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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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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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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38:21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離間

  鶯歌雖然離開連府多年,但這些日子來一直跟著連四爺,他有心無心的,多多少少還是透露了些事叫她知曉,好比四太太林氏這麼些年的脾氣,是從來也不見收斂,仍是個妒婦,身邊稍微有些姿色的婢女,她都無法容忍。

  連四爺說起這話來,也不過是隨口而言,心中只怕是並沒有當回事的。

  可同樣一句話,落在鶯歌耳朵裡,就有了別樣的意思。同樣身為女子,鶯歌心知肚明,林氏容不得那些有姿色的婢女在連四爺身邊出沒,歸根究底為的還是一個「情」字,她若對連四爺無情,自然不會在意這些,正是因為心中有他,才斤斤計較。

  所以此番,她抱著孩子而來,林氏知道後,就是心中不願意相信,依林氏的性子,也鐵定會見她。

  但真如願見著了人,鶯歌心底裡還是不由得慌張了起來。

  她反覆揣測過連四爺的心思,只當是自己那日一句「認祖歸宗」惹惱了他,後悔不迭之下,手足無措,又因為宅中值錢的幾件古玩字畫都被人盡數拿走,她是心疼又惶恐,無法弄清楚那日來的人究竟是不是連四爺打發來的,也沒有法子去報官將東西追討回來。

  日子仍然過得下去,可她只要一想連四爺會拋棄自己母子,甚至於不留一個銅板,她惶恐之餘難免心生憤恨。

  「四爺有言在先,如今孩子年歲漸長,理應是時候來見您一面了。」鶯歌看著林氏說了一句。

  林氏咬著牙,惡狠狠道:「一個外室子也配見我?」

  她轉頭就要走。

  鶯歌忙道:「太太就不怕我將這事捅出去?」

  連四爺的官聲,還是要的。林氏腳步一頓。口氣愈發陰冷:「你敢!」

  「最壞不過一個『死』字,我有何不敢?」鶯歌絲毫也不退卻。

  林氏一噎,鶯歌這個「死」字同樣也戳中了她的軟肋。

  旁的暫且不論,就單憑連四爺能將鶯歌這女人一藏這麼多年,她在他心裡頭的地位就絕非一般,何況如今她還有個兒子。即便林氏眼下能悄無聲息地收拾了鶯歌母子,紙卻終究是包不住火的。萬一哪一天叫連四爺知道了。誰知事情會變成什麼樣。

  而且,鶯歌母子一死,連四爺最先懷疑的人。必定是她。

  剎那間,林氏心裡已閃過千百種念頭,終是忍住氣勉強道:「安安生生候著。」

  她到底也還是要讓連四爺當著自己跟眼前這婦人的面,將事情完完整整說上一遍的。

  她那樣相信他。他卻一直在騙她,這是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然則這會。不管是一旁看著的牛嫂子,還是四太太林氏,心裡其實都早已明白,鶯歌說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

  背過身去。林氏低聲吩咐了牛嫂子一句,回畫舫上去。

  而牛嫂子則轉身去看鶯歌,說:「孩子是哪年幾月生的?」

  鶯歌一怔。並不回答,只道:「我要見四爺。」

  「你口口聲聲說著要見四爺。莫非是四爺不願意見你,你這才來尋太太?」牛嫂子譏笑著,「我勸你一句,那些個花花腸子在我跟前就都藏起來吧,我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回頭見了四爺興許還能留你一條生路。」

  鶯歌冷笑,一言不發。

  牛嫂子見狀也冷笑,說:「不說也罷,左右是你急,我不急。」

  二人僵持著,鶯歌懷中的孩子癟癟嘴,似又要哭。

  此刻已經回了畫舫上的林氏,卻也是雙目泛紅,似哭非哭,拿塊帕子遮了臉匆匆進了船艙,不在外頭多逗留半刻。

  若生循著腳步聲,偏頭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面上沒有半點表情,緩緩地將視線收了回來。

  站在她身後的扈秋娘便悄聲問道:「奴婢是不是要先避一避?」

  若生把玩著扇柄上綴著的杏色流蘇,慢條斯理道:「不用避,這可是連家的畫舫,船上都是她連四太太的人,她憑什麼讓鶯歌一個外室上船?」言罷,她略微一頓,接著再道,「而且你瞧,這是不是少了個人沒回來?」

