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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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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嫡女成長實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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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章:福將

  在鄭家莊子住的這五天,善桐算是明白了這錢的要緊之處,她和含沁感慨,「怪道說人人都想要錢呢,從前在西北,有錢沒錢日子還不都那樣過,頂多有錢的人家多些名貴擺設而已。到了京城才知道,唯獨有了錢,才有這樣好的莊子住,也不知小湯山這裡地價多少,我們也未必要置辦一個這麼大的,但有一個總好。」

  「也不太貴!」含沁也頗覺得滿意,「就是家裡人口少,為了這個特地打牆動土的造屋子,動靜有點太大了,等這一陣子我留心留心,有合適的要轉手的,便買一間小院子,你們沒事過來住住也好。這裡到了夏天也還比京城更涼快呢。」

  一時又說,「我們覺得京城人算是會享樂了,你不知道京城人還覺得江南一帶才真正是吃喝玩樂的天堂呢,以後若有機緣,我們能去見識一番就好了。」

  小夫妻一邊說,一邊預備出門上車,善桐還抱著大妞妞讓她揮手同莊子道別,還說,「大妞妞,以後我們也買一個小院子給你住。你說好不好?」

  大妞妞這幾天倒沒有在家自在,她一個孩子,就是被抱著去逛了許多地方,也不覺得好,又不能讓她多泡溫泉——她也怕水,因此懵懂知道是要回家了,高興得很,揮了揮手,便又往善桐懷裡鑽,咿咿呀呀地和她一道學說話,看到什麼都要喊一嗓子,只大部分話語還是呢呢喃喃的,難以聽懂罷了。

  等回到家裡,一家幾口臉上笑意都還沒收,因含沁明日才當值,善桐便問含沁要不要一道上王家坐坐,一邊又將在小湯山買的一些野菜吩咐廚子處置。正是忙亂時,六州進來了——這一次出去,含沁是把她留下照應家裡。

  善桐看見她來,因還笑道,「這次沒帶你,卻給你帶了好東西,幾樣野菜,都是你從前愛吃的。」

  六州面色卻有幾分肅然,她擺了擺手,忙忙地道,「您回來了就好,定國侯府來了好幾次尋您呢,說請您回來了就給那邊送個信去。」

  這才走了幾天而已,難道還發生了什麼天翻地覆的大事,讓孫家要打發人來尋幾次?度假帶來的好心情一下就飛到了九霄雲外去,善桐深吸了口氣,忙命人去孫家帶話,去王家的事自然也泡湯了,忙著重新安頓下來了,門口也來了信——孫夫人居然親自上門來了。

  這樣一來,含沁只好回避到書房去,善桐亦忙到二門口迎接,很是抱歉,「這一走好幾天,我偷閒,卻沒想到耽誤事了。」

  孫夫人看著卻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急迫,反而是有幾分無奈,進了門也先道歉,「倒是打擾了你們小倆口的好日子,這才一回來,就又上門叨擾。」

  她歎了口氣,「但娘娘那邊的事也不能耽擱,聽說你回來,我已經派人往宗人府打招呼了,明早我們就進宮去,我先和你說說,這幾天出的事,的確也挺多。」

  善桐忙做洗耳恭聽狀,孫夫人面上神色極為複雜,開了口,卻是過了一會兒才出聲。「說來就是中秋正日頭一天的事……宮中那位又傳了歐陽太醫過去,這一回就真的摸出喜脈來了。」

  她頓了頓,有些不自然地道,「眾人自然也都高興,皇上知道了,立刻令權神醫去為她扶脈,又和歐陽太醫一道斟酌著開了安胎方子。」

  這本來也都是宣佈有孕後該做的文章,善桐嗯了一聲,不禁微微笑道,「我倒想知道她是怎麼解釋這五個月的身孕了,自己都還無知無覺呢……」

  孫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也露出不解來,「問題就在這裡,不論是歐陽太醫還是權神醫,都是眾口一詞,說她只有一個來月的身孕,現在還要保胎呢。算起來,是六月那次承寵有的胎。」

  善桐一下就懵了,就像是有人打了她一悶棍一樣,她猛地站起身來,幾乎是口齒不清地為自己辯駁,「二堂姐,這——這——」

  孫夫人在這時候就顯示出當家主母的穩重了,她毋庸置疑地一把又把善桐拉了下來。「你慌什麼!她肯定是三月裡就有了,四月歐陽家給她摸出來……這件事,不會有假的!就是看牛家行事的脈絡,那也能推測出來,肯定是五月知道消息後這才全面收縮,為的就是韜光隱晦,令她能全心保胎。」

  不論從各種角度來說,善桐都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說謊,這裡的道理她自己是明白的,可她擔心的是孫夫人和皇后不明白,現在孫夫人這樣堅決表態,她稍微安下心來,只是仍有些惴惴,「聽您的意思,娘娘……」

  「娘娘也是這麼看的。」孫夫人低沉地道,「我們就是都不明白,瞞這幾個月,那能瞞下來嗎?還有,瞞這幾個月,她到底是想做什麼,早三個月晚三個月,差別究竟在哪兒。娘娘想讓你再清清楚楚地把事情經過說一遍,看看能不能捉摸出一點蛛絲馬跡吧。」

  這差池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實在是充滿蹊蹺,善桐也是滿心疑竇,她咬著牙細細地沉吟了半日,越想越覺得牛家行事實在是令人難以捉摸。孫夫人也是低頭只顧著沉思,卻並不說話,過了一會,才道,「我想……這牛姑娘,是否早就已經不在京裡,去了別處呢?」

  善桐嚇了一跳,忙問,「這,這是什麼意思呢?」

  孫夫人打量了她一眼,臉上的猶豫竟罕見地清晰了起來,已經不再是眼角眉梢的微表情,而是可以眼見的濃郁情緒。過了好一會,她才沖善桐輕輕地勾了勾手指,善桐會意,便把耳朵湊過去聽了,孫夫人這才低聲道,「你不知道,本身皇上體質不好,其實天生就不容易令女子受孕。我們這位皇長子,那是常年專寵才生了這麼一個獨苗苗,宮中那一位從前又吃過一點不該吃的東西,雖不說就不能生了——世上也沒有這樣的藥,但也是經過多年調養,可能受孕希望還比一般人小。你想,這小對小,哪裡能這麼順暢就懷上了呢?她受寵的次數卻也不多。」

  善桐漸漸有幾分明白了,她也顧不得去想牛淑妃當年究竟是在誰手上吃了什麼藥,只順著孫夫人的思路往下想,「您意思是說,琦玉她只是用來分散我們注意力的棋子,娘娘的心思多用在搜尋她身上,就給了那一位私底下做手腳的空當?」

  只是這猜測就指向了一個很可怕的事實,那就是淑妃如今肚子裡這個孩子,並非龍種。

  「這應該還不至於吧。」善桐輕聲說。「按您這樣說,三月、四月之間,她總要藉口出宮去的……可我們又並沒有聽說,難道這深宮內院的,竟還能進去個大男人不成?」

  「這可是難說的事,深宮內院,也不是就沒有男人走動了。」孫夫人輕輕地翹起了唇角,「真要有心,渾水摸魚帶進來一個也不難。」

  「可這還是沒能解釋這日子的事。」這種事牽扯到牛家的隱秘,善桐肯定是要盡力去想的,「按您說的,倒不如直說是三月裡有的,免得她還要費心遮掩那幾個月,又是何苦來?」

  孫夫人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你是家裡就你一個,沒有什麼雨露均沾的事,皇上雖然在這上頭不大用心,但什麼時候只是在她宮裡過夜,什麼時候是真……他心裡也不至於沒數吧。」

  善桐頓時想到自己上回進宮,皇后還談起這件事,說皇上又去牛淑妃宮裡過夜,一時她有些無語了——這要真有了身子還要侍寢,牛淑妃也太大膽了吧?

  可要回心一想,真接受了「這孩子不是龍種」這假設,則牛家的所有行動似乎有了解釋不說,就連牛淑妃種種反常表現,也都能夠理解了。善桐一攤雙手,無奈道,「可就算明知道是這樣,天家密事,哪裡是我們隨意能夠查出底細的,牛家要有辦法把個男人帶進來,那也肯定有辦法把他帶出去,不令他成為日後的軟肋……再說,是不是真這樣,也還真不知道呢。」

  換作是孫夫人,只怕她眼也不眨就會做出一樣的安排,因此這話倒是也贏得了孫夫人的認可,她歎了口氣,「偏偏權神醫地位超然,又不好把瑞雲給迫得太緊。」

  楊家身為閣老,要摻和進後宮鬥爭實屬不智,這種事,四少奶奶肯定是不會為孫夫人帶話細問的。善桐也幫不上什麼忙,因想到牛家私底下把鼻子嗅到軍火那一塊的事,便道,「二堂姐從前對牛家內部的消息,也是收得到風聲的……」

  「那也都是別人給的信。」孫夫人顯然有幾分煩躁,話語也不像從前那樣謹慎了。「終究也還是有限的,不可能如臂使指,他又不求著我們什麼,只是大家相安無事罷了。要我說,他還巴不得多幾個皇子……」

  話說到這裡,善桐也明白了:這肯定是封子繡放的消息了。他也和權家一樣,後宮爭鬥不可能把手插得太深。她輕輕咳嗽了一聲,又道,「要這麼說,若真能肯定皇上四月裡沒有臨幸那一位,只要歐陽家能說實話,只怕那一位從今往後,便不足懼了。」

  這話倒是和孫夫人不謀而合,她點了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是……」

  兩人又商議了一番,因善桐剛才回來,根本不能提供多少幫助,只是孫夫人有了個商議的人,不至於一人計短罷了。因話說盡了,第二天一早又要進宮,她便不再提,起身時又想起來說,「噢,還有件事也該讓你知道——就是中秋那天晚上,寧嬪得了聖寵,這和從前剛入宮時又不能比了。皇上似乎還是喜愛她的,這幾天連連召喚,這也算是我們楊家的喜事吧。」

  看她神色,顯然是又為皇后憂心,又為甯嬪高興,這就是出嫁了的主母難做的地方了,善桐亦忙恭喜寧嬪幾句,將孫夫人送出去了,又和含沁商議了半晌。含沁對於宮中事,卻實在是一無所知,只納悶道,「牛家和權家一向也不親近,權家是和誰家都有來往,和誰家都不大粘邊的,尤其是宮裡當紅的幾個妃嬪娘家,就算是兒女親家也幾乎不大往來。權子殷那個性子,你也是見識過的,這個人連皇上都敢沖,會為了牛家守密?我看著不像啊,這件事真是從裡到外都透了蹊蹺。」

  話是這樣,可善桐也不能拿著偷聽來的話四處去對質,只納悶了半日,好歹因為這還不關她的事,現在桂家痛腳幾乎是已經收拾掩蓋過去了,對付牛家也沒那樣急切,尚且有幾個月的緩衝期,她就不像孫夫人那樣著急上火了。當天晚上還睡得很好,沒成想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孫家就來人報信:定國侯太夫人昨晚上又犯病了,現在隨時可能不測,定國侯出京辦事去了,家裡沒人,孫夫人根本不敢走開。

  善桐本待就要換一天進宮,沒想到來人道,「我們夫人說,招呼都打好了,娘娘也心急……」

  再一細問,才知道車轎都在外頭候著了,善桐也沒辦法,只好忙忙地起來,倒是和含沁一道出門上值,只是含沁去了御苑,她卻直接拐進了宮裡。

  她雖然也見了幾次皇后,但時日有限,和這位天下間一等一的貴婦人究竟還不那麼熟悉,此番見面沒有孫夫人在一邊作陪,善桐也不是沒有忐忑和尷尬的,倒是皇后顯然被牛淑妃這一招鬧得方寸大亂,雖然面上看著依舊不露痕跡,還是那笑吟吟的和氣樣子,但善桐究竟能感覺得出來,她是少了當時剛見面那一份成竹在胸的穩重的——這也不怪她,這幾個月來,牛家奇招迭出,坤甯宮處處被動,先被琦玉,後被牛淑妃這一胎鬧得心浮氣躁的,對女主人的心情自然也有影響。

  她先解釋了一下孫夫人沒有入覲的緣由,本想皇后還要煩上添煩,又為母親擔心,因此字斟句酌,說得很謹慎。「家裡太夫人出了一點事,就不能進來了……」

  不想皇后手一揮,竟似乎根本沒有聽說弦外之音,而是迫不及待地道,「你腦子是靈活的,又天生有福氣,快來陪我說說話,沒准說著說著,你的福氣就來了!」

  善桐面上保持笑意,可心底卻終究不免一冷:即使是人倫天性,也許在宮中呆的久了,看得也難免就淡薄了幾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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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謎團

  皇后畢竟身在宮中,對牛淑妃的動向是最瞭解的,比不得孫夫人,就算和宮中聯繫再緊密,始終也是隔了一層。對宮裡的事,只能知道個風聲,皇后就不一樣了,後宮究竟是她的地盤,有些地方就算她還安插不進人手去,消息始終也還是能知道一點的

  「其實還是頭頂有人好辦事。」她就和善桐感慨,「要不是有個長輩在,咸福宮內又哪裡能都是她的人手。其實就是坤寧宮,我們也費了不少心思,這才把人都慢慢淘換了一遍。」

  國朝選宮人,素來是在京畿女兒中挑選窮苦人家閨女,孫家要往裡安排人進來,也的確是很費事了,只聽這輕輕巧巧幾句話,善桐就能想到背後的暗潮洶湧。面上卻自然絲毫不顯,只問,「現在有了好消息,想必她也得意起來了吧?」

  「那倒沒有。」皇后長長的指甲慢慢地劃拉著黑瓷杯,也是若有所思,「還沒有三個月,肯定是以保胎為上。母后親自發話,令她這一陣子都別出咸福宮了,等胎穩了再出來請安。其實,這也是白囑咐,她現在是有身子的人了,金貴著呢,誰敢胡亂支使她呢,這要是出了什麼事,豈不就是妨礙天家子嗣的大罪了。」

  現在宮中這個樣子,身為太子的親娘,皇后肯定不會對牛淑妃有什麼舉動,接下來一段時間,明面上她還要遠著牛淑妃,免得出了什麼事,說難聽點,瓜田李下,這嫌疑真是洗都洗不脫了,最怕是皇上私心裡誤會了去,那就最難辦了。善桐嗯了一聲,其實她昨晚來來回回,已經將事情想了無數遍,卻也想不出多少破局的妙手來,只又和皇后確定,「連權神醫都說,那是一兩個月的——」

  「權子殷是從來都不說謊的。」皇后慢慢地說,看來對孫夫人的懷疑也不是不知情,善桐甚至覺得可能就是她懷疑牛淑妃的孩子並非皇上親生。「什麼事都不說,從前局面最緊張的時候,在先帝跟前,他也就是瞞住了一件事不說而已。牛家也沒那個分量,能讓他忽然就口吐蓮花起來。倒是歐陽家嘛,估計就沒這份操守了,不過他們這些人世代在太醫院服役,手段也都老道得很,什麼時候該把自己摘清楚,心裡都門兒清。瞞住什麼事,那是可能的,睜眼說瞎話嘛……」

  兩人對視了一眼,均感棘手。牛家不愧是老牌世家,別看牛淑妃好像一向不大得寵,這一旦有了個孩子,立刻就騰挪變幻,作出了多少花招來。

  兩個人自然也都著急——只要這孩子落了地,能平安長大,那她在宮中的根基也就更穩固了。太子身體不好,牛家有意於西北久了,這肯定是兩家人都不樂見的趨勢。可目前來看,善桐卻覺得牛家行事雲山霧罩,還未能露出什麼抓得住的破綻。

  她便轉而安慰皇后,「您別急,和二堂姐說的一樣,來日方長嘛……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就是她生了皇次子,終究那也算不了什麼。就是娘娘身邊,難道就沒有得寵的美人嗎?」

  提到寧嬪,皇后多少舒心了一點。她也露出笑容,親切地道,「你說得對,太子從小孤孤單單的,正需要個兄弟匡扶。皇家就這麼孤孤單單一個孩子,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叫人難以放下心來,還是要多子多福、多子多福呀。」

  又捂著嘴和善桐開玩笑,「還是多得你一句話提醒,皇上從前不喜歡,現在未必就不喜歡……寧嬪進宮這幾年,的確是長大了不少,要不是你這福將這麼一說,可不就辜負了她的美貌?」

