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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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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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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40:35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爭吵

  時不待人,這是最快也最容易見效的法子。

  儘管冒險,卻仍值得一搏。

  他說完,玉真面上的神情卻依舊有些木愣愣的,過了片刻再次追問起來:「你怎地突然動了這個心思?」事發之前,玉真半點不知,如今聽了兄弟的話,只覺突然。

  然而玉寅不答反問,於靜夜中,徐徐問道:「二哥有什麼事瞞著我?」

  玉真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更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聽到這句話後,他仍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他的確有事瞞著玉寅,且他不敢多言一字。於是他便沉默了下去,亦不再追問。

  「那罐子花茶,二哥可曾留心過?」忽然,玉寅問了這麼一句。

  玉真怔怔地想了想,搖頭說:「哪罐子花茶?」

  黑沉沉的屋子裡,站在對面的人,又長長嘆了一聲。

  玉真不覺有些惱羞成怒,當他是嫌自己問了愚蠢的問題,咬牙道:「你且說來就是,何必問我?」

  他聲音略顯尖銳,口氣也不好。

  玉寅只這麼一個兄弟,自小一塊長大,當然熟知他的性子,聞言已知他心中有氣,眉頭就緊緊蹙了起來,默然無聲過了好久才終於開口,語氣裡有著難以捉摸的悵然:「二哥問我是何時動的心思,自然是瞧見那罐子花茶的時候便已經有了主意,可二哥你又問,那罐子花茶,究竟說的是哪一罐……倒不如二哥你來告訴我吧,這千重園裡難不成還會有第二罐花茶不成?」

  玉真心中焦躁,脫口說:「怎麼就沒有?」

  可話音一落,他就醒悟了過來。

  千重園裡。能有幾罐花茶?

  府裡上上下下無人不知,雲甄夫人素日裡只喝武夷茶,從來也不沾別的,這千重園裡除了武夷茶外,自然也就沒有別的。不論是雨前的龍井,還是六安的瓜片,都難以在千重園裡尋見蹤跡。更不必說是花茶。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千重園裡的的確確只有一罐花茶。

  是連家二房的三姑娘,打從平州回來後,特地送來千重園的。

  他深吸了兩口氣。低聲道:「那花茶有何不同?」

  玉寅從黑暗中走了出來,走到距離他只有半步的地方站定,將聲音壓得極低,近乎耳語:「二哥怎麼還想不明白?雲甄從來只喝武夷茶。旁的不管價值多少,其味如何。她皆不碰,可偏偏連若生送來的這罐子花茶,叫她擺在了外頭,偶爾還會命人泡上一壺。這說明了什麼?」

  「這說明在她心裡頭,二房的那位姑娘,是與眾不同的!」

  這事他們早有耳聞。可直到近日親眼瞧見了,他才敢認定。

  玉真卻直到這一刻才有些明白過來。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玉寅看得比他深遠,心思亦比他縝密,這些事他連想都未曾想到,更枉論旁的。

  「終究是冒險,這些事二哥只管當做不知就是。」玉寅也並沒有要他幫忙的意思,「如今對二哥而言最要緊的事,只有抓牢了雲甄的心一件而已。」

  玉真喏喏說了句:「這可不容易……」

  玉寅的聲音微沉:「世上哪裡有容易的事。」

  如果有,他們也就不必費盡心機,一步步籌謀了。

  ……

  翌日天明,千重園裡重歸了熱鬧。

  雲甄夫人亦早早起了身,出門辦事去了。

  玉寅被禁了足,玉真心裡頭也就沒了底氣,行事動作皆小心了起來,多半時候也都窩在屋子裡,不外出走動。

  這熱鬧,也就似乎同他們沒有了干係。

  但這一日真正熱鬧的地方,卻並不是千重園,而是連家四房。

  昨兒個連四太太領著孩子出門看過賽舟回來後,就再也沒有出過房門,除了她的心腹牛嫂子外,誰也不見。底下的人,只聽說了五姑娘宛音差點落水叫三姑娘給救了的事,旁的都不知道,便也以為四太太這是同閨女一起受到了驚嚇。

  廚下為了討好她,還巴巴地燉了安神的藥膳送上去給主子用。

  可送去給五姑娘的那一份吃了個乾淨,送去給四太太林氏的那一份,卻原模原樣地被端了下去。

  誰也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了,便也都只好夾著尾巴做人。

  哪裡想得到,這日晚間連四爺從外頭回來沒多久,上房裡就傳出了爭執聲,伴隨著幾聲「叮鈴啷」,也不知是打碎了什麼東西。有好奇的丫鬟婆子就想湊過去悄悄聽個動靜,不曾想這腳還沒邁出去多遠,就瞧見牛嫂子青白著一張臉守在了門口,眼神陰冷地四處掃視著。

  這麼一來,誰還敢靠過去偷聽呀!

  一溜煙的,人就散了個乾淨。

  夜色越深,四周越寂靜,連四爺夫妻二人的爭執聲就越是響亮。

  好在後來二人還是安靜了下來。

  許是顧忌著再這麼爭執下去,遲早叫千重園那邊知曉,鬧大了就不好了,所以吵著鬧著,這聲音就沒了。屋子裡靜悄悄的,廊下也靜悄悄的,門口依舊只有個牛嫂子守著,連個丫鬟也不見。

  裡頭的人,沒有用飯,也不傳飯,廚房那邊候了大半天,悄悄使了人來問牛嫂子,卻也沒能得個準信,只得苦等著,見飯菜冷了,就重新熱上一遍,再冷,再熱。

  如此反覆幾回,再好的菜,味道也不對了,只能想法子另做。

  可廚房裡折騰了大半天,上房裡的人卻依舊沒有要用飯的意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見月上梢頭,那緊閉著的房門「咿呀——」一聲突然被打開了來。

  牛嫂子一驚,慌忙去看。

  從裡頭走出來的人,卻是撇也不撇她一眼,一言不發拂袖就走。

  牛搜子話至嘴邊的「四爺」就這麼硬生生又給咽了回去,她瞅瞅黑魆魆沒有點燈的屋子。又轉頭朝著連四爺遠去的背影看,想了想匆匆跟了上去。

  連四爺走得飛快,她卻不敢跟得太近,過得一會見他拐了個彎,她便鬆了一口氣。

  他這是朝著內書房去了。

  她便立刻返身回去尋林氏。

  走得近了,她才發現林氏似在哭。

  牛嫂子的腳步聲放得愈發得輕,喚了聲:「太太。」

  林氏聽出了她的聲音。並未抬頭。只問:「他人呢?」

  「太太放心,四爺往內書房去了,沒有去見鶯歌。」牛嫂子早料到她會問自己。聞言立刻就揀了要緊的來說。

  果然,林氏聽了這話,終於將頭抬了起來,又命她去點燈。

  牛嫂子飛快應聲而去。也不敢多問一句,只點了燈後伺候她洗漱更衣。上床歇息去了。

  夜已經深了,不管有什麼事,都還得等到天亮了再說,何況瞧方才那樣。他們夫妻倆人顯然鬧了個不歡而散。將將放下帳子之際,牛嫂子嘆口氣,還是忍不住輕聲同林氏說:「太太莫怪。奴婢多句嘴,這事雖是四爺不對。可有什麼話,您還是好好地同四爺說,切莫傷人傷己呀……」

  林氏背過身,悶悶地應了個「嗯」。

  牛嫂子知她怕是聽不進去這話的,無奈地放下帳子,熄燈出去了。

  然而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想到,事情還能更糟。

  夜裡天黑,廊下雖有燈,卻始終不及白日明亮,連四爺走得又快,牛嫂子那時根本沒有看清楚他的臉,是以第二天一看,牛嫂子立刻就駭得面如土色。

  昨兒個夜裡,連四爺面上掛彩了!

  他回府時,那還都好好的呢,睡了一夜就受傷了?

  當然不可能!

  這傷,只能是林氏幹的好事。

  因了這指甲劃出的小口子,連四爺是連外人也不能見了。

  是以天亮後,他也悶在書房裡。林氏倒是起得早,一晚上都沒有睡好,眼皮腫著,面色也不好看。牛嫂子伺候了她起身,梳著頭時輕聲問了句,是不是該去向四爺服個軟。

  林氏哼了聲,沒有言語,卻也並不反對。

  牛嫂子便特地讓廚房給燉了燕窩羹,一盞送到林氏屋子裡,一盞由她親自送去了書房。連四爺卻顯然沒有要見人的意思,不過聽見牛嫂子說是太太讓她送來的,他還是將門開了。結果牛嫂子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道傷口,頓時雙手一顫,差點連燕窩羹都沒有捧住。

  這可怎麼好?

