只是回來想到皇后的音容笑貌,不禁又暗自有些膽戰心驚,也不知皇后又要召見,為的是什麼事罷了。

  還和之前一樣,孫夫人一大早就派人來接她到定國侯府裡——和前回相見相比,她雖然又清減了一些,做派也還和從前一樣老成穩重,但容光煥發,連眼睛都比從前亮了幾分,顯然是忙也忙得開心。

  善桐見了她也忙恭賀皇長子正位東宮,孫夫人含笑受了,又道,「就因為這件事,這個月都忙得分不開身,冊封大典籌辦得急,禮儀實在是太煩瑣了,偏偏件件都還耽誤不得。這可不是這一向都沒請你過來說話。」

  一般說來,這種大典都是要用幾個月時間準備,打從下旨開始到欽天監卜定吉時都簡直是飛速了,更別說這卜定的吉日居然就在下個月,眾人忙個人仰馬翻的自然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善桐問了幾句,得知諸事幾乎都已經齊備了,也道,「這就再好不過了,過了七月,大家都能好好歇歇。我們大妞妞也能見到爹了,這都幾個月了,她睡了含沁才回來,沒起來含沁就又出門去啦。」

  孫夫人不禁一笑,「我們家小世子也一樣,從小就不大親爹,這有什麼辦法,男人忙嘛……不過,過了七月能不能空閒,還真不好說。」

  善桐挑起眉毛時,她卻又不往下說了,轉而提起鄭家的親事,「我這一說,鄭夫人可是心動得不得了,就唯獨兩個顧慮……只怕你們家大少奶奶太厲害了,還有就是怕二少爺破了相厲害。我和她說,二少爺的長相無須擔心,我娘都覺得沒事,那肯定是沒事。就是大少奶奶嘛……」

  善桐自然忙為慕容氏的人品背書,孫夫人捂著嘴,難得地有幾分打趣,「你一向機靈,這回怎麼這麼愚鈍?敲鑼才聽聲,聽話要聽音嘛。」

  這問的其實不是慕容氏的人品,換句話說,人品如何是不能保證的,可家世和嫁妝做不了假,善桐也不是不懂,只是不好自己開口踩慕容氏,見問了,也就半推半就地道,「對二堂姐沒什麼不能說的……」

  便將慕容氏的身份略作交待,孫夫人聽了連連點頭,「那就無妨了,回頭我再一遞話,想必親事是可成的。倒要提前和世嬸說聲恭喜了。」

  桂含春的婚事,輾轉居然拖了有近十年之久,期間真是處處奇峰突出,跌宕起伏得幾乎都可以寫篇小說了,到此時基本塵埃落定時,善桐都還有些不可置信,卻也由衷地為他高興。「真是好事多磨!想來鄭小姐和他也是天生註定的良緣,之前的挫磨,為的也就是這一刻呢。」

  孫夫人也不禁有幾分感慨,「差一點就和我們家是親家了——這姻緣的事,還真是說不準,又有誰知道紅線怎麼牽呢?」

  一邊說著,一邊車馬已經入了宮門,兩人便不再說話,各自收拾了神色,肅容下車。

  一路又行到了坤甯宮,這一次皇后沒在堂屋,倒是在坤甯宮西里間裡坐著,見到善桐,她的態度就要比上回更親近了一些,「上回六月六,你怎麼沒跟著進來?非但是我,連寧嬪都惦記著和你說話呢。」

  善桐自然忙解釋了一番,皇后才道,「以後得了空就儘管和宗人府打招呼,我們在宮裡長天老日的,悶得離奇,也就是指著你們進來看看了。」

  正說著,又聽到宮中有男童說話聲,孫夫人神色一動,「怎麼皇長子今日沒上學?」

  皇后有幾分無奈,「他又鬧著頭疼腦熱的,我索性和先生打了招呼,就放他幾天假,讓他好好歇一歇。免得到時候冊封那幾天他又病了,那就不大好啦。」

  說著,便將皇長子招來相見,又令善桐和孫夫人不必行禮,「免得折了他的福壽。」

  饒是如此,皇長子進來時兩人也都不敢坐,直到他和母親行過禮了,兩人這才坐下來,孫夫人又把皇長子叫到身邊,撫弄他的臉蛋,笑道,「我看著是比之前胖了。」

  就皇長子這清瘦的樣子,說他清秀出塵都比說他胖來得可信。善桐不必學醫,只一眼看去,便覺得他雖然生得周正,但看氣色就要比一般人更虛弱,面色甚至有幾分青白。不免便在心底歎了口氣——這麼一副不康健的樣子,也難怪牛家對太子位有想法了。

  皇長子顯然是經過精心調教培育,舉動都很知禮,對孫夫人的誇獎,不過是微微一笑。倒是皇后說,「就連我也一天只看兩眼,你一年見不到十次,還沒有你們家延平見他次數多,倒還說他胖了!」

  「就是因為次數不多,所以乍然一眼才覺得變了。」孫夫人笑著又問了皇長子幾句話,皇長子一一輕聲答了,七八歲年紀,連坐著都要挺直腰板,雙手直挺挺搭在膝蓋上,看著一絲不亂。

  大家說了幾句話,外頭便來人接皇長子,「該回宮吃藥了。」皇長子便起身告退,三人一起目送他起身規行矩步地退出了屋子,一路規規矩矩地下了臺階——卻是還在院子裡,便扯了扯身邊大伴的袖子,露出一臉撒嬌來,伸手要抱。

  到底還是孩子!面上再規矩,私底下也還是個孩子,屋裡三人都笑了,皇后笑完了又歎了口氣,「自從開蒙讀書,每天見他越來越少,現在他倒是和大伴比和我親。」

  又沖善桐擺了擺下巴,歎道,「心疼他身子骨不好,想讓他休息,又怕落了人的口實……這立太子的事三番五次提起來了,都被壓住,就是因為……」

  善桐會意地接了翎子,「這一向,那一位沒少蹦躂吧?」

  「那一位倒是沒什麼聲音,倒還要比往常老實,連我這裡都很少過來請安了,就是她家裡人鬧得吃不消。」皇后說。「皇上定了立太子的事後,還又和從前一樣,去她宮裡歇了一宿。」

  她輕輕一撇嘴,又道,「我看她長得是不如寧嬪,可還真投了皇上的胃口,皇上寵她,要比寵寧嬪多了。」

  孫夫人輕輕地歎了口氣,並不說話。善桐想到寧嬪絕世美姿,一時忙道,「其實以寧嬪美貌來說,皇上哪能不在意呢,上回我從景仁宮出來,寧嬪在後頭打秋千,正巧撞見聖駕,站在牆根底下看了好半天呢,隔了遠,還問那是哪個嬪妃……」

  「竟有此事?」皇后和孫夫人都有些動容,皇后更是仔仔細細地沉吟了半晌,才解頤一笑,語氣輕鬆起來了。「我就說,以寧嬪的天賦,一旦妙手點撥,真可說是宮中第一美人了,又怎麼會落於人後呢。」

  只聽這話,善桐便可以肯定琦玉依然是行蹤成謎,不然皇后也不會這麼焦慮——現在牛家是按了一把美色刀不動聲色,這邊瞞著懷孕事實,明顯是在部署後續招數。皇后無法奪得先手,自然是惴惴不安,眼看著又到了立太子的關鍵時刻,雖說此事已是十拿九穩,但要在這時候出什麼岔子,這後果可是孫家、皇后都承受不了的。只怕叫她進來,也是想多問些琦玉的身家來歷,好從中攫取線索——就算不能,也多安安心吧。

  果然,今天的座談會,話題還是圍繞琦玉盤旋,還有牛淑妃的動向,可談了老半天,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皇后一惱火,索性道,「難得今日人齊全,不如索性把甯嬪傳來,連幾個貴人、美人的,都請過來,大家吃茶說話也好的。」

  要叫人來點名,自然少不得牛淑妃的,孫夫人眉頭一皺,卻道,「娘娘,這略魯莽了。現在這時候,不好多生波折,且等冊封後再說吧。」

  皇后也就是這麼一說,被孫夫人一勸,自己便跟著下臺,只悻悻然地道,「我就覺得怪了,她到底要瞞多久,難不成還能把孩子給瞞落地了?我看連皇上都還不知道呢,不然也不會去她宮裡。我本來預備著她這個月就要說破的——再沒有比這個月更好的時機了——」

  的確,皇長子身體不好,有些反對立他的聲音,的確也不是牛家指使。這時候牛淑妃要是有個身孕,說不定能把立太子的事起碼往後再拖幾個月,在這時候還不出聲……

  善桐和孫夫人交換了一個眼色,都看出了彼此的疑慮:牛家這幾個月來的行事,真是處處不合常理,叫人捉摸不透。

  幾人正談著這事,忽然門口傳來了輕輕的拍掌聲,皇后身邊一個大宮女便出去了,一時回來道,「娘娘,淑妃娘娘過來問好,人已經進了宮門了。」

  這也實在太巧了吧,善桐不禁一怔,她看了孫夫人一眼,孫夫人卻看著皇后輕輕搖頭,皇后這時候反倒有些孩子氣了,先輕輕地哼了一聲,才吸一口氣,又露出了那和藹的笑容,親切地道,「還不快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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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人尖

  善桐身上雖然也帶了誥命,但她到京城日子不久,還沒遇上要站班的大典。內外命婦沒打過照面,宮中幾個妃嬪,她只上次路上隔遠還見了一個貴人,此外就是皇后同甯嬪了。雖然久聞牛淑妃的大名,但竟一向未曾相見,此時也不禁有一絲興奮,尤其還好奇牛淑妃的氣質——聽皇后說起來,這似乎是個事兒精,就不知道是否相由心生,也生得令人不大喜歡了。