  扈秋娘微愣,而後恍然大悟:「缺了牛嫂子!」

  「正是。」若生微微頷首,「她可是四嬸的心腹,方才跟著四嬸一併下去的,回來時卻沒有跟著四嬸一起回來,你說還能是做什麼去了?」

  林氏留下牛嫂子,自然是為了看著鶯歌。

  扈秋娘鬆口氣:「果然同姑娘先前所料差不離。」

  若生搖了搖頭,卻並沒有言語。

  她雖然是料到了這一幕,也料定只要鶯歌抱著孩子出現,林氏就一定會見她,但這一切卻並不單單只是因為她猜著了。

  她只是早就知道,林氏一遇上鶯歌,就會方寸大亂。

  因為前世,林氏就是那樣的。

  她這位四嬸,在連家幾位太太裡頭,出身最好,在娘家時最受家人寵愛,性子也最嬌蠻,嫁進連家後,也不收斂,當真是但凡瞧見個稍有些姿色的丫鬟就要連由頭也懶得尋一個便打發出去。

  幾年下來,連家四房裡的婢女,一張張臉,充其量也就只剩下些眉眼端正,連說姣好都算昧著良心。

  就是她姑姑雲甄夫人,每每見了她四嬸身邊的丫鬟,也要皺下眉頭。

  放眼京城,有幾家的太太夫人奶奶能同她似的,身邊丫鬟一個比一個的長相平庸?

  雖說身邊伺候的人,模樣再好也不該越過主子去,但這模樣不佳,也是斷斷說不過去的。

  身邊伺候的人相貌性子如何,同主子可也是息息相關,密不可分的。

  林氏做得過分,但連家也的確沒有人會因為這樣的事特地去指責教訓她,所以林氏數年如一日。慢慢的連自己閨女房中的人也插手換了再換,似乎就生怕哪一天有誰叫連四爺給瞧中了一般。

  可連四爺就是個貪色的,也不能要了自己女兒房中的人吧?

  但林氏就是怕,怕得厲害。

  結果連四爺倒也好,沒有妾,也沒有通房丫頭。

  林氏因此得意洋洋。

  一得意,就得意了許多年。

  直到後來。雲甄夫人去世。連四爺有一天突然帶了鶯歌母子入府,林氏得意洋洋的日子便徹底終結了。

  那時,鶯歌的兒子年紀也不小了。林氏是一見就恨不得上去掐死他才好,整個人面目猙獰,毫無半點平日裡貴婦人的模樣。

  連四爺要讓那孩子入連家的譜,林氏震怒之下只說沒門。

  如果是連四爺身邊正正經經妾室生的孩子。不管她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那都是連四爺親生的骨肉。身上流著連家的血,是連家的孩子,饒是她再不願意,那也是入譜無疑的。將來連四爺沒了。這家業也得有庶子的一份。

  她再惱恨,也沒有法子。

  可鶯歌算什麼東西?一個他養在外頭的女人。她生的兒子,又算是什麼東西?不過區區一個外室子。還妄圖喊她一聲母親?

  憑什麼?

  他憑什麼?!

  這口氣,她是再怎麼忍也絕對無法忍下去的。

  所以這事。明明可以無聲無息解決掉的,最後卻鬧得連若生都知道了。

  但那時恰逢姑姑走了,她爹哭得肝腸寸斷,她也難受得連話都不會說,聽說了四房的事後也只是罵了兩句便沒有再理會。

  姑姑屍骨未寒,四叔就開始折騰外室子的事。

  她嫌他們一家骯髒,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可是鶯歌的事,還是會時不時地在府裡下人間傳來傳去,最後仍然會傳進她的耳朵裡。

  她聽過兩遍,旁的沒記住,倒記住了那女人過去是連四爺的通房丫頭,後來林氏進門後,叫林氏給打發了出去,從此再沒有人見過她。

  這樣的人,可委實不多。

  是以那時,她一面將木犀苑大丫鬟之一的紅櫻從自己身邊打發走,一面藉機將紅櫻的娘崔媽媽也從四嬸身邊弄走,讓紅櫻一脈的下人在連家元氣大傷,也叫四房的人手驟然空缺,多生了少些原本不該生的紕漏。