  她急得手足無措,回去見了林氏,想問又不知道如何問。

  林氏卻也不知是沒有察覺自己抓破了連四爺的臉,還是根本就不在意,用過朝食後,便只惦記著鶯歌的事。

  她鐵青著一張臉,起身就要朝關著鶯歌的西跨院走去。

  哪知還未走下台階,五姑娘的乳娘就急匆匆跑了來。

  林氏不悅:「慌慌張張的成什麼樣子!」

  五姑娘的乳娘欲哭:「太太,姑娘病了!」

  「病了?」林氏一驚,當下再顧不得鶯歌,轉身往女兒那去。

  牛嫂子緊跟著,眉頭一皺,故意落後一步尋了個小丫鬟去給連四爺報信,又讓人飛快去請大夫來。

  誰知大夫來了,連四爺還未出現,只打發了個人過來探聽情況。

  林氏這時又要發火,牛嫂子卻知連四爺是為何不露面,只得慌忙阻止,勸了又勸。

  與此同時老大夫也給五姑娘把完了脈,一問,什麼病,只怕是心病。

  她受了驚嚇,一時好一時壞,一會說肚子疼一會說頭疼,可身上什麼病也沒有。大夫說只能開些靜心寧神的藥先吃著,但並不打緊。眾人皆鬆了一口氣,林氏卻怒上心頭,斥責女兒胡鬧,轉身就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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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40:47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準備

  牛嫂子愕然,嘴角翕翕,似要言語,但終究沒有吐出半個字來,只收斂心神匆匆跟了上去。一到近旁,走在前頭的林氏便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向她,皺眉問:「你使的人去向他報信?」

  她口氣生硬,語帶不悅,牛嫂子再遲鈍也聽出來了,當下將頭一低,身子一矮,放輕了聲音賠罪道:「奴婢知錯。」

  自作主張去辦的事,主子不高興了,她也沒有法子辯駁,只能認下。

  「怎麼連你也開始不聽我的話了?」林氏懊惱不已,頓足斥責。

  牛嫂子將頭垂得更低,一雙眼只盯著自己的鞋面看,連動也不敢動。

  良久,林氏終是斥了句「回頭再說」,拂袖朝前大步走去。她走得那樣快,腳步那樣得急,身體在晨光中略顯踉蹌。牛嫂子剛剛抬起頭來,就瞧見了這一幕,立刻便想上前去扶,可想了想又將已經抬起來的手落了下來,垂在了身側。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去了禁著鶯歌母子的西跨院。

  昨兒個將人悄悄帶進來時,雖然避開了眾人耳目,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瞞也瞞不了多久。

  好在牛嫂子雖然憂心忡忡了一整夜,最後還是現林氏並沒有要將這事鬧大的意思,儘管錯在連四爺,可真計較起來,這事裡難道就沒有林氏的錯?如果不是她不能容人,當年鶯歌也不會從連府裡消失,若鶯歌沒有出這道門,那後來的那些事也就都不會生。

  是以世人即便不齒於連四爺的作為,卻也不會諒解林氏的做法。

  鬧開了,林氏的臉面也就全丟光了。

  可誰知。這一次就是林氏有意鬧大,也鬧不起來了。

  她們方進西跨院,便叫個婆子給擋住了去路。林氏自然是惱怒萬分,冷著臉厲聲呵斥過去,但擋路的婆子笑咪咪的,只說這是四爺吩咐的,還請太太先回去。她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放行。

  林氏氣得雙手顫。若非還顧忌著最後一絲顏面,同個婆子動手有失身份,只怕當即就已揚手打了過去。

  她忍了又忍。深吸幾口氣,退出西跨院,隨即便吩咐牛嫂子:「去書房!」

  「太太——」牛嫂子憂心不已。

  林氏眉眼沉沉,面色十分難看。幾乎要將手中抓著的那塊帕子揉成碎末:「我倒是要問問他,到底我是太太。還是那女人是!」

  連個妾也不是的東西,他憑什麼護著?

  她氣紅了眼睛,胡亂拿帕子擦拭著眼角,一路疾走。牛嫂子緊緊跟在她身後。張張嘴想要提醒她一句四爺這回不定就是想護著鶯歌那丫頭呀!不論如何,鶯歌生下的那孩子,始終都是連四爺的骨肉。他自然不會半點不放在心上。可她亦清楚得很,自己這話說了。林氏非但聽不進耳裡,恐怕還要怒斥上兩句,賤婢生的野種,算什麼骨肉。

  外室子在她心裡,委實連隻小狗也比不上。

  這話一出,總不是好話,倒不如不說。

  牛嫂子就無奈地將話給咽了下去。

  一場腥風血雨,似乎已近在眼前。

  然則一手籌劃了這件事的若生,這會卻正在明月堂裡,同父親一道用飯。

  連二爺昨兒個沒能見著雲甄夫人,念叨了一晚上,起早想去千重園,卻被告知雲甄夫人出門了,只得悻悻然回來。一進門,恰巧撞見若生在同朱氏說話,他立馬湊上前去,巴巴問:「你昨日瞧見阿姐了沒?」

  若生笑著點頭:「晚間見了一面。」

  連二爺捶胸頓足:「你怎地也不知來喊我一聲!」

  「夜深了,喊您做什麼,左右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您回頭再見姑姑也是一樣的呀。」

  「這怎麼是一樣的呢!你看看你看看,你喊了我,去不去那是我的事,可你不喊我,就是你不孝順我啊!這能是一碼事嗎?」

  「您這是歪理……」

  「歪理不是理?這也帶個理字呢!」連二爺理直氣壯地說道。

  若生沒了法子,只得服軟:「爹爹我錯了。」

  連二爺滿意了,隨後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喊了人來問:「餃子熟了沒?」

  他喊得響亮,被聲音一驚,若生不由得脫口問道:「今兒個一大早吃餃子?」

  沒過年過節的,好端端的吃什麼餃子,京裡可不興這個。

  連二爺扭頭瞥了她一眼:「羊肉大蔥餡兒的!」

  他就是想吃了,誰也沒轍,只能順著他的話給揉麵皮剁餡包上了。

  若生啞然,轉過臉去看朱氏,朱氏卻也只無奈地笑了笑。

  不多時,金嬤嬤親自提著個食盒打外頭走了進來。還未擱下,連二爺就先貼了過去,腆著臉問:「嬤嬤我能全吃了嗎?」

  「……」金嬤嬤唬了一大跳,「這麼些餃子,二爺您可吃不了!」

  連二爺撇撇嘴:「我肯定能吃掉。」他抓了筷子,一屁股落了座,一面盯著金嬤嬤擺盤,一面頭也不回地招呼若生跟朱氏快來吃餃子。

  大熱天的,羊肉餡的餃子,若生也不敢多吃,不過嘗了一口,倒是香得很,一咬滿嘴油,噴香噴香的。

  就是朱氏原先沒什麼胃口,也用了好幾隻。

  金嬤嬤看得也高興,親自在旁伺候著。

  外頭天光明媚,屋子裡也是一片燦爛之景。

  過了會,連二爺終於想起來問若生:「你今兒起得這般早,可是又要出去玩兒?」

  若生擱了筷子,慢條斯理地拿帕子擦著嘴角:「我要去一趟外祖家。」

  連二爺咬著吃的,口齒不清,含含糊糊道:「你上次回來,不是說再不去了嗎?」

  那還是段家大夫人辦春宴的時候說的話,自那以後,若生也的確再沒有踏足過段家的地界。連二爺記得清清楚楚,突然間又想起了上回去時,若生在海棠林遇見的事,當下連餃子也咽不下去了,抓著筷子急聲說:「你還是不要去了。」

  若生明白他是擔心著上回的事,暗暗嘆了口氣。

  段家那地方,她又哪裡真願意去。可她才從姑姑口中得知,三表姐已經被賜婚給太子殿下了。這麼一來,她那位大舅舅所出的三表姐就成了未來的太子妃,來年開春就會入主東宮,如今也就不是誰想見便能見的身份了。

  更不必說,旁人想要在段家之外見到她的人。

  不過總算若生還擔著個表妹的名,比那些不相干的旁人可強得多。

  她便搖了搖頭,說:「爹爹別擔心,我只是去見一見外祖母而已,去去便回。」

  連二爺蹙起眉頭,嘟囔道:「就一老太婆,有什麼可見的,不見也罷!」

  金嬤嬤立馬在邊上咳嗽了兩聲。

  連二爺閉緊了嘴,坐立難安,忍了須臾還是又說了句:「她不是老太婆,難道我是老太婆嗎?」

  若生忍俊不禁:「她是,就她是,您怎麼能是。」言罷,她好聲安慰了他兩句,到底是說服了他讓自己去。連二爺就舉筷夾了一隻又一隻的餃子到她碗裡,說:「多吃點,要不然回頭那老太婆又要假惺惺地說你瘦了!」

  金嬤嬤又咳嗽了聲。

  他回過頭去,眨眨眼:「嬤嬤你嗓子癢嗎?」

  金嬤嬤忍不住笑了起來。

  ……

  約莫辰時三刻,若生帶著扈秋娘跟葡萄出了門。人若帶得少了,到了她外祖母段老夫人跟前,必定要被她拉住諄諄教誨上大半天不可。 不過照理,她應該帶上綠蕉,而非葡萄。 可綠蕉一聽是往永定伯府去,一張臉頓時便白了。

  扈秋娘就提議,帶上葡萄吧。

  春宴上的事,扈秋娘雖然沒有親眼看見,卻也有所耳聞,知道綠蕉也是撞見了的,如今依舊心有餘悸,也是常事。

  不是人人都能像她們家姑娘似的,面上半點也不顯露。

  所以待到出門時,陪著若生一併出門的人選,就成了葡萄跟她二人。

  一路上,若生不說話,她們也就沉默著。

  馬蹄聲「嘚嘚」迴響在耳邊,終於變成了車夫的一聲「吁——」,馬兒打著響鼻停了下來。

  若生下了馬車,段家人一見,愣住了,先前可沒有使人來傳過信,但來人是連家的表小姐,自然不可輕慢,守門的之一立即轉身朝裡頭報信去。另一人便迎著若生往裡面走。

  走了沒多久,先前去報信的那人就返身回來了,隨行的還有若生外祖母身邊伺候的大丫鬟,一見她就笑盈盈墩身行個禮:「老夫人方才還念著您呢,不曾想您這就來了,眼下正高興著呢。」

  若生亦笑,模樣親熱,跟著她去了前頭見外祖母。

  衣著端莊精緻的老婦人,捻著佛珠倚在榻上,看見她就抬手招呼她往自己身邊來:「你這丫頭,我正念你呢就來了!」

  若生喚了聲「外祖母」,陪著她胡亂閒扯了幾句,便將話頭轉到了正事上。

  段老夫人一聽她是要見三表姐,怔了下。

  若生跟永定伯的姑娘,其實並不親近,長輩們也都知道。

  「外祖母,我多日不曾見過三表姐,頗想她,您就讓我見她一面吧……」若生抱住了老婦的胳膊,半是撒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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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40:58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嚇唬