  正這樣想著,只聽環佩叮咚、腳步輕輕,已是有一人在侍女陪伴下進了內室,蹲身給皇后行禮,笑道,「好久沒給您問好請安了,今兒天涼快,便來坤甯宮問問安。」

  皇后也自然和氣,聲音都透著那股大度,「我也說好幾天沒見到你了呢,快坐吧,你不坐,客人們倒都不敢坐了。」

  善桐低著頭,望見牛淑妃坐下了,這才給她蹲身行禮。牛淑妃亦說,「還客氣什麼,免了吧。」

  她的聲音潤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低低柔柔,聽在耳中真是令人說不出的受用,可善桐一抬頭卻有點傻眼——牛淑妃倒不是說難看,一張鵝蛋臉,打扮得也不差,論氣質更是中正平和,看著和皇后倒像是一個路子的,可要同寧嬪比,那真是沒得比了。

  再一想皇后曾經提到,「從小就認識她。」善桐也回過味來了:有份競爭太子妃的女孩,那要是豔麗囂張,可是還沒參選就已經輸了。做皇后的不必生得太美,反而大度寬和,那是必須要具備的素質。

  因善桐是新面孔,皇后也特別介紹,「這是小桂統領的太太,你還沒見過吧?」

  牛淑妃彎了彎眼睛,她連語調都似乎比一般人緩慢一些,「是沒見過——從前都在西北?」

  連皇后都聽說了含沁怕太太,牛淑妃要說完全不知道,也有點離奇了,但人家就是裝得不知道,不論如何,對善桐來說是要比調侃她來得更得她好感些,她笑著說,「才來三四個月呢,從前都在西北,一進京城,就覺得自己像個鄉巴佬了。」

  牛淑妃聽說,便認認真真地上下打量她幾眼,才含笑道,「真是太謙虛了,你這花一樣的人,還說自己是鄉巴佬,我們可怎麼辦?」

  皇后也笑著說,「就是,這是欺負我們長年累月在深宮不得出去,不知道外面的潮流呢,這一身都是最入時的一群,還說自己鄉巴佬。」

  說著,後妃相視一笑,倒是有無限默契,似乎姐妹情深得不得了。孫夫人在一邊看著,倒是沒多少笑意,就像是戴了一張面具似的,一點表情都放得很淡,純粹出於應酬。

  這兩人演技都這樣高妙,善桐自然只有嘆服的份,她越發不敢多說話了。倒是牛淑妃表現得很自然,在皇后下首坐著,還和她談了談冊封大典的事,又說起景仁宮裡的秋千。「倒是想得巧,是新釘上去的吧?我想著花園裡要是多架秋千就好了,閑了沒事,讓宮人們蕩些花樣,也頗好玩。」

  皇后也拊掌道,「被你這麼一說,的確有意思,改明兒做了秋千,閑著沒人的時候,我們也去打。」

  牛淑妃一點都看不出異樣,捂著嘴笑話皇后,「咱們都這個年紀了,也是有身份的人,比不得寧嬪還小兒女情懷呢——」

  一邊說,一邊又談起中秋夜宴的事,因道,「前回提起,姑姑說年年都在萬壽山上賞月,今年想來點花頭,可不知道又要怎麼折騰,才能隨了老人家的心意了。」

  兩人一來一往,總未露出異樣,牛淑妃足足坐了有半個時辰才走,吃點心喝茶毫無顧忌,要不是善桐自己是聽人說起,又得了皇后這裡的佐證,她是決不會相信牛淑妃正身懷六甲的。就連皇后都有些費解,等牛淑妃走了,她便道,「還自己主動提起冊封大典的事,她是怕我想不起來?又要打秋千……」

  善桐也覺奇怪,孫夫人想了想,卻道,「還是穩著,不必急於一時,你就當不知道,冊封大典按部就班,別多出花頭了。」

  在座的這三個人都有共同利益,是奔著把牛家拉下馬使勁的,有些話就說得不夠講究了。皇后嗔了孫夫人一眼,「嫂子也真是過分小心了,我自然知道,再說,這種事有一定規矩,我也得聽宗人府的……」

  又要將寧嬪招來相見,還問了善桐衛太太的品行,看來是有將衛家調進京城的意思。善桐一一都盡力答了,皇后意思卻還模棱兩可,一時又道,「人還是沒有消息,連她寢宮我都著人過去賞過東西了,進進出出,總未見到什麼美人,究竟她年紀也大了……」

  說著,就自己沉思起來。

  善桐也正做沉思狀時,忽見孫夫人望了她一眼,又輕輕做了個口型,看唇形,正是個寧字。她頓時覺悟,忙說,「娘娘……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

  這種話從來都只有一個答案,皇后果然笑道,「快說吧,我這正少主意呢。」

  「從來都說,二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善桐便徐徐道,「那一位姑娘的美色的確驚人,可娘娘身邊,不也有不輸給她的美人兒嗎?就是長相相似,能否得寵也是難說的事……」

  皇后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張口要答話,眼珠子一轉,餘光似乎是掃到了孫夫人,這話就頓住了,過了一會才若有所思,「你說得是,人始終都是會變的,從前不喜歡,也許現在就喜歡了……」

  正說著,那邊來人——太后和太妃不約而同都賞了東西過來,皇后便將賞賜宮點分送給兩人,又帶兩人去謝恩,「見者有份,撞見了就是緣分了。母妃宮中的茯苓糕的確是一絕,滿京城都沒這樣好的味道。從前焦家女公子進來見我,嘗了也滿口稱美。」

  又笑向善桐道,「難得你來了,也說些西北的事給長輩們解悶。」

  善桐現在已經基本摸清了京城貴婦的生活,尤其是宮中這些一等一的貴婦,雖然物質極度充裕,但身在宮中,時時刻刻必須謹言慎行不說,很可能十多年都未能出宮一次,生活如死水般平靜無聊,很是歡迎一點新鮮的刺激。因她沒到京城就已經出名,又來自西北,親自經歷過大戰,對於這些貴婦來說,不論立場敵對不敵對,都很樂意請她說些新鮮事,也算是對生活的一點調劑,這倒並不是她本人有多八面玲瓏,迅速就能打開局面了——就是她八面玲瓏了,這些女人又有哪個是簡單的?除了林三少夫人,還有誰會那樣輕易地就把心裡話說出來?

  果然,不論是太后還是太妃,對善桐都很和氣,太后甚至連含沁都不大認得,要身邊人把事蹟學給她聽,大家又發一樂。太妃倒要實誠一些,和皇后之間也沒那麼虛浮的熱鬧,大家坐下說了幾句話,便說起來。「現在世道是越來越開明了,倒不像我們那時候規矩緊,她這個還好,是小桂統領自己疼她。林家那個三媳婦才叫厲害呢,家裡人也就隨她。」

  說著也歎了口氣,「也是因為三少爺實在是太不像話了。」

  皇后也道,「可不是,就因為三少爺有人慣著,上回我當面說了他幾句,他也就是那樣嘻嘻哈哈地應著,回頭肯定不當一回事,她到我跟前來哭,我心裡不忍得,可也沒什麼辦法。」

  「他是命好。」太妃說著就擦眼淚,「去世老周貴人沒享到的福氣,全落到他頭上了。說來也奇怪,他生得是有點像老貴人,我有時見到他,想到去世的姐妹,心裡也酸酸的。」

  又說,「這一陣子時常夢到往事,那時我和貴人很說的上話,她病了我去看她,她流著淚和我說,『不知還能再活多久,只怕孩子大了不記得她』。」

  她這麼一說,一屋子人都只好陪著擦眼淚,善桐功力比較最差,只能搓紅眼睛充數。孫夫人好些,眼圈是真紅了,皇后最厲害,睫毛一眨,兩行眼淚就落下來。「現在皇上孩子都這麼大了……其實心裡還是念著貴人呢,如是貴人還在生,三個母親一道撫養,他就更有福氣了。」

  善桐看著並不大懂,也不敢多問,倒是隱約覺得太妃要比太后更厲害——至少,是要比太后更會籠絡皇上,捨得花心思去揣摩皇上的想望。皇后還是想坐山觀虎鬥,讓太后和皇上磨一磨,應該是不會打這個招呼。她都這麼說了,肯定是看出來皇上心底對生母的依戀。就只不知道這是皇上和她通氣,她只是唱唱雙簧呢,還是她自己的心思——如是自己猜出來的,那可就更厲害了。

  被這麼一耽擱,這一次進宮又沒能見到寧嬪。連太妃都遺憾,「好幾天沒見,應該讓她過來說說話的,可惜你們不能留下用飯。」

  時間的確也很晚了,三人出來,孫夫人就直接帶著善桐出宮,回家車裡她又謝善桐,「今日多得你為寧嬪說句話。」

  善桐忙笑道,「一族姐妹,當然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了。說實話,我心裡倒是覺得甯嬪的美麗,就不說豔冠群芳吧,至少是比誰都不差。」

  孫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為皇后解釋的意味,又似乎是有感而發。「總之,這個主母也是難做的,什麼人都要防。就是寧嬪,我話說多了也犯忌諱,這不怨娘娘,她的路不好走……皇長子還是千辛萬苦才保下來的,還自小孱弱,又從小分宮養育,和母親也不大親……」

  她似乎有些忘情了,說了這麼一句,便又止住了話頭,過了一會才又笑道,「寧嬪最近運氣來了,得了你為她說這幾句話,娘娘肯定又重看重她,最近太妃也喜歡她,說不定轉過頭來就能得寵,也是難說的事。」

  正說著,自己語氣一頓,又想了半日,才道,「我倒是忘了,七妹前一陣子也進宮看過她……還是自家姐妹幫襯自家姐妹!」

  這話含含糊糊的,似乎在說善桐今日的一句話,可落在善桐耳中,卻聽出了兩樣的意思。聽起來甯嬪得到許太妃喜愛,也就是最近這一個月兩個月的事,再結合許太妃對周貴人話題反常的熱情……善桐似乎有點明白了,不禁更為佩服許世子夫人,口中卻絕不問,也附和著說。「自家人不幫襯自家人,誰來幫襯自家人呢?」