  等到四嬸重新往四房填人的時候,她就悄悄的,混了那麼一兩個不打眼的進去。

  雖然也算不得是她的人,但是總歸也不是連四太太的人。

  這樣的人,有些時候卻往往是最堪用的。

  看銀子辦事的人,不可重要,卻很頂用。

  尤其是那舌燦蓮花的婆子,只擔個灑掃的活計,也能打聽出許多旁人打聽不出的事。

  更何況是關於早年連四爺身邊通房丫頭的事。

  沒多久,若生便知道了那通房丫頭名喚「鶯歌」,是林氏有孕那一年被打發出連家的,自那以後連四爺竟也是絕口不提這人,底下的人也就差不多都將那丫頭給忘了個乾淨。

  甚至於還有人猜測,依四太太的性子,鶯歌沒準早就已經被偷偷賣去東夷了也沒準,這麼多年過去,指不定骨頭都沒了。

  然而若生知道,鶯歌非但沒死,而且還活得好好的。

  連四爺不提她,只是因為他一直都知道她在哪裡。

  所以從那一天開始,她就想法子讓人悄悄在京裡找起了鶯歌。

  連四爺將人藏得倒也還真是嚴實,直到她從平州回來了,才終於有了鶯歌的消息。

  不過正好,天時地利。

  ----------------

  ps:有小夥伴之前猜鶯歌的出現會不會是某些人對連家使的陰謀…

  這個…她就是個外室,真鬧出來了也就是丟臉而已,而且京裡對連家的看法,原來也不怎樣…

  多點或者少點不好聽的事,都沒啥大影響…

  但是對連四爺個人而言,這事就難辦了呀~~~

  當然,若生將人提前弄出來,也絕對不只是讓林氏頭疼的而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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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38:34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為什麼

  連四爺忙著端陽節賽舟大會的事,尋常連待在家中的時候都不多,更別說特地抽空去外頭見鶯歌跟她的兒子。

  而且巧就巧在,前段日子鶯歌又同他提了讓兒子認祖歸宗的事,叫他發了一頓火。幾件事壓到一塊,小事也成了大事。鶯歌不過是個依附連四爺而活的婦人,一旦知道自己可能被連四爺給拋棄,那必定會終日惴惴不安。

  若生讓扈秋娘假藉連四爺的名號前去見鶯歌,特地又在銀錢上給鶯歌施壓,讓她誤以為連四爺不止心狠而且還刻薄,不給錢便罷,竟連早前給了的東西也想著收回去,心中便愈加難堪和不安。

  而鶯歌身邊伺候著的丫鬟,看似忠心耿耿,卻並沒有面上那般敦厚。

  有錢能使鬼推磨,叫個丫頭反水那更是易如反掌。

  鶯歌在扈秋娘走後,便急匆匆命人去給連四爺送信,但她哪裡知道,那信根本就沒有送出去。

  不過一張紙,轉頭就叫燭火給燒了個一乾二淨,哪裡還見半個字。她滿紙的殷切,只剩下一片輕飄飄的灰燼。

  所以這回音,不管她怎麼等,都不可能等得到。

  至於連四爺,竟也是從未動過要讓人給鶯歌遞個口信的念頭,也不知是不是就篤定了這裡頭不會出紕漏。

  過了會,閉著的艙門突然被打開了來。

  若生正注意著那邊的動靜,聽見輕微的響動,就飛快將頭偏了偏,望了過去。

  打從裡頭走出來的人,穿的是連府婢女的衣裳。並非林氏。

  若生不動聲色地將目光轉了回來,遙遙看了一眼架台上的人。

  那上頭,有幾個人正交頭接耳地交談著,若生看了一眼,並沒有立刻辨別出來哪個是連四爺,但她知道,連四爺此刻必定還在那上頭待著。而她的四嬸。連家的四太太林氏。只怕沒有那個好耐心,能一直等著今兒個的賽舟大會結束再去尋他。