  善桐坦然笑道,「娘娘您這就客氣了,我也就是看在親戚份上,隨口為她說句好話而已。寧嬪能起來,那還是因為她天資不錯,又有娘娘的悉心提拔、調教不是?」

  這話捧了兩頭,又顯得善桐說話實誠,皇后的笑就更多了幾分真心。又問了問善桐,「最近宮外都時新些什麼?我看你這次進宮,打扮又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

  只要是女人,再沒有不關心這個的,善桐和皇后說了半天的流行風尚,也是有意為皇后解悶——雖然似乎是被她寬慰過了,可只看皇后眼角眉梢的沉重,便能知道她始終還是放不下這重重的疑點。

  到了半上午,寧嬪過來請安,場面才熱鬧起來。寧嬪一進屋就笑,「我說今兒過來,人人臉上都帶了笑呢,原來是小桂太太在這裡說笑話!」

  善桐可不是才說了在鄉下度假時大妞妞的趣事給皇后解悶,她笑著起身給寧嬪請安,「還沒給您道喜呢。」

  這一遭見面,寧嬪的確是容光煥發、豔光照人,若說她從前還美得有些迷茫,此時此刻便是正當盛放,已經是一掃十數日前的迷茫惶惑,幾乎連毛孔都往外放著光。她一把拉起善桐,嗔怪地道,「這有什麼好道喜的?我還沒和你算賬呢,我眼錯不見,你就來討娘娘的好了。再進宮幾次,恐怕娘娘身邊的開心果,就要換人啦!」

  這話說得,連皇后都笑起來,指著寧嬪道,「你還好意思說!這一陣子你忙呢,都少往我坤寧宮過來了,我可不是要移寵了是怎麼?」

  說著兩人都笑,善桐心中感慨,自然也忙遜謝一番,皇后又正經起來,道,「不過要說實話,這些常進宮請安的姐妹妯娌裡,我也就最喜歡小桂太太了,人又機靈又嬌憨,是和你像。難怪你們這麼爭風吃醋的,又逗我開心。」

  要不是孫、桂兩家正結成同盟預備對付牛家,皇后會這樣信重她?善桐在心底一笑,面上卻作出著急樣子,和寧嬪自來熟,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搶白,將皇后逗得前仰後合,一屋子宮人都偷偷地笑。善桐見皇后心情似乎好了不少,又覺得自己已經進宮夠久,便起身告辭,笑道,「有什麼事,我再給宗人府打招呼,過來請見吧。」

  往常善桐有話,那都是通過孫夫人帶話的,她今日這麼一說,皇后才想起來,又問太夫人好,善桐忙說不礙事,可畢竟母女天性,皇后也不禁蹙眉沉思不語。寧嬪見了,便不再說話,而是和善桐一起告辭出來,「還要去慈壽宮問問好。」

  兩人並肩退出了坤寧宮,出了院子,寧嬪這才活躍起來,她一把拉住了善桐的手,笑著說,「今天沒能好好說話,我也忙……有幾天沒過太妃老人家那坐坐了。下回進來,你到我那裡吃飯,我們多說說話!」

  這種客氣話,善桐倒也不會當真,不過唯唯諾諾而已。寧嬪想必也看出來了,她握住善桐的手一緊,倒皺起眉來,現出了些天真的、粗疏的霸道。「和你說真的呢,別不當回事。」

  見四周宮人們,不是為她預備車轎——現在寧嬪過來請安,居然也坐上轎子了——就是在遠處侯她上輿,她便壓低了聲音,語調一下又沉潛了下來。「那天你在娘娘跟前為我說話……我後來聽說了,心裡很感激你!」

  有時候人的機緣,也就是這麼一句話的事,孫夫人因要避嫌,反而不好多說,善桐這個身份這樣說話,對寧嬪也許的確是有幫助的。不過,她能在這種時候還這樣說,也的確見了做人的工夫。

  只這一句話,善桐便有些吃驚,又有些說不出的安心:寧嬪畢竟沒有被這乍然的得意沖昏了頭腦,不論她做出這輕狂樣子,將喜悅露在面上究竟為的是什麼,該怎麼行事,她心裡還是一清二楚。

  「應該的,一句話的事。」她也就輕聲細語,不拿出應酬的態度來,輕輕地也捏了捏寧嬪的手。「謹言慎行、審時度勢、左右逢源,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寧嬪眼神一閃,望著善桐輕輕地點了點頭,一轉身又露出笑來,欣然道,「去慈壽宮吧。」

  說著便上了轎子,又沖善桐頷首作別,倒顯出了幾分漫不經心的嬌貴,這才一揮手,令宮人放下了轎簾。

  這一次進宮,除了撫慰皇后情緒之外,因為咸福宮低調非常,連太后似乎身上都不大舒服,善桐幾乎沒有獲得任何線索。回到家裡沉思了半天,只得暫時將這件事擱置了,自己給西北家裡寫問好信。又安排大妞妞滿月宴,米氏又派人傳話讓她過去,幫她安排王時迎娶渠姑娘的諸般事宜,因還犯愁道,「我要回福建去,你大舅舅這邊又沒人照管了。有時候夫人們就那麼一兩句話,我們這裡得到的好處還更多呢,你大嫂又不大頂事的,再說讓她操辦,婚事辦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人才剛過門,兩妯娌可不就生了嫌隙了?」

  善桐自然少不得設法安慰,那邊閣老太太也又接她去說話,四少奶奶很羨慕她「小桂統領也實在是疼你!」。

  就這麼忙碌了幾天,京裡宴會漸漸又多了——過了中秋,出京避暑的奶奶、太太們也都回了京城,大宴小宴,真是無日無之,善桐雖然輩分不高,但奈何含沁當紅,除了她日常來往的這些巨頭之外,還有許多人家是想著要巴結桂家、巴結含沁的,又有鄭家大少爺夫婦也欲和她結交,多半是有為鄭姑娘看看未來妯娌的意思,善桐不說忙得腳不沾地,卻也很少有一天閑著。眼看著快到八月末了,忽然一天赴宴又輾轉得知永寧侯林家最近添丁,忙細問之下,才知道九月中林三少夫人就進了產室,卻是生了個男孩,現在月子都做了一半了。

  家裡添人口雖然是喜事,但當時嬰兒實在容易夭折,就是滿月,也時常辦得很樸素,等周歲宴才會廣發請帖。大妞妞的滿月就只有幾戶親戚參加,外人一律沒請。林三少爺也不是家裡嫡長子,動靜小些倒沒什麼,只善桐屈指一算,便覺得有些不對——按三少夫人的肚子來看,生產時根本就沒足月,可能連八個月都沒到就生了。

  雖說是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但這沒足月的孩子終究是很難站住的。善桐忙打發人去給三少夫人請安,又問孩子好,自己收拾收拾,第二天就上門去探望三少夫人。

  過了月子裡最初那半個月,產婦其實也可以下床走動了。三少夫人雖然還在床上躺著,可精神卻很健旺,見到善桐進來,便露出笑容道,「我想著你總是會知道的,就沒給你送信了,不想你消息也不靈通,半個月了才過來看我。」

  善桐忙嗔道,「我說你怎麼不說呢!好說也派人來說一聲,我這裡就是中秋前才來了些黨參之類的藥材,原來是預備著送禮使的,想著你還沒那麼快,就沒著急給你送!有些正是你們產後吃的好藥材呢。」

  三少夫人就抿著唇笑,和善桐說話,她很直接的。「這不是怕孩子出了事……好在孩子雖然出來得早,可精神卻好,權神醫來看了,說沒什麼大事,不叫見風,過了這個冬天,就和一般孩子沒什麼區別了。」

  善桐鬆一口氣,也為她高興,見三少夫人雖然人還是有點虛弱的,但唇邊含著微微的笑,顯然心滿意足到了十分,便也笑道,「真恭喜你啦!有了個兒子傍身,在家說話分量都不同了吧?」

  三少夫人左右一看,唇邊笑意也加深了,她沖善桐招了招手,善桐便會意地將耳朵貼過去了,聽她貼著自己耳朵輕聲道,「我還不是為了這個……你看你這一次過來,可不覺得屋裡清靜多了?」

  善桐其實還是第一次進三少夫人自己的院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同,此時留意,這才發覺屋裡除了侍女之外,幾乎不見姨娘通房等人,她吃驚地望了三少夫人一眼,三少夫人狡黠一笑,撫了撫肚子,得意地道,「我對他說,全是因為發動那天下午,十姨娘頂了我的嘴,我回頭越想越憋悶,這才提早發動了的。他聽了氣得不得了,當天十姨娘就給灌了藥……其餘幾個素日裡不安份的全不見了,現在留下那幾個,怕我是比怕他更多。」

  當然,這發動是不是真因為十姨娘頂了她的嘴,也就只有三少夫人自己知道了。

  這種妻妾相爭手段,本來也就是誰占了上風誰能得意的,三少爺可能不寵三少夫人,但絕對很看重自己的子嗣。三少夫人既然成功產子,肯定要掃蕩掃蕩這些不安份的姨娘們,誰叫她是妻,別人是妾呢?善桐心中歎了口氣,並不恭喜三少夫人,只道,「也要拿捏了分寸,姑爺是聰明人,這被看透了反而不美。」

  三少夫人也收斂笑意,肅容謝她道,「這我知道。」

  頓了頓,又歎道,「也就只有你會這樣和我說話了,娘家人來看我時,只知道催我和少爺說,令他多提拔提拔我哥哥!」

  善桐微笑道,「我們誰和誰啊!」

  說著又和三少夫人說了些中秋節的事,三少夫人得知含沁帶她去小湯山,一時大為羨慕,善桐忙又說起宮中事來,三少夫人也聽說了寧嬪承寵、牛淑妃有孕等幾個消息,不免和善桐議論一番,因就笑道,「真是有意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她還費盡心思要安排個族妹承寵,給自己穩固穩固地位,沒想到最後得了彩頭的,還是她本人!」

  琦玉的存在,對於這些社交圈頂尖的貴婦人來說的確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善桐想到三少夫人自己說的「在兩宮跟前,也都有些體面」,心中倒是一動:以她的身份來說,牛淑妃對她也的確要客客氣氣的,林家和牛家、孫家關係也都很緩和……

  「這事是聽了小半年的音了。」她就若無其事地說。「只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覺得只怕是以訛傳訛吧,真要有她,還不是早得了封號了?」

  三少夫人瞅她一眼,不禁又詭秘地一笑,她低聲說,「這件事別人我也不告訴,只和你說——把耳朵湊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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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代孕

  善桐從林家出來時,面上雖然還帶著笑,但一上車這笑就不見了蹤影。她斜靠在車壁上,一路沉吟著回了家,便尋出了一批藥材來,吩咐六州送到定國侯府裡去,「這都是太夫人的病用得著的,我們家也是得了別人的孝敬。你給侯夫人送去,再問問太夫人的病如何,如太夫人病勢減緩了,便請侯夫人有空好歹來找我說話。」

  六州要比六醜沉靜,兩人分別出嫁之後,善桐往往是打發六醜往外給人送東西傳話的,就取她能說會道,容易活躍氣氛。今日竟派她出去傳話,兩個管家娘子一下就嚴肅起來,都不敢多說什麼,六州接過藥材,自然去忙活了。六醜便小心翼翼和善桐說些家事,善桐面沉似水,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連養娘把大妞妞抱過來,也不過是逗了逗便又放下了。

  好在一時楊家、王家都派人過來說話,善桐亦不得不放下心事,笑著和婆子們說了話,又打發她們回去。過了一會,六州也就回來了,「太夫人的病只怕是真有不好的樣子了,侯夫人脫身出來見了我一面,裡頭就來了三四個人。我看著除了她本人之外,還有好些孫家親戚,連咱們娘家大太太的那一房還都在呢。」

  在京城久了,善桐也多少聽說了一點孫家太夫人的病症。其實這位太夫人說來年紀也輕,不過是六十多歲,可五十多歲起就逐漸犯病,發病時身邊離不開人不說,還常常是大哭大吐,是鬧著不認人的。要不是她身份尊貴,善桐幾乎覺得人們有把她說成武瘋子的嫌疑。孫夫人畢竟是大宗長媳,太夫人身份又高貴,侍疾的時候她不親力親為,太容易落人話柄。有些事也實在是身不由己,往往就被太夫人給耽擱了。太夫人常常鬧得不好的那一段日子,她總是有心力交瘁支撐不住的憔悴之感,善桐見她幾次,也覺得她實在為難,聽六州這麼一說,就知道孫夫人又是分身乏術。果然六州道,「我見她這樣忙,也就沒說話了。」

  善桐點了點頭,也不說什麼,又打發六州、六醜兩人,「堂伯母和舅母都打發人來了,接著打發人回去請安的機會,也把藥材都分一分吧。還有鄭家、石家,都別忘了,娘不是還捎帶了給榆哥的東西嗎?就都送去好了。」

  因含沁自從小湯山回來,要比平時還忙碌了好幾倍,今日又要在宮中值宿。善桐打發了這幾件事,也就抱著大妞妞逗她玩,四紅姑姑也過來坐著,因笑道,「今日這忙忙亂亂的,把兩個管家娘子指使得團團轉,連大妞妞都不敢高聲大氣地說話了,怎麼,是有心事?」

  善桐低頭看了大妞妞一眼,見大妞妞果然沒有往日那樣神氣活現,只是吃著手指頭望著自己發呆,便笑道,「反正左右都是那些事吧,也談不上心煩,就是人情上的事,累得很。」

  四紅姑姑年紀畢竟到了,很多事含沁和她也不會特別說給老人家操心,因此對善桐的這話,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按我看,咱們家在京裡也算是順的了。就不說那二等、三等的人家,光是一等人家裡,才來這小半年,就結交了有林、楊、孫這樣的大戶,難道還真要左右逢源處處開花,才是開心順意了?只到時候你就又覺得更累了。」

  看著是一帆風順的,誰知道私底下隱藏了怎麼樣的利益交換,兩家這才親近起來的?就是林家,也不過三少夫人和善桐『同病相憐』罷了,他們家和桂家可還是不冷不熱的。善桐打從心底歎了口氣,又擠出笑來道,「我沒事,您別擔心。就是心裡不舒服……」

  四紅姑姑拍了拍善桐的手背,這才揭盅了,居然是安慰她的話,「您也別心急了,我就知道,您過去看三少夫人,回來是要出神的。究竟年紀還輕,剛過二十歲呢,咱們不著急……」

  善桐忽然反應過來,一時不禁失笑——她是根本沒想起來這一茬,真正最急的人,其實還是四紅姑姑吧。

  不過說來也是,含沁和她成親也有兩年了,才止大妞妞一個,四紅姑姑心裡發急,她也能理解。少不得又要巧言安慰四紅姑姑幾句,暗示自己和含沁也正在嘗試等等,這才把四紅姑姑安撫下去。一時大妞妞又哭了,她忙和養娘一道哄好,又抱著她教她說話,如此鬧了半晌,自己臨睡前靠在床上,已經覺得說不出的疲倦,自己想想:丈夫千依百順,一心一意就只有她一個。娘家紅紅火火,和婆家不說勢均力敵,好歹也是各有千秋。上頭沒個長輩,在京城這樣的首善之地,自己的生活中尚且還有這許多煩惱,就不知道一般的人家,這小媳婦的日子該怎麼挨了。

  過了幾天,送桂太太回去的人也打西北回來了,請回了眾先人牌位等等,四紅姑姑亦不免再犯起病來,善桐又忙著安頓屋舍,因重陽節快到了,便又命人往各府裡送東西,打聽得孫夫人還是忙得不可開交,便自己往宗人府遞了話,想要覲見寧嬪。宮中也很快就給了回話,為她安排到九月初覲見。

  這一次進宮,說是去見寧嬪的,可寧嬪頂頭上司還不是皇后?來人直接給領到皇后宮裡了,「寧嬪正陪著娘娘說話呢,娘娘聽說您來了,也說好久沒見您,令您過去一道說話。」

  其實善桐這一回本來就是來見皇后的,她勉強按捺了這麼久,無非是為了不惹人疑竇,免得給林三少夫人添了麻煩。聽宮人這麼一說,便明白皇后也是聞弦歌而知雅意。果然進了坤寧宮,大家問好一番,皇后就笑著打發寧嬪,「聽說太妃這幾天不大舒服,正缺人為她撿佛豆呢,我不和你搶這個好,你快去吧,一會再領她過去你宮裡吃飯。」