  「就是這麼說了。」孫夫人很讚賞,「我一直想和娘娘說,將來就是那個人為她所用了,那究竟也是她家的人,姓是改不了的……可這話又不好多說,到時候,少不得還要自家人多幫襯自家人。」

  孫夫人看著似乎有失古板,但心機之深,真是不遜色於任何人。善桐沒想到這話包袱在這,話趕話說到這裡,自然要許下承諾,「這是自然了!」

  其實琦玉能否為皇后所用,她都一點也不肯定。可這話善桐又絕不敢說出口——宮中鬥爭,每一步似乎都是人命,今天孫夫人好些話看似平常,她聽著都心驚肉跳的,什麼『不必急於一時』,背後的意思不是昭然若揭嗎?『就是她運氣好保住了胎,來日方長,生產時甚至是生產後,那都多得是機會』,她雖然和琦玉正出於敵對立場,但卻一點都不希望琦玉是因自己的一句話而死。

  回到家裡,免不得又是一番彙報。過不了多久,就在太子冊封大典之後,鄭家的回音來了,據孫夫人說法,那是『欣然許親』,京城的貴婦圈也又迎來了兩個大消息,第一個,那就是皇上動念給生母上尊號了,現在已經吹出了風聲,只怕不多久就要走程式。第二件,便是皇上有意將幾個年幼的弟弟寄養到太妃、太貴嬪等無所出的老妃嬪膝下,現在也正衡量此事。善桐聽著,便和含沁感慨道,「雖沒見面,但這件事不論是誰經手來辦,都要說真是辦得漂亮。看著大家都滿意、大家都有面子,可是又悄無聲息地就給牛家添了堵。最難得應該是自己揣摩出了皇上的心思,就沖這份巧勁兒來看,背後的人肯定是許家世子夫人不會有假了。這一次,宮中和她有關的人都得了實惠不說,她自己實惠最大,太妃和寧嬪肯定都領她的情。」

  一時又歎息道,「就是在這一群人尖子裡,她也是人尖子中的尖子了。和她一比,我就顯得又粗笨又稚氣了,哪有她那樣揮灑自如,真是每一步,都只怕做錯了。」

  含沁卻道,「那也是她在宮裡本來就有親戚,這才容易見好。換作是你,看出來了也不敢說,有些事我們最好摻和都別往裡摻和,你別看她們現在好。等將來萬一寧嬪要是得寵生了個兒子,將來會鬧得怎麼樣……」

  他輕輕地笑了笑,又道,「有些事不到臨頭,可都是說不準的。」

  善桐想到皇長子那張清秀蒼白的小臉,也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惆悵道,「都說當今是太平盛世,可我看著怎麼就這麼懸呢?東南的海盜,西北不說了,西南民亂頻頻,東北據說也不消停……就是朝中、宮中,我看也是好戲連台,一點都太平不下來。現在還好,以後會有多亂,還真是說不清!」

  含沁也道,「這就看皇長子的了,他要能保住,亂不到哪裡去的,這孩子為人雖然老實了些,可畢竟是嫡長子,很多事都占了名分……」

  他不往下說了,只又笑道。「說回世子夫人,你也不用羨慕她的風光,很快,我們在皇上身邊也就有親戚了。雖然不比她們家直接就是親戚,但最妙就是隔了一層,這一門親事成就,叔叔有三五年可以睡得好覺啦。」

  善桐正要說話時,含沁又和她商量起大妞妞的周歲怎麼辦,於是這些將來的煩心事,便被她又丟到了九霄雲外去,只一心惦記起了女兒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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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讓步

  進了七月,因有這個冊封太子的事情在,出京避暑的誥命也都逐漸回京,善桐就又忙起來了,也時常陪著桂太太參加各女眷們的應酬聚會等等。因此番他們已經和鄭家定親,眾人看在鄭家面上,對桂家人自然要比從前更客氣,縱有幾次遇見牛夫人,她也未曾出面為難挑釁,桂太太這算是才體會到了京城的社交圈的樂趣,小半個月裡連番出去赴宴,又帶著善桐進宮朝賀皇太子等等,私底下也不得不承認,「京城的熱鬧,是要比西北好得多了。光是戲班子就多,個個都有絕活,不比西安,全城就那幾個戲班,聽戲都聽不出多少花頭。也沒有多少人自己養戲班小唱的。」

  話雖如此,善桐看她也是巴不得儘快啟程回鄉——因親事已經定下,緊接著的流程其實也都是形式,鄭姑娘年紀雖不大,桂含春年紀卻不小了,再說武將人家成親相對要早,鄭家也是痛痛快快地露了口風,同意明年擇期成親。再來的三媒六聘,有善桐在京城幫手籌辦,就不必桂太太滯留此處操心,她雖喜歡京城的熱鬧,但也大吃不消京城的鉤心鬥角,每一句話說出口前,都恨不得要在心裡打上三個轉。

  因上回過來,用的是渠家的人情,一路不用親衛也走得舒服,這一回要回去,就不能再這麼托大了。除了在京城的這幾十人之外,又還有些人要出來迎接的,桂太太最近就大肆採購土產預備回去送人。善桐去閣老府見堂伯母的時候也提起來,「如要打發人回鄉,正好就一塊走了。」

  閣老太太笑道,「說得是,雖說家裡常走西北的管家,路都走老了,但這些年路上不太平,能和你們的兵一起走,那就更令人放心了。」

  善桐也說,「您常打發回家的那兩位元,連我們都認識了,每次回去族長還要請著吃飯呢。」

  她本意是想提點閣老太太,但閣老太太沒聽出來,沒搭理這個話茬,倒是四少奶奶和過來請安的敏大奶奶都看了她一眼,四少奶奶私底下就問善桐,「難道這兩個殺才還敢狗仗人勢的,在老家胡作非為不成?」

  「這倒是不敢的。」善桐便忙笑道,「對宗房也足夠尊敬,就是對一般族裡的親戚嘛……」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閣老府的管家幾乎相當於是三、四品的大員了,到了地方上飛揚跋扈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就是這種事最敗壞名聲,愛惜羽毛的人家,一向是極為忌諱反感的。四少奶奶忙道,「多謝你提醒!歷年家裡來人,總沒聽提這事……」

  「要不是堂伯母寵我,我也不敢說的。」善桐也笑了,「結果堂伯母沒聽懂,你倒是聽明白了,看你怎麼委婉勸勸她吧。」

  「她是還把你當個孩子看呢,對你的話,哪想那麼多。」四少奶奶吐了吐舌頭,「這事我也不和她說,讓相公提醒公爹吧,和她說了,她轉頭就忘……現在除了念佛之外,她也就惦記著幾個外孫了。」

  兩人相視一笑,善桐便又不提此事,和四少奶奶說些新鮮首飾花樣,「前回到石家去……」

  年輕的婦人,再沒有不愛談這個的,四少奶奶出門又不如善桐多,聽得極是入神,說著就要給娘家帶話,令其置辦。兩人又說了好些話,她這才戀戀不捨地送別了善桐,過了兩天,敏大奶奶又來看她,卻不提這閣老府管家的事,只是拉了一車東西來,托她送回村子裡去。

  「本不該麻煩你的。」大家說來都是親戚,善桐和她關係不比和四少奶奶更遠,因此敏大奶奶雖然說麻煩,但還是理直氣壯,「就是東西多,路又實在不好走,我們也難運回去。難得你們這邊有人來接,就搭個順風車吧。」

  連皇后都還不知道的消息,這位元就已經知道得一清二楚。善桐對她自然也不是沒有好奇心,和含沁議論一番,自己細細尋思過了,倒覺得她肯定也是個厲害人物。歐陽家是出好醫生不假,子承父業傳承了幾代,就是權神醫,和他們家也有師徒名分,牛淑妃找他們把脈不算出奇。可這種事牛家要保密,歐陽家敢四處亂說去?即使是自己家裡,那也只有最核心幾個人知道,身為出嫁女,居然能位列核心之中,可見本事了。至於她為什麼要往外遞消息,含沁是一聽善桐這麼說那就明白了,只不肯和她說透。善桐自己模模糊糊有些猜測,又不敢肯定,看敏大奶奶時心底總有些怪怪的,幾番在應酬場合遇見,都很留心她的言行舉止,偏偏又什麼都看不出來。且還覺得敏大奶奶為人乾脆俐落,有話直說,竟是大有西北兒女的影子,卻又要比慕容氏等西北土生土長的女兒們要有分寸得多了。

  「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她忙客氣,「你們是也打發人跟著回去,還是就讓我們一道帶著送過去了?」

  「要不麻煩,就不打發人回去了。」敏大奶奶笑道,「家裡人口也不多……」

  她頓了頓,忽然歎了口氣,有些尷尬地道,「妹妹,你囑咐你們管家,這車東西就悄悄的,也別說是我們帶的——不然我那天在閣老府就說了。反正我想你也是要給你家老太太送東西的,到時候就一車過去,給我婆婆送去就完了,只別和閣老府那頭露出風聲。」

  善桐只知道兩房關係冷淡,他們家二太太常年住在老家,肯定不是沒有故事的。倒沒想到他們連給她送東西都還要瞞著閣老府,一時有幾分錯愕,但人家這麼說了,她也只能爽快應下,「一定不隨意宣揚。」

  既然如此,那就要問問帶了的是什麼東西了。敏大奶奶道,「也沒什麼,就都是京城裡的吃食,有些是西北沒有的,我相公知道婆婆愛吃,特地尋了來送過去,也算是給她解解饞吧。」

  一時又歎氣道,「這世上再親,那還是母子最親!」

  善桐也不敢多問,又和敏大奶奶說了幾句閒話,因她也算性子爽利,兩人還很聊得來的。敏大奶奶便說,「前陣子是忙,你來了也沒能好好招待你,這一陣子我娘家事情少了,母親身體也好些了,以後倒能多和你往來往來!」