  果不其然,這樣的念頭才在若生心頭一冒。那剛剛從船艙裡走出來的大丫鬟就腳步匆匆地朝畫舫另一頭走了去。

  這是要下船。

  扈秋娘貼在若生耳邊輕聲回稟著。

  若生笑著一頷首,緩緩低下頭去,下頜曲線柔美,神色泰然。

  ……

  遙遠的另一邊。正在河道上飛馳的賽舟,卻廝殺得漸漸激烈起來。

  今年參與的人比往年多了一些。想贏的人自然也跟著多了不少。雖然因為昱王下場,這頭籌眾人是不敢胡亂拔了,但二等,卻總還是要搶上一番的。如果沒有昱王。這二等只怕就是一等了,此番能拿下第二名,便已足矣。倒是昱王殿下。即便真費了大力氣摘下了第一的桂冠,恐怕也不會有人當真。

  恭賀也都是虛的。委實沒意思。

  興許也正是因為如此,昱王的那艘賽舟,到後面那段河道時速度便漸漸慢了下來,更像是遊船,而不是賽舟。

  他後頭跟著的那一群人,就都慌了神,亦拚命想要慢下來。

  可方才都是拼了老命在往前趕的,這會突然之間卻要慢下來,比往前衝還要難上許多。

  一時間,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竟是撞成了一團。

  河面上水花四濺,船槳碰著船槳,舟上的人身子歪歪扭扭,「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裡去。

  同伴大驚,慌手慌腳地丟開了船槳,又去撈人,結果一個不慎,小舟斜了,灌進去河水,搖搖晃晃一下子就給翻了個個。

  叫罵聲、訓斥聲、呼救聲登時遍佈河道。

  這時候,一片混亂中卻有一艘小舟飛快地越過眾人,駛到了最前頭。

  小舟上有個年方四五歲模樣的小童正緊緊拽著蘇彧的衣擺,面向混亂的河面,驚訝地問道:「五叔,他們怎麼了?!」

  蘇彧興緻缺缺,眼皮也不掀一下,說:「水裡涼快。」

  天氣正熱,划著船槳的人,早就都出了一身的大汗。

  小童信以為真,再不疑有他,只歡呼:「五叔,今兒個太有趣了!」

  「當真?」蘇彧聽見他雀躍的聲音,也微微勾了勾唇。

  「真真的!」小童脆聲應道,高興得很。

  蘇彧暗暗鬆口氣,同他說:「數數水裡一共有多少人,回頭家去告訴祖母,也叫祖母高興高興。」

  「好!」著了竹青色紗衣的小童立刻朗聲應了個好,數了起來,「一二三……七八……哎呀五叔……」聲音頓住了。

  耳畔水聲嘩嘩,卻半天不見童音,蘇彧狐疑道:「怎麼了?」

  小童低低頭,略帶窘迫地答:「五叔,我數不清了……」

  爬上來一個,又掉下去一個,簡直亂成了一團,他數了這個落了那個,可真是沒法數。

  「你一定像大哥……」蘇彧空出一手安撫地拍拍他的頭,低聲說了句。

  小童聽見這話,面上的困窘卻是立馬一掃而光,只剩下了高興,追著問:「真的像嗎?」

  他是遺腹子,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父親,自然是不知自己像不像父親的,聽到個像字,就能開心上許久。