  周圍有臉面的大宮人都笑著湊趣道,「進來請安的誥命們多了,再沒一個比小桂太太討娘娘們的喜歡,連吃飯都要搶!」

  眾人越發一笑,寧嬪便起身道,「這可說定了,等我回宮不見她了,過來這裡和娘娘搶人!」

  一面說,一面喜氣洋洋地出了坤寧宮去。善桐猶道,「是我耽誤了娘娘討長輩的好呢。」

  皇后捂嘴笑了,「傻妹妹,兩重長輩,近了誰遠了誰都不好,這和底下的妃嬪們行事又不一樣……這個好,還不是本來就輪不著我?」

  正說著,也歎道,「偏巧太后最近心思不暢,也不愛見人,我們去請安,都打發了。說是安耽在宮中念經茹素呢,不見人了。那就更不好老往太妃那裡去,免得老人家說起來,好像是我們不孝一樣。」

  按說牛淑妃有孕,這是喜事,她本人低調養胎也就算了,太后完全沒必要如此韜光隱晦才對。善桐心中對三少夫人的話就更信實了三分,她忙給皇后打眼色,皇后便會意地點了點頭,沖身邊微微一擺頭,身邊幾個人頓時都退到了遠處。善桐猶豫了一下,竟又站起身子,搬過繡墩來,坐到了皇后身邊。

  這姿勢其實已經近乎僭越了,但皇后卻自然不會怪她,反而更整肅了面色,已經坐直身子,露出一臉聆聽之色來。善桐便附耳輕聲道,「想先問娘娘幾句,這幾個月,林家是否都沒有內眷進宮來請安呢?」

  皇后露出思索之色,慢慢地道,「你也知道,林家其實和宮中一直不算太親近,也就是三少夫人是最有臉面的。她又大了肚子,上回進宮,還是進來哭著和我訴苦的。緊接著這幾個月,是沒人進宮來。」

  「這就是了,」善桐點了點頭,在心中也更肯定了一點——林家只怕對淑妃有胎的事根本一無所知,就連林三爺也完全沒收到風聲,要不然,三少夫人也不敢把這事說出來。她低聲道,「她們恐怕亦還不知道四月裡淑妃摸出有了身孕的事,這件事牛家保密工夫做得好,除了我們之外,怕也就只有寥寥數人得到消息。但另一件事,牛家就沒有藏得那樣好了,畢竟一個大活人不比胎兒,是藏不得那樣密實的。」

  皇后雖然看似若無其事,但善桐眼風往下一掃,已經發覺她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椅把。她又往下說道,「還是上回進宮哭訴的時候,她去給太后、淑妃問安,無意間在慈壽宮偏廂裡隔著窗戶看見了一位宮人,雖只見了一眼,就那麼一個側面,但天姿國色,依然給三少夫人留下深刻印象……這是五月裡的事了。回頭又聽她家三爺念叨過一嗓子……說是皇上六月裡有幾天格外不大高興,我一問,倒是對上了,這幾天,正好就是上回進宮您和我說起來,皇上往咸福宮去了的那幾天。」

  要再梳理一下牛家這謎案的時間線,應該是三月裡牛淑妃承寵有了身孕,四月裡私底下肯定了消息,一直按捺到了八月份這才公佈有了身孕,卻一口咬定是六月那次承寵有了胎。這個時間差曾經令幾人都迷惑不解,眼下知道了琦玉的去向,一切卻幾乎昭然若揭,有了完整的痕跡。皇后的牙關咬得死緊,半晌都沒有出聲,過了一會,居然又是一笑,沖善桐輕聲道,「你瞧我和你怎麼說來著?真有本事的人,把誰弄進宮來,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

  沒等善桐說話,她又欣然道,「你也實在是一員福將。這種事,三少夫人可不會逢人亂說。」

  三少夫人會告訴善桐,恐怕主要還是因為桂家看似在宮鬥這渾水裡趟得還淺,就見了幾次皇后,也不過是京中誥命間的常事。要說起來,她其實和寧嬪在血緣上是更親近的。這種宮中密事,也就只能拿出來當個話柄告訴她知道個新鮮了。但善桐當著皇后的面,肯定要替三少夫人賣好兒,「和您實話說了吧,這種事,大家也都是影影綽綽的,不是局中人誰也看不明白。三少夫人是什麼都不懂,只隱約聽說了一點風聲,她行動又不方便,就是有心提醒您,又也怕您其實早都知道了,只不動聲色……」

  話沒說完,皇后就笑了,「你就放心吧,我不會怪她的,我要是她,我也不說。」

  她略帶苦澀地一笑,似乎在說:你別瞧我是個皇后,可我還真為難不了她,我還得哄著她。只是這無聲的抱怨卻沒出口,她又握住了善桐的手,「可我也不領別人的情……你就只管往下說。」

  善桐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又打量皇后一眼,見皇后的確根本無心和林三少夫人計較——說起來,她還要謝謝三少夫人嘴不嚴實呢,這才稍減背後傳話的歉疚:如不是這種事沒有穩妥來源,幾乎無法令皇后信服,她也不至於如此。一邊口中續道,「其實您一想,這也明白得很。聽您們說起來,皇上身子骨不好,龍種很難站住。只怕淑妃一開始不願張揚,就是想要先好生保胎,畢竟……」

  見皇后眼神一閃,會意地輕輕點頭,她就不把話說完了。——換作她是牛淑妃,從前喝過藥,生育上本來就有一定風險的,胎沒坐穩,肯定也不會大事張揚,免得萬一不好,令人白看了笑話。

  「正好族妹已經進了宮,只怕是想要木已成舟,先做個沒名分的選侍,等得了寵再行冊封。」她又繼續為皇后分析,「畢竟她出身低了點,家裡人也許也不大介意這個……正好,六月裡皇上進咸福宮的時候,說不定就玩弄了手段,使琦玉侍寢……只不知怎麼,也許沒能迷住皇上,反而適得其反。」

  這一關竅,是她沒有想通的,在這裡不免一頓,沒想到皇后目光閃動間,倒是主動開口了。

  「也未必是沒有迷住。」她似笑非笑,緩緩地道,「這南邊開海的事,究竟派誰去,一直是爭執不下。又說使平國公家世子爺去的,世子爺自己不去,給推託了。皇上又一定要一心腹重臣領著艦隊才放心,六月前後,聖心默運,定了是我大哥。」

  居然是定國侯將要親自領船南下!雖說前前後後,朝野間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傳言,但畢竟那都做不得准,況且除了孫立泉之外,也一直有傳別人。善桐暗吃一驚,只覺難以吃透皇上用意。但在咸福宮一事上,皇上的態度就很好理解了——出海那麼危險的事,誰知道去了能不能回來?定國侯畢竟是皇后的親大哥,孫家宗長……才把這個難差事給了孫家,轉頭就提拔牛琦玉,這不是在打皇后的臉嗎?

  「這就說得通了……只怕也就是在六七月裡,長角那位的孩子到底還是沒有站住……」善桐緩緩地道,「不想卻另有一人得了好消息。」

  「難怪她在中秋那天,喝起酒來根本無所顧忌。」皇后喃喃道,「連我看了都奇怪,這有身孕的人,有時候講究起來是滴酒不沾呢,原來——」

  她猛地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忽然間又低聲說,「可權神醫……啊,是啦。宮中問診,一向是拉起簾子來,就露一隻手的。難怪權神醫一口咬定自己絕沒有摸錯。」

  看來,她私底下是逼問了權子殷幾次了。善桐卻沒起身,只靜靜望著皇后自己低聲沉吟,等她一步一步推導出現在的局勢,達成和她一樣的結論——

  「也就是說。」皇后果然又一下站住了,她極為吃驚地望著善桐,低聲道,「現在咸福宮——慈壽宮,兩宮之中,只怕正藏著一位孕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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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做主

  深宮內院,還真是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現在就連這樣的事居然也就在眼皮底下發生,即使善桐已經多次推演,還是不禁感到深深的荒謬。她望了皇后一眼,輕聲細語、字斟句酌地道,「戲文裡常有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娘娘博學,應該知道這故事是有典故的。」

  當年劉妃能夠登上后位,其實就是因為她借腹生子,生下了當時真宗唯一存活的嫡子,先真宗皇后郭氏就是因為自己嫡出的皇子九歲夭折,傷心之下這才一病不起、撒手人世的。這故事改編成了戲文,傳唱得已經面目全非,但真實故事,這些官家小姐也還是耳熟能詳,就更不要說皇后娘娘了。她罕見地煞白了圓臉,雙眼閃爍著逼人的寒光,在這一瞬竟顯得陰鷙鷙的,善桐只看了她一眼,便轉過頭去,起身垂手侍立,再不敢坐。

  天大的富貴,也要天大的福祿才能受得住,皇后這個位置,沒點本事也的確坐不穩。其實在善桐看來,牛淑妃這一招已經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礙著定國侯的差事,皇上恐怕確實也不好提拔琦玉,這幾個月沒聽說老往咸福宮跑,有多為琦玉著迷,她心裡是有疑問的。現在寧嬪又起來了,這邊自己孩子不見,琦玉恐怕有了身孕,換作她自己是牛淑妃,再異想天開也要擺弄一遭了,若是孩子能生下來,又是個男丁,起碼在宮中爭鬥裡,她已經是立於不敗之地。到時候太子要是天年不永,牛家自然就進一步,就是太子康健長大了,她也可以跟兒子到封地裡去,也就只是這幾個月難熬些罷了。她又不是劉娥,把皇上籠得那樣寵愛她,就算她是劉娥,那也一樣是把郭皇后給等死了,才等到了上位的一天不是?

  皇后會如此失態,究竟是因為牛淑妃的陰謀,還是因為琦玉已經承寵這件事,善桐是拿不准的。她總覺得皇后實在是過分看重琦玉,對她也太高估了。但這話當然不好直說——人家會這樣在意,肯定是有這樣在意的緣由的,這才見面幾次,有些事,交淺不好言深。

  室內的氣氛一下就冷得幾乎凝結,皇后的腳步凝滯了半晌,這才又動了起來,她來回再踱了幾個方步,便回到了太師椅前,聲音也回復了以往的寧靜,「坐吧,我難得動一點情緒,沒想到反而把你給嚇著了!」

  她的語調又親切了起來,片刻前的陰沉刻毒幾乎再找不見痕跡,善桐也就學著寧嬪那沒心沒肺的樣子,輕笑道,「也沒嚇著,就是您這尊貴人不高興,我們心裡也沉甸甸的不是?」

  因又道,「不過這事,從頭到尾,也都是隻言片語中琢磨出來的,沒有什麼真憑實據,說穿了就是捕風捉影……」

  她本來已經全盤想好,想建議皇后尋封錦幫忙,起碼把琦玉的下落敲定了再說,但話到了口邊,抬頭望了皇后一眼,忽然不知怎麼又縮了回去。善桐忽然想到了林三少夫人的話,「天下有哪個女人不妒忌?」

  到京城不過半年,她也已經聽說了皇上的作風,後宮妃嬪,其實沒有一個能和皇后爭寵的。皇上一心養生,對床笫之事從不上心,坤寧宮獨得一份之外,也就是咸福宮能夠得到一些雨露,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恐怕咸福宮的寵愛,也還是太后為侄女兒爭取來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牛淑妃那是一點都不得寵,可不是皇上的心裡人。

  那皇上心中那人是誰呢?京城裡知道的人不少,難道皇后就不知道嗎?自己也一再說了,琦玉和寧嬪都是一樣的美人,皇后為什麼這樣看重琦玉,聽得琦玉承寵有孕四個字,竟是臉色大變,連坐都坐不住了……是不是因為琦玉長得和封子繡有幾分相似呢?

  封子繡雖然少年得寵,據說權勢非凡,敵人絕不會少,但恐怕內心中最恨他的人,還是後宮中的皇后吧?

  想到這裡,善桐便趕緊把話咽回去了,她話斷得好,皇后也沒聽出什麼來,只咬著牙細細地笑道,「你安心吧,雖然比不上燕雲衛,但孫家也不是沒有耳目的……」

  看來,她是完全沒想到和封子繡合作。自己是只差一步,就要說錯話了。

  善桐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又和皇后分析了一些可能的事情經過同細節,到了近午飯時分才起來告辭,皇后還不想放她走,還是善桐說,「這一次進宮是來看寧嬪的,若不過去,恐怕難以掩人耳目。」

  又掉轉過來請皇后小心,「之所以拖延了幾天,也是因為這邊才去林家,轉頭就來宮中求見,緊接著私底下就開始動作……這有心人稍微一打聽,就容易露出端倪。娘娘若是有幾分憐惜我——」

  皇后忙笑道,「你放心,自然會辦得不留痕跡!」

  她親熱地握住了善桐的肩膀,就像個大姐姐欣賞地寬慰著小妹妹。「你要是受了委屈,以後上哪找這麼一員福將來幫我呢?」

  不論福將之說是真情還是假意,總歸皇后還沒有被衝昏頭腦,曉得護住自己,也不暴露林三少夫人。善桐頓時鬆了一口氣,又露出笑來,皇后拉著她的手,親自將她送到了門外,連和她說話時用的語氣腔調都要隨便了幾分,差些趕得上和寧嬪說話時的喜愛,還打發人,「天氣冷,起秋風了,你們看小桂太太斗篷是不是單薄了些?取我那件桂花披風來給她用。」

  說著,便親自將宮人取來的緙絲斗篷為善桐繫好了,善桐受寵若驚,忙要下跪謝恩,又為皇后親手拉住,「幹嘛這麼客氣,同寧嬪一樣,我沒有妹子,就拿你們當親妹子看了。」

  得了皇后這一語,宮人們待她都不一樣了。小心翼翼前呼後擁的,將她往景仁宮方向送去,寧嬪見到她身上的斗篷都很羨慕,「這手藝真精細,難得又不是龍鳳那些俗物,是江南秋景圖。又是奪天工的沈師傅織的,自她眼睛不好,現在再難得有這樣的工藝了,當時我看了就喜歡,幾年了也沒敢問娘娘要……」

  善桐這才知道自己身上這披風大有來頭,一時反而更加戰戰兢兢,從景仁宮出來行自宮門,便要解下來交給宮人們帶回去。那大宮女只不接,笑道,「給了您就是賞您的,您就收好吧。等天冷了多圍著,我們娘娘見了,心裡也高興。」

  說著,便又為她親自繫好了,躬著身笑道,「這也是娘娘嫁妝裡的愛物,實在巧奪天工,誰見了都誇。您今兒趕著娘娘心情好,可是得了個大彩頭呢!」

  善桐哪裡不知道她的意思,抿唇一笑,隨手解了身上一個荷包就遞過去,「進進出出,勞煩你們領著,也算是給我領了運氣來吧。」

  那大宮女卻搖手不敢收,「從前您的賞我們敢接,現在就不敢接了!」

  善桐當她客氣,還要再給,見她是真的不接,也只得罷了。卻是才上了轎子,就忙把披風脫了疊好,換上了自己的綢披風,這才安耽了一點,她靠在車壁上累得直揉心口,是半天才喘過氣來。

  回去給含沁看了皇后的賞賜,含沁卻看不出什麼好來,覺得「這個和一般的緙絲也看不出哪裡不同」。善桐左看右看,也覺得和她那個緙絲屏風比,這無非就是更精緻一些罷了,似乎不值得眾人如此看重。她想要問人呢,又覺得炫耀,因也只得罷了,只妥善收藏了,又和含沁備細說起自己進宮的事,提起她對皇后的猜測。「這樣一想,幾次娘娘話裡話外,實在是很忌恨封子繡的。我就沒敢提和封子繡合作的事。」

  又問含沁,「究竟是我多想了,還是皇上真就這樣寵這個封子繡?寵得娘娘都可能這樣忌恨他?」

  含沁顯得有些為難,尋思了一會才道,「這要看怎麼比了,拿我和你比,皇上自然沒多喜歡他。可要拿他和後宮那些娘娘們比嘛……」

  善桐也明白他的意思了,想到皇后、寧嬪甚至是牛淑妃的面孔,一時不禁歎了口氣,低聲道,「怪道一般人家都不肯把女兒送進宮中去呢,就是皇后娘娘的日子,我看也過得不大開心。」

  桂家畢竟在京城是初來乍到,交際圈打開了不假,可有些人脈是要時間來溫養的,善桐把消息送出去之後就沒她的事了,在家休閒了幾天,收到的帖子就多了一倍,去楊家說話時連四少奶奶都知道,「聽說娘娘把嫁妝裡那件披風都賞給你了?」