  果然接著便也時常遣人來送東送西的,善桐便又多了一個朋友。只她忙著打發桂太太回去,未能時常出去應酬罷了。

  等到七月中旬,冊封大典後一個應酬的小高峰告一段落,各家都忙著要過中元節時,桂太太倒要動身回去了。善桐還說讓她留在京城過中秋,也被她回絕了,「你別和我瞎客氣,這家裡還有多少糟心事等著我去辦呢。」

  這麼小半年相處,善桐要說再刻骨討厭桂太太,那也真是討厭不起來了。要說很喜歡卻也不大喜歡,一路相攜而來,總歸是有情分在的,聽桂太太這麼一說,她也就半真半假地道,「您在的時候不覺得,這要走了,我就覺得家裡冷清得很。有什麼事,也不知該和誰商量去。」

  「含沁嘛!」桂太太說,「我到京城多久就病了多久,我知道你們有些事都瞞著我,怕我操心。我也不給你們添麻煩,快回西北去了,有什麼煩心事,我也能和元帥商量。」

  她這話倒是說得直截了當,這幾個月來桂太太真是清瘦憔悴,人看著都老了幾歲,提到回西北,她那憧憬的語氣,幾乎是恨不得能插上雙翅就飛回去一樣。善桐也笑了,「怎麼說,大妞妞九月就滿周歲了,京城風雲,也還有好些事是我們看不透的……」

  「這幾個月我冷眼看來,」桂太太也端出了正經臉色,見善桐立刻挺直了腰做受教狀,她心底不禁歎了口氣:從前小時候,看著也就是伶俐而已,出嫁了就覺得她有本事了,現在到京城歷練了幾個月,到底年紀輕,學起來真快,京城貴婦別的不說,禮儀細節真是無可挑剔,也虧得她立刻就這樣處處小心,自己臉色一正,她也就跟著換了態度……「你和含沁都很機靈,你還年輕,有些事也許還照應不過來,但最好的一點就是懂得藏著。什麼事都不第一個說話,這樣好,要保持,別和我一樣,年紀大了,就是有心注意,有時候都力不從心。」

  她頓了頓,想到含沁,心頭更是五味俱全,看著善桐,都覺得她的面目模糊了,有另一張臉浮了上來,心中感慨了好一會,才又再輕輕地道,「含沁在場面上是沒什麼可挑的了。他父親也和我說過,年紀輕,有時候看事情高度不夠,但在京城這個交際場裡應酬,我看是沒什麼需要擔心的地方。大面上的事,有西北在背後給你們撐腰把弦,多問問師爺先生們,離不了大格的。再過幾年,他見識更廣闊了,恐怕皇上也就要大用他了。就不大用,在京城能生根發芽,也很不錯,你門第高,往來的都是皇親國戚,日子過得也比在西北更有滋味。」

  這都是臨別時常說的勉勵之詞,善桐自也不會掃興,只靜聽著,過了一會,桂太太聲音倒低下去了,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她抬眼一看,卻見桂太太若有所思地望著自己,已是見了皺紋的一張臉上,竟是罕見地露出了猶豫和感傷。

  善桐還當她是真捨不得大妞妞,心頭倒是一暖:兩代人之間的恩怨,畢竟是沒有遷怒到第三代身上。她正要說話時,桂太太卻又開了口,這一回,她的聲音要更輕了。

  「從前呢,你們都還在西北,這件事也就沒提起了。」她說得很慢,可開了口,語氣反而更穩定了。「現在你們到京城來了,含沁祭祀十八房祖宗之餘,也不能不祭祀他的生母,回過西北,我和元帥提一提,把家裡那個靈位,請到京城來吧。」

  要祭祀生母,其實什麼時候不能祭祀,就是現在,隨便撮土插香心中默禱,誰還能管得著含沁了?把老九房的那張靈位請到十八房來,代表的卻是老九房的首肯態度——雖說這姨娘是我們家的人,你已經是十八房的嗣子了,但族規不外人情,法外容情,宗房是許你同你的後代以後四時八節多上一份供品了。

  善桐真是沒有想到桂太太居然在這時候說出這話來,她雖有心在這事上做做工夫,但奈何進了京,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桂太太人又還病著,一時也沒能考慮到這方面:這種純屬心戰,處理得不好可能會損傷桂元帥對十八房的好感,自然要徐徐圖之。只沒想到桂太太這麼多年來都沒有鬆口,到京城住了幾個月,居然自己就讓步了。

  她的訝異肯定是現到了臉上,桂太太看見了,反而抬高了聲調道,「你不要誤會——」

  可這究竟是誤會了什麼,她又說不出了。善桐見她神色複雜,心底幫她想想,也覺得桂太太要做這個讓步,以她性格來說是真不容易,她忙起身正經謝桂太太,「含沁知道了,必定也感念嬸嬸的恩情。」

  「我不在乎他感激我不感激我!」桂太太又倔強地揮了揮手,倒是再露本色,說話不看人臉色。善桐也不好答話,兩人大眼瞪小眼的,過了一會,桂太太才緩開口氣道,「風雨飄搖,總是一家人,能和氣,就和氣……也是他自己本事!他要在西北,這牌位,我一輩子都不還他。」

  話說得這麼透,善桐只好微笑,她說,「不論如何,那還是要感激您大度的。」

  桂太太看了她一眼,神色又緩和了下來,她輕聲說。「嗯,後面那句話,你就不要告訴他了。」

  一時自己也感慨起來,長長地歎了口氣,「還是你一句話說到我心坎裡去了,人要向前看,有些事該忘記,忘記了也好。」

  現在含沁幾乎是遠走高飛,此後要再相見,機會也不大多了。桂太太能在這時候想通,是含沁有本事自己掙來了這份諒解,也是她自己有決斷,還是把桂家內部的和諧放在了自己私人的恩怨之上,善桐想到曾經發生過的諸多故事,也不禁有了幾分惆悵,她卻沒有再問,只是又替含沁道了謝,見桂太太有幾分尷尬,知道她還是面子上下不來,便不提此事,只又說起牛家來。「如今在京中,也就只有牛家似乎對我們不懷好意了……好在最近也消停了不少。」

  「哪有消停?」桂太太也趕快抓住了這個話題。「元帥來信就提起來,肖家最近又不老實了!還是和從前一樣,鬼鬼祟祟的,也不知正在安排什麼後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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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生意

  各大世家臺面下的動作,身為女眷也只有聽外頭人的轉述了,善桐也聽含沁提了一嘴巴——肖總督最近似乎在嚴查各地關口走私不交關卡稅的現象,就不知道這又是要針對誰家出招了。

  要知道這關卡稅在建國百年之後,幾乎是已經名存實亡,各地巧立名目徵稅是有的,但拿關卡稅來做文章的卻很少:大秦律法明文規定,各路關稅地方能留下的不過是十分之三,餘下七成是要解送進京的。肖總督要抓甘陝的財政收入,怎麼也不會從這裡抓起,真要鬧大了,觸犯的可是幾乎整個西北商界的利益。善桐聽起來就和聽故事一樣——牛家就是再厲害,也沒有這麼敢為天下先吧。

  就是因為如此,牛家的用意就更令人捉摸不透了。善桐和桂太太商議了幾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究竟這件事和桂家也沒有直接關係,桂家可管不到這上頭,文武殊途,肖總督要為難桂家也不容易。倒是桂太太還提了一嘴巴,「歷來山西那邊都是吃空額的大戶……他們那邊受到的壓力也小,不比我們是正面頂著,可以做些手腳。也不知道牛家二爺過去了之後,境況又是如何。」

  這是桂家也在尋找牛家的破綻了,許家平時無事是不掌兵的,除了一二支精銳親兵之外,一直都沒有自己的番號,因此不存在吃空額這個問題。餘下的軍隊人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在吃空額,桂家倒是一直幾乎足額,也不曾克扣士兵糧餉。這些年來在西北名聲是極牢靠的,想從這方面搞搞牛家,也是很正常的思路。——不過,這調查滲透的工夫,就輪不到含沁等人做了。因此善桐也就是和桂太太談談這事,過了一會大妞妞睡醒了,又被養娘抱進來,咿咿呀呀地,非得要爬到桌上坐著,抓住什麼東西看了可心的,就往嘴裡去塞。

  桂太太現在倒是疼她的,看到她這樣,也不著惱,反而笑得開心,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不少,反而是善桐大皺其眉,將大妞妞抱下來輕責,「你倒是厲害的,桌子上爬來爬去,也不怕跌下來。」

  到九月裡就滿一歲,大妞妞如今已經漸漸開始斷奶,也吃得下流食了。白白胖胖的不說,小臉蛋紅潤得很,善桐給她剃過三次胎髮,現在她頭髮雖短,卻已經見了細密黑粗,貼在腮邊顯得極為可愛——膽子又大,明知道母親說她,也不害怕、沮喪,只笑嘻嘻地沖善桐喊著什麼,至於是什麼,那也只有她自己聽得懂了。

  善桐也拿她無法,要打麼,孩子還這麼小,肯定捨不得,只好讓養娘緊緊抱住,「別讓她亂跑啦,現在正是好動的時候,要磕著了那就不好了。」

  桂太太也說,「這個時候是最好玩也最費心的,」

  正說著,含沁也回來了,進來給桂太太請安,順便又說起來,「回去的車馬都已經預備齊了,還有攜帶的東西也令人造冊,免得路上有所閃失。一會令人把冊子拿來給您看,您心裡有個數就成了。」

  桂太太對著他還要比往常更淡了三分,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只嗯了一聲就不說話了,含沁莫名其妙,給善桐使眼色,善桐抿著嘴笑,又向他微微擺了擺手。等兩人吃過飯回了屋,他才笑眯眯地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含沁知道,含沁果然大吃一驚,連臉色都變了,好半天才道,「我真沒想到,連這件事她都鬆手了。」