  「是嗎?」段老夫人許是不習慣她的親近,不由得微微一怔,隨即沉吟片刻,終是道,「那就去見一面吧,左右她一人待著也是寂寞,有你陪著說說話也好。」

  老嫗眸光微閃,因保養得宜仍舊肌膚細膩的手掌輕輕地覆在了若生的手背上,拍了拍。

  她腕間纏繞著的佛珠,就也跟著晃蕩了兩下。

  若生坐起身來,眉眼彎彎,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串佛珠上,紫檀木所制,粒粒大小分明,光潔似玉石一般,顯然是平素裡經由人手經常撫摸所致。不知道的人瞧見了,定然認為段老夫人一心向佛,十分虔誠,加上生得慈眉善目,活像是個菩薩。

  可真的一心向佛的,必是心地善良的人。

  若生所知道的外祖母,卻遠非那樣良善,連隻螻蟻也捨不得踩死的人。若不然,昔年她娘還在府裡做姑娘時,就不會事事叫人冷落輕蔑了。正是因為她娘不得母親的喜愛,才會連帶著府裡上上下下,都待她不及旁的姑娘。

  這些事,若生過去沒有在意,而今再細想一番,就對外祖母一行人全淡了。

  她坐正了身子,面向段老夫人,又問了幾句身子如何之類的閒話,便笑盈盈告退,跟著人去見三表姐素雲。

  一出門,她面上的笑意就飛快淡去,伸手揉了揉臉頰。

  笑了半日,臉都笑得酸了。

  「表姑娘這邊請。」走在前頭領路的人是段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一路走,一路微笑。沿途所遇的丫鬟婆子,見了若生,也是立即墩身行禮。禮數上沒有半點不妥。

  早些年,若生沒少往段家跑,只今年走動得少了些,底下的人對她卻都還算熟悉。須臾,越過一道葫蘆門,那領路的大丫鬟忽然同若生攀起近乎來,笑著說起若生小時來段家時。由她陪著玩耍的事。又說夜裡留宿時,怎麼也不願意叫她離開,老夫人還說笑要將她送給若生帶回連家去。

  她越說話越多。

  若生問了句:「三表姐換了地方住?」

  大丫鬟一頓。面上訕訕:「表姑娘好記性,前段日子才換的地方。」

  「是因為賜婚的事?」若生佯作好奇。

  「大抵是吧,奴婢也不清楚。」她面上神色愈發訕訕起來,將頭低了低。沒有再多話。

  早前段家三姑娘素雲的院子,是挨著四姑娘素雪的院子的。可春日裡。段素雪沒了,這院子再住下去,總有些晦氣,加上段素雲才被賜了婚。這住的地方也就換得遠遠的了。

  這條路,若生方才走來,只覺陌生得很。果然是沒有走過的。

  片刻後,她們終於到了段素雲門前。

  一群小丫鬟就坐在花蔭底下一邊乘涼一邊做針線活。瞧見來了人,立時齊齊放下手中的東西站了起來,來向若生行禮。若生點點頭,掃了一圈,沒一個認識的,不過段家的丫鬟,她過去就沒幾個能分得清的,這會段素雲屋子裡的人有沒有換過,她也辨別不了。

  聽說是她來了,屋子裡有了些微響動,少頃又平靜下來。

  有個眉眼沉靜的大丫鬟掀了簾子走出來,笑著同若生見禮,後將她迎了進去,一面說:「表姑娘來得巧,我家姑娘正在挑料子呢。」

  果不其然,若生進門後,一眼就瞧見了堆積在那的布匹。

  她冷眼一看,其中有雲錦的,也有蜀錦的,還有幾匹她也不大見過的料子,不覺心中微動。

  「許久不見了,阿九。」

  怔仲間,段素雲朝她看了過來,臉上也沒有什麼笑模樣,喚了她一聲。

  若生則是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就綻開了笑顏,湊過去親昵地喊了聲「三表姐」。

  周圍的人,沒有不知道段素雪在海棠林裡遇害的事的,也大多都知道段素雲在那一天曾紅口白牙地指著若生說過她是兇手,是以方才若生進門時,幾個大丫鬟都還擔心著,連家表姑娘這回該不會是來找茬的吧。

  幸好,看這笑顏,怎麼也不像是找茬的才是。

  人人都說連三姑娘脾氣差,心卻也大,看來是真的。

  一群人就都鬆了口氣。

  可段素雲看見若生在笑,面色卻立刻難看了起來,不過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只口氣略顯生硬地請若生落了座,又讓人快些上茶。

  沉默著,丫鬟奉了茶上來。

  堆積在那的衣料,也仍舊堆著。

  若生低頭呷了一口茶水,而後抬起頭來看向她問道:「三表姐不繼續選了?」

  「你難得來一回,我自然該作陪的,衣料什麼時候選不是選,不急在這一時。」段素雲口不對心地說著,「不過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事?說有也沒有什麼,不過是突然想起了四表妹來……」

  「你!」段素雲不由一震,脫口說出個「你」字,話音卻又卡住,半響沒有再說下去,也不知是想起什麼來,她面上神色飛快變幻著,好容易像是平靜下來,便擺擺手打發屋子裡伺候著的人道,「都退下去吧,我同表姑娘一塊挑挑料子。」

  婢女們便齊聲應是,魚貫而出。

  扈秋娘沒動,直到若生說了去「退下吧」,她才跟著緩步走了出去。

  屋子裡沒了人,頓顯空曠,也陡然寂靜下來,似乎落針可聞。

  段素雲立即壓低了聲音,說:「你是何意思?」

  若生摩挲著茶碗外沿,蹙起兩道秀眉,不答反問:「三表姐以為我是何意思?」

  「你還能有什麼意思?!」段素雲驀然發起火來,說完又飛快壓低了去,深吸了兩口氣,「好阿九,那日是我不對,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是你做的……你也知道,我那日是被駭糊塗了,說了什麼其實我自個兒也不知道……」

  「三表姐別擔心,我說的,可不是這件事。」

  段素雲一愣。

  若生的眼神忽然冷漠如同霜雪,手指扣緊了手中茶碗:「素雪表妹的死,只怕不是那丫鬟所為吧?」

  「你在胡說什麼——」華衣少女霎時面色雪白,低聲斥道。

  「胡說?我說的話,當真是胡說嗎?」若生正視著她的眼睛,勾了勾唇角。

  那樁案子,結得太快,太匆促,又是段家人自己要求結案的,不管怎麼看,這裡頭都像是有貓膩的。若生那時便疑心過,真兇不是段素雪的丫鬟,而是另有其人。

  那丫鬟自縊而亡,亦是死無對證。

  可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更像是被段家人拿出來頂缸的替罪羔羊。

  然而段家人為何這般做?

  即便死的只是一個庶女,可也是段家的女兒,受寵與否暫且不論,畢竟擔著段姓呢。

  若生暗中琢磨過,可一直沒有什麼頭緒,直到前些時候無意間同蘇彧談及此事時,才堅信了兇手必定另有其人。

  而段家人的做法,似乎也沒有那麼難以揣測了。

  她放輕了聲音,語氣也不知是惋惜還是譏諷:「那樣的案子,照理是該往深裡徹查的,三表姐說是不是?可轉眼間,案子就匆匆地結了,說是素雪表妹身邊的丫鬟因為她的訓斥心有怨氣,生了歹念,痛下的殺手,且事後懊悔又害怕,投繯自縊了——三表姐,你信嗎?」

  「我當然信!」段素雲回過神來,咬牙切齒道,「那賤婢心思毒辣,死不足惜!」

  若生忽然嘆了口氣:「但我不信。」

  段素雲聞言,大驚失色,雙手握緊:「難道真是你不成——」

  「不,應當是三表姐你才是!」

  段素雲霍然站起身來,伸手指著若生厲聲呵斥:「荒謬!」

  「荒謬?」若生的眼神明澈而冷漠,「三表姐敢說,外祖父跟外祖母不是這般想的?還是大舅舅跟舅母不是這般想的?」

  此言一出,段素雲的氣勢一頹,身板卻依舊挺得筆直:「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三表姐敢賭咒發誓嗎?」

  「你以為我還是同你一樣的小丫頭嗎,賭什麼咒發什麼誓,胡鬧!」段素雲咬著牙,看著眼前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的少女,雙手微顫。面前的人,年紀不大,姣好的眉眼間甚至還有稚氣籠罩,可不知為何,她望過來的眼神,卻似乎能看透自己的心思。「兇手就是那賤婢!」這般想著,段素雲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極力分辯起來,「不是我!」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怪異起來。

  若生的神色卻依舊是淡漠的。

  她當然知道,兇手不是段素雲,可她同樣也猜到,段家長輩亦在懷疑自己這位表姐。

  那日在場的,除了她跟綠蕉主僕二人外,就只有段素雲了。

  蘇彧明確替她消除了嫌疑,綠蕉一直跟著她,自然也沒了嫌疑,但段素雲就說不清了,何況那會人一到,她便指著若生說若生是兇手,端得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誰能不疑心她?