  善桐本來不提,是不便自己炫耀的意思,聽四少奶奶這麼一說,便忙道,「這披風究竟有什麼不凡的地方,連宮中人看我都不大一樣了,倒把我嚇了一跳!」

  「有名呢!是奪天工沈師傅歇手前最後一件,足足織了有大半年。為奪天工打響了招牌不說,娘娘從前年輕的時候披著它,連皇上都誇過……」四少奶奶笑道,「不是真疼你,斷斷啊不能賞你這一件。這賞出來,誰不知道娘娘喜歡你?」

  皇后也真是賞罰分明,自己給了兩次消息,她回饋的禮物便如此直接。善桐前番出去赴宴,果然眾人面上神色都有變化,她心中還納悶了好久,被四少奶奶這一提才恍然大悟,一時苦笑道,「我實實在在是受寵若驚,越發要戰戰兢兢呢。」

  四少奶奶擺了擺手,「不礙的,你也是從外地剛過來,其實說穿了,就我們這幾戶人家,宮中賞賜下來的東西是誰也不少。你還沒見吳尚書家的姑娘……娘娘也就是一件那樣的披風罷了,可沈師傅歇手之後,是被直接請到吳家去做了教習。他們家從來不穿別人做的衣裳,吳姑娘自己的披風,沒有一件比那件粗糙的。」

  說著又笑道,「都說天威不可冒犯,其實宮中住的還不是一群大活人嘛,也不必那麼提心吊膽。」

  善桐哪裡是為了一件披風提心吊膽?只這話不好說罷了,只好拿話打岔過去。從閣老府回來,含沁又和她說,「自從你這樣一問,我也留心了,幾次封子繡進來後,我都留神看皇上神色。其實這事怎麼說呢,只好這樣說吧,全天下敢給皇上臉色看的人,天下怕也就是他一個了。偏偏皇上又吃他這套,這一陣子,他似乎都不大願意搭理皇上,皇上心裡可不好受呢。」

  說善桐太能拉扯也好,被含沁這麼一說,她立刻聯想到了琦玉六月承寵的事——就不說封子繡本人是不是善妒的性格了,只說琦玉和他相似這一點,沒准不但犯了皇后的忌諱,還犯了封子繡的忌諱呢?畢竟,比起皇后,他可是更依靠皇上的寵愛過活的。

  她便和含沁商量此事,含沁也覺得孫家同封子繡非但不應該互相猜忌,在這時候精誠合作的好處要更大。正好過兩天孫家派人送了時鮮菜蔬並難得的鮮花盆栽過來,善桐問得太夫人病勢緩解,孫夫人重陽節已經進過宮了,便尋了一天,上門找孫夫人說話。

  這一個多月的折騰,令孫夫人看著又老成了幾分,她雖然才三十出頭,但比起善桐幾乎算是兩代人了,就是穿著打扮,也漸漸不講究俏式,而是往穩重那頭去靠。倒是屋裡進進出出幾個通房年輕嬌憨,顏色都並不差。——這也是善桐和孫夫人漸漸親近了,要在以前,她是看不到這些使喚人的。

  和善桐寒暄了片刻,孫夫人就開門見山。「娘娘什麼都和我說了,我明白你的好意……家裡事多,你就不找我傳話了。」

  說著要謝善桐,善桐忙道,「二堂姐不責怪我就好了,我也是怕您操心嘛。」

  也不免歎息想,「現在世伯母病情穩住了,您又要忙別的,可不是蠟燭兩頭燒?自己也要善自保重才好。」

  孫夫人微微露出苦笑,卻不接善桐這個話茬,只和善桐又將整件事過了一遍,道,「這幾天娘娘已經試探了幾次,她還在宮裡,這跑不了的。就只不知道在誰那裡了。」

  「這件事要揭露出來,且不說她如何,咸福宮裡的娘娘是肯定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善桐過來孫家之前,自己也是尋思定了主意的,此時便道,「我看她在哪裡倒是次要的,最主要,還是先把咸福宮裡那一位從有到無,又從無到有的線索給摸清了,證人給掌握了,那也就立於不敗之地啦。」

  這話鞭辟入裡,孫夫人點頭沉吟了片刻,卻不由歎息道,「說得容易,可除非整倒了歐陽家,歐陽太醫有那麼容易說實話嗎?要整倒一戶人家,卻也不是那樣容易的事,我們自己……也不是沒有別的事情。」

  善桐到此時此刻,才知道歐陽家敢為牛淑妃保密,也不是沒有自己的憑藉,這才釋去心中一段疑問。她放過這茬沒有細問,而是若無其事地道,「二堂姐,琦玉受寵,看不過眼的除了我們,恐怕也還有一位吧?這一位又生不了孩子……」

  孫夫人的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一時卻沒說話。善桐見她意動,便續道,「只是我見娘娘似乎不喜歡封子繡,便也沒有多說……」

  「她是一向都不大喜歡。」孫夫人嘴角泄出一絲冰冷笑意,她淡淡地道。「不過,家裡的事,也不是她一句喜歡不喜歡,便能做得了主的。」

  只聽這句話,便可知道雖然皇后身份高貴,但孫家當家做主的人,還真是定國侯夫婦兩人,深宮中的姑奶奶儘管給孫家帶來了無盡的權勢和地位,可說到末了,其實也不過還是孫家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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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抓周

  似封子繡這樣的人物,三十歲沒到就執掌了燕雲衛,和九五至尊關係密切——不要說善桐了,就是含沁平時也很少和他交接,一面是雙方不沾親帶故,另一面也是因為實在地位懸殊,雖然也不算不認識,又同在禁苑出入,但含沁平時也很少留心他的消息。倒是被善桐這一說起來,他激起興趣,時常回家也說說封子繡,「今天又進來了,皇上一天都笑盈盈的。」又或者「這幾天都不見他,皇上叫見了都不來,好像是又鬧脾氣」云云。善桐聽了也覺得好玩,她自己就時常和孫夫人、林三少夫人朋友吃茶說話,孫夫人也告訴她一些宮中的事。

  也不知孫家和封子繡做了什麼條件交換,琦玉進宮這件事,到了九月末真是被查得水落石出了。孫夫人和善桐談起來,也是感慨的,「到底是縣官不如現管,手腳多快啊。有太后在,慈壽宮和咸福宮的宮人都沒動,可卻找著了守著宮門的小中人……說來好笑,竟是下宮門前混在宮人裡進去的!也是名門望族的女兒,至於這樣掩人耳目的?」

  善桐也覺得牛家手法是下作了一點,都是親戚,就讓牛夫人帶進來正兒八經地覲見又如何,真的要安排,就讓太后拉皮條將皇上招來相見,人家真喜歡的,自然會納進宮來。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說難聽點,懷了孩子都不知道算誰的。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只低聲道,「要是能找到她人也好,又或是把出脈象不對來,也是好的。」

  也不知歐陽家到底抓住了孫家什麼把柄,雖然善桐提議從歐陽家入手除去牛淑妃——這到時候再把衛家親事一說,琦玉若是知趣,自然依附過來。再把事情往牛淑妃和太後頭上一推,此二人聲勢大挫,起碼有四五年是不敢再惹是生非,在皇上跟前也無法為娘家說話。但孫家就是沒有對歐陽家動手的意思,只一徑在暗處尋找琦玉,偏偏有些事情,不撕破臉也無法去辦完,牛淑妃現在藉口養胎,成天到晚地不出門,只太后常常過去看她。這說得難聽一點,太後坐輿那麼大,琦玉就在轎子裡坐著,到時候宮女裡一混,妝面濃一些,別人還真未必認得出她來:這主要還是因為太后在宮中經營多年,說鬥牛家,好像是在鬥牛淑妃,其實還是在鬥太后。皇后就是能耐再大,沒有真憑實據,不敢把動靜給鬧大了,一時半會,還真奈何不了牛家。

  「偏偏就這當口,權神醫又出門去了。」孫夫人也歎了口氣,「連皇上都關不住他的,我們還能說什麼?她正好就又讓歐陽太醫給她把脈,想來就算將來權神醫回來,現成的藉口——從開始就是歐陽太醫開方子,可不就也不想換人了。」

  後宮的爭鬥雖不見血,但激烈程度真是不遜色於任何人,善桐自忖能盡力的也都已經盡力了,也只能跟著歎氣了。回來了又預備大妞妞周歲,等九月末大妞妞生日那天,便請了眾人來家,小小地開了幾桌,男賓多半是含沁的同僚,還有王大老爺這個做舅公的,女眷也就是平時一班親戚。連林三少夫人都賞臉,才做完雙月子,便出來應酬。

  她才得了男丁,眾人自然都恭喜她,四少奶奶尤其羨慕,笑道,「來來,我摸摸你的肚子,也沾沾你的喜氣!」

  因長輩不多,又都是熟人,閣老太太身上不大舒服,沒來,只來了米氏而已。眾人都是言笑無忌,鄭家大少奶奶——也就是鄭姑娘嫂子,和四少奶奶倒是熟悉的,指著她笑道,「你啊!一離開婆婆就要生事,沒了大人的時候,比誰都淘,有了大人又比誰都會裝,我算是看透你啦。」

  四少奶奶也是難得一個人出來,笑得都能看見牙齒了,「不服氣,你來擰我呀。」

  等孫夫人進了屋子,才又連忙收斂神色。眾人都笑道,「難怪都說大姑子難纏,看到大姑子來了,可不就老實了。」

  孫夫人當著這些貴太太的面,心裡的煩難是一點都不肯露出來的,雖不說容光煥發,卻也是淡然從容,似乎永遠智珠在握。她欣然一笑,將身邊帶著的兩個少年女眷介紹給眾人,一個是上回善桐見過她族裡那位沒出門的孫姑娘,還有一個是檀哥的表弟妹。這才問,「什麼事,還攪和到我難纏頭上了?」

  林三少夫人當著眾人的面,總顯得有幾分倨傲,雖然四少奶奶和她關係似乎也還不錯,剛才那樣開玩笑,她也順著四少奶奶的意思由她摸了肚子,現在卻不大說話,只靠著板壁嗑瓜子。倒是鄭家大少奶奶性子活潑,把剛才楊四少奶奶的話學了一遍。孫夫人也不禁笑道,「依我說,你很該順了她的意,擰她一把才是。」

  大家說著都笑起來,楊四少奶奶顯然有點怕孫夫人,紅了臉只不做聲。善桐忙打圓場,叫人把大妞妞抱出來和大家見面。

  一年說短也短,說不短也不短,幾斤的大妞妞現在有十幾斤了,高都有二尺三尺,她生得壯實,牙齒已經發了五六顆,也已經會叫爹娘了。只還常常亂叫,這邊學了那邊又忘,善桐前幾天還沾沾自喜,同人炫耀她連魚都認得了,今天抱出來,可能因為人多孩子興奮,雖然都認識的,但大妞妞就硬是老管孫夫人叫爹,眾人一發大笑起來。善桐氣得輕輕拍了拍大妞妞的屁股,又拍出一陣臭氣,只得令人將她抱下去換了尿布,再帶上來玩。

  有了這麼個寶貝在,育兒經都說不完,米氏抱過來都捨不得撒手。「這白嫩嫩的,又眉目如畫,簡直和畫裡的娃娃一樣。偏又這樣活潑可愛,不怕生的。」

  大妞妞也知道她像是在誇獎自己,便眯著眼睛笑起來,眾人裡有見過含沁的都道,「這生得像你,可笑起來就像爹了,都有些說不出的壞,可又很討人喜歡。」

  大妞妞聽到壞字,似乎也知道不好,便指著說話的米氏,嘴巴一扁一扁的,林三少夫人喜得把她一把抱起來,和善桐開玩笑,「差這一歲不到,也不算什麼,和我們家大郎定個娃娃親算了!就到我家養大,我比你娘還疼你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正說得高興,前頭又來人,說是男客們要看大妞妞,善桐便使人抱出去了,自己開席吃酒,沒過多久,便抱回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寶寶,養娘道,「老爺少爺們手勁大,把她給揉哭了呢,這就不敢要她在前頭了,忙讓抱進來給您哄。」

  善桐細看時,果然大妞妞臉頰似乎都被捏紅了,她一邊給大妞妞揉著,一邊不禁道,「真是手重,是誰擰的呀。」大妞妞抽抽噎噎的,倒也止了哭,又靠到母親懷裡,拉著她的胳膊想站起來。

  養娘抿唇道,「是林三少爺。」

  這下還了得,第一個四少奶奶鬧,第二個善桐和她要好的,也跟著鬧,三少夫人躲不過,也被擰紅了臉頰,善桐笑著教她,「等回去家裡,你和你們家少爺訴苦,就說他擰得重了,累得你也被擰。你們家少爺就覺得對不起你了。」

  一邊說,眾人一邊笑,都道,「真是好手段,這是在教你呢。」

  林三少夫人摸著臉白了善桐一眼,自己也笑了,「他就是這樣粗手粗腳,在家一碰兒子,兒子就要哭的。」

  正說著,外頭又來信了——宮中送了金玉長鎖並長壽麵來,是皇后指名賞給大妞妞的。善桐忙和含沁一道外出謝恩,擾攘了半日方才坐下,這幾戶人家雖然都和皇家關係密切,卻也不禁紛紛有豔羨之色:才進京幾個月,在皇后跟前就這麼當紅了,夫妻倆都這樣有本事,日後的前途,那還用說嗎……

  雖說大妞妞現在已經是可以吃些米麵了,但善桐也不敢讓吃多,交由廚房特地擀了一條薄薄的長壽麵,令她一口吃下,便算是應過了故事。眾人吃過酒,便又都進了一間大花廳,在屏風後坐定了,米氏年紀大,便抱著大妞妞在外頭站著,等男丁們進來了,大家隔著一扇屏風,都看大妞妞在地上爬著抓周。

  因是女兒家,抓周便準備得趣致,多半都是花草胭脂,也有些文房四寶,含沁還令人放了小馬鞭、木匕首等物,還有些小小算盤等,都在最週邊湊數。

  大妞妞被放在地上之後,因最近在學走路,先還不屈不撓地站起來往含沁那邊走,跌跌撞撞到了父親腳下,揪住爹爹的大腿就不肯放了,抬起頭伸手還要抱。含沁一邊笑一邊把她拎起來,又放回那一排東西裡,哄她去拿一個,大妞妞什麼都不拿,抱住含沁脖子,轉頭又要找娘。善桐不好出來,她就要哭,眾人都笑了,林三爺尤其笑得厲害,含沁先也笑得開心,善桐在屏風後咳嗽了一聲,他這才哄著大妞妞要她拿,哄了半天,大妞妞才滿臉不高興地隨手抓了一個算盤就往衣領裡塞。養娘要拿,她也不管,只塞進懷裡,便又要爹爹抱。

  孩子有趣,眾人都笑了,因桂家地方終究不大,也沒叫戲班子,大家又進內堂吃茶說了幾句話,便逐漸告辭散去。過了一會,外頭男丁們也都散了,含沁進來和善桐一道抱著大妞妞看禮物。

  因有些親戚人雖然不在,但心意拳拳,一早就預備了禮物送來,比如善榴、善櫻都有周歲禮相送,還有些沒能親身過來的親戚也有禮物,更有些想要巴結桂家,卻苦無門路的人家,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因此大妞妞雖然才周歲,自己名下已經有了許多金銀長命鎖,並好些精緻的童玩首飾。甚至還有人送了一個嵌玉小球給她玩,可惜大妞妞只看了一眼,便又尋撥浪鼓去了——榆哥又送了她一個撥浪鼓,雖漂亮,可卻怎麼打都不出聲,小寶貝正著急琢磨呢。

  善桐盤點了一番,因見許家也送了一份禮來。一時不由道,「我們家和他家人情往來倒不多的,這是誰送的禮呀。」

  見寫的是許家六少爺——也就是世子爺了,還不是世子夫人,才知道是許鳳佳自己送的,恐怕沒進後院,含沁也說,「就是托林三爺帶過來的,他大忙人,今天並沒有過來。」

  許鳳佳和含沁之間那若有若無,卻又似乎十分冷淡的關係,善桐一般是不去追問的。打開許鳳佳給的那個盒子時,卻見紫檀木盒子裡有個金小人,一打開盒子就轉了起來,盒子本身並還發出樂聲。

  這麼稀罕的物事,顯然價值本身高過檀木和金子,兩人都嚇了一跳,大妞妞一時也覺得好玩,伸手要去抓那小人時,卻抓得那小人連樂聲一起停了。善桐一開始還以為被大妞妞抓壞了,不禁有幾分心疼。含沁仔細查看了一番,才見那盒底是有發條的,上緊了就又能唱跳。兩人不禁都感慨了一番,含沁道,「這應該是他在廣州淘換回來的稀罕貨色,這是一份重禮了。」