  桂太太為什麼決定放開這件事,恐怕真實理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也許她是決定維護宗族團結,也許她是看好含沁前程,現在開始修補關係,也許她是真的想明白了不再糾結前塵,懶得和十八房再疙疙瘩瘩下去了。不論如何,這對含沁來說肯定是意外之喜,可他的情緒卻低沉了下去,一整晚話都很少,即使兩人睡下了,他也翻來覆去地烙著燒餅,第二天早上起來,雙眼都是青黑的。善桐看了有些心疼,也就不敢多提這事。她連著幾天都陪桂太太四處話別,也忙得很,等送走桂太太了,含沁又早恢復了原狀。

  因為這一次已經安排人過去接靈位了,善桐便和四紅姑姑商議,要安排出一間屋子來供奉十八房祖宗牌位,並為含沁生母在偏房中增設一個位置,四紅姑姑有幾分怏怏不樂,雖然安排也安排好了,但緊跟著就號稱自己犯了腰疼,成天到晚在屋裡躺著不出來。善桐無奈之下,只得重又事必躬親安排起了家務,並令六州、六醜出去婚配了,跟在身邊學起家務來,得了閑除了帶大妞妞,還要經常到四紅姑姑屋裡坐坐,只不提這牌位的事——道理大家都懂,四紅姑姑這就是感情上一時過不了關。

  她雖然沒對含沁提起來,但含沁是什麼人?這天和善桐說起來,也道,「我得了空就多陪姑姑說說話,不過,我們也應該自己把家務撿起來了。姑姑一輩子無兒無女,含辛茹苦為我們打理家務,將我養大,我們很該好好地讓她頤養天年,別再為家務操心。」

  善桐也覺得是這個理,整個六月她都忙著上手家務,安排和京中諸親朋的人情往來等等,又盤算著將八萬兩銀子如何經營一份嫁妝家業起來。等進了七月,家務日漸上手,六醜、六州可以幫忙頂事,四紅姑姑也漸漸被水磨工夫哄得回心轉意肯出來指點照料了,善桐才得了空去給舅母請安,又和她商量嫁妝的事。

  因為王時已經定了親,米氏現在正忙著隔空給兒子預備聘禮,見到善桐來,先拉她看送來的嫁妝單子,卻也不見得多麼出奇,不要說和豪門嫁女比了,單看田土店契,甚至還及不上善桐自己的嫁妝。米氏很欣慰,「還是懂事的,管她私底下帶了多少私房來,好歹老大媳婦心裡好受一些。」

  又和善桐商議,「既然這樣,我們也回一份價值相當的聘禮過去,一應都和老大媳婦一樣辦,這樣誰心裡都不犯嘀咕,以後就在一起也不至於犯相了。」

  善桐自然沒什麼異議,由此想到鄭家不知會給女兒預備多重的嫁妝,桂家又該如何籌辦聘禮——旋即卻又在心底歎了口氣:反正就是安排得無可挑剔,兩個妯娌對鄭姑娘也不會有多少好感的。

  這畢竟是西安的事了,善桐也沒多往心裡去,只又和米氏閒話了幾句,才道,「自從得了這銀子,也不知該如何守財才好了,我問姑爺,姑爺也不肯管,只說家裡錢夠使了,讓我自己愛怎麼花怎麼花。」

  米氏便笑道,「你看姑爺多疼你,都不要你貼補家用。」

  調侃了善桐一句,才道,「不過你們家就兩個人,也犯不著遮遮掩掩的藏什麼私房。按我幫你想呢,這麼一筆錢,你年紀還輕,自己拿著是有點手重了,倒不如大多都收起來,餘下一兩萬銀子,在京城盤個鋪子,慢慢經營著了,一年能出息有本錢的十一也好,這樣十年回本,等大妞妞長大,那就是淨賺了,你到時候給大妞妞添點股份做嫁妝也好,就整個陪出去也好,總之不是壞事。」

  善桐雖然對銀子沒有過分的喜愛,但人沒有不喜歡錢的,現在有了孩子,肯定也要為孩子將來打算,因就道,「其實我和含沁也都這樣想,但我們初來乍到的,也不知有什麼生意好做,我自己也不懂多少生意經,含沁多少懂一點,可他現在忙呢,我也不想讓他回來還更操心。」

  對此米氏卻也不能提供多少幫助了,只為難道,「要不然,等二媳婦過了門,你們商量著一起辦個什麼?她畢竟是商賈人家出身,在這種事上應該是要比我懂得多。」

  大舅母要是懂得經營之道,前幾年落魄的時候也就不用變賣嫁妝了。善桐對渠姑娘印象雖然不錯,但卻絕不敢和她有什麼利益上的往來,免得將來晉商有事求到自己頭上,她倒是左右為難。對此提議,她不置可否,又和米氏商議大妞妞的周歲宴,向米氏討教京城的講究。

  米氏道,「小孩子過周歲,京城這裡一般不大聲張,只請親朋好友來,看著抓了周也就是了。你要是有心為大妞妞祈福,倒可以去寺廟佈施一番,再有,城裡常年有幾處粥鋪是放粥給窮人的,你買些米送去,就權當是為大妞妞積德了。」

  善桐也覺得放粥這主意不錯,回到家裡,便遣人去向林三少夫人問好,順便令人問她要不要一道舍米放粥。來人回來帶了三百兩銀子的銀票,笑道,「我們家三少夫人也正想做做好事積積德呢,正好您府上人過來的時候三少爺也在屋內,我們這麼一說,都說是好事。這不就托您幫著一道操辦了?」

  又拿了一盒宮花出來,道,「這是家裡新得的,宮中新鮮花樣,連娘娘們還沒有看到呢,您留著賞人吧。」

  三少爺在這個時辰居然還在屋裡,可見同三少夫人感情上的確有進展,至少知道在這時候也要安撫妻子。善桐也為林三少夫人高興,便自己也出了三百兩,上米鋪兌了米,命人送進城內最有名的積善粥鋪中去。因時日快進八月,想著也就順便四處送帖子,請閣老太太婆媳、幾個孫夫人並米氏,鄭太太等,還有榆哥幾兄弟過來吃飯,又將宮花分送過去。眾人都回話說必來,孫夫人還請她得空上門說話,善桐也不敢怠慢,第二日就套了車進了定國侯府,同孫夫人一道吃茶,孫夫人還道,「最近宮裡事情也多,等忙完了再帶你進去請安。娘娘其實平時在宮中也是無聊,能說心裡話的人少之又少,你雖進宮次數不多,但竟討了她的歡心呢。」

  恐怕還是未曾謀面的琦玉和衛家更討皇后的喜歡吧,善桐想到進宮就有些疲倦,但又不可能有第二個回答,只好笑著說了些受寵若驚之類的客氣話。孫夫人又和她談起來,「宮中那一位,還真是氣定神閑,沉得住氣,這都幾個月了,再瞞下去,肚子就大了,也不那麼好找藉口……偏偏還是什麼話都不說,叫人心裡納悶得很。」

  「這時候不沉住氣又不行。」善桐便也附和道,「要是一鬧騰,那邊得了藉口借題發揮起來,反倒是顯得娘娘這邊不懂事了。」

  「可不就是這話了!」孫夫人歎了口氣,又笑道,「今年中秋熱鬧得很,娘娘和淑妃都懶得動彈,反而是寧嬪一手操辦。據說是很熱鬧的,我想當天說不定小桂統領也是要在宮中值宿的,你要一個人在家寂寞,那就隨我入宮赴宴,咱們也見識一番。」

  好容易一個節日,還要在宮中應酬,要是身份到了那還是沒辦法的事,身份不到硬要踮起腳跟去湊那個熱鬧,善桐可沒那份雅興,她抬出大妞妞來當擋箭牌。「要是她爹還不在,家裡就真沒人了,讓她孤零零的過節,總不大好。」

  孫夫人不過這麼一說,也不勉強,便又謝善桐的宮花,「連我們還總未見過這細巧的花樣。」

  善桐便將三少夫人和自己合夥放粥的事說出來,孫夫人聽了呵呵笑,「就說你放粥手筆這麼大,一出手就是六百兩。」

  這麼一說,善桐才知道積善粥鋪是孫家在背後支持,忙誇孫家心好,孫夫人也有幾分感慨,「這換做是你,要是別人手裡緊一點的,一氣佈施三百兩,也是手緊的。三少夫人行事還是有欠考慮。」

  善桐因想起來請教孫夫人,「手裡也不缺錢使,還有一筆嫁妝銀子真不知道怎麼經營呢,出嫁沒多久就過來了,在西北也沒置辦產業,在京城人頭又不熟……」

  孫夫人笑道,「這確實是要緊的,我們姐妹手裡也都有幾間鋪子,不過那都是十幾年才經營起來的了。要從你手上現生髮起一場生意來,難呢。」

  正說著,便一合掌道,「巧了,本來也想著你,就是一直沒話口問。」

  便命人道,「去侯爺書房,把那張海圖拿來。」又沖善桐輕聲笑道,「這本是給娘娘掙脂粉錢的生意,本錢不多你一份,你等我和你仔細說說。」

  善桐微微一怔,倒沒想到孫夫人居然機變如此——這門生意要一合夥,兩家關係勢必就更加緊密了……至少她和孫夫人、和皇后之間,就不僅僅是這麼一個鬆散的聯盟關係這麼簡單了。

  不過話說到這裡:眼看著已經是立了太子,皇后地位雖有隱憂,但也談不上風雨飄搖,桂家正是需要幫手的時候,能多一個同盟有什麼不好?她也就欣然笑道,「求知若渴,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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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2: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八章:出去
   