  所以段家才不敢叫這案子繼續查下去,匆匆就結了。

  若生低低道:「如果我去同大舅舅說,那日撞見了你對素雪表妹下毒手,你說大舅舅會不會信?」

  段素雲猝然聽到這話,駭得面無人色,嘴角翕動,似想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竟是半響沒能說清楚。

  若生笑了下:「表姐那日污衊我的事,我可一直記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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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哭鬧

  「阿九,你不要得寸進尺!」段素雲的口氣終是強硬了起來,一個箭步上前,就揚手想要揮過去。

  叫若生戳破了她不想聽的事,她心神俱亂,只想叫若生閉上嘴,再不要說下去。可她的手揚了起來,坐在那的若生卻依舊神色淡淡,沒有半分要避的意思。

  段素雲瞧著,抬起的手臂就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指尖痙攣,彎曲起來。

  「啊——」她低低驚呼了一聲,飛快地將手收了回來,用另外一隻手死死扣住那隻痙攣中的手掌,一點點掰開去。

  她太緊張,太惶恐,以致於渾身肌肉緊繃,手揚得高,臂便酸了,就連伸得筆直的手指頭也顫慄了。

  一時間,她心中那些同嘴上說的話截然不同的心思,就頓時表露無遺,但她仍然嘴硬著,斥若生:「我雖不是你嫡親的姐姐,可也年長於你,你憑什麼這般放肆地同我說話?」更何況,她來年,就是太子妃了!

  到那時,休說若生,就是雲甄夫人想要見上她一面,也得一層層報上去,請示過後方才能見。

  段素雲如是想著,姿態漸漸強橫起來:「你休要胡言亂語,不然……」

  「不然?」若生這時候,卻突然間笑了起來,杏眼微瞇,嘴角輕揚,「不然三表姐就不讓我直著走出這道門嗎?」

  她來段家時,是先見了外祖母段老夫人的。是以旁的不論,就是她出門後面上帶絲淚痕,今兒個這事就沒完。三表姐固然不怕她,可她那位面目慈和的外祖母,卻怕與連家交惡。

  而三表姐。顯然是怕外祖母的。

  若生望著段素雲的眼睛,徐徐說道:「長輩們都不信你,三表姐這心裡頭必定是十分不痛快的吧?」

  段素雲說不出話來。

  因為若生說的話,字字句句都沒有錯。

  「他們不信,是因為三表姐你那日恰巧跟素雪表妹拌過嘴,還是因為你往常面上同她親親熱熱,背後卻總不屑她是個妾生子?」若生沒有半分猶豫。伸出秀麗的手來。團成一個拳頭,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展開來,有那麼多的事可以懷疑段素雲。多得十根手指頭都快不夠用了,也莫怪段家長輩不疑心別的,先來憂慮她。

  畢竟段家的人,骨子裡流著自私的血。他們自個兒葉門兒清。

  若生說完,將手一收:「所以只要我同大舅舅那麼一說。這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了,表姐你說是不是?」

  段素雲緊緊抿著嘴,身子顫抖著,似是怒極。

  若生的口氣卻依舊淡淡的:「呀。說來也巧……三天後大舅舅是不是正好休沐?」略微一頓,她笑著又道:「那我就約了大舅舅那天見上一面吧?」

  段素雲終於忍不住,於瑟瑟發抖中冷笑了起來:「爹爹焉能相信你的鬼話!」

  「三表姐大可以試試。」若生撫了撫衣擺。站起身來,背過身去。

  段素雲斷喝:「你若嫉妒我。直言便是,何須裝神弄鬼!」

  若生背對著她站著,沒有回答,抬腳往外走去。

  她再也按捺不住,想要撲上前去,然而才剛剛邁出一步,尚未挨到若生的衣裳,就聽見了若生突然間冷得像是落雪一般的聲音,清凌凌迴響在耳畔:「三表姐還是安生待著吧,我前些日子剛蓄了甲,一不留神劃破了你的臉,留了疤,太子殿下將來只怕就不願意瞧見你了。」

  容貌之於女子,極為重要,即將成為太子妃的段素雲更是十分自恃容色,自不敢冒險。

  可明明不應該畏懼的,明明若生要是膽敢劃破她的臉,整個連家也會受到牽累,可段素雲在聽到這話的那一瞬間,還是下意識地將邁出去的腳步又給硬生生收了回來,眼睜睜看著若生走出了自己的視線。

  待到她終於平靜下來,衝出門去時,廊下早已是空空蕩蕩。

  方才候在外頭的大丫鬟見她神色異樣,忍不住出言詢問起來:「怎麼了,姑娘?」

  段素雲腿腳一軟,差點跌倒,好容易扶著牆壁站定了,緩慢地搖了搖頭,說:「沒什麼。」

  丫鬟上前扶住了她,將她送回了屋子裡。

  她方一落座,就問:「我爹回來了嗎?」

  「姑娘,這個時候,世子爺怎麼會回來……」大丫鬟聞言,微微一怔,「您可是有什麼事要尋世子爺?」

  段素雲怔怔的,「罷了,等爹爹回來再說不遲。」

  大丫鬟聽了這話,便也只應個是,退了下去。

  可段素雲這一等,就等了兩天,一直不得機會見上她爹一面。到了第三天,段素雲的父親,永定伯世子段承宗果然休沐在家。段素雲便想起那天若生說過的話,心頭惴惴難安,便趁著父親還未出門,先去尋了他。

  段承宗卻覺得奇怪得很,捧著卷書,回頭問她:「怎麼了?」

  段素雲低著頭咬著唇瓣,思來想去,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他們雖然嘴上口口聲聲說著信她,可她並不傻,怎會看不出父母長輩們心底裡其實都在揣測段素雪是不是死在她手上的。只不過,她比段素雪得寵,又是嫡出……而且已經沒了一個女兒,總不能再丟掉第二個……

  加上後來,太子妃的人選落實,眾人自然也就無意再提及那些事。

  可如果若生說了,事情會變成什麼樣?

  段素雲不敢深想下去,卻不得不擔心。

  「可是出了什麼事?」段承宗見她久久不語,皺起了眉頭。

  「爹爹今日可要出門?」

  「午後同人有約。」段承宗微微頷首。

  段素雲的臉色一變,勉強笑著,眉眼間卻有掩不住的緊張:「約的是誰?我可認得?」

  段承宗聞言,略有不悅:「是位同僚,你並未見過。」

  他語氣平緩。神態如常,沒有半分撒謊的模樣,可段素雲將這話聽進了耳朵裡後,卻難以相信他要見的人當真是他的同僚,而非若生。她回想著那天若生同自己說過的話,還有信誓旦旦的篤定模樣,頓時害怕起來。覺得父親這是同若生早早串通好了。他必定是要出去見若生的。

  而且若只是位同僚,她問一問,又能如何?他為何不悅?

  段素雲叫自己心中閃現的念頭唬了一跳。看向父親的眼神立時變了。

  段承宗則見她古里古怪的,嘆口氣:「可是闖了什麼禍?」

  「闖禍?沒有!當然沒有!」段素雲斷然否決,她近些日子都安安生生地待在屋子裡,能闖什麼禍?這般一想。她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好端端的。父親為何要問她有沒有闖禍?

  她駭得面色發白,聲音也顫抖起來,忽然說:「爹爹,我害怕……」

  段承宗愣了愣:「好孩子。怕什麼?有什麼事,同爹爹說。」

  段素雲淚如雨下:「我怕自個兒擔不起太子妃的身份。」

  「胡說!」段承宗沉下臉,「承蒙祖宗蔭庇。你方有今日的造化,怎能自己先生了退意?!」

  段素雲哭得更厲害了。幾乎連話也說不完整:「……爹,可女兒……女兒真的怕呀……」

  她像小時一般,哭鬧起來。

  段承宗原先還要訓她,這般一見,卻也是傻了眼,急忙勸慰起來:「快莫哭,哭腫了眼睛可怎麼好!」

  段素雲卻哭個不休。

  他沒了法子,一面命人去請夫人來,一面耐下性子勸起了女兒。

  可段素雲的性子跟六月天,孩子臉似的,一會晴一會雨,斷斷續續的,卻始終不叫人安生。段承宗嫌她哭得頭疼,轉身要避,卻還不等邁開步子,就叫她給拖住了,哭著喊「爹爹,我委實怕得厲害」。

  段夫人見狀,就也在一旁陪著輕聲啜泣起來。

  他這腿就再也邁不動了。

  結果這一日,他沒能出門。

  時至午後,段承宗同夫人一起陪著女兒,終於在心中暗嘆了一聲:罷了,不去便不去了吧……

  左右他要見的人,不是同僚。

  自然,若生今兒個也沒有打算要見他。

  她見的人,是蘇彧。

  一大清早,若生就尋了個由頭出了門,說是想起大伯母的生辰快到了,她得去找找合適的壽禮。

  是以這會馬車一角,就擱著一隻禮盒,裡頭躺著尊玉佛。大伯母孀居,吃齋茹素,成日裡念經,送她的禮,最容易。禮盒靜悄悄地躺在那,邊上也靜悄悄地躺著一團東西。

  忽然,那東西動了動,抬起半張臉來,「喵——」

  叫喚了聲,它打個哈欠,又將腦袋給伏了下去,一動也不動。可一當馬車裡的人沒有注意到它,它立即就探出爪子摳起了禮盒外層來,「嗤啦——嗤啦——」,像磨爪子。

  「元寶。」輕裘緩帶的白衣公子低低喚了它一聲。

  它立馬將爪子收起,用肉墊摩挲了兩記禮盒外被自己摳出來的痕跡,「喵嗚喵嗚」討好地叫起來。

  蘇彧卻沒有看它,只望著眼前的緋衣少女道:「時辰差不多了。」

  若生便撩起簾子往外探眼看了看:「果然,叫三表姐纏住了腳。」

  「你算得很準。」蘇彧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看向她的目光裡,卻有著鮮見的讚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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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木賊(一)

  若生的視線,則仍舊落在馬車外頭,並未看見蘇彧說話那一瞬間變得不一樣的眼神。須臾,她轉過身來望向他,彎起唇角淡淡笑著,搖了搖頭。

  她只是得了先機,知道段家有多看重段素雲的這樁婚事而已。

  段家幾位長輩早起疑心,可到底這事沒有證據,也無旁人知曉,加上已有那丫鬟做了替罪羔羊,只要今後沒有紕漏,就不會有事,是以只掀過不提。

  但事情一旦出了意外,那依段家人只認利益,而不顧親情的本性,段素雲必定沒有好果子可吃。

  她當然也清楚這一點。

  是以若生那樣一詐後,段素雲今兒個哪裡還敢叫她爹出門?