  看來,許鳳佳雖然平時和他似乎沒什麼來往,但關鍵時候出手卻一直都是有分量的。善桐想到這禮物還是他自己送,沒交給世子夫人轉送,一時思緒蕩開。半晌才回過神來,外頭又來人說,「西北有人來送東西了。」

  小家庭和家族的聯繫一直很緊密,三天兩頭西北就有人來送東送西的,其實也就是為傳遞消息找個藉口罷了。不過這一次,桂元帥和桂太太倒是真給大妞妞預備了周歲禮物,送信的管家累得直喘大氣,道,「元帥嚴令要在今日內趕到呢!一併還送了信,給大姑娘起了大名。」

  禮物猶可,大名是要趕快看的,善桐忙拆開信來,和含沁頭碰頭一目十行,兩人同時都啊地一聲,失望地叫了起來。

  也許是因為太疼大妞妞了,桂元帥給她起的名字雖然吉利,卻並不大好聽,「桂壽安」這三個字,聽起來像是男丁名字不說,且善桐還覺得,「聽起來像個管事的名字。」奈何這是長輩賜名,也不可能再退回去了,善桐只好和含沁商量,要給大妞妞起小名。

  兩夫妻商量來商量去,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大妞妞倒是把一屋子都折騰得全是長命鎖。一時又餓了要吃奶,養娘便把她抱下去,善桐一邊和含沁說話,一邊自己整理禮物,剛拿起一匹布,口中才說道,「今年倒都流行,這麼小的孩子也送尺頭了。」含沁便咦了一聲,從尺頭下的椅袱邊抽出一封信來,道,「這是誰留在這裡的?我怎麼沒看見。」

  一邊說,一邊就拆開看了,才第一眼,面色便是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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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神通

  善桐見他這樣,心一下也是跳到了嗓子眼,湊到含沁身邊,默不做聲地跟他一道看完了信,只覺得冷汗慢慢地從脊骨上往下落,背上似乎是濕了一條線,極是陰冷不適。過了半天,才低聲說到,「原來牛家想的竟然是這種事。」

  含沁輕輕地冷笑了幾聲,卻是半天都沒說話,竟把信紙一推,自己伏在桌上怔怔地望著燭臺,就這樣沉思了半天,善桐也不去打擾他,自己在一邊也想心事,又過一會,含沁才起身道,「這件事要和貝先生商議一下,裡面蘊含的資訊怕不止這麼簡單,你今晚別等我回來了。」

  好好的周歲宴,被這一封信搞得一點喜慶之意都沒有了,善桐坐在桌邊,慢慢地收拾著一屋子的淩亂,一時丫鬟們從外頭進來了,便接過去幫手,她只坐在炕邊發呆,連大妞妞被重新抱進來都沒心思去逗,雖然叫自己不要去想,萬事自有外頭男人們去操辦,但又怎麼可能不去想?她最害怕的,卻還不是信中的內容,而是這送信的手段。

  是這戶人家已經在桂家安插了釘子嗎?這應該也不至於吧,家裡的下人都是知根知底,從西北帶來的老人了。能夠進屋服侍的,更是根子三代都摸清楚的當地土著,因為桂家也不是事事都能見人,在這方面善桐一直是很注意的。這樣說,那應當就不是下人,而是來做客的女眷嘍?大家剛才都在這裡屋坐過,乘亂在哪裡塞一封信,的確也不容易被發現。

  可要這麼想,則『裡朝廷』的身份幾乎是呼之欲出,只要拋掉西北大戰時根本和西北沒有利益牽扯往來的人家,剩下的寥寥數人裡去排查,難道還摸不清他們的底細嗎?這群人行事一向詭秘,恐怕還不至於這麼愚蠢,自己把自己給賣了吧。

  善桐簡直是想不明白了——與這封信裡寫的東西相比,她更為恐懼的還是這種感覺,好像被這雲山霧罩的『裡朝廷』侵入了自己私人生活的一角,雖然只是一封信,但疑神疑鬼之間,似乎自己生活中的任何一點小細節,都像是被他們盡收眼底。這一回,她體會到了含沁和桂太太的小心,有些話不到密室,大家都當作不知道,也絕不敢提。

  這天晚上她自然沒有睡好,翻來覆去,到了五更才勉強睡下,多少也有等著含沁的意思。可含沁卻一夜都沒有回來,第二天一大早又直接上值去了,善桐一天都魂不守舍的,只覺得度日如年,難以打發時間。連幾戶人家補送了大妞妞的周歲禮來,她都懶得關心,好容易把含沁從宮裡捱回來了,面上卻還要故作若無其事,兩人吃過飯了,善桐才把人都打發下去,自己和含沁進了書房密室商議,一邊自己心裡也掂量著:是不是也該在內院裡改造一間可以說話的地方出來?

  「沒什麼大事。」含沁卻要比她鎮定得多了,不比善桐只能乾著急,他是能辦事的人,自然沒那麼緊張。「已經全吩咐下去,都辦妥了。牛家這一次,等著偷雞不著蝕把米吧。」

  「信呢?」善桐便低聲問。「我想再看一遍。」

  「燒掉了。」含沁搖了搖頭,「這種東西,少留一點是一點,誰知道將來對景兒,是什麼憑據呢。」

  這封信善桐雖然只看了一遍,但每個字都像刻在心底,要再看,多少只是為了安心。就不看她也還記得裡頭都說了什麼——其實倒也簡單,寥寥數語,只是提點桂家,『牛家有意栽贓桂家走私,這一批打著桂家旗號的走私商隊,幾個月來已經在山海關進進出出,走了數趟,並且運輸的還是茶鐵等物。桂家必須小心了』。

  牛家這一招也的確是毒辣的,被這麼一串,肖總督的行動也就有了解釋:現在西域關卡打通,商機簡直是源源不絕,在西域那邊的國家需要瓷器絲綢,大秦也需要他們的寶石器皿,甚至是這一路上有好些小國,自己是不產茶的,又愛喝茶。打通西域僅僅不到五年時間,這條商路真是眼看著就繁華起來,每年陝甘的關卡稅,也不知多收了多少。

  既然有收稅,那就肯定有走私,嚴查走私,是附和官府利益的,只是和這些商隊背後的大人物過不去而已。肖總督也不是什麼高風亮節一心為公的清官能吏,忽然間開始在走私上打主意,先桂家自然還奇怪呢,現在倒明白了——這種事肯定也是要鋪墊上幾個月的,沒有這邊一查,那邊就查出桂家來那樣巧。幾個月後,順理成章一支商隊落網,滿口『桂大人』、『桂大人』,肖總督再往上一報……

  其實這種事,如果沒有隱衷在,對桂家雖然是麻煩,卻還沒到危機的地步。現在大秦的官宦人家,但凡源遠流長一些的,誰家不是一屁股的屎?就只是因為桂家現放著有這麼一件提都不能提的事在,一說到走私就成了驚弓之鳥。萬一皇上面上信了,私底下要派人查證一下,以釋疑心呢?萬一這拔出蘿蔔帶了泥,軍火的消息就這麼走漏出去了?

  想到這裡,善桐不禁就煩躁地歎了口氣,低聲道,「我看,這個走私的事情,必須想個辦法,把手尾全了結了,免得今後這幾十年,有個什麼事就著急上火的,真是人都短命了幾年。」

  說出來,又覺得自己說得也是廢話,現在這個樣子,桂家還有誰不知道當年飲鴆止渴,如今毒瘤是慢慢腫大起來了。且不說眼下的麻煩,往後這『裡朝廷』要有什麼事令桂家去做,桂家是做還是不做?總之敵暗我明,桂家就因為這件事,已經是被慢慢地綁到了這夥人的戰車上。到時候他們要幹什麼事,桂家該怎麼辦,那都是難說的。

  含沁看著倒是很鎮定,「這種事是肯定要去做的,但現在也只能先把牛家的出招給推回去再說了。你就放心吧,這件事貝先生已經親自去辦了……我們倒是覺得有意思。從前雙方通消息,其實都是在西北接頭。一度我們還以為他們老巢竟是真在西北,今天這事,看來可能還不是從西北方面得到的消息,而是在京裡聽見了。要傳信到西北接頭又怕來不及,這才現給我們送信……這人就不能慌,也許一慌就露出破綻來了。」

  這意思還是尋根究底,想要把裡朝廷給挖出來,至少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被動了。善桐卻覺得很懸:桂家在京中的根基實在是太淺了。不論先代人出於什麼想法,從未派人進京,幾乎是有意識地避開了這個政治中心。現在後代人都在為這個愚蠢的決定付出代價,就憑含沁那點浮面人脈,和自己那些靠不住的友誼,平時無所求就只是快活度日,那沒什麼問題,可要辦事,憑自己兩夫妻和幾個心腹幕僚?簡直比登天還難。恐怕要到近十年之後,等鄭姑娘過門當了主母,生兒育女,兩親家漸漸往來親密起來了,這才能稍微改變局勢而已。

  「就先說這栽贓的事該怎麼辦吧。」她便轉開了話題。「難道我們就這麼由著牛家鬧下去?」

  「這自然是不能的了。」含沁沖她一亮牙齒,「你就沒想過,我明明說了讓羅春鬧出點亂子,現在西北卻還風平浪靜的,很有些不對嗎?」

  這善桐是想過的,她其實都不敢去問,根本不知道羅春要怎麼鬧點動靜——總不可能是去衝擊邊防和桂家自己的子弟兵打吧?而不論怎麼說,羅春一鬧騰,肯定就要流血,就有傷亡……

  見含沁神色篤定,她心中猛地一動,便試探著道,「你意思是說——商隊?」

  「嗯,不給這些商隊背後的掌櫃們提個醒,他們還真不知道西北是姓牛還是姓桂了。」含沁冷笑起來。「黑吃黑,官面上是鬧騰不出多少動靜的,就這兩個月,羅春起碼吃掉了七八支私隊,本來天氣冷了,他們多少都要過來打草穀過冬,邊疆一定是有幾場小戰的。現在這樣好了,今年邊關太平,倒大黴的另有其人,大家都開心。」

  大家都在一個地方經營,彼此之間肯定免不得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善桐現在也明白過來——只憑常理一想,便可以知道新達延汗、羅春和桂家之間,肯定存在微妙聯繫,大家不可能老打,總要過日子。桂家希望羅春和達延汗兩支勢力儘量衰弱,可這兩支勢力又要一邊互相削弱,一邊也不願對方完全衰敗,免得少了牽制對象,桂家就要衝倖存者動手……羅春固然不是桂家的爪牙,桂家指哪打哪,但有了桂家送出的消息,吞併幾支走私商隊,那是皆大歡喜的事,他為什麼不做呢?

  「那倒簡單了!」她不禁道,「留心這支商隊的蹤跡,明察暗訪,總是能找出來的,到時候——」

  現在提到人命,她沒有和以前那樣不忍得了。或許是因為這支隊伍本來就是對付桂家的利器,幾乎可能危害到善桐安身立命的根本,又或許是因為這些人她根本就不認識,提到自己不認識的人命,那就好像只是數位而已,很難激起善桐更多的情緒,反而令她有幾分爽快,就像是這一番計畫真只是斬斷了各家人想要伸到西北來和桂家作對的手一樣。可就在說出這話的當口,善桐又覺得似乎有一小部分自己已經慢慢地從自己身上剝離開去了,這種空虛感令她不禁微微發了個寒顫,可含沁已經介面說道,「到時候這家商隊到底是姓牛還是姓桂,我看也就不是不能商榷的了。」

  這是栽贓變作了反栽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但損,而且還充滿挑釁意味。善桐不禁微微一笑,道,「你也真是……」

  但這主意也的確不錯,含沁也不過是告訴她一聲而已,具體事情自然是已經有貝先生安排去做了,他又略略安撫了善桐幾句,善桐只沉吟道,「要是能一勞永逸,那就好得多了。」

  不管局勢再緊張,日子倒是要過下去的,兩夫妻又談了談,便回了內室準備就寢,善桐一晚上都沒怎麼睡著,來來回回,反復尋思了一天,還是四紅姑姑來找她說話,她才回過神來和老人家談天。

  對桂壽安這個名字,四紅姑姑也是有幾分嗤之以鼻的,只是她畢竟是下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當沒這名字,還是叫大妞妞。「大妞妞這一番周歲倒是熱鬧,連平時沒什麼來往的人家都跟著送禮了,今天又來了幾戶人家打發送禮,都很客氣。因我見您有心事,來的人也不是什麼心腹媳婦,就都推說您出門去上香了。」

  一邊說,一邊將這兩天過來補送禮的人家說了一番,善桐聽著也嚇一跳——倒都是名門世族,連許家都再送了一份。她尋思了片刻也就恍然了,「都是皇后娘娘給我做面子。」

  不過得了許家這雙重禮,善桐心底也更有數了:這名貴的西洋音樂盒,只怕還真是世子爺私底下送的。他和含沁雖然很有交情,彼此幫扶,但這份關係在平時倒似乎是不大張揚的——就只是不知道含沁是如何說動平國公為他寫信提親的了。

  「我想著也就是這樣。」四紅姑姑說起來也是一臉容光煥發、與有榮焉。「這麼多誥命太太,就您一進京就得娘娘另眼相看,說起來也真是福緣。」

  對四紅姑姑來說,生活自然是順風順水、順心如意的,可在善桐這些人眼中,富貴下深藏的卻是危機。善桐算是知道為什麼那些個豪門主母,往往面上罕見歡容了,她心不在焉地微微一笑,「其實娘娘日子也不大好過,煩心事多著呢……」

  便和四紅姑姑說些宮中瑣事,一時又拆開桂元帥信來看,和四紅姑姑商量著在京城採買傢俱的事。「嬸嬸來京城一次,眼界倒是見長,說是不喜歡西北的木匠,叫在京中尋訪幾個匠人,或者送到西北去,或者就在京裡先做好了送回去,預備著也給元帥府換換裝潢了。」

  正說著,四紅姑姑也想起來,「前回鄭家還捎話過來,讓我們往回送東西的時候幫著問問新房尺寸,她們要趕著打傢俱。」

  兩人商議了一番,等含沁回來,善桐便將幾戶補送禮的人家告訴給含沁知道,因道,「人家主動示好,我們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含沁皺著眉挑挑揀揀,指示善桐道,「這幾戶日後回禮就是了,這幾戶最好擇日上門道謝,和女眷們認識一番,日後也好往來。不過不必著急,等有了由頭再說,我們也不用失了身份。」

  因見許家也是榜上有名的,他便看了善桐一眼,善桐沖他微微地笑,含沁摸了摸後腦勺,也傻笑起來——有些事夫妻兩個人彼此心中有數,倒不必說穿。他合上禮單,沉思了片刻,便說,「從前不來往,是沒什麼來往的由頭,我們也不必過分熱情,免得被人說嘴。其實你們兩個又是親戚,現在又有了這一茬,許家主動送禮了,你也就上門問個好吧。只不必太熱絡了,也不要提起他們家三少爺的事。」

  這事關許家自己的鬥爭,含沁不便明說,這已經點得很明白了:交情是有,但世子爺還沒變成國公爺呢,什麼事都低調一點,免得引來國公爺的懷疑,又生風波。

  善桐道,「我知道該怎麼做的,我就想呢,你當時是怎麼說動的國公爺來做這個大媒!」

  含沁便不肯答她,只是為微笑,兩人又鬧了一會,也就各自睡了,第二天善桐起來,果然派人去各府上道謝,又特別問許家世子夫人好,世子夫人也知情識趣,去請安的婆子回來,就帶了世子夫人的帖子——是親筆寫就的,請她過兩天去許家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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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會面

  雖說兩人自從脫離了孩童時代,便只是在許家壽筵上匆匆一會,連話都沒有多說兩句,但這位世子夫人在善桐心裡卻始終有個情意結在,從小到大,這個楊家七姑娘,她可以說是久聞大名。從許家世子爺開始,小四房二太太也好,甚至是桂含春也好,都或多或少提出過這位「實在是聰明得不得了的七姑娘」。以她出身,其實大有可能同小四房其餘幾個庶女一樣,無聲無息地也就嫁入了一般人家,就好比善櫻一般,自己家裡人自然忘不了這個妹妹,可外頭人說起巡撫府的閨女,自然不是說「諸家大少奶奶」,就是說「桂家十八房的少奶奶」,只有親近人家,才記得住還有一個嫁進縣丞家的六姑娘了。

  可這位世子夫人就不一樣了,固然她是小四房獨子的雙生姐姐,可要不是她自己有本事,也難以被這麼多人記掛在心裡。善桐曾經是帶了幾分妒意,覺得她似乎活在一團無限的好運裡。身邊什麼人都是極好的,嫡母心慈,又有個雙生弟弟,家境富貴不說,自己還受寵,身為庶女,卻能說給她當時傾慕的桂二哥……又曾經有一度,她——還是帶了隱隱約約的妒意,覺得她活得也沒有自己想得那樣好,也許嫡母的心沒那麼慈,也許本人除了聰明伶俐以外,還和他們家二太太暗示的一樣,『從小就壞心眼』,要不然,她能這樣一步一步走得出來?可到了現在,這些曾經有過的情緒又逐一淡去了,她再不像從前那樣在意這個七堂妹了,雖然有那樣多的不利因素,她最後卻還是選擇了桂家——可又因為變故,還是沒嫁進桂家,而善桐也沒想到自己非但沒和桂二哥在一塊,現在還要進京給他張羅媳婦兒……雖說年紀還不算大,但善桐回首前塵,也不禁覺得命運弄人之處,實在是差之毫釐,便謬以千里。要是當時前頭那位世子夫人多熬些時日,又或者小四房提早回絕了桂家……是否兩個人的人生路,都將完全不同呢?