  蘇彧知道他的心思,聞言想也不想便點頭說:「當然像,不信你回頭問祖母,你們爺倆簡直一模一樣。」

  小小的孩子便揚起嘴角,將雙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

  然而蘇彧心裡頭卻知道,這孩子同自己那已經不在人世的大哥,說像並不像。

  戰事後,父兄皆不在了。

  這孩子打從落地睜開眼那一刻開始,就永遠沒有機會見他們一面。

  儘管蘇彧也沒有見過兄長年幼的樣子,甚至於母親也鮮少在他們跟前提及兄長小時候的事,但他仍然知道,這孩子同他大哥的性子截然不同。

  他小時習武,父親就總說,大哥是他們幾個裡頭根骨最佳,於武學上最有天賦的,說大哥人才剛剛齊桌腿高的時候,就已經連長槍也扛得動了,是個力氣頗大的皮實孩子。

  而他年幼的侄子,生下來身子骨就不好,吃了這許多年的藥,近些時候才算好上一些,莫說扛動長槍,就是扎個馬步還不穩當。

  好在這孩子的膽子,卻不小。

  到底還是蘇家的孩子,身上流著武將的血。

  所以前些日子,這孩子便心心念念想著要來看賽舟大會。正巧叫蘇彧給聽見了,就說到時一併領著來就是。

  至於這場比賽,不過就是他用來陪著侄子玩耍的遊戲罷了。

  蘇彧根本沒有放心思在這上頭,但卻沒料到昱王今年也會下場,結果眾人也是始料不及,以致於此刻局面大亂,蘇彧的船反而成了打頭的。

  就連昱王,都落後了一段距離。

  眼瞧著要贏,蘇彧突然比了個手勢,命人停手。

  小舟安安靜靜地停在水面上。

  昱王的船自然而然追了上來,可到了近旁,昱王也停下了。

  隔著水面,昱王看向蘇彧,喊了句:「蘇大人。」

  蘇彧面上神色淡淡:「您提前回來了。」

  「哈哈,外頭終究是不如京城自在。」昱王笑了起來,看一看前頭剩下的路,又轉頭回來看蘇彧,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便道,「蘇大人客氣。」

  蘇彧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您請。」

  這場比賽,不論過程如何,結局只能是昱王贏,饒是昱王不願意,也只能是他贏。

  至於贏得光彩不光彩,並不重要。

  人人都明白這一點,昱王當然也心知肚明。

  他也沒什麼可客氣的,聞言點一點頭,加速往前頭去了。

  倒是蘇彧身旁的小童既不識得昱王,也不知道這內裡的門道,見狀奇怪地問蘇彧道:「五叔,為何我們不走?」

  蘇彧瞇了瞇眼睛,說:「回頭問你問之叔叔去。」

  賀咸那小子最喜歡答題,也最會應付孩子,又總往蘇家跑,蘇家的幾個孩子見了他就同見了自家人一樣。

  小童聞言,便也不再追問,點點頭踮腳往後看,而後突然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五叔,您何時成親?」

  「……」蘇彧一怔。

  「問之叔叔要娶慕家的姑娘,五叔您呢?」

  蘇彧蹙眉:「你四叔還沒成親。」

  「四叔沒成親,您就不能成親嗎?為什麼呀?」

  「理應你四叔先成家……」

  「為什麼理應四叔先成家?」

  「他年長。」

  「為什麼他年長?」

  「……」

  「五叔,那元寶呢?為什麼元寶也不成親?問之叔叔先前說元寶也該成親了!」

  蘇彧聽著聽著,滿腦子只剩下「成親」兩字,聽得暈乎乎的,終於抓到了其中最要緊的一點,道:「往後不準同賀問之那小子說話了!」

  「您方才還讓我回頭去問他呢,為什麼又不準同他說話了?」

  蘇彧語塞。

  小童在他身旁蹲下身,仰頭看向天空,突然嘆了一聲:「五叔,您不要總孤零零的一個人待著……還是早些成親吧……」

  「胡說八道!」蘇彧用力揉了兩下他頭頂的髮,笑著輕聲斥了句。

  他沒動,眨巴著眼睛皺起細細的兩道眉,「我沒胡說八道。」

  較真的性子,倒十足像了他死去的父親。

  蘇彧無可奈何地道:「是是,你沒胡說八道,全是五叔胡說八道。」

  說話間,突然鼓聲大作。

  ——昱王折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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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38:47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異樣

  消息立時便像鴿子腿上綁著的信一般,迎著夏日的風,在翅膀的撲棱聲中傳遍了泗水河沿岸。

  連家畫舫自然也是立刻就有人前來報信。躲在船艙裡的五姑娘宛音聽見鼓聲,亦不忘打發人出來探明消息,得知果真是昱王贏了,那垂著的簾子便悄悄晃了晃,探出來半張臉,正是頂著雙紅腫眼睛的連五姑娘。

  不過只一瞬,簾子一撒,她又鑽了回去。

  四太太林氏的身影在裡頭一晃,也立刻消失不見。

  畫舫上重新安靜了下來,不遠處的高台上卻是熱鬧非凡,沿岸喧囂,極喜樂。

  若生遙遙看了一眼,站起身來同扈秋娘道:「回去吧。」

  折花賽已了,輸贏既定,剩下的便也就沒有什麼值得看的了,更何況她今兒個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事成,也該回家去了。扈秋娘便在一旁虛虛扶了她一把,而後道:「五姑娘似乎也要同您一併回去。」