  思忖間,若生聽見馬車外忽然有人道,「主子,四下無人。」

  ——是忍冬。

  三七管蘇彧叫「五爺」,從來不叫「主子」,只有忍冬才會這般稱呼他。

  若生連尋常兩個生得截然不同的人也分不清楚,三七跟忍冬兄弟二人她就更分不清了,但好在這兄弟倆性子大不相同,習性也迥異。

  所以慢慢的,她似乎摸清了蘇彧的習慣。

  他帶著三七出門的時候,辦的多半是公事,抑或閑事,而當他撇下三七,改帶了忍冬出門時,所辦之事就都沒那麼簡單了。

  就好比,他們今天要辦的這樁事。

  這原本是若生自個的事,但蘇彧願意幫忙,她自然樂見其成。她到底還只是個閨閣少女,許多事不懂也不知如何辦,如果不是那幾年她曾跟雀奴一道居於市井。這坊間的許多事,她至今也不會明白分毫。

  她是在連家的錦繡富貴堆裡長大的,有些事,便是她有心想見,也是見不到的。

  她不由得瞇起眼睛問蘇彧:「找的是花魁?」

  蘇彧斜睨她一眼,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可惜了。砸了許多銀子。白送他一個花魁,我自個卻連花魁的面也沒有瞧見。」

  他眉間神色疏朗散漫,聞言淡然道:「不過也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同天底下的人生得沒有半分區別。」言罷,他輕笑了下,「更何況,落在你眼裡。還有誰生得不一樣?」

  若生啞然,而後訥訥道:「你生得……就不同呀……」

  蘇彧沒有料到她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不覺怔了下,然後便想起了初見她的時候來,她似乎的確從來沒有將他同旁人記混過。

  他眼中飛快地閃過了一絲笑意。

  馬車外喬裝打扮過的忍冬跟扈秋娘,沒有聽清楚裡頭的倆人在交談些什麼。但是隱隱約約,聽見了「花魁」之類的字眼,不由得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窄巷裡,寂靜無聲。

  而一牆之隔的宅子,似乎比巷子裡更安靜。

  沒有人走動的聲音,也沒有人說話的聲音。

  那高高的樓,不用翻過院牆,就能瞧見,在死寂般的宅院裡,靜謐地聳立著,像沙漠裡孤立無援的旅人,泛著將亡的灰白色。

  與之對比一番,就連窄巷裡停靠著的馬車,也似乎從灰撲撲的不起眼之物變得亮堂了。

  若生掐著時辰候著,一面盯著元寶看,終於將那隻厚臉皮的貓也看得害羞起來,拿肉呼呼的爪子胡亂捂著臉往角落裡縮。

  「喵嗚……」它輕輕叫著,偷偷拿眼睛看她,看她一直坐著沒動,忽然也不躲了,就地躺倒,將四肢一攤,擺出任君撫摸的姿態來,「喵——」

  若生看著,覺得自己的嘴角已在微微抽搐,忍不住別開了臉。

  一側目,發現蘇彧正在看文牒,她不覺愣了下,下意識問:「有大案?」

  「還未可知。」蘇彧將眼睛從文牒上移開,看著她搖了搖頭。

  入夏以來,京裡就隱隱有些不大太平。

  他始終有不詳的預感。

  蘇彧將文牒收妥,道:「是時候了。」

  若生神色一凜,點點頭起身往馬車外去。

  元寶一直盯著她,見狀拔腳就要跟上來,卻被蘇彧伸腳一橫擋住了去路。

  它憤怒:「喵!」

  若生聽見聲音,又見它掛在那,似乎要摔下去,忙要伸手去抱。

  蘇彧攔住,神色微異,將元寶丟給了忍冬,同若生一併下車後方才解釋道:「它又胖了。」

  若生便低頭看看自己細瘦的腕骨,又去看了看元寶愈發圓滾滾起來的身子,扶額退散。

  她戴上帷帽,遮去面容,隨同蘇彧一齊朝著那並不大的宅子走去。

  門前檐下懸掛著的燈籠像是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點燃過,上頭蒙了一層薄薄的灰,風一吹,灰塵飄揚,像一場灰濛濛的雪。然而門前落腳的地上,卻乾乾淨淨的,並沒有灰塵覆蓋。

  若生抿了抿唇,隔著帷帽看了蘇彧一眼。

  他似笑了一下,又似乎沒有笑,而後抬起手來,屈指叩響了那扇緊閉的門。

  「篤篤——篤篤——」

  四周太過寂靜,這聲音就顯得格外響亮。

  無人應門,蘇彧面上也不見半點不耐,只慢條斯理地一下下叩著門。

  說來,若生讓扈秋娘打探過方才知道,這座宅子,大凶。

  約莫是五六年前,這宅子裡住了個行商的外室,後來也不知怎地,那外室漸漸有了做大的意思,擔了個平妻的名,再後來那正妻所出的孩子,不明不白地死了,行商卻領著外室直奔京城,連面也不露了。當娘的悲痛欲絕,竟尾隨他們,悄悄來了京城,而後改頭換面進宅子做了個負責灑掃的粗使婆子。

  某日夜裡,趁著丈夫跟外室熟睡之際,她抄起一把刀子進了裡頭,活生生將倆人給剁了。

  命案發生後,這宅子裡據聞就不太平。

  加上話越傳越駭人,這宅子附近住著的人,慢慢的也都搬了個乾淨,如今得隔上條街,才有人煙。

  不過據說,這些日子,附近的宅子又有人開始買賣了。

  只怕用不了多久,便又能恢復過去的景象。

  但在這之前,拿這樣的宅子來藏人,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若生沉思著,面前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來。

  門後的人探出半張臉,皺眉問:「什麼人……」

  然而話音未落,那張臉上驀地覆上隻手,輕而易舉地將來人給拖了下去。

  若生只聽見一聲悶哼,就叫蘇彧擋住了視線。

  他說:「日頭真好。」

  若生仰起頭來,天空是灰的,根本不見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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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41:33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木賊(二)

  又是「吱呀」幾聲輕響,那原本只開了細溜兒一道縫的門,被大大打開了來。

  方才立在門後,探出半張臉問話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裡頭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被拖行著,飛快遠去。

  若生恍恍惚惚有些明白過來,不由得低頭側目,多看了蘇彧一眼。

  他似渾不在意,任由她看。

  宅子洞開的大門後,是荒蕪的庭院,不遠處有長廊,暗幽幽的。天氣不佳,日光黯淡,這人氣不足的宅子裡,就顯得更加荒僻而沒有生機了。分明還是白日,又正處夏時,可門裡似乎不停地冒出絲絲涼氣來。

  若生不覺喃喃自語:「就這麼瞧著,倒真像是沒有住過人的。」

  如果不是一早便已探明,此刻她站在門前,必定以為是自己找錯了地方。

  忽然,長廊下飛快地掠過了幾個人影。

  不及反應,站在她身旁的蘇彧,已然抬腳越過門檻,往裡頭去了。

  他走了兩步,卻沒有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蹙了蹙眉,回過頭去,見若生怔怔地站在門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便輕輕喚了一聲「連三」,她卻恍若未聞,沒有半點反應。

  略一遲疑,他伸手牽住了她。

  少女的手掌纖細而柔軟,像初初盛開的花朵,有著柔滑的肌理。

  他微微一愣,將她往前拽了一步。

  若生這才回過神來,皺眉向他看去。

  可隔著帷帽。誰也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情。

  蘇彧泰然自若地牽著她往裡走,一面淡淡道:「可是怕了?」

  她找了那麼久的人,終於要出現了,可她認得的是十六歲的雀奴,而不是現如今那個方才十一歲的小丫頭。

  若生怕嗎?大抵是怕的。

  也不知雀奴都吃了什麼苦頭,不知自己該如何同雀奴說起這些事,不知雀奴見了她,會作何反應……她什麼都不知道,茫茫然的,心裡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要先尋到雀奴。

  她跟著蘇彧的腳步。一點點往前走,像是近鄉情怯,心生惶恐。

  「說不怕,自然是假的。」良久。她輕輕嘆息了一聲。苦笑著說道。

  蘇彧目視前方。並未看她,徐徐道:「你都已經死過一回了,世上還有什麼可值得怕的?」

  生離也好。死別也罷,種種滋味都已嘗過,還有什麼苦不能吃?還有什麼疼咽不下去?

  言罷,他轉過臉看了她一眼。

  若生莫名的心神一定。

  少年白皙的面容,在昏暗的天光底下,有著玉石一般的光澤。他沒有笑,眉宇間似乎還有隱藏著的冷峭,可他的神情看起來卻又絲毫不顯冷硬,那雙好看的眼睛裡,一片澄淨,溫柔又純粹。

  若生心尖一癢,竟是忘了甩開這「登徒子」的手。

  她小聲腹誹著,跟著他亦步亦趨地往長廊盡頭走去。

  扈秋娘跟忍冬,並沒有跟上來。

  長廊空空,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足音在輕輕迴響。

  若生垂眸,突然瞥見地磚縫隙裡,藏著一抹紅,暗沉沉的,卻還未凝結。

  她見過血,見過許多次,自然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新鮮落下的血珠……

  她被蘇彧牽著的手,倏忽一顫,下意識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掌。

  「會不會給你惹麻煩?」若生咬了咬唇瓣,擔憂道。

  她的人,一部分是從三叔手底下要的,一部分是四叔手底下的,雖然收拾掉老吳之後,她便命扈秋娘一個個查了個底朝天,選了幾人加以重用,可真到了這時候,人手似乎就不夠用了。

  儘管,多費些工夫,這事也能辦成,可那樣就又得耽擱上了幾日。

  是以當蘇彧提議做個交易的時候,她沒有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不過,雖然是交易,可到底是他幫了她。

  她面露憂色,愁眉苦臉,脊骨僵直。

  蘇彧察覺不對,亦低頭朝地上看去,眼尖地看見了那抹紅色,雙目微斂,吹了聲口哨。

  若生怔了下,只覺身後似有風聲驟起,不覺轉頭看了過去,長廊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蒙面人。

  「血。」蘇彧低低吐出一個字來。

  那蒙面人便立即低頭往地上看去,瞧見那抹血跡後,飛快蹲下身去,從懷中掏出了一樣東西來。

  是塊帕子!