  可這一切,想來世子夫人定是渾然不知的,就是善桐現在想想,除了感慨之外卻也沒有絲毫悔意。這個曾經承載了她少年時期無限憧憬,似乎活在夢中一般的形象,終究已經隨著她身份的變化而漸漸地淡化成了一個影子。世子夫人的日子過得如何,對她來說倒已經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這一次到許家,她心中想的更多的,還是即使不能和世子夫人交好,多少也要維持住雙方善意,畢竟按世子爺和含沁的關係來說,兩邊你好我好,那是最好的事。兩個人守護了一個共同的秘密,要是反而互相疏遠、互相猜忌,惹來了世子爺的忌憚,很可能會給小家庭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世子夫人似乎對兩個小家庭的特殊關係一無所知,待她一如往常——她未住在許家那負盛名的小萃錦之中,而是在正宅西翼的明德堂內居住,從院落格局來看,世子爺在許家的地位可說是穩若泰山——這裡和東翼相對著的那個院落,應當算是許家最重要、規模最宏大的兩處院子了。善桐心裡倒是更看重這件事,對一路進來的奢華裝飾,明德堂裡裡外外的富貴氛圍,反而更不在意了:這個身份地位的人家,在這種事上是大差不差,離不了格兒的,得意不得意,開心不開心,也並不看這個。

  順著兩位老媽媽的帶領,她進了明德堂院子,在這裡就又換了兩個面含微笑的大丫頭帶路,一路直進了東側兩間屋子,世子夫人便從炕上起身,笑著和她互相見了禮,善桐自己隨身帶了兩個服侍的丫鬟,此時給主人見過禮,便下去由許家下人陪著招待,她自己和世子夫人寒暄了幾句,世子夫人便笑道,「上回見面,因我忙得很,倒是怠慢了族姐,前幾日家裡有事,也不能親自前往祝賀令千金滿月,這裡給族姐賠罪了。」

  她雖然生得不比宮中寧嬪美麗,但眉眼秀麗溫婉,長得卻也不差,尤其是說話聲音玲瓏清脆,彷若山泉滴石,帶了清冷餘韻。這面對面交接,只幾句話就顯出風韻,同那等受慣了三從四德、女誡女訓教育,除卻溫婉兩字之外,簡直面目模糊的大家小姐不同,卻是令人對她的靈巧已有深刻印象。善桐心中不禁暗暗點頭,忖道,「也就是這樣的人,才能得了幾乎所有人交口稱讚,除了她嫡母之外,無人口中帶出一句不好了。」

  從前小時候,還覺得這是世子夫人身遭眾人都厚道,現在大了,卻明白這是世子夫人會做人。人情交際有時候險得過刀來劍往,能周全到這個地步的,善桐生平除了她之外,也就只有知道孫夫人一個了。善桐越發不敢小看了世子夫人,忙亦笑道,「我知道你忙,也就不拉著你敘舊了。其實你怕是不記得,你小時候在西北時,我們還時常一起玩呢。我還帶你回了我家去吃過幾次飯,只後來我先去京裡,從京裡回來時你又去南邊了,這才十多年沒有聯繫。」

  「這小七也當然記得。」世子夫人眼神一閃,似乎有了些笑意,「只怕族姐不記得了,您那時候人緣好,往來的夥伴多了,也都姓楊,我又不起眼……」

  兩人對視了一眼,倒都笑起來,也沒那樣生疏了。善桐覺得她人很可親,也沒什麼架子——其實這樣會做人,她自然是不會有什麼架子的,也就鬆弛下來,道,「其實我們緣分還不止於此呢,少夫人你沒見過我們家那位,但我卻見過你們家世子,那時候剛回西北去,他正好到我們村子裡借糧。大家年紀都小,西北管得也松……」

  她本想說說許鳳佳詢問她情況的事,但想到前頭去世的那位堂姐,心中歎了口氣,便不明說了,只笑道,「我還領著世子爺去你們祖屋裡逛過,看了看他姨夫從前的住處。」

  那處地方在楊閣老發跡之後,也就只有世子夫人一個主子住過了,去祖屋看,看的究竟是姨夫還是如今的媳婦,這是雙方心照的事。世子夫人唇角微揚,勾起了一朵小小的笑花,她本來氣質略微清冷,此時人竟然一下活泛起來,笑著看了善桐一眼,兩人彼此都會了意,世子夫人道,「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何必還這樣客氣呢,我排行第七,沒出嫁的時候家裡都叫我七娘子,又有叫小七的,快別少夫人來少夫人去了,聽著倒客套得很。」

  善桐自然也通了排行名姓,又說些村子裡的事,七娘子還記得村子裡當年一些小夥伴的名姓,甚至連榆哥、桂哥都有印象,善桐一一說了他們現狀,又提起來,「現在我們一家幾兄弟也都在京裡,連榆哥都來了,只在白雲觀住著,倒騰他的火藥方子。」

  七娘子神色一動,有幾分欲言又止,善桐見了,便微笑著說,「他如今結巴經權神醫妙手,已經痊癒了,只是從小得了病,也就無心功名。現在閑雲野鶴的,只在雜學上用心。除了火藥之外,連什麼星相占卜、算學幾何,都有涉獵的。要不是這幾年被火藥絆住了腳,簡直還想雖船隊下南洋去!」

  一時也不禁佩服七娘子,「多少年前的事了,難為你還記得他的病。我現在想起小時候的事,只覺得雲裡霧裡的,好些細節都記不清楚啦。」

  七娘子抿唇一笑,和善桐開玩笑,「我懂事得早,沒過多少天孩童的日子……」

  善桐想起來,也不禁由衷開口道,「你是從小就明白事理,比起我們村裡那些懵懵懂懂的孩子,簡直就像是天宮裡的人。偏偏自小走的路也不同,我來京城前,和善婷提起你來,都覺得你和活在雲上一樣,我們一般人,是只可以仰望呢。」

  從小四房那年久失修的祖屋裡走到今天這一步,不說家中富貴了,就只說如今這個年少有為的世子爺,那是從小就對她另眼相看惦記在心裡。七娘子自己似乎都不好否認善桐的話,她也沒有客氣,只看著善桐輕輕地笑了,「哪裡要仰望呢?我從小也羨慕你呢。去過你家裡那幾次,這麼一大家子人,和和睦睦的,祖母那樣疼你不說,連你幾個哥哥,誰不是把你捧在手心裡?在西北那樣的地方,從小就自由自在的,比不得江南憋悶,那麼多年,到進京也就出過十幾次門……現在成了親,小桂統領年少有為不說,還那樣疼你……」

  善桐的羨慕是發自真心,可七娘子的羨慕聽來竟也一點不假,兩人四目相對,有那麼一瞬間,似乎都超脫了這初次見面所戴上的面具,好似兩個赤裸裸的、真誠的少婦,正在抒發多年來的情感,兩人的羨慕竟都全是真的。善桐只覺荒謬,又感到好笑——她從小到大,有什麼好羨慕的?和一般京裡的大小姐比,那是苦沒少吃,罪沒少受,就連婚事也是甜苦參半。幾乎和家裡翻了臉,到現在都還和娘家不尷不尬的……可就是這樣的自己,在自己從小就羨慕的七娘子眼裡,竟也是值得人羨慕的。

  「我也沒什麼好的!」她歎了口氣,也沒和七娘子客氣。「大家心裡的苦,大家心裡知道罷了。就說這姑爺待我好吧,滿城人面上笑著打趣,背地裡怎麼說,我猜都能猜得到……分明是姑爺自己願意這樣,還有人說我是個悍婦、潑婦……」

  「這就是她們的不對了。」七娘子的口氣依然還是那樣誠懇,簡直實在得善桐都有點覺得假了,可真真切切,聽起來又是這麼真摯。「自然,三妻四妾,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可這世上就有人弱水三千隻取一瓢,情願一生一世只同一個人在一起……我覺得那才是真好,其實這世間本來也許就應該是這樣……」

  善桐忽然想到林三少夫人口中說的,「只有她不笑話我」,她心頭一動,不禁仔細打量七娘子,見她也沖自己盈盈淺笑,笑容中竟似乎有一種難言、難掩的滄桑和自嘲,似乎她也很理解自己,明白這離經叛道的想法,並不應該出自這模範得不得了,眾人都沒有一句不好的世子夫人口中。

  「該不該這樣,我也不敢多說。」她沒想到世子夫人會這樣直白,心下也不是不感動的:在這種交際場上,能和久別重逢的玩伴說出這種心裡話,也是需要勇氣的。一時竟也有了些衝動,頭一揚,將自己的心裡話給說了出來,「我就覺得我沒什麼好見不得人的,姑爺疼我,我也疼姑爺,別人要說,就由得他們說吧,我自己的甜苦,自己心裡知道就行了。」

  可話出了口,善桐又有點不好意思,她一吐舌頭,覺得臉頰發燙,「我這個西北脾氣,一輩子是改不了了。說話又直又沖,真是——」

  七娘子竟一下按住了她的手,她望著善桐,眼神閃閃發亮,半天都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搖著頭,過了一會,才輕輕一笑,低聲道,「不要這樣說,你這樣想,我覺得很勇敢!」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誰都沒有開腔,善桐也沒想到一次例行拜訪,居然還說起了心裡話。她在交際場裡打滾久了,初次見面就袒露少許心跡,一時甚至感到羞赧:自己也實在是年輕衝動。可不知怎麼,卻又並不後悔,倒感到雖然是初次見面,但和七娘子談話,實在是輕鬆愉快,幾乎可以百無禁忌,也用不著擔心對方吃驚,甚至不說投機,只是這份沉穩寬容,便是再難得一見的了。

  七娘子似乎也喜歡和善桐談天,口中帶的也不都是場面話了,兩人天南海北談了一陣,說起許世子太忙碌,這一遭要不是定了孫侯爺去南洋,只怕又要他下廣州去,善桐說起榆哥,「可不是他也想去?這一向倒騰這些事情,家裡人是操碎了心,別的不怕,就怕他鬧出事情來損傷了自己。倒寧可令他去鑽研算學、形學,雖比火藥無用,但好歹也就是磨磨打算盤的手指頭,又要比出海來得穩妥得多了。」

  「算學、形學甚至是火藥,」七娘子卻道,「其實都是極有用的東西,連出海都是極好的事,天下之大,泰西諸國已經有數百年沒和我們往來了,要不是我是個女兒身,我也想去多走走看看,好歹也知道現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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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4: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七章:靈感

  好歹知道什麼,她倒沒往下說了,就是這句話說起來,也是雙眉緊蹙,似乎真正是有出海衝動。善桐都為她的大膽吃驚,七娘子望她一眼,忽然一合掌,笑道,「說起來,世子爺才從廣州得了幾本泰西諸國流傳過來的算學、幾何學著作,這幾本書可是費了老鼻子勁了,因是皇上喜歡,卻又無人能看得懂——是用泰西那邊的文字寫的,正要尋通譯呢。你大哥既然是鑽研這一行的,倒不妨抄一本回去給他們看,這樣沒准能把他從火藥那頭拽開了去。」

  善桐聽她這麼一提,倒也欣喜得很,忙笑道,「那真是求之不得,要欠你這個情了!書可在世子爺手中?我回頭令含沁和世子爺說去。」

  七娘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微紅了臉。「在我這裡呢,我沒能看懂……只能對著那圖形學書本琢磨琢磨,因是珍本,也不好給你帶回去,不若我這裡抄好了給你送過去吧。」

  善桐自然滿口答應,對七娘子千恩萬謝也就不提,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因說起去小湯山的事,難免就談到宮中寧嬪承寵,七娘子也歎息道,「進宮都這幾年了,她心裡也苦!這一次淑妃有了身孕,她能承寵,對誰都是好事……終究不算是沒有福氣。」

  只這一句話,善桐便明白她是看透了寧嬪在宮中的處境,只是見七娘子神色,她也肯定:宮中風雲,她也就頂多知道一點皮毛而已,真正的內裡文章,許家人是一點都不知道,恐怕也一點都不感興趣。能夠保持太妃和寧嬪兩人的地位,對世子夫人來說,已經是別無所求了。

  從許家回來,善桐免不得要告訴含沁泰西算學書的事,含沁聽了也有興趣,「上回見到小許,他竟沒提——啊,是了,皇上生日要到了,他這是蔫裡壞,憋著勁兒要送個大禮呢,老鄭還自以為今次生日能拔得頭籌了,看來還是玄。下回見了他,看我不敲他。」

  正說著,又不免好奇,「這許家少夫人,是何等人物?從小到你們村子裡就聽見提她,我偶然聽了一耳朵,據說你們村子裡住的那個小四房二太太,還是被她鬥得不行了,這才回來住的,這麼聽起來,倒像是個女中豪傑了!」

  「她今天還問起來二太太呢,一邊問一邊笑,喊二嬸的口氣還是那麼親昵。」善桐回想七娘子言笑,有許多溢美之詞在舌尖流過,卻又都散失了,到末了浮起來的評語,連她自己都有點吃驚,「要我說嘛……會做人、有氣勢,這都是肯定的,為人非常和氣善良,感覺也聰慧靈巧……可不知怎麼,還是覺得她這人有點怪,感覺她啊,雖然什麼福都有了,什麼事都應付得過去,但也還是挺寂寞的。」

  正說著,隨身丫鬟江城正好進來,因她是隨著善桐一道過去許家的,善桐便問她,「你也是見過少夫人的,你看著覺得如何?」

  江城因生得是善桐這一批丫鬟裡勉強最好的一個,一張圓臉看了也討喜,平時經常有份跟著善桐出門,此時聽了這麼一問,眨著眼睛只道,「這說不上來……就覺得少夫人好,卻說不上好在哪裡。她們屋裡的服侍人提起來,也都是心服口服,就覺得好。」

  一時又想起來和善桐報備,「這一遭在少夫人院子裡,倒是遇見了我們家三表姨,上回跟著去楊家都沒見著,還以為是在江南呢,沒成想是陪到了許家去。三表姨邀我何時能出門了,上她家坐坐呢……」

  善桐笑了,她對下人一向倒還都算是寬容。「行,過幾天正好撞上過節呢,你就去她家坐坐吧。」

  打發走了江城,含沁對世子夫人的興趣也就告罄,只又和善桐商量南洋船隊的事。「恐怕皇上是早就有意令定國侯去廣州了。不然孫夫人也不會和你提起船隊。如是孫家親自帶隊出去,我看這門生意還是有得做,你和孫夫人合股,又是為娘娘賺脂粉錢,除非全船隊都沒了,不然但凡有回來的船,回本肯定是不成問題的。」

  善桐也是這樣想,對船隊生意她熱心了不少,只是這一陣子事情接踵而至,不論是孫家還是他們自己都沒有談到這一塊罷了,她想著含沁這一陣子又要忙著處理牛家私下的挑釁,未必有時間來操心這事,自己也就不提。沒想到現在含沁這麼一說,也是贊成居多的,她便和含沁商量,「但遠洋船隊,本錢也是大的。二堂姐說,楊閣老他們家一戶就認了五十萬兩,直接就參股到商隊裡去了,那是和許家合夥……想必許家自己出的錢更是多得別提了。還有焦家、吳家似乎都有參與進來,只不知道分量多少。她自己是認了十五萬兩在裡面,我們只出個二、三萬,自然是不好意思……」