  「四太太說的?」若生問道。

  扈秋娘答:「說是五姑娘受了驚嚇,早些回府請大夫來瞧一瞧才好。」

  若生聞言便站定不動,擺擺手說:「那就過去問一問吧。」

  扈秋娘應個是,腳步輕快地朝前艙走去,隨即不過須臾就轉身返了回來,道:「五姑娘不願意走。」

  「哦?」若生奇了。

  扈秋娘搖搖頭:「不過四太太似乎也要回去了。」

  也就是,五姑娘走不走,都容不得她做主。

  若生就笑了下,笑意極淡,轉瞬即逝:「也罷。我們自走我們的就是。」

  只不過,林氏這會就要回連家,那鶯歌的事她必定已經從連四爺口中,得到了她並不想知道的準信。

  畫舫重新行至鏡湖,若生率先來向林氏道別,頭個下了船往馬車上去。但上了馬車後,她卻並沒有立刻命車夫趕車。而是停在那候了一小會。果不其然。沒多久,遠處就有一艘小舟駛了過來。

  雖然隔得遠了些,小舟上的人又遮著面。但若生只遠遠掃了一眼便知道,這人一定是鶯歌。

  林氏這是準備將人給一道帶回去了。

  她收回視線,終於同扈秋娘道:「動身吧。」

  扈秋娘便掀簾探頭吩咐了車夫兩句。

  車夫應個是,揚手一揮馬鞭。拉車的馬兒便打個響鼻疾馳起來。

  馬車裡,若生闔上眼。養起神來。

  她今兒給四叔送的這份禮,也不知四叔是受用還是不受用……

  閉著雙眼,她聲調平靜如水地說了句:「秋娘,鶯歌生得美嗎?」

  扈秋娘聽到這話。怔了怔,而後才反應過來若生是沒有親眼見過鶯歌的,遂道:「恐怕只是中人之姿。」

  「同四嬸相較。孰更美些?」她的聲音裡並無波動。

  扈秋娘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應是不及四太太。」

  「是嗎?如果是這樣。那四嬸這會只怕已是氣糊塗了。」若生微微睜開眼,望向窗外,但見沿途綠蔭蔥蔥,日光漸盛,而遠處煙水迷濛,恍若天人之境,不覺低低說,「若是個姿容絕色的也就罷了,偏偏姿色還不及她良多,依四嬸的性子,定恨不得生吞了鶯歌才好。」

  然而此刻,林氏顯然已經準備將鶯歌給帶回連家,可見她在忍,忍著親見連四爺後,當面質問。

  而這事,遲早也會驚動千重園。

  若生知道,四叔必定會拿孩子說事,想叫姑姑心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這事給算了。

  連家子嗣並不興旺,加上她大伯父英年早逝,她爹又成了那樣,姑姑盼著連家能夠人丁興盛,總是見了孩子就心軟的。

  再者連家也不是京裡那些成日裡念叨著規矩的人家,即便只是個私生子,姑姑也會視作連家的孩子,將他留下。

  等到孩子留下了,連四爺順理成章也只會將鶯歌也一併留下。至於孩子照理是該交給四太太教養的,畢竟鶯歌一個姨娘,不能親自教導兒子。可林氏願意不願意養?鶯歌願意不願意將孩子交出去?連四爺又會如何決斷?