    從孫家回來,善桐就跑到含沁的書房裡,對著含沁平時最愛捏的大沙盤發呆,時不時這裡戳戳那裡弄弄的,直到大妞妞午睡起來,哭著要找媽媽玩,這才又回後院去帶小孩。
   
    等到了晚飯時分,四紅姑姑又打發人來說得了好牛肉,已經做得了,問含沁晚上回來不回來吃飯。
   
    自從桂太太回去,含沁晚上儘量都不外出應酬,但他是紅人,又是新人,自然免不得也要和一班同僚兄弟時常吃吃酒,以前沒有和鄭家定親的時候,鄭家大少爺還不好說什麼,現在兩家是親戚了,他就更過分,經常含沁一下值就不由分說拉過去吃酒聽戲,要不是鄭家家規也森嚴,幾乎都要賭錢。含沁倒是托賴他多認識了不少世家子弟,但對善桐來講,她相應就要寂寞得多了,晚上守著大妞妞獨自吃飯也是常有的事。還好含沁心裡總是想著家裡的,還不至於三更半夜的回來,兩夫妻在睡前還能說點貼心話。今晚又是這樣,好牛肉等了半天,才等到含沁身邊小廝回來報信:他又被拉走應酬了。善桐無可奈何,將牛肉分了一半送給四紅姑姑,自己吃了幾筷子,又撿了細嫩的部分拿調羹細細碾過了,也餵大妞妞吃了幾口,大妞妞很給面子,吧嗒小嘴吃得很香,見善桐不餵了,還揪著母親的肩膀,自己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又轉過身去要自己拿那切了片的滷牛肉。一屋子人都笑了,善桐道,「真是像她爹,看什麼中意了,別人不給,她就自己來要。」
   
    說著,因大妞妞近日漸漸也開始在奶水外吃些米麵水果,肉也是給她吃的,便令人撿了兩片去,又再用刀切得碎碎的,混了米糊來餵,大妞妞吃得香極了,一小碗吃下去還不滿足,始終是鬧著拿了一片肉來扯了一口,嚼得津津有味的,用那幾顆牙齒也磨得香,善桐見了,就和養娘道,「這一向也拿些脆脆的東西給她磨磨牙,免得嚼肉,又嚼不爛,又心急著要吃。」
   
    掂了掂大妞妞,也不禁笑道,「生下來才那麼一點點重,現在沉得我都要抱不住了!三十多斤總有,拿去賣了也能賣上幾百文錢呢。」
   
    養娘便湊趣道,「養她花的又何止百文呢?這買賣真是不合算!」
   
    「何止不合算,養大了嫁出門,天南海北也不知要嫁到哪裡,倒賠了嫁妝不說,我還要瞎擔心呢,以後姑爺對她好不好,婆婆給氣受不給……」善桐越說越覺得養女兒真是不合算,現在想到十幾年之後,才養了那麼大,俏生生的一個小姑娘就要把她嫁出去,心裡就幾乎是割肉一樣的疼。因四紅姑姑進來看大妞妞,便和她感慨道,「現在算是知道一般人家為什麼那樣中意親上加親了,還真就是圖個知根知底,不至於給孩子氣受,又能嫁在跟前,常回娘家來給我看一看也還好的。」
   
    四紅姑姑笑道,「她這才多大呢,您就這樣想了,真到了出嫁時候還怎麼好?」
   
    又也感慨,「一年過得真快,去年那時候和您談起來,您還說生了這個就再不生了,現在想來如何呢?」
   
    善桐本人因為慣於騎馬射箭,其實身體康健,生產時沒有受多大苦楚,饒是如此,想到懷孕最後那幾個月,還有生產本身的劇痛,產後坐雙月子時的煩惱,依然是有些餘悸——也是因為含沁說頻繁生產對於產婦本身損害很大,這幾個月小夫妻親近前後,都有設法避子。這裡有些東西要採買,雖然善桐是令自己陪嫁婆子去辦,但估計也還是瞞不過四紅姑姑的,她這樣說,肯定也是帶了期望。倒是善桐雖然也希望有個兒子,可想到生產劇痛,還是有些畏懼,便露出猶豫神色,一時沒有說話,四紅姑姑看了大妞妞一眼,便笑道,「和您說句心裡話,這小少爺和大妞妞年紀相差,倒是越近越好。若不然,長姐吃虧呢!」
   
    善榴還不就是如此?這十年來是沒少為家裡弟妹操心,她自己嫁得又遠,弟弟妹妹們除了按時寫信,常常打發人送東西,幾乎不能怎麼回報。倒是善桐、善櫻,都受到頂上兄姐的照料。被四紅姑姑這一說。她倒是怦然心動,沉吟著不曾說話。四紅姑姑看見了,便微微一笑,也不再提,還陪她一起家長裡短地說了半日,兩人又下棋等了半天,大妞妞都閉著眼睛被養娘抱去睡了,含沁方才回來,卻是難得地臉紅脖子粗,被人扶進來的——竟是喝醉了。
   
    西北苦寒,到了冬天外出,全靠一口酒提氣發寒,除了善桐是實在不能喝之外,幾乎從上到下就沒有誰是不能來兩口的。含沁外出應酬,至多微醺罷了,醉態如此的確罕見,進了屋看到善桐,他就直撲過來,抱住她不肯撒手,叫道,「想死我啦,又是一天沒看見你了。」
   
    善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四紅姑姑早就出了屋子,沒多久就端了熱熱的醒酒湯過來,她親自服侍含沁喝了幾口,見他要吐,又趕快舉了痰盒過來。又給他換衣服擦拭頭臉,服侍含沁躺下了,自己也累出一身大汗來。含沁倒還安耽,吐了一次,又漱了口,便沉沉睡去,一晚上都沒動靜,只是酒氣熏人,善桐怎麼都睡不著,索性到南炕上躺下將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才被含沁諂笑著叫醒,又向她賠罪道,「昨晚擾著你了?」
   
    「我倒沒什麼,你怎麼喝那麼多!」善桐倒是不氣含沁,只氣和他喝酒那一幫子人。「都有誰逼你灌了?回頭我和嫂子們告狀去!」
   
    含沁摸了摸腦袋,自然免不得為朋友們辯解,「也是事出有因,昨兒皇上跟前我又得了綵頭來著,林三少為首,許世子也湊趣,還有鄭大少,連皇上都灌我,那還能怎麼說?只好盡圖一醉了。我也是有意做出醉態來,不然昨天哪能那麼早回來。」
   
    這一幫子人,不是皇上的親表弟就是他的養表弟,再不然也是一起長大和奶兄弟一樣的發小,他們肯和含沁廝混,善桐還能說什麼?只嘀咕,「從前在外面應酬,還沒有皇上呢,現在連皇上都抬出來了,這是逼得我向娘娘告狀去?」
   
    「皇上也難得和我們摻和這種事。」含沁便說,「昨天也是林三少和許世子強拉了來的,他最近心緒煩惱,竟形於外,喝了幾口酒看著倒開心多了——比一般世家子弟還會玩呢。都說我是沒趕上好時候,皇上登基前幾年,玩得更凶更野,什麼荒唐事都沒少幹。」
   
    提到今上,從他還是太子時算起,眾人想到的也都是「龍章鳳彩、龍日天表」這樣的溢美之詞。除了他和封子繡的風流韻事之外,善桐還以為他竟是個古今完人,沒想到他也有過放浪形骸的少年時代,她一邊打發含沁起身梳洗,一邊自己也梳洗過了,兩夫妻一道坐下吃飯時,還好奇問,「為什麼事心情不好?昨天封子繡沒來?」
   
    「封子繡又出京去了,不知去哪裡,我們也不敢問。」含沁一吐舌頭,「你就當不知道這個人吧,他手裡掌的那支兵本來也見不得光,尤其我們外地武將人家,是最忌諱和他們交接的。」
   
    正說著,又道,「其實還是因為工部那場爆炸的關係。」
   
    他眉宇間躍上了一點陰霾,語氣也沒有剛才那樣興致勃勃了。「工部那個場子,歷年來都是做配方的。這個新方子皇上放了很大的期待進去,現在一場爆炸,人死了不要緊,最重要還是方子就廢了,又要從頭開始。這幾個月來心情不好,我看都是為了這事。」
   
    善桐想到榆哥那一夥人其實也還是在倒騰火藥方子,心中一邊也是一動,一邊又更加害怕擔心,送走了含沁,自己坐在那邊想了半天,又派人去找榆哥,問他中秋節預備怎麼過——因米氏也問這事,叫小夫妻過去吃飯——又令傳話人埋怨榆哥,「就說我的話,又是一個月沒見他了,再不來看我,我生氣啦。」
   
    她這麼一說,倒是真有了效用,才吃過午飯榆哥就隨傳話人一道過來了,還給帶了朝陽門外的花糕來塞善桐的口,「越大脾氣越大,還動不動就生我的氣。」
   
    善桐撿了一塊花糕吃著,倒覺得味道不錯,便把大妞妞抱來餵她,小姑娘現在認人了,看到舅舅,便笑著喊,「阿九——阿九——」一邊往榆哥懷裡合身撲去,不要媽媽餵,要舅舅餵,榆哥一把抱住,疼得整張臉柔和下來,抱著大妞妞道,「親舅舅一下,舅舅就給你吃。」
   
    大妞妞頓時親得榆哥一臉口水,善桐握著嘴巴直笑,「現在她要親我們我們都不讓,就嫌她口水臭呢,就傻娘舅要親。」
   
    「誰說我們傻?」榆哥毫不介意,拿花糕掰了一小塊一小塊地給大妞妞抿著吃,「大妞妞口水不知多香呢,奶香味!大妞妞你說是不是?」
   
    一邊說,一邊又不知哪裡摸了個精緻的撥浪鼓出來逗大妞妞,大妞妞果然愛不釋手,抱著它轉個不休,吵得人頭疼,她自己還不亦樂乎的,要把她抱到一邊去,她又一離開榆哥就哭。榆哥被鬧得苦笑起來,善桐也無可奈何,只好抬高了聲調和榆哥聊天,過了一會到大妞妞午睡的時候了,她便不顧她哭,強令養娘將她抱走。大妞妞一直哭到了自己屋裡,都還能聽見哭聲和那咚咚的小鼓聲。
   