  「我們出個十萬吧。」含沁顯然已經全盤考慮過了,「這種遠洋隊,能回來的都是大賺,別的不說,南洋多少名貴木材,現在根本是千金難求……要不是害怕蓋過孫夫人,我還想出二十萬呢。」

  這肯定是要從十八房的家產裡出錢了。現在含沁收手不做錢莊,手頭大筆現金也是無處可去,走遠洋貿易也是一條路子。不過事涉大筆金錢,善桐免不得又和含沁幾番思量考慮,又仔細盤點過了家裡的錢袋子——總之十八房是人口少現銀多,怎麼花用都隨他們的便,即使善桐私房陪嫁和十八房公款裡一道支出了十萬,也還遠遠沒到傷筋動骨的地步。這生意看著前景又好,且還是跟著孫家做,可說是穩妥到了十分,且又能拉近兩家距離,第二天善桐就去見孫夫人送銀票。孫夫人又張羅著要寫契書等等,還要詳細介紹這一支小船隊的掌櫃底細,並令含沁和掌櫃見面等等,眾人少不得又是一番忙碌。

  好容易閑下來時,已經將近九月,偏巧四紅姑姑又得了風寒不說,大妞妞也發了低燒,善桐肯定又著急起來,連林三少夫人約她和七娘子一道去上香還願都給回了,林三少夫人索性親自來看她和大妞妞,又道,「要不行,就請權神醫來看看。」

  大妞妞也過了周歲了,偶然頭疼腦熱,小孩子低燒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善桐當娘的人,看見孩子不好受,自己心裡如何能安穩?此時大妞妞吃過奶,喝了幾口湯,還吃了些菜泥,已經是沉沉睡去,連燒都退了。她這才稍微安心,忙道不必,又謝三少夫人,「難得你親自來看我!」

  三少夫人容光煥發,顯然生了個兒子,使得她在林家處境改善了不少,沒准和林三少爺的感情也有所回溫。聽善桐這一說,她連忙搖手,「那也是因為我事最少——我不當家嘛,閒工夫就多了。你和許世子夫人當著家的,當然就忙,我約她上香,她也沒空呢,這剛接了家裡的總鑰匙,正忙著動刀子,哪有空出門。」

  正說著,剛好七娘子打發人送東西來,「聽說大姑娘病了,這是些江南送來的丹方丸藥,全是小兒常用的驗方。因我們家兩個小少爺也常犯頭疼腦熱,這是派專人到江南去採買回來,最乾淨放心不過了。您請儘管放心應用。」

  又有那兩本書的抄本也得了,「親自校對過,因是沒有疏漏錯失,如堂兄看得好,有趣致,便儘管送信,我們令人在海外搜尋——一點都不麻煩,千萬不要客氣。」

  一時就連三少夫人都不禁咋舌,「真是體貼入微,我是先去看她的,就提了一句,她這就送東送西的——」

  她又開玩笑,推善桐一把,「這命好的人多了,還沒見到你這樣人見人愛的,我也是常見皇后娘娘的,就得不著那樣好的彩頭。世子夫人這還是頭回見面吧?就這麼掏心挖肺的對你好,你倒是說說看,你好在哪裡!」

  這話要在從前,說不定善桐心裡還要竊喜,現在想到皇后、孫夫人等對她的喜愛,先就覺得打從心底一番疲倦:這與其說是喜愛,倒不如說是雙方你來我往,彼此做個利益交換。到京城這幾個月來結交下的朋友,其實也就是林三少夫人一個,就是這七娘子,才見了一次,也似乎未能說得上是朋友這樣重。

  「實在是太體貼了。」她也不禁歎氣,「比起她來,我們平時所謂細心,簡直是不值得一提。處處都先為人設想到了不說,連話都帶得有講究……」

  畢竟是出過人命案子的人家,現在還有一批人在莊子上鎖著,她不解釋一句是自己親自從江南採買的,其實善桐也不大敢用她們家的藥。只這一句話,不是細心到極點,也說不出來。別家幾次送藥,就沒有這樣交待的。可對於不知底細的人家,也就這麼輕輕放過了——就好比三少夫人就沒聽懂,只笑道,「她我是熟悉的,雖然和藹可親,但也不是逢人就這樣體貼。這個什麼抄本還要親自校對——怎麼,你們那天見面,她是對你一眼就鍾情了不成?」

  這還是打趣善桐,不過這事善桐自己也不解,只笑道,「書其實我也看不懂呢,她是才女,對這門學問有興趣,愛屋及烏,也就樂於推廣介紹吧。」

  「都是無用的東西,也虧身周有人喜歡。」三少夫人有些不屑,「其實都是有錢有閑,才有心思打發時間。因皇上喜歡,連我們家那位都半懂不懂的……唉,不過也比前朝中意修道來得強,那時候滿朝文武不寫青詞的也沒有幾個,就是焦閣老,便是那時候也信奉了老莊呢。」

  真是趕個時尚?善桐想到七娘子提起算學幾何時的神色,又覺得似乎並非如此,她隨手翻了翻抄本,只見滿紙鬼畫符,根本看不出所以然來,只每頁幾乎都有些精細的圖形,還算是勉強能看懂的。只好隨手合上了,三少夫人又約她得閒去大護國寺還願,再坐了坐,因大妞妞醒來,便也告辭走了。善桐倒很過意不去,「你難得來,我又沒能好好招待……」

  三少夫人就看著她笑,「也是因為你人見人愛,不然人家請我,我都不來!」

  這又是在和善桐開玩笑,善桐被鬧不過,忙道,「那下回我去你家看你,你婆婆攆我我也不走!」

  說著三少夫人也笑了,她親親熱熱地握住善桐的手,壓低了聲音,「這樣出來總是不方便說話,下回寺裡聊吧,我好些事想請教你呢。」

  想來這好些事,無非也都是關於三少爺的了。善桐見她春風滿面,也為她開心,點頭笑著應下了。回來屋裡,見江城也翻閱那手抄本,便道,「可要仔細一些,別弄髒汙了。不然,上哪裡尋人親自校對去?根本看都看不懂,除非世子夫人可能還能勉強辨認,誰也校對不了。」

  江城忙放下來,「我就是想呢,這世子夫人是哪來的心力……聽我三表姨說,她隨常身體也不大好,世子爺為了她養生健體,是操碎了心。平時吃飯有時還要哄著吃,就這樣家裡還忙,最近上手家務,賬上又鬧得不消停。說是前頭有人虧空家裡的賬,家下人都不安生。」

  見善桐聽住了,她就備細說給善桐聽。「他們家人口多,派系也多。有太夫人的陪嫁,夫人的陪嫁,少夫人們的陪嫁。前頭當家的五少夫人,總有些風聲傳出來,說是當家的時候手腳也許不大乾淨……可這事要細查,家裡不安生不說,五房多沒面子?底下人也不能安心做事。要不查吧,大家先就看不起新世子夫人,眾人為少夫人打算,都覺得難辦。不想少夫人自有主意,賬一燒,什麼都不追究了,大家死無對證,糊塗賬囫圇吞吧……」

  她這邊還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善桐卻是心頭一動,唇邊雖然還含著笑意,但眼神卻已經是放遠了。心裡一個念頭先還模糊,隨著她緩緩思忖,卻是越來越清晰,她想:說不準桂家當年飲下的這杯毒酒,還沒穿腸爛肚,依舊卡在喉頭,還有吐出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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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4: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八章:高升

  進了九月就算是深秋了,靠近十月,京城天陰了幾日,風也格外冷,看著竟很有要下雪的意思。大妞妞還是第一次經歷冬天——頭年天氣轉冷時,她還是什麼事都不懂,只知道在養娘懷裡吃奶的小囡囡,現在也多少會記事了。對最近的天氣,小姑娘就很不高興,因為她要多穿好些衣服,只是出門給善桐請安這短短一段路,都要裹得手腳都難以彎動。

  因最近發過低燒,養娘越發小心,往往寧可多穿也不少穿,善桐也不願擅自給女兒減衣,卻又心疼她穿得這麼多,的確小小身軀也難以承擔這麼重的衣物,和含沁商量過了,便將大妞妞挪到院子裡居住,令其在東廂房歇下,除非天氣和暖,否則便不讓她出門了,自己和含沁可以隨時進去看她。東廂房炕地方小,炕燒得一屋子都熱乎,這樣大妞妞穿得就不多了。只這樣沒幾天,孩子又上火,善桐光顧著伺候大妞妞,順帶照料四紅姑姑,就不說朝堂、宮裡的事,光是這一老一小倒下了,就令她覺得分身無術。含沁就更別說了,這一陣子反而越發連家都很少回了,一下值,不是去王家就是去許家,再不然鄭家,這一出那一出的,很多時候善桐睡了,他人還沒到家。

  就連四紅姑姑都看不過眼了,主動和善桐說起來,「最近他是有點不像話,知道他事情多,可從前事情也多的,都沒有這麼不愛回家……」

  善桐倒很能體諒含沁,「他最近公事忙,私事也忙嘛。」

  就把參股船隊的事抬出來當藉口,「幾萬兩銀子的進出,是肯定要仔仔細細的。最近下了值,他就忙這些事。」

  四紅姑姑一輩子沒兒女,親手把含沁拉扯大的,在十八房地位和半個主人也差不了多少,聽善桐這一說,嚇得坐起身來,仔仔細細地問過了前因後果,猶自歎道,「你們也實在是太大膽了,這麼大的事,不問我也就罷了……連宗房的意見都不請教?」

  善桐笑了笑,提醒四紅姑姑,「宗房要問起來,我們是哪來的這麼多錢呢?不和姑姑說,是你這一向多病,怕你又添了心事嘛。」

  四紅姑姑其實也就是小病,自從進京之後雖然告病的日子多,但多半是和小倆口鬧彆扭罷了,現在牌位也請回來了,木已成舟,她也慢慢消了氣,這一回倒是真的染了風寒。聽善桐說得巧,她面上一紅,遮掩著就咳嗽起來,過了一會才道,「就為了這事?可這事是孫夫人開口,他有什麼好忙的。皇后娘家,還能挑毛病不成?左右孫家銀子是多得堆山填海的,也不至於坑我們這點錢。難道我們小東家還要去挑大東家的毛病?你這話說得不實在啊。」

  到底是老薑,善桐這麼簡單幾句話,她都能聽出破綻來。善桐心虛地笑了笑,也不敢再往下去說了,只道,「還忙些朝廷裡的事,說了姑姑也不明白。男人們的事嘛,連我都插不上話,使不上勁呢。」

  的確,兒女婚事也好,兩家叫好互相試探也罷,這是女人的領域,可牽扯到家族前程的大事,就非得男人出面不可了,女人只能從旁協助。如果這事還大到了朝廷局勢呢,那麼女人就是徹徹底底的旁觀者,只能出點主意也都頂天了,別的事最好啊不要摻和,連口中都別帶出來——這就不是女人操心的事兒。即使是宮中的女人們,談到朝廷大事,也都像是在看戲。她們更加著緊的還是和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爭鬥,就譬如說皇后,因為始終未能找到琦玉,她的身份到現在都不能化暗為明,這一兩個月裡善桐和孫夫人幾次碰面,都聽到孫夫人意思,皇后的脾氣是越來越壞了。

  「大面上自然是和往常一樣。」孫夫人罕見地帶了幾絲形於外的憂心,「私底下在幾個絕對可靠的宮人跟前就不行了,脾氣大還好,無非是底下人更小心伺候些罷了,可她成晚成晚睡不好覺……好在對外還能撐著,眾人也都沒看出什麼不對來。」

  坐在那個位置上,承受的壓力不是尋常人能夠想像的,要換作自己是皇后,表現得說不定還要更浮躁。奈何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本事勝不過牛家,明知琦玉就在宮中,還是找不到人,這有什麼辦法?善桐也只能歎氣,「輸了就是輸了,以娘娘身份,這一局的勝負根本無傷大雅。找回場子的時候多得是,娘娘又何必如此介懷呢?」

  孫夫人也有點無奈,「侯爺就要出京了,這幾年家裡沒個能做主的男丁,娘娘心裡也是松不了一口氣,也是擔心侯爺……我這還沒空進去多陪陪她,你進宮見她時,多說幾句好話,哄哄她開心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善桐進宮見皇后時,除了勸她寬心之外,也難以起到更多作用——「人就在宮裡,我身邊太監都有看到的……就是捉不到人證。」

  少了最關鍵的人證,皇上這幾個月根本又很少進宮,恐怕對牛淑妃的謀劃根本茫然無知,皇后就是想開口,也都沒這個底氣。善桐也只能跟她拉拉閒篇,儘量寬慰她的心情。皇后顯然有幾分苦悶:這裡頭的文章實在是太私密,無法向任何人傾吐,又說了幾句,她竟朝著善桐訴起苦來,又叮囑善桐,「回去千萬別亂說,就你是信得過的,我這才開口,換做別人,一個字都難聽到——」

  善桐頭皮發麻,口中卻自然是道,「娘娘就儘管放心吧,我的為人您還信不過嗎?現在坊間要有流傳琦玉的事,您再來疑我也不遲那。」

  皇后也無話可說:在牛家這事上,善桐前前後後,可不知給她幫了多少忙了。她長長地歎了口氣,低聲道,「其實現在,人證全有了,她是怎麼被送進宮的。封……封子繡全查了個水落石出。」

  提到封子繡,皇后面容略微扭曲,深深的忌恨只露出一剎那,便又若無其事地往下說。「但關鍵就在於,皇上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牛淑妃是在鬧狸貓換太子的事,還以為真是牛淑妃有了身孕,我心裡就想,由封子繡問一問,皇上究竟到底知道不知道,若能問出個實話來,我這裡也好辦事。我也不求他去請連公公出馬,這些事我能辦……甚至再忍幾個月,等牛淑妃那一胎應當是肚子要大了的時候再出手,我也等得及,這種事情,有了就是有了,沒了就是沒了,別的場合她躲得了,年節她是躲不了的。」

  她頓了頓,又往下說道,「可我現在就是不懂皇上心裡想什麼!這事究竟他是有數還是沒數。要皇上是默許她這麼辦事,那我贏了這一局,卻和輸了也沒什麼兩樣。要皇上的確不知道,那還能這麼辦……」

  善桐實在是已經被她給繞暈了,只懂得現在皇后迫切想要知道皇上的心思。她嗯了一聲,順著皇后的話往下說,「那封子繡他——」

  「封子繡架子大得很!」皇后終於是露出心中不滿,袖子一掃,竟是罕見地動了真怒,猛地一拍桌子,袖風帶起一個瓷杯,滾落地上摔得個粉碎。「只查出牛琦玉確實是進了宮,又從我們這裡問得了她現在就藏在宮裡,牛淑妃有孕時間是在四月……他就稱病了!躲在家裡裝死,誰也不見,什麼事也不管,倒是把我們晾在這兒了!」

  善桐想到含沁這幾天回來偶然提起,「最近都沒見到他,皇上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心下已是信了十分,她望著皇后臉色,不禁歎息起來:要皇后受一個孌寵的氣,也是有點欺人太甚了。恐怕皇后氣不但是氣封子繡不能如臂使指般受孫家的指揮,氣他竟不給自己面子,還氣孫夫人執意要和封家合作,使得她不得不受這一番汙糟氣。

  不過,封錦既然答應和孫家合作,為什麼又這樣半途而廢,善桐也有點不解——看如今皇后的表情,或者本來還只是有些嫉恨而已,如今是已經將他恨之入骨了。樹這麼一個強敵,難道就很好玩?