  為點小事,鬧得家宅不寧,惹惱了雲甄夫人,可是誰都吃不了好果子的。

  若生只要一想到四叔來日焦頭爛額的模樣,就忍不住心情愉悅。

  只有先叫他慌了手腳,她想做的事才能落到實處。

  馬蹄聲「嘚嘚」作響,她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小憩了片刻。

  待到睜眼,外頭已隱約可見連家的大宅。

  她清了清嗓子,用微啞的聲音問扈秋娘:「四太太一行可回來了?」

  扈秋娘笑道:「比咱們快了一步。」

  「她就這般急?」若生失笑,坐直了身子。

  少頃下車入府,過了垂花門,扈秋娘請示:「姑娘可是直接回木犀苑去?」

  若生略一想,沉吟道:「不回了,先往明月堂去一趟。」

  大半日不著家,也不知她爹都做了什麼,先去問個安吧。

  一行人就轉身往明月堂的方向去,至正房外,金嬤嬤迎出來,見是她,忙笑起來:「姑娘怎地這會便回來了?」

  若生也笑,說:「左不過就是賽舟,一群莽漢,穿得差不離,誰是誰也分不清,可不知看了半天都看了些什麼。」

  金嬤嬤就轉臉吩咐一旁站著的小丫鬟道:「去請二爺來,就說姑娘回來了。」

  若生抬手阻了阻,問道:「爹爹去花園了?」

  「哪裡,二爺這會正在小廚房裡貓著呢。」連二爺是金嬤嬤奶大的,她說起他來,口吻親昵,仍拿他當孩子。

  若生也就不由自主跟著說:「又折騰吃食去了?」

  金嬤嬤直笑:「可不是!」

  若生無奈地搖搖頭,止住小丫鬟正要朝小廚房走去的腳步,道過會她親自過去瞧瞧不必請來了,一面抬腳往正房裡頭走。到了裡頭,見她早早回來,正在挑揀布匹的朱氏也被唬了一跳,「可是害怕?」她只知若生怕水,此刻見她提前回來,也就以為真是害怕所致,趕忙丟下了手裡的面料,迎上來詢問起來。