    兩兄妹對視一眼,都鬆一口氣,榆哥甩頭道,「她年紀雖小,轉起來小鼓卻有勁得很,只吵得我頭疼。」正說著,善桐便問他在白雲觀有沒有試驗火藥,又將工部爆炸的事情告訴他說。「這都是試驗新火藥方子鬧出來的動靜,死了不知多少人。你倒騰方子我不管,試燒的時候你要敢在跟前,我立刻和家裡人說,把你鎖回去。」
   
    榆哥咳嗽了一聲,也不說話,反而轉問道,「什麼新方子?你可聽說了沒有,具體配比是多少,我們這裡也在試呢。可惜工部那邊總不理會我們,也不肯把方子給我們看。要不是李先生還有些面子,幾乎無法把功課繼續做下去。就是現在這樣,其實也都託了白雲觀道長的面子,這才無人來查。」
   
    善桐無奈到了十分,要說他吧,又怕說煩了他不來了。不說吧,又實在怕榆哥什麼時候倒騰出一個事故來,家裡人傷心不說,母親只怕都要哭瞎了眼睛。她長長地嘆了口氣,也不接榆哥的話茬,又說別的事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她是熟透了榆哥性子的,因就說起南邊開海的事來了,「現在船隊都在造了,還千辛萬苦找了前朝的海圖來,聽說又尋了上百個出過海現在歸順的海寇。說是要下南洋做生意去,只不知道有沒有賺頭了。孫夫人說,前朝光是幾次下南洋,就不知造就了多少巨富。」
   
    這果然搔到了榆哥的癢處,他立刻燃起了熊熊的興趣,「這我倒也聽說過的,就不知道所謂開海究竟要往哪裡去。我們進西域的時候聽當地人說,泰西那邊的商人從前泰半都往這裡走,現在很多繞到南邊去從海上過來,似乎更穩當得多。如這一次是要放船去泰西的,我倒想跟去看看。」
   
    出海一次,耗時三年五載不說,驚濤駭浪,船上可能疾病叢生,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不好說的事,善桐簡直想要暈過去——別榆哥不玩火藥了,改出海去了,那她簡直別再回去見母親。她無奈地道,「那麼多雜學,除了這出海和火藥之外,諸子百家哪個不是由得你去鑽研,你哪怕跟著權神醫學醫呢,也別和現在似的,我是一聽說白雲觀方向有事就嚇得心都停跳。你還疼大妞妞呢,怎麼不記得嫂子在家等你了?還是快回去生個孫子,安分幾年,等我侄子大了,娘一心帶孫子,那時候你要鬧,大家就沒這麼懸心了。」
   
    提到家鄉,榆哥便嘆了口氣,一時沒有說話。善桐見他清秀面容上掠過一縷悵惘,真是忍不住想問他:這琦玉就那麼好?一見鍾情,到現在都難忘?
   
    只是想到琦玉如今的處境,她根本也就不提此人,聽說榆哥中秋也不過來,而是要在道觀陪先生過節,也沒勁說他了,只千叮萬囑一定要上孫家、王家和楊家走動走動,看望一下兄弟並長輩們。榆哥連聲應了,也沒等含沁回來就回了觀裡。
   
    接連幾天,含沁回來得都比往常要晚,善桐知道他有空是一定回來的,也不說他,免得他心裡更不好受。只是這樣一來,到八月中旬她都沒能和含沁好好說話,問含沁中秋怎麼過,他又含糊其辭的,也定不下來。這一日起來,她就和含沁道,「今天一定要給舅母回話了,你要能過去,我們就一道過去,要不能,我和大妞妞在家等你。只定不下來,讓舅母那邊空等,她也不好安排。」
   
    含沁唔了一聲,說,「明日一定就給準話。」善桐這才罷了,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兩人對坐吃過早飯,大妞妞被抱進來見爹,善桐去給含沁拿靴帽,從裡屋出來時,見含沁還坐在炕上抱女兒,便奇道,「還不換衣裳?再過一會當班就遲了!趕不上點名,仔細罰你。」
   
    見含沁還是沒動,只是笑嘻嘻地看著她,她多少也覺得有點不對了,叉著腰站在當地,故意板起臉來瞪著含沁,就見含沁唇邊憋著的笑意越來越大,沒過一會就笑出聲來,抱著女兒站起身道,「走,上車。」
   
    善桐滿腹狐疑,道,「上什麼車?」說著,腳底下已經乖乖動起來,跟著含沁出了二門,果然有一輛車正等在外頭,一家三口坐進去了,這車便轔轔而動,向著遠處去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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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2: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四十九章:中秋

  善桐先還問呢,後來見含沁怎麼問都不說,便索性也一賭氣,不問了。只抱著大妞妞,掀開了簾子一角,讓大妞妞巴著窗子邊緣看看外頭的景色。大妞妞現在還不能很穩地走路,但站已經站得很穩當了,在善桐腿上站了一會,又要到含沁腿上去站,還咿咿呀呀地指著善桐向含沁告狀,含沁笑道,「怎麼了,大小姐又和你發脾氣?」

  現在孩子大了,和小時候就不一樣,大妞妞還是個記仇的孩子,善桐有拂了她的意的,她總要哭鬧起來,又發脾氣不理母親。有時候看到母親明明高興呢,卻又故意要繃著臉,就像剛才,一上車還新鮮,看了一會想起來了,就不和娘好,要和爹好了。

  「剛才早飯時候她要吃一口酪,可她一吃就鬧肚子,誰給她吃呀,我說了她幾句,她這就記恨起我來了。」善桐也笑了,「多大的孩子,心裡很能裝得住事,這會都還記得。」

  含沁也發一笑,便抱著女兒,指點街景讓她學說話,大妞妞也跟著爸爸似懂非懂地念,「不點、米點。」善桐倒是得了空閒,她自己掀起簾子看了一會,也不知道走的是哪個方向,一時也感慨道,「西安城雖然我也沒騎馬走過,可身在其間還知道方向,現在你要把我放在這裡,我該怎麼回家去我都不曉得。」

  正說著,車行拐入了一條通衢大街,善桐遠遠望見城樓了,才恍然道,「原來是德勝門,我們是要出城去?你今天不當值啦?」

  含沁繼續微笑,只不搭這個腔,善桐現在倒不著急了,心裡影影綽綽也有數兒,只是拿眼白使勁地翻了含沁一下,便自己透過那小小的方格,望向頭頂格外高遠遼闊的青天,享受著帶了涼意的秋風,只覺得雖然還在路上,但身心已經爽快得很,倒是把這幾個月來那處處小心翼翼的憋悶勁兒為之一解。這車走得快慢,她也不在意了。

  在城內還好,等車行出了德勝門又走了一段,路上行人越少,含沁便索性將兩邊簾子都打起來,只合上玻璃窗,免得秋風把大妞妞吹病了。一邊和善桐指點,「這棵樹好看。」一邊又指著一處彎道進去花木掩映間一所幾進的小院子,「這裡到了冬夏生意都好,也有幾味好菜是有名的,還承應外點。只人實在是多,去年冬天我們來吃,沒想人居然滿了,掌櫃的有急智,在後院現架了桌子烤肉,借著屋裡熱氣,居然也不冷的,老鄭他們吃得歡實,我連一口都不吃,果然回去紛紛鬧了肚子。」

  「京城人不懂事,站在雪地裡哪能吃東西。涼氣進去可不是鬧著玩的。」善桐也不禁笑道,「你們也算是好的了,竟沒人拿個身份去驕人。」

  「哪敢啊,」含沁說,「皇上就在身邊呢,許世子塞了二兩銀子也沒換個位置,掌櫃說進去了那就是客。老鄭想發火,皇上倒笑了,誇他們有風骨,雖他也一口沒吃,臨走還賞了二十兩。」

  善桐也覺得皇上實在有意思,因又笑道,「這故事要是流傳出去,這家店不得了,連皇上來都沒位置,以後可不是財源滾滾了?」

  「其實他們家生意一直不差,就是皇上想來,那也是聽說過了名頭——焦閣老都誇好,那是一定好的。」含沁一邊說,一邊又指了一棵樹來給善桐看,「瞧,那是有名的老槐樹,據說有一千多年了。也不知是哪個皇帝出宮時還在下頭歇過腳,現在就也成了傳說了。」

  他成天在外頭跑,對京郊這些掌故當然熟悉,小夫妻一路說笑,也不覺得路途難走,只到後來大妞妞睡著了——要睡時候她又要善桐抱了,可能嫌棄含沁懷裡硬,一雙手揪著母親的領口,頭枕在她臂彎裡睡得香香甜甜。含沁和善桐便把聲音放小,一路說個不停,連看見一棵樹,善桐都能想起來在村子裡見面的時候,「那一次你給我帶筆洗,那麼重的東西還捏在手上,站在樹下等……」

  一面說車一面走,過了小半日,等大妞妞又醒來要撒尿了,車也彎進了一條鄉間小道,只見兩側山巒起伏,全是鬱鬱蔥蔥的樹林草地,雖然現在秋收過了,田裡光禿禿的,但望著也大有野趣。再看遠處還有個村子,只車連村子都不進,又彎進一條小路,再走了一盞茶工夫,便隱約能在一叢樹裡見著一道牆,遠遠看去,都覺得占地闊大。車進去了還要走一段路,一家人這才下來。善桐抱著大妞妞久了,手有點發酸,含沁便把女兒抱著,自己指點給她看,道,「這裡進去是我們住的客院,找個地方把孩子放下了就行。」

  這真是開玩笑,善桐白了含沁一眼,含沁笑嘻嘻地也不在乎,前頭卻自然有人迎來安置她們,只善桐不放心別人抱著大妞妞,休息了一會,又把女兒抱在手上,跟著含沁裡外一逛,也不禁歎道,「都說許家的小萃錦漂亮,其實還真不如這莊子來得大且別致,又還有溫泉!」