  「他畢竟是位高權重之輩。」她字斟句酌地為孫夫人分辨,「別的不說,就憑我們這樣查,是查不出一條完整的鎖鏈的……只沒想到那一位辦事也太有意思了,事都沒辦完呢,怎麼就不玩了。」

  皇后歎了口氣,也就跟著把怒火往封子繡身上傾斜,沒扯孫夫人,「我就是這樣想,究竟我是皇后還是他是皇后。但凡他要是個女人,我也不說什麼了,男子陽剛之身顛倒人倫,行此內媚之事……」

  她惡狠狠地呸了一口,居然連風度都不要了。「真令人噁心!」

  善桐好說歹說,好容易將皇后重新哄出了笑容來,兩人還未說別事,忽然有人來報——養娘領著長公主來給皇后問好。

  先皇雖然在位時間不斷,但子息一向不旺盛,皇子不多,公主更少,除了已經成親的兩位,和前些年夭折的福安公主之外,宮中也就只剩一個福壽長公主了。今年也就是十一二歲,年紀還不大,依附她母親在太后宮中居住,善桐幾次進宮,因沒往太后處問安,都沒見到她。此番卻忽然遇見她給皇后請安,皇后也就給她解釋了一句,「現在朝廷裡又有人提和親的事了,孩子嚇得不輕,老往我這來問消息……」

  她見善桐有點不安,還笑道,「我知道你們都不愛給她行禮,她年紀太小了,輩分又高,不過這也是沒法的事——」

  正說著,長公主已經進了內室,皇后沖她招手微笑時,善桐已經起身要拜下去,長公主忙細聲細氣地道,「快請起來,您年紀比我大,還這樣客氣,折煞我了!」

  雖說雙方還是第一次見面,但長公主顯然已經知道善桐身份,對她也格外要客氣一些,堅持不受她的禮,兩人不免又客套一番,這才各自坐下說話。善桐冷眼度去,見她小小瘦瘦一個姑娘家,生得也不如何醒目美麗,只得清秀二字,同皇后說話時怯生生的,瞧著弱不禁風的,挺可人疼,心裡越發就難受起來,長公主和皇后說話時,她都不插口,皇后見了便笑道,「瞧你,誰都處得好的,唯獨在她跟前怕羞!」

  說著大家倒都笑了,善桐借機道,「我是惦記著去看望寧嬪……上回她還說了,令我進宮了過去陪她說話——」

  眼下再不過去,幾乎是一到景仁宮就要出去了,皇后也要應酬長公主的,因就道,「那你過去吧!免得寧嬪回頭還埋怨我呢!」

  善桐便逃也似的出了坤寧宮,往景仁宮去和寧嬪說了幾句話,寧嬪問起坤寧宮裡情況,也道,「真不知是誰,又說起要招降北戎的事情。要招安,那就得和親,這才一個月不到,福壽妹妹病了兩場,全是嚇的。」

  「招安結姻的聲音是一直沒停的。」善桐便輕聲道,「其實這也是從前答應過的事,羅春一直咬著不放……」

  「那都是前朝的事了。」現在寧嬪也算是天子近人,時常到皇上身邊陪伴,她反而沒了從前那份張揚,多了份淡定沉穩。「皇上提起這事,一直是不以為然的,老說『這都多少年沒和親了,福安就是活活嚇死的,難道還要再嚇死一個?』我們也一直和福壽說,讓她別擔心了……唉,只是前頭不放過我們後宮裡這些可憐人。」

  善桐勉強擠出一絲笑來,輕聲道,「後宮中錦衣玉食,也不算是可憐人了。真要這樣說,西北戰地那些旦夕且死的百姓們,還不知要怎麼著呢……」

  她這話也說得有理,寧嬪沒和她爭,只笑道,「算了,那都是前朝的事,真要和親,也就是福安沒跑,我得了閑想想,也覺得西北要是能安靜下來,皇上也省心些。這一陣子在前頭的時候,見皇上一天看的摺子。」

  她比了比,「——這麼高!西北、西南、東北、東南,就沒個太平的。要能和親招安,西北就安靜下來,皇上也許就騰得出手來做別的事啦。」

  一時又一拍手,笑道,「說起來還沒恭喜你呢!」

  善桐滿頭霧水,道,「恭喜什麼?」

  寧嬪哎了一聲,便握住善桐的手笑道,「你還不知道?是了,想來皇上壓住了公文,還沒往下發呢——就昨兒我被叫出去的時候,還聽見皇上同人說呢。你舅舅高升啦,安徽缺了學政位……我雖然不懂得外頭的事,但也知道這是大喜事,可不就趕著恭喜你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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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3 10:14: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九章:泰西

  學政是一省三台之一,也是從三品的高官,可同巡撫、巡按分庭抗禮不說,每年省裡鄉試主考按例都是學政,舉子們是要認老師的。歷來內閣大學士,背後都有一群朋黨,不朋不黨的人比如善桐大伯父,官聲是好,可惜一輩子也就是個三品、四品的實職,想要再往上走,那就很艱難了。而結黨最直接一點,師生。有入閣希望的年輕官員,往往都要做一任學政,好比當時善桐堂伯父如今的楊閣老,年紀輕輕放出去就是做江蘇學政,嗣後一轉身就是江南王,如今五十多歲年紀,便進京入閣,有希望做下一任首輔了。王大老爺雖然大器晚成,但能從皇上身邊打熬出來,外放去做學政,足證皇上對他還是極為滿意的,大有培植他將來入閣的消息。寧嬪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就中文章,她自然也很清楚,才有恭喜之語。

  善桐雖然別有心事,但乍聽喜訊,自然也為大舅舅高興。忙起身鄭重謝過寧嬪傳遞消息,寧嬪反而笑道,「遲早都要知道的事,早知道晚知道罷了,又不是什麼私事。」

  她頓了頓,閃了善桐一眼,又低聲道,「你剛從娘娘那裡過來,可覺得娘娘這一向似乎心事很重?」

  她剛送了個順水人情,善桐自然不好敷衍坤寧宮裡的情況。不過寧嬪對「狸貓換太子」一事幾乎一無所知,善桐也肯定不可能擅自揭盅,因只得含糊道,「淑妃娘娘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太子身子又孱弱,娘娘心事自然也就更重了……」

  說著,見寧嬪不禁伸手去按自己的肚子,便又說,「還是那句話,謹慎小心,左右逢源,您的好日子在後頭。內宮爭鬥,心裡有數就行了,自己下場卻又不必。」

  寧嬪若有所思,點點頭又笑開了,「也好,最近咸福宮大出風頭,雖然淑妃姐姐很少露面,可上上下下都盯著她,我倒是不顯了。皇上幾次叫我過去,也沒人多說什麼。」

  又歎息道,「不過皇上這一向情緒也不大好,也還是昨天,剛發了一頓火,說是北疆那邊又出事了,燕雲衛消息傳遞得不夠快。他沖連公公挑了半天燕雲衛的刺兒。」

  為什麼從來皇上身邊的紅人都是最吃香的?因為九五之尊哪怕是一顰一笑,對底下人來說都是生死交關的事。而和寵臣相比,寵妃透露出的資訊往往更私人化,也更詳盡入微。王大老爺同含沁就算再得寵,也很難捉摸出皇上的真實情緒——身份放在這裡,他們不是可以隨意談心的關係,可女人就不一樣了,寧嬪恰好似乎就是一朵不錯的解語花,並且對善桐還有一定好感,這先後傳遞的兩個消息,一個是無意間順水人情就不說了,第二個卻擺明在提醒善桐:挑剔北疆消息,這說明桂家恐怕要有麻煩了。

  善桐忙作出驚訝表情,寧嬪見她吃驚,知道她不知情,便詳細告訴她道,「據說是那個鬼王叔又在邊境作亂,這一回還是和從前一樣,帶他的那群親衛隊進關劫掠,好幾支商隊都遭殃了。財物給養沒了不說,還有些人死沒全屍……消息是前段時間就模糊傳來了,當時燕雲衛的人也許去查了,昨兒才給的結果,皇上越看越氣,摔了摺子,又罵燕雲衛的人『全養懶了』,還說……還說你們桂家,『沒能耐,連個邊境都守不住』。」

  守不住邊境的是桂家?連裡朝廷的存在都茫然無知,十幾年下來北戎一直屹立不倒,還真不是桂家沒能耐,桂家要再沒能耐一點,當年只憑空降下來的許家,恐怕還未必頂得住大軍壓力。善桐不禁微微冷笑,寧嬪也有點尷尬,「皇上多半只是氣話罷了。後來連公公說,『這夥人走的都不是官道,抄小道的商隊能有什麼好人?要不是還有人活著出來報官,只怕全死在山裡都沒人知道』。皇上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又說『也不知這些年黑吃黑,被他們吃走了多少好東西……娘的,就是走私出去,好歹還換點錢進來,這樣只出不進的,真他娘的虧死了』。」

  她學起皇上罵娘的聲氣,簡直是惟妙惟肖,陪著那嬌憨聲調,可愛到十二萬分,連善桐看著都愛。她的笑意就露到了臉上,寧嬪一吐舌頭,自己也笑了,「皇上平時脾氣極好,從來很少這樣發火的……這一次可能是被搞煩了,又說,『還是要怪燕雲衛,這麼多年都查不出所以然,羅春那些火器到底怎麼來的!查不出這一點,西北怎麼安靜得下來』。連公公要說話,又看了我一眼,我就站起身要告退了,一兩句還好,要談大事,我們是不該在邊上伺候的。皇上又讓我別走,說,『算了,這麼多年都糾纏著這個,也糾纏不出來,先就這樣吧。讓燕雲衛的人摸摸底,看他們都運的是什麼……是哪家的人』。」

  善桐的心跳一下就提了起來,她竭力保持平穩表情,只輕輕地點著頭,顯得自己正認真聽寧嬪說話,寧嬪說了幾句,看她一眼,忽然又嘻嘻一笑,道,「本來不給你學的,可不就是為了這一句?仔細聽著啊!——皇上這麼說了,又出了一回神,和我下棋,幾步都沒走好,連公公見他不說話,要下去了,他忽然又說,『你覺得小桂這個人如何?』」

  善桐呼吸一緊,寧嬪卻偏又不說了,只得意洋洋地望著她,顯然是等她來求,要逗她呢。等善桐軟硬兼施,上去要擰她了,寧嬪才笑道,「哎喲,別鬧別鬧,我說就是了。」

  她神采飛揚地道,「連公公說,『他有能耐,有出身。只是皇上要是想他回去西北辦事,恐怕還要再歷練幾年。』皇上聽了,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他就是年紀輕了些,坐不住桂家的莊,似乎又不是桂家本家的人,要壓住幾個兄弟,還得有點軍功。』」

  這挑剔雖然是挑剔,但個中蘊含著的潑天富貴,幾乎令人連呼吸都要屏住:執掌桂家,就等於是執掌西北牛耳,如此一地諸侯的身份,如不是得到皇上的大力扶持,又有誰能翻得了桂家宗子的盤?皇上這麼說,顯然是有意扶植含沁,將來就是不坐鎮西北,只要成了氣候,還怕沒有官職嗎?可善桐卻並不止是欣喜——她是為含沁高興的,含沁的才華終於得到了應有的賞識和重視,可隨著這份重視而來的,註定將伴隨了更多心機、更多陰暗的官場路,卻又令她有幾分疲倦同畏懼。

  僅僅才走到這一步,她就已經見識了這骯髒的官場,同官場底下那陰暗得叫人連噁心都顧不得的潛流,將來越走越深之後,她會變得什麼樣,含沁會變得什麼樣……

  不論如何,這終究是個喜事。現在也不適合太深入去想,善桐露出笑來,謝過了寧嬪,「真不知道該怎麼還這個情才好了,姑爺知道,怕不要受寵若驚城什麼樣子!」

  寧嬪有點不好意思,「要還我的情,你就相機在娘娘跟前多說我幾句好話就好了……」

  她又噗嗤一笑,親密地挽住了善桐的胳膊,「你別瞧不起我,才送了個人情就問你討還……宮中日子,不容易呢!」

  善桐忙道,「這是哪裡話。就是沒這事,我自然也為你說話的,一家人,不幫你幫誰?」

  「這可不一定。」寧嬪就撇著嘴說,「我雖和你是親戚,但你和那個琦玉姑娘,不還是一道長大的嗎?將來你偏幫誰,這還是難說的事呢。」

  善桐一時愕然,這才知道寧嬪畢竟還是很有本事——姑且不論她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至少她已經摸准了皇后的脈門,明白了皇后所打的『空手入白刃』的主意。只是恐怕還不知道宮中局勢瞬息萬變,現在的琦玉如果落到皇后手裡,等著她的恐怕還不是提拔,卻也許會是一碗墮胎藥了。

  「也就是見過幾面。」她頓時又撇清起了和琦玉的關係,「比得上血脈親嗎?」

  見寧嬪露出笑來,善桐也不禁跟著苦笑,想到方才見到的福安公主,她忽然覺得,也許自己倒不如還更無情、更算計一點,自從進京以來連番謀算之後,所剩無幾的這一點良心,對她而言,似乎更多的已經是一種拖累,而不是一種堅持。

  再看看寧嬪,忽然又禁不住為她惋惜:在權力場裡,走得越高,所處的環境也就越冷酷,也許將來有一天她還能放下一切,同含沁一起回天水去。但對這些如花似玉正當年少的女兒家來說,宮廷便是一隻張大口的巨獸,進了它的肚子,即使變成了高高在上,最頂尖的權力動物,這一輩子她們也都不再有機會,離開這個陰森寒冷、爾虞我詐的牢獄了。

  次次進宮,出來都累,善桐上次去看七娘子還同她說,「從不知道連一句話都能說得這樣累。」七娘子也道自己每次進宮回來都有點虛脫,這一次雖然帶了好幾個好消息出來,但善桐還是發自內心感到自己又骯髒又疲倦,只想快馬去小湯山,在溫泉池裡舒展舒展筋骨。不過一進後院,她就又露出笑來——隔著窗子都能望見大妞妞,小丫頭正貼在窗戶上沖她揮手呢,一張嘴就是八顆牙的笑,手裡還攥著舅舅送她的撥浪鼓,一邊揮手,一邊來回地搖。她舅舅正抱著她,也學著外甥女的樣子沖善桐揮手,含沁撐著下巴在一邊看著,表情有點無奈,雖沒招手,可眼裡笑意盈盈,也用眼睛同善桐打招呼。

  善桐一下就覺得這滿身的疲勞全都不翼而飛,她快步進了裡屋,還沒進門就高聲笑道,「今兒巧了,你怎麼提前下值了?還有大哥,今天居然有空過來!」

  一進屋,大妞妞就掙扎著走到炕邊,要往善桐身上撲,榆哥忙一把抱住,令大妞妞不至於摔下炕去。小丫頭一下就不喜歡舅舅了,手舞足蹈,口齒不清地道,「娘——娘——舅舅——」

  這顯然是要告狀,可卻又說不出來,大妞妞急得就要哭。眾人都被逗笑了,善桐解了斗篷,就在含沁身邊坐下,把女兒抱在懷裡,臉貼著臉說了幾句話,大妞妞這才滿意,笑嘻嘻地坐在母親懷裡,又拿過含沁的手把玩。

  「這一陣子皇上心情不好,少見我們,也不大出門。」含沁就說,「今天天氣更不好,似乎要下雪,我們就接二連三都溜號了。我一回來剛巧遇到大哥,大哥是來上門審你的呢!你又進宮去了,累得縣官大人等到現在。」

  以含沁的為人,和幾個大舅哥還能混不好?一兩年下來,也就是善楠估計始終還是看不慣他,如善檀、善梧等人,客居京城,衣食起居除了孫家照料,也就是善桐含沁多關照了,善檀見善桐幾次,都提含沁的好兒,善榆更不要說,和妹妹都沒那麼多話講,同含沁談天卻是滔滔不絕。此時被含沁這麼一打趣,一屋子人都笑了,他也不理妹夫,急切地探過身子,將懷裡的書珍重露出給善桐看,道,「這書你是從哪裡來的!得自何國?我問你家姑爺,他只賣關子,卻不肯說!」

  善桐望了含沁一眼,含沁攤手道,「我要早說了,他能打上許家去,哪裡還會留在這裡等你?現在天氣陰了,天色也晚了,酒菜都備好了,眼看著舅爺只能留下吃晚飯了,大妹子也見著哥了,這便到了能說的時候啦。」

  原來是為了留善榆吃飯,善桐會意地一笑,也跟著逗善榆,「你就只管看,何必管我從哪裡弄來,總之你看得好就是好東西。」

  榆哥急得跳腳,「我就是半懂不懂的,又忍不住看,又看不懂,連李先生那樣見多識廣,都不知道是哪國的文字!」

  說著就千般央求善桐,連善桐令他把媳婦接來京裡,又讓他搬進家裡來住也都滿口答應了,善桐也拿這個大哥沒法,只得道,「這些話我可都是記在心裡的,你不許賴賬——」

  這才將來源告訴給善榆知道,「從海外搜來的,只這幾本,並還沒有人通曉中西文字可以翻譯。我前天去許家還問世子夫人呢,世子夫人說,這不是會說兩國話就能看懂的,有些字是……是什麼拉丁文?只有泰西那邊的達官貴人也許才看得懂呢。」

  話才出口,含沁一拍大腿,先歎道,「壞了。」

  善桐猛地也覺出不對,可話吞不回去,再看榆哥時,見他默不做聲,轉動著眼珠子似乎正在運氣,心底也是一個咯噔:為了一本書跑到泰西之地去,榆哥好像也不是幹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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