  若生:「……」

  只見他捏著帕子,翹起蘭花指,朝地上擦去。

  若生抬頭看蘇彧,蘇彧似笑非笑道:「便是惹了麻煩,那也是我的事了,只要你莫要忘了你的事便好。」

  若生聽著,心裡「咯噔」一下,訥訥道:「許多事,隔得久了,我只怕也記不大清楚。」

  「下朝後,永定伯同陸立展,可說了好一會的話。」他瞇著眼睛微笑,神色狐狸一般狡黠。

  若生頓時醒悟過來,他願意幫她,可並不單單只是為了那件事而已,只怕還是想見永定伯府倒楣才是。

  她放下了心來。

  論奸猾,論狠辣,她可都比不上他……

  倆人沿著宛轉的長廊,一路向前,穿過一間間屋子,終於到了那座小小的樓跟前。

  站得近了,若生更覺樓枯朽,沒有生氣。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上了木階。

  腳下的階梯,便咿咿呀呀地叫喚起來。

  宅子外頭看著陳舊,裡頭卻並沒有多少積灰,這裡的確是有人居住的。

  她一步步往上走,這心跳聲也就跟著越來越響亮,「怦怦——怦怦怦——」,像在同老去的樓梯對著話。

  蘇彧突然喚了一聲:「阿九。」

  若生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他一把將她遮面用的紗幕給撩了起來,皺眉道:「面無人色,像鬼。」

  她訕笑,奪回面紗:「所以得遮呀……」

  能再見雀奴,她心中滋味百般,難以言喻,怎能不緊張。

  然而,她真正惴惴的,卻是裡頭的人,並不一定就是雀奴。

  只要一刻未曾親眼見到,一切就都還沒有定數。

  「候著吧,我先去看一眼。」蘇彧道。

  她搖了搖頭:「不了,都已經走到這了,還候什麼。」

  左右就算裡頭的人不是雀奴,也不能再留在這。

  可走到那扇門前後,她卻不敢去推門,咬牙半響,只得回頭來央求蘇彧,柔柔地笑:「勞蘇大人開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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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木賊(三)

  這門,卻像是新的,上頭亦乾乾淨淨,不見半點灰塵。

  上頭掛著的那把鎖,倒有些舊了,但碩大一把,沉甸甸的,十分驚人。不過這會,鎖已經開了,猙獰地墜在那。

  若生盯著門縫,不敢將視線移開半分,似乎只要她一移開眼,這門上的鎖就又會重新掛回去,鎖得牢牢的,再不放裡頭的人出來。

  一隻手,探了過去,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向內打開。

  角落裡站著個人,同樣蒙著面,見狀衝蘇彧無聲地行個禮,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外。

  而若生跟蘇彧則一前一後,進了裡頭,朝光亮處走去。

  那是一扇窗子,不大,且緊閉著,像是被釘死了的,只有微光透過窗紗照進來,將窗下一角照得亮堂了些許。

  出人意料的是,屋子裡擺設眾多,山水字畫,木雕瓷器,應有盡有,甚至於臨窗靠著的那張春藤案上,還擱了只青花的筆洗。不過那上頭除此之外,卻什麼都沒有了,沒有書卷,沒有筆墨,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隻空蕩蕩的筆洗靜悄悄地擺在上頭。

  若生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聲比一聲沉重,腳步也一下邁得比一下艱難。

  地上的磚,像是泥淖,纏著她的腳,叫她難以前行。

  蘇彧走在她身後,悄無聲息的,卻隱隱叫她心安了些。

  這個時候,她終於也看到了坐在窗下不遠處的那個身影。

  烏鬆鬆挽在頭上,背影十分單薄。

  她似乎能看清楚對方擱在膝上的伶仃手臂,那樣得瘦弱。

  是雀奴嗎?

  是她嗎?

  剎那間,無數個聲音自虛空中湧來。

  若生張了張嘴。近乎耳語般喚了一聲:「雀奴……」

  屋子裡太過寂靜,幾乎落針可聞,她雖然喊得極輕,可坐在那的人,顯然還是聽見了,一下子就繃緊了身體。

  然而身著藍衫的人,卻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看。

  若生心神俱亂。再喚一聲。卻換了另外一個名字:「如霜。」

  「你是誰?」坐在那一動不動的人,驀然轉身,直直朝她看了來。

  若生手腳一僵。努力地去看她的臉,可她記不得雀奴的模樣了,更何況眼前的人,比她記憶中的雀奴。還小上許多歲。

  眉眼介於少女跟女童之間,根本尚未長開。難以辨認!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她面上滿是戒備,然而那戒備中,又似乎隱隱約約帶著些期盼。

  若生紛亂的心思突然間就恢復了鎮定,問道:「你左手腕上。可有一塊蝴蝶狀的紅斑?」

  對面的人沒有防備,陡然聽到她這般問,愣住了。而後便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腕。

  那上頭,的的確確有一塊紅斑。而且形狀極像蝴蝶!

  她大驚失色,霍然站起身來,退避到牆角,瞪著眼睛看看蘇彧又看看若生,最後將視線定格在了若生身上:「你究竟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事?」

  沙啞的聲音,丁點不像她這個年紀該有的。

  若生這才驚覺,她脖子上似有灼傷,那露在袖子外的半截胳膊上,也有青紫的痕跡。

  天吶。

  一瞬間,若生心裡幾乎叫憤怒跟難過填滿。

  但望著雀奴充滿戒心的眼神,她的理智終究沒有全部消失,良久,她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來:「他已將你賣給我了。」

  她出現得太突兀,莫說雀奴,就是換了任何一個人,都不會相信她說的話,有些事急不得,萬萬急不得。眼下,她想帶走雀奴,這是最好的由頭。

  果然,聽到這句話後,雀奴眼中的戒備頓時消了大半。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轉手賣掉了。

  「所以你要帶我離開這裡了嗎?」

  「是,從今往後,你再不必住在這裡了。」若生緩步走上前去,慢慢地靠近了雀奴。

  雀奴不適,面上流露出惶恐之色來,但卻強行忍住了沒有動彈。

  若生鼻子一酸,低語:「我來帶你回家,雀奴,我帶你回家——」

  「家?」雀奴喃喃重複著這個字,忽然身子一軟,摔了下去。

  若生驚慌失措,急忙去扶,卻現她已然暈死了過去,焦急中失聲喊道:「蘇彧!」

  「氣血不足,脈象不佳,但應當沒有大礙。」蘇彧大步上前來,伸出三指搭在雀奴腕間號了一號,轉頭面向若生,「先離開這裡再說。」

  於是當下便有人走進門來,將雀奴用扯下來的帳子一裹,打橫抱起,帶了出去。

  若生跟蘇彧亦飛快返回了馬車。

  扈秋娘已接過了雀奴,正在悉心照看著。

  馬車立即動身,揚塵而去。

  忍冬卻留下了。

  那傳聞中的凶宅,重新空置了下來,但只約莫過了一刻鐘,就有另外一隊人,從巷尾過來。忍冬上前去,掃了一眼那輛灰撲撲,極不起眼的馬車,壓低了聲音問車夫:「可安置妥當了?」

  車夫答:「都備好了。」

  忍冬便點一點頭,擺擺手放了他過去,自己退去了一旁隱於角落。

  很快,這輛馬車載著的人,就住進了這座宅子,住進了原本該由雀奴住著的繡樓。

  打頭的姑娘,十八九歲的模樣,神色輕佻地掃了一眼屋子裡得陳設,瞥見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畫後,她高興地咯咯笑了起來,回頭同身後伺候自己的婢女說:「哎喲快瞧,那可是大師的畫作!值錢得緊,賣了能換無數個你呢!」

  婢女比她還年輕些,聞言撇撇嘴,搬著行囊進了裡頭,而後才道:「琴娘子,快些進屋來吧。」

  被稱作琴娘子的女子搖著扇子,走了進去,嘟囔起來:「這麼熱的天,怎地也不開窗?」說完又嫌起這宅子看著寒磣,「除了廚娘跟車夫外,這地方連個鬼影也沒有!」

  婢女在她身後翻了個白眼。

  琴娘子又唉聲嘆氣地靠在了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扇子:「也不知那位爺,何時來。」

  婢女比劃著:「花了那許多的銀子讓您住進來,您還怕他不來?」

  「聒噪的小蹄子,要你多嘴!」琴娘子將扇柄重重敲在了婢女頭上。

  ……

  而此刻已經遠在京城另一角的若生,正在聽扈秋娘說雀奴身上的傷。

  新的舊的,有些已很多年了,只怕是她尚在家中時就受的傷。

  若生眉眼沉沉,許久沒有言語。

  扈秋娘望著雀奴,則想起了那日自己問若生這人該如何救時,若生說的話來。

  她只說了兩個字,「木賊」。

  ——偷梁換柱,是為木賊。

  如今,她們已將這「木頭」給成功偷出來了。

  ----------

  ps:木賊就是個燈謎,打個成語,偷梁換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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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八燈巷