  正說著,幾個丫鬟婆子一擁而入,連四紅姑姑都在裡面,養娘接過了大妞妞,自然去拍哄不提。善桐到現在也知道含沁是蓄謀已久了,她實在也很開心——便笑道,「這是誰家的溫泉莊子被你借來了!這麼好的地方,他們也就常年空著?」

  含沁也不再賣關子,「是鄭家的莊子,他們家人口少,並且常年要進宮請安,一年也就三四個月有住人。地方這麼大,白空著怪可惜的,我就問老鄭借。老鄭說借可以,但皇上不許假借來也無用,可不就一直耽擱了?剛好那天一起吃酒,酒蓋住臉,我便和皇上討假。皇上說,我喝一壺許一天的假,就為這事,那天喝得大醉。」

  善桐又驚又喜,見沒有外人,便抱著含沁的脖子跳著笑道,「你啊!難怪那天醉了!可沒有喝太多吧——快說,你喝了幾壺,我知道你酒量不會差的!」

  這話簡直互相矛盾,含沁見她開心,便拿下善桐的手,又故意板著臉道,「光天化日的,什麼樣子!」

  說著自己也笑了,拿出手來一比,神氣地道,「五天!」

  自從他有了差事,小夫妻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相處,要說善桐不寂寞那也是假的,只她平時不說而已,含沁這麼兩個字,簡直比送她多少名貴首飾都開心,她一下歡呼起來,全把那煩死人的心事和壓力拋到一邊,整個人跳起來往含沁身上蹦,含沁哈哈大笑,一把摟住她道,「當心點!多大人了,還和個孩子似的!」

  說著兩人便進去換衣服,善桐還煩惱呢,「要去和舅母說一聲。」

  結果含沁卻早安排好了,「舅舅家我早就打過招呼啦,還有榆哥也喊了,不過他卻實在是來不了。」

  如此一來,小夫妻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因四紅姑姑年紀大了,不願泡溫泉,只在園子裡走走就安耽了。他們便讓養娘帶著大妞妞,自己先去泡一次溫泉,緩過了旅途勞頓,又起來吃了午飯——含沁果然早使人去先頭說的那家小野館喊了菜來,一色翡翠雙絕確實做得好,善桐讚不絕口,連大妞妞都多吃了幾口面。到下午午睡起來,含沁又領善桐去了馬廄,「這裡人煙稀少,也就是左近幾裡有許家的莊子,你也有很久沒跑馬了吧?」

  要說善桐在這幾年間最懷念的是什麼,那肯定就是可以肆意放馬飛奔的日子了,隨著她年紀漸長,大太太又回歸了,本來在村子裡都很難得出門了,後來成親後更沒心思顧及這個。久而久之,她幾乎忘記了自己曾有一段多麼自由的時光,可以在馬背上隨心所欲地賓士。現在聽含沁這樣一說,一時幾乎不敢相信,眨著眼睛望向含沁,含沁摸了摸鼻子,又笑道,「不過,記得還要帶頂帽子,不然京城人恐怕還是吃不消的。」

  他才說著,善桐就一把抓過帷帽戴上,她好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不,其實她的少女時光距離無憂無慮尚且有很長一段路,實在在她一生之中,也很少有這樣隨心所欲的日子,甚至並不只是說她的行動受到限制。連善桐也都說不定她此時心中的感覺,只覺得人家都說出嫁後比出嫁前要苦,在她,卻好像日子是越過越甜,雖然在外也不免要步步小心,可至少在家裡,含沁一心裡只有她,她一心裡只有含沁,兩夫妻能夠這樣,真是比什麼都強。她想說點什麼,可這感情是如此濃烈,竟堵住了她的喉嚨,她張了張口,卻只能輕輕地說出,「沁哥,你待我真好!」

  含沁根本就不當回事,他親自給馬上了鞍,善桐自己也拍了拍馬兒,見是匹馴善牝馬,便握住馬韁,踩著馬蹬子只一偏腿,便穩穩當當地坐在了馬上。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直令她喜得身子都輕了幾分,還向含沁炫耀道,「你瞧,我的馬上功夫可是一點都沒落下。」

  正說著,含沁自己也輕輕巧巧地上了一匹馬,撥馬輕輕撞了善桐一下,笑道,「那還不快跑跑?我看你能跑多遠。」

  騎馬的確不是什麼輕省活計,等於要長時間半蹲著借力,若坐實了,則大腿還是被磨得生疼。初學者有被磨出血來的也不罕見,善桐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道,「我看你能追上我不能!」

  便翻身催馬出了院子,那馬也是識途的,性子還很從容,不論善桐怎麼催它,它腳步也就那樣,善桐倒也不介意這個,便和含沁並騎在小路上徐行賞景,兩人談談笑笑,何等愜意?雖然還戴了帷帽,可這點限制比起出外遊逛的快樂來,就又不值一提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前頭又露了屋舍瓦背,善桐還以為是另一個村子,含沁過來一看,卻道,「這應該就是許家那個莊子了。」

  正說著,馬兒拐過一道樹叢,果然便見到一個老丈推了一車的飯食走來,有一籃子發黃的饅頭和幾大碗鹹菜之類。含沁便喊住他一問,果然是許家莊子,善桐在一邊不禁笑道,「你們國公府的人怎麼還這樣儉省?秋收呢,該吃些好的。」

  那老丈便把草帽拿下來扇著風,看來因國公府被人瞧不起,他頗有些不忿,「我們自然吃得好!秋收時節飯桌上是頓頓見肉,這粗劣飯菜,那是給犯了事的奴婢們吃的。」

  含沁和善桐交換了一個眼色,眼中顯然有笑意,彷彿在說,『你看,瞧不起人家國公府,現在被人頂嘴了吧?』

  善桐玩心大起,便逗那老丈道,「國公府不是一向寬和?這一頓要吃這麼多,你們有多少奴婢犯了事啊。」

  「從前也不多!」老丈歎了口氣,似乎也有幾分納悶。「就改元那年忽然多了起來……這都關了幾年了,平時連天日都沒得見,也是可憐!」

  他不再搭理小夫妻,而是自己又推著車慢悠悠地往莊子裡走,善桐駐馬望了望遠方那儼然屋舍,心底稍稍有些沉重,過了一會,又搖了搖頭,懶得去為別人的煩心事動情緒。見含沁還有些納悶,等馬走了遠了就告訴他,「元年正月裡,他們家前頭那個世子夫人不是才去世嗎?」

  含沁這才明白過來,也有些感慨,便不再往許家方向過去了,只道,「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晚上咱們帶著大妞妞再泡泡溫泉。」

  善桐經過這些年風風雨雨,對世間不平的態度,已經從大驚小怪變作見怪不怪,這種權貴人家的陰私,橫豎和她無關,她哪裡還放在心上,只一轉頭就忘了,追著含沁的馬笑道,「她那麼小,能不能泡?倒是正經該讓四紅姑姑泡泡。」

  正說著,兩人便一前一後地跑遠了,餘下幾天均在溫泉別莊內休息,善桐每天出去跑馬,到了中秋正日,鄭家、孫家、楊家都從城裡送了月餅來,連許家都從別莊送了月餅。善桐這才想起來告訴含沁,孫夫人邀她一道入股做海上生意,給皇后掙脂粉錢的事。含沁聽了,不置可否,只說,「這事是幾萬兩銀子,幾年的進出,要先好好想想,這幾天先不提它了。」

  善桐自然也無所謂,轉頭就先擱到一邊了,一家三口和四紅姑姑坐下來吃了晚飯,又在園中擺酒賞月,善桐掰月餅喂大妞妞吃,大妞妞不愛吃,卻要把月餅屑丟出去,在燈下指給善桐看,「玉!玉!」

  那是養的錦鯉被食物和光亮吸引過來,難得她小小一個人,眼神又利,並且已經認出來是魚了。眾人越發歡笑起來,月還未上中天,大妞妞已經困了,四紅姑姑也告辭回屋子裡去。含沁便沖善桐招了招手,笑道,「走,帶你去新池子裡泡泡。」

  這溫泉莊子估計是鄭家招待貴客用的,不論從規模監製來說,還是從用心程度來看,都遠超一般家用的水準。光光是各色溫泉池就不下十餘種,善桐變著方子都沒泡完,此時自然欣然隨含沁過去,不想到了地頭卻大窘起來——這池子竟是露天的。

  含沁大費唇舌,這才說服她下了水,不過好在園中下人有限,又全都被摒退了,只有善桐兩個貼身丫鬟在外頭守著,再加上含沁習武的人,耳目素來靈敏,保證如有人來,一定提醒善桐遮擋。善桐這才扭扭捏捏地從了命,卻還將褻衣褻褲穿在身上,縮在含沁懷裡,也不敢自己遊開。不過泡在溫熱的池水裡,抬頭望著天上明月,又覺得心甜意洽,很是新鮮,有種說不出的安寧和幸福。

  含沁也和她一樣,把頭靠在池緣,半天都沒有說話,忽然又自己笑起來,善桐奇道,「你笑什麼?」

  「今晚宮裡熱鬧呢!」含沁便悠然說,「全是體體面面的王公大臣,三宮六院,全都盛裝打扮,皇上位居其中,賞了歌舞焰火,雜技百戲,又有美人環繞,百道珍饈,可謂是盡享了人間的榮華富貴……我在這池子裡,懷裡就摟著一個美人,頭頂也就是一個月亮,不比太液池裡三潭印月來得好看——可不知怎麼,我卻覺得皇上挺可憐的,說不定他心裡也想和我換一換,只和一個人共賞一輪月呢。」

  善桐想了想,也不禁在含沁懷裡無聲地一笑,點著含沁的鼻尖,點一下說一個字,「你背地裡編排他,要被他知道了,以後他還放你假?」

  含沁一個翻身就把她壓到下面,張牙舞爪道,「你居然學我招數?小賊還不受死?」

  在善桐止不住的笑聲裡,餘下出了什麼事,自然也就不用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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