  可這根「木頭」,還未長成,便已有了腐朽之意。

  扈秋娘自幼也是窮苦日子裡過出來的,一見雀奴身上那些陳舊而不起眼的傷痕,便知道是怎麼來的。這一處是叫火燎的,那一處是叫人用指甲掐出來的……

  她差點便嘆息出聲。

  但瞧著若生鬱鬱寡歡的模樣,那一聲已經流露到嘴邊的嘆息,又叫她給憋住,咽了回去。

  身下車馬轔轔,她望著若生,嘴角翕動,有許多話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眼前的三姑娘,看著同平常似乎有些大不一樣。

  就是扈秋娘已跟了若生數月,也還是頭一回見她露出這樣陰沉的神情來。

  臉還是那張臉,眉眼也還是原先的眉眼,杏眼雪膚,一如既往的嬌俏,可那面上的神情,叫人看著幾乎要激靈靈打個寒顫。

  扈秋娘低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重新看向了懷中的雀奴。

  而若生,也就一直沒有出過聲,像她買了要送予連大太太的那尊玉佛一樣,寂然無聲。

  馬車飛馳而過的道路,漸漸從狹窄的巷子,變作了寬闊的街道,不多時,就又變成了窄巷。再往前行了片刻,馬車也進不去了。

  於是,車夫便勒住韁繩,將馬車停了下來。

  拉車的馬兒,來回踱步,半響才安靜下來。

  外頭響起輕微的腳步聲,轉眼間若生眼前的車簾子就被隻手撩了起來。

  蘇彧的聲音在外響起:「人可醒了?」

  若生鑽出車去,擔憂道:「尚未。一直在昏睡。」

  「先將人帶進去吧。」他略一頷首,命前頭的人先去將門開了。

  巷子盡頭的那間小院子,極不起眼。

  然而當若生越過蘇彧看過去的時候,她卻愣住了,而後神色大變。

  她未戴帷帽,面上神情自然一覽無餘。

  蘇彧微蹙眉頭,問:「有何不對?」

  早在他們決意救出雀奴的那天,這座小院子就先備好了。

  銀子是若生出的,地方是蘇彧挑的,所以此刻是若生第一次看見這座院子。

  這地方遠僻。鄙陋。距離達官貴人聚集的平康坊,十分遙遠,同先前雀奴所在的地方,也是一東一西。隔了大半個京城。方才馬車一路行來。可花費了不少工夫。

  自小長在平康坊連家大宅裡的若生。理應從未涉足此地。

  但若生盯著那座院子,腦海裡卻清晰得浮現出院子裡頭的樣子來。

  她艱難問道:「這條巷子,是不是叫八燈巷?」

  蘇彧微驚。旋即斂目,低聲說:「難道,那時你便藏身於此?」

  「遠不止如此……」若生見狀心頭了悟,他們此時身處的這條巷子,果真就是八燈巷。

  那一年,她身無分文,雀奴窮困潦倒,倆個倒了八輩子血霉的人,就這麼湊到了一塊,窮愈窮,只能賃個最便宜的落腳處。八燈巷裡住的都是窮苦人家,巷子窄得連車馬都過不去,可見清貧。

  這裡的人,頂多知道龍椅上坐著的人是哪一位,至於人是如何坐上去的,則是半點不知,更不消說能認得京城裡的勛貴世家。

  藏身於此處,再穩妥不過。

  可若生沒有想到,竟然會這般巧。

  她忽然間,也有些明白了過來,為何那天夜裡,蘇彧會突然出現在八燈巷裡。

  這是因為,他原本就摸清了這地方呀——

  她苦笑了下,道:「我亦是在八燈巷裡,見的你呀。」

  蘇彧一怔,而後驀然微笑起來:「這倒是極巧。」

  「的確是巧。」若生微微搖了搖頭,耳旁碧水一般的精細耳墜子跟著晃了晃。

  她知道,命輪的軌跡,正在一點點發生著變化。

  前一世,她知道八燈巷的時候,已是連家落魄之際。那時的她,遍體鱗傷,苟延殘喘,而雀奴已稚氣全脫,長成了冷靜能幹的女子。但如今,雀奴還只有十一歲,連家好好的,她也好好的。

  她們走進八燈巷的日子,足足提前了數年。

  頭頂上的天空依舊灰濛濛的,若生的心裡卻前所未有的亮堂起來。

  她望向蘇彧,面容凝重,沉聲道:「一定能避開的。」

  那些兇險,定不能重蹈覆轍。

  她將聲音壓得很低,嗓音裡少了兩分踟躕,多了些許懇切。

  蘇彧凝視著她弧線優美的側面,默然點了點頭。

  一行人邁過門檻魚貫而入,扈秋娘先抱著雀奴進了屋子,將她小心地安置在了床鋪上。突然,雀奴夢囈起來。她說得飛快,聲音忽輕忽重,話語支離破碎。

  沒有人聽清她的囈語。

  若生蹙著眉頭俯下身去,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觸手滾燙,像是一塊烙鐵。

  若生指尖輕顫,飛快地收了回來。

  方才在樓裡瞧見雀奴時,她面上就似乎有病態般的潮紅,果真是病了。

  「得請個大夫來好好看一看。」若生長長嘆了口氣,望向扈秋娘。

  扈秋娘卻遲疑了。

  尋常大夫,只怕嘴不嚴實;熟悉的大夫,卻又不便請。

  若生亦知這點,沉思片刻,她吩咐了句扈秋娘讓她好生照看雀奴後,快步出了門。

  蘇彧正站在檐下同人說話,見她出來,便抬了抬手讓人下去了,道:「想請大夫?」他方才號過雀奴的脈,若生便也不瞞他,大步走至他跟前,直言道:「燒得滾燙,得請。」

  蘇彧說:「我已命人去請了。」

  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風輕輕地吹著,拂過若生纖長的眼睫。

  眼角微熱,她不由得閉了閉眼睛,道:「多謝——」

  他命人去請的,是賀咸的未婚妻,慕靖瑤。

  慕靖瑤自小跟著慕家老爺子研習醫術,雖然未曾懸壺濟世,可醫術高明,遠勝坊間尋常大夫。

  若生方才想到的人,也正是她。

  慕家上上下下,就連丫鬟婆子也能認得幾樣藥材,慕家的姑娘,自然是懂醫的。

  不過若生並未料到,自己尚未開口,蘇彧便已經派人去請了。

  她萬分感激,他面上神色卻依舊淡然平靜,只是望著生了青苔的檐角,緩緩說道:「借了賀咸的面子。」言罷,他別過了臉去,「不過,他的面子不借白不借,左右他比元寶還煩人……」

  可說這話時,他眼中,分明蘊著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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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望診

  慕靖瑤來得很快。

  連家同慕家沒有太多交集,若生也不認得慕靖瑤,加上慕家的姑娘其實鮮少在外走動,尋常宴會,能不露面便不露面,她們此番還是第一次見面。然而慕靖瑤同若生想像中的人,頗為不同。

  在沒有見到慕靖瑤的面之前,若生一直以為慕家的姑娘,必定生得一張冷艷面孔,為人性子極其冷淡,寡言少語,不喜與人親近。

  可一見著慕靖瑤的人,她便愣住了。

  眼前較她年長幾歲,已及笄了的少女只穿了身水青色的常服,面上未施脂粉,一見人,未語先笑。

  說來,慕靖瑤那張素面上的眉眼五官,的確精緻冷艷,生得十分動人。但她一笑,似春風拂面,冷意全消,瞧著再易親近不過,

  若生看著,就想起了賀咸來。

  她只見過賀咸一兩回,早記不得賀咸生得何等模樣,可賀咸的行事說話,她還歷歷在目。

  據聞賀咸同慕靖瑤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經常走動,他二人也自小就玩鬧在一處,感情極好,而今婚期已定,只等成親了。

  若生打從心眼裡覺得,這倆人般配!再般配不過!

  她悄悄想著,不由多看了兩眼慕靖瑤。

  慕靖瑤也在打量她,用好奇萬分的目光,探究地看著她:「不知這位是?」

  蘇彧懶懶答:「是連家的三姑娘。」

  他顯然沒有要瞞她的意思,可見信任。

  若生不覺又高看了慕靖瑤兩分。

  慕靖瑤呢喃著「連家的」,一面上前來同若生道:「我竟還是頭一回見連家的姑娘……」

  「慕姑娘。」若生笑著說道。

  她便搖頭晃腦說:「生分!生分了!叫我曼曼姐吧!」

  若生微怔,旋即反應過來,曼曼應是她的小字。可小字。非親近之人不便稱呼,並不是誰都能喊的,她們今日不過是初見。她踟躕著,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時,蘇彧說了句:「就這麼叫吧。」

  若生聞言,也就從善如流地喊了一聲「曼曼姐」。

  慕靖瑤笑得瞇起眼睛。

  蘇彧蹙眉:「你同問之那小子,可是越來越像了。連笑的樣子都一模一樣。」

  「這叫夫妻相!」慕靖瑤大大方方地說完。翻了個白眼,「五哥你不懂!」

  蘇彧的眉頭皺成了個川字:「你怎知我就不懂?」

  慕靖瑤哈哈笑了兩聲,上下打量了兩眼他。又悄悄瞥了一眼正去吩咐人準備筆墨過會讓她寫藥方子的若生,轉過臉來看向蘇彧,收了笑輕聲說了句:「這倒是,沒準過些日子。你就懂了。」言罷,她又腹誹了兩句賀咸。這麼大個事,竟然半點沒有同她透露過。

  她抬腳往屋子裡走,一面走一面背身對著蘇彧道:「五哥,你可別跟進來。」

  蘇彧頓住腳步。疑惑地發出個鼻音來,「嗯」?

  慕靖瑤已進了門,動作嫻熟地挽起自己的袖子。道:「得脫衣檢查。」

  聽說雀奴身上有傷,那自然也得細細看過一遍才好。

  她說完。終於扭頭向他看了來:「哦,對了,若是可行,且將連三姑娘也一併給留在外頭吧。」

  蘇彧愈發疑惑。

  她無奈解釋:「萬一傷得厲害,她看了難過怎辦?」若生言及雀奴時,眼中的關切跟擔憂可絲毫都沒有加以掩飾。

  蘇彧聽了這話,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眉頭舒展,沉吟道:「你去吧。」

  這就是答應了。

  慕靖瑤搖搖頭,繼續往裡頭去,見了若生並不多言,先伸手細細探過雀奴的額,發覺燙得厲害,又去看雀奴的舌苔、眼睛……一一看過後,她為雀奴號起了脈,不過手指甫一搭上去,她便同若生道:「五哥似乎有事要同你說。」

  若生緊張兮兮的,聞言手一抖,猶豫了下沒有動彈。

  慕靖瑤便道:「你先去瞧瞧吧,她只是有些發燒,等吃了藥燒退了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若生長舒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一步三回頭地往外走去。

  結果等人一不見,慕靖瑤便看向了一旁伺候著的扈秋娘道:「替我將她的衣裳去了。」

  屋子外,若生才剛剛找見蘇彧。

  他倚在牆壁上,微微垂首,正在把玩著三塊骨牌。骨牌尚餘稜角,還不是若生昔年見過的樣子。

  他的神情,格外的專註,骨牌相擊時發出的清脆響聲,也似乎滿藏力量。

  若生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來,目視著她,淡然問:「是這間院子?」

  當年的事,若生同他零零碎碎說了一些,卻到底不完整,許多事他並不清楚。

  若生點了點頭。

  八燈巷裡住的都是窮苦老百姓,誰也沒有這個閒心閒錢來整修屋子,能住便住,不到要塌的那一日,誰會特地修繕?所以她進門時,便肯定了,那時她跟雀奴暫居的院子,就是這一處,就連牆根處堆得跟個千年老王八似的大石頭,也沒有一點變化。

  蘇彧一把將骨牌收起,丟入錦囊,站直了身子,聲音慵懶地道:「你頭一回見我,是在哪裡?領我去看看。」

  若生應了個好,依言帶著他去了。

  他沿著牆根走了一圈,忽然又問:「我死後,埋在哪裡?」

  這一點,若生沒有仔細提過。

  她也沒有料到,他們會這般巧回到這裡,更沒有準備他會這樣問自己。她略有些躊躇。

  「難道未埋?」蘇彧眼中掠過了一絲震驚,而後喃喃道,「暮秋時節雖然天氣已漸漸變涼,但屍體經過兩三日,面上、兩肋、胸前肉色便皆有了變化,至多四五日,口鼻內就有液體外流,全身膨脹發臭,生出蛆蟲,六七日後毛髮……」

  若生聽得頭皮發麻,連忙打斷了他的話,道:「埋了!埋了!」

  「哦?」他幽幽問,「埋在哪裡?」

  若生無法,哀嘆一聲,只得領他前去。

  那地方現下還只是塊雜草叢生的泥地,挨著牆,是後來她跟雀奴入駐後,才修成了花圃。

  蘇彧低頭看了一眼,挑起了眉。

  若生乾乾一笑:「坐南朝北,日頭再大也不怕曬,頂好的地方……而且埋下去後,這花都開得更好了……」

  「這塊地,風水不佳。」他站在那,緩緩踱到她身旁,瞇起眼睛,極慢、極慢地說了這麼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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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站在哪邊

  若生聞言,卻不贊成:「如果這塊地風水不佳,如今想必也就沒有我了。」

  蘇彧低低「咦」了聲。

  她微微別過臉,似莫名地有些不敢看他,道:「我死後,只怕也是埋在這的。」

  雀奴身上沒有銀錢,便是有心為她尋塊好地方葬了,也是無能為力。這花圃裡,後來則叫她跟雀奴一起種植了好些花草,有她喜歡的,也有雀奴愛的。她臥床的那些日子,就總念叨,要是哪一天她去了,就同那些鮮花作伴吧。

  那些花香,會伴著她,走過寂寞而荒蕪的黃泉路。

  嗅著它們,她也就不那麼害怕了。

  這樣的話,她說過好些回,雀奴定然聽進了耳朵裡。

  若生舒口氣,抬腳踩了踩那塊地上的泥,說:「再沒有更好的地方了。」

  蘇彧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卻突然輕笑出聲。

  若生立即轉頭去看他。

  他微笑,面容顯得那樣平靜而從容,見她朝自己望了來,微微頷首道:「如此看來,你我此番提前認得對方,也必定是命數了。」

  事上的事,有果必先有因。

  前世種種,今生種種,其間千絲萬縷,息息相關。

  若生卻只小心翼翼覷著他的神色,斟酌著道:「我初次見你之時,你身受重傷,趁著夜色突然而至,顯然是在避人,這避的八成也就是傷了你的人,可有誰。能將你傷成那樣?又有誰,會將你逼得逃入八燈巷?」

  她說著,聲音忽而一頓,隨後皺起眉頭,狐疑道:「不過,最叫我覺得想不通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蘇彧薄唇微抿,不知何時又掏出了骨牌來,置於掌中,漫然把玩著。他的眼睛。變得幽深暗沉。低聲問:「是什麼?」

  「是你。」若生道。

  他愣了一愣,還未回過神來,便聽到若生在耳邊用十分困惑的聲音說:「明明你醒來時,尚有一口氣在。雖然你說已無回天之力。但世間名醫無數。你亦不缺銀子人脈,試一試,總好過試也不試。可你從未透露過身份。也從沒有讓我們去定國公府報信的意思。」

  而且,依蘇彧眼下的境況看,他手下從來都是有人的。

  即便當時不便聯絡蘇家,也理應尋個法子通知叫他手底下的人才是。

  可他,亦沒有。

  若生回憶著往事,愈發困惑不解:「你時寐時醒,到底捱了些光景,可坊間也從來沒有過蘇家找人的消息。」

  她過去不知道也就罷了,而今知道了,卻也是半點想不起當年,「蘇彧」這個人,後來怎樣了。是死了,還是活著?乃至於定國公府後來如何了,若生也不大記得。

  她只記得,新帝即位,京城大動,原本昌盛的家族凋零了的有不少,原本默默無聞的人家突然一躍成了新貴的也有不少。

  就好比,當年那位十分年輕的裴相爺。

  在太子長孫少沔登基成為新帝之前,世上有幾人認得他?

  據聞,不管是他的出身,還是他的年歲資歷,都當不起相爺一職。

  奈何新帝對他青眼有加,隆恩浩蕩,愣是將他一路提拔,直至官拜丞相。

  若生而今想來,只覺迷霧重重,心底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不由得同蘇彧道:「雖然那時的你並未提及半分,但我想,你遇害的事會不會同新帝有關?」問完,她似在一瞬間清醒過來,「難不成,你是昱王一派的人?」

  啟泰年間的皇帝,正是現如今的太子殿下長孫少沔!

  朝野之中,能與他一較高下,爭奪皇位的人,也只有昱王長孫少淵一人。

  皇家人人為棋,亦人人為棋手,鮮有兄弟情義之說,更何況這倆人本就為著一張龍椅廝殺過,一旦分出了勝負,贏家焉能放過輸了的人?

  更何況太子睚眥必報,不止如此,據悉就是連過去任何為昱王說過話的人,都一一處決了。

  是個手段十分殘暴的帝王。

  嘉隆帝亦有雷霆手段,可論性情兇殘,卻遠不及他的兒子。

  只不過那時,若生離朝堂已太遠,許多事終究只是耳聞,真假難以分辨。

  「昱王?」蘇彧卻清清楚楚地說道,「那張龍椅,也不該是他的。」

  若生一愣,反覆咀嚼著這句話後,手心裡竟是沁出了冷汗來。不該是昱王的,顯然也不該像是太子的,那如今還被嘉隆帝坐在身下的那張椅子,究竟該屬於誰?難道——

  「自然,長孫家的東西,同我就更沒有干係了。」像是猜及若生的心思,蘇彧淡淡道,聲音溫和而平靜。

  夏日傍晚的天空,忽然雷聲隆隆。

  若生仰頭朝上方望去,天色已愈發昏暗了下來,烏雲重疊,似乎下一刻就要墜下豆大的雨珠來。

  她皺起了眉頭,站著未動。

  蘇彧說:「有些事,待時候到了,再告訴你。」

  那些事,到底不是什麼好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於若生而言,知道得越多,那潭子渾水,她也就淌得越深,愈發難以抽身。

  故而,時機未至之前,尚不該叫她知道。

  否則,只會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蘇彧眉眼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道:「走吧,該落雨了。」

  言罷,他率先越過她,向前走了去。

  若生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望向他的背影。

  少年清瘦的脊樑,挺得筆直,他的人,像一把泛著泠泠寒光的薄刃。

  叫人盯著多看一眼,便覺冷意瀰漫。

  他是不是惱了?

  她輕輕咬住了唇瓣,將視線收回來,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檐下,恰逢扈秋娘從裡頭推門出來,一見她便說:「姑娘放心,沒有大礙,只需靜養便可。」

  若生面上終於露出了笑意來,大步往裡頭走去。

  慕靖瑤正立在木桌前頭提筆開方子,聽見響動抬起頭來,笑著道:「回頭我讓人送些東西去連家給你。」

  若生微訝。

  她復又低下頭去,才解釋說:「她身上有些陳年舊傷,結了痂後便留了痕跡,我那有些藥膏,正合用,祛除疤痕十分有效。」

  聽她想得如此細緻,若生急忙道謝。

  慕靖瑤卻停筆抬頭看著她,揶揄地笑了笑,說:「自己人,不必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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