  若生慌忙解釋了一番,然後上前去陪她一塊挑了幾匹布出來。

  「這塊料子極襯你的膚色,回頭讓吳媽媽給你裁了做身小衫穿吧。」朱氏選了一匹,比劃了下,笑著說。

  若生就也笑嘻嘻答應下來。

  過得片刻,她轉身去廚房尋父親,還未走到門口,就先聽見了她爹的說話聲。

  「這個香!」「那個不行,一股怪味!」「這個也不錯!」「哎呀,別糊了——」

  也不知是在做什麼。

  拐個彎,若生走近,喊了聲「爹爹」。

  連二爺立即回過頭來,瞪眼道:「咦,你怎麼回來了?」

  「聞見香氣就來了。」若生打趣,提著裙子邁過門檻走進了裡頭。

  連二爺突然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擋住:「不成不成,這可不是給你吃的!」

  「好好我不吃,我就看一眼……」若生躲來躲去,探頭朝裡張望,奈何她爹擋得太嚴實,別說吃的,就是廚子的人在哪她都沒能瞧見。連二爺得意洋洋道:「別看了!」

  若生只得作罷。

  連二爺忽道:「你瞧見阿姐了嗎?」

  「嗯?」若生狐疑地皺起眉頭,「姑姑怎麼了?」

  他也學著她的樣子將眉頭緊緊皺了起來,說:「也不知她今兒個是出門了還是沒出門,半點動靜也沒有。」輕輕搖一搖頭,他又道:「千重園裡靜悄悄的。」

  清晨送走若生後,他去了一趟千重園,但竇媽媽說夫人還睡著,他便回來了。

  可誰知等到這個時辰,千重園裡也還是安安靜靜的沒什麼人聲,如果是往年,這會早該有人來請他們過去一併用飯了。

  連二爺說完,兀自擺擺手:「你去看一看,沒準她又悄悄出門不帶我玩兒了。」

  雲甄夫人常做這樣的事,出了門才派人來知會他們,連二爺早已習慣。

  若生也習慣了,但既然她爹提了,她便也好好答應下來去了一趟千重園。

  踩著一地烏亮的鏡磚,她走了半響,終於見到了人,可卻不是姑姑。竇媽媽瞧著似乎有些憔悴,行禮後也只是笑笑道:「姑娘今兒回來得真早。」

  若生昨兒沒來,前天卻是才見過竇媽媽的,那時竇媽媽看著氣色分明還好得很。

  她微疑,笑著問:「怎麼不見姑姑?」

  竇媽媽仍舊笑著,但笑著笑著卻似乎隱隱嘆了一口氣:「夫人略有不適,仍睡著。」

  千重園裡的事雲甄夫人說了便算,她就是睡到午後,也無人能夠置喙。

  往常,她也有一覺睡終天黑的時候。

  若生理應習以為常,但看著竇媽媽面上的神色,她卻莫名心頭一跳,總覺得事情有哪裡不對勁。

  她問了句:「可請大夫來看過了?」

  竇媽媽笑著點點頭:「已是看過了,姑娘不必掛心,夫人無礙。」

  「那等姑姑醒了,勞媽媽使人知會我一聲,我再來看姑姑。」

  竇媽媽謹聲應下,一路將她送出了千重園,而後才轉身往回走。

  若生屏息聽著腳步聲,停了下來,轉過頭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看了一會,而後吩咐扈秋娘去打聽打聽今兒個府裡是否請過大夫。

  不多時,扈秋娘便回來了,搖搖頭說:「明面上,並不曾請過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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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人影

  至於私下裡千重園是否進過大夫,若那邊有意要瞞,他們一時半會是鐵定查不出來的。

  若生心中清楚,聞言便只點點頭示意扈秋娘自己知道了,並不加以都問。左右不管這大夫是請還是沒有請過,姑姑有些不對勁,是肯定的。

  竇媽媽跟了雲甄夫人很多年,這府裡如果要問誰對雲甄夫人的事最清楚,那必是她無疑。她有所古怪,就說明是雲甄夫人有古怪。

  可若生想不起來,宣明十七年的端陽節這日,出過什麼事。

  時間隔得有些久了,許多記憶都早已變成了散碎零星的畫面,記得不是那麼清晰了。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腳尖,眼神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這一年重五時節,莫非出過什麼她並不知道的事?

  她有心想要查探,但千重園裡的事從來也不是什麼好打聽的,一個不慎就會驚動竇媽媽,驚動了姑姑,到那時她又該如何收場?既然姑姑對他們避而不見,那就是無意讓他們知道,是她不應該打聽的事。

  她長長嘆了口氣。

  幸好她雖然還未見著姑姑的面,卻到底見過了竇媽媽。

  竇媽媽神色微有異樣,可面上並不見慌亂,可見不管出的是什麼事,眼下還都在他們的掌控之中。

  若生暫且收斂心神,將紛雜的思緒抽了回來,專心致志地琢磨起另一樁事來。

  千重園那邊,等到午後時辰晚些,她再去一趟,看看姑姑是否願意見她,到那時再另行打算。

  她出了千重園。回木犀苑去,半道上卻突然動了心思轉身朝另一條路走去。

  扈秋娘問:「姑娘這是上哪去?」她在連家雖然也待了有段日子,可除二房跟千重園外,旁的地方去的卻不多,並不熟悉,眼下見若生突然轉道往另一邊去,也只知道這路是不通木犀苑的。

  若生聽見她問。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來。說:「去一趟苜園看看。」

  那是她父母的舊居,荒蕪許久,尋常沒有人去。她以前也並不去,只是此番回來後,總會忍不住想起亡母,見不著人了。去多看兩眼她活著時住過的日子也好。

  只是這事斷不能叫她爹知道了,他一知道肯定會吵著鬧著要跟著一起去。到了苜園觸景生情,保不齊就要傷心。

  她如今,可見不得他難過。

  不過今兒個雖然不是她娘的忌日,卻差得也不遠了。

  她娘的忌日。也是她的生辰。

  到了那日,人人臉上的神情都是不自在的,見了她也不知是該道賀祝壽還是勸一句莫要傷心。

  倒是她爹。總會早早起身去園子裡折幾枝荼蘼花回來,送到她屋子裡。揀了最好看的瓶子仔仔細細地插好,說那是她的花。

  若生淡淡笑著,呢喃著自語了一句,「苜園裡的荼蘼應當也都開了吧……」

  時至五月,早已入夏,盛夏時節綻放的花朵,如今的確該漸次盛開了。

  苜園雖然離得遠了些,但也還不至於遠到若生走不到的地方,但這麼多年來,她鮮少涉足苜園。前世更是幾乎沒有去過,今生也只是那日夜半時分眾人四處尋找父親時,她去了一趟苜園將人給找回來而已。

  那日天色太黑,風大,天寒,草長。

  她只顧盯著父親看,倒是連多看一眼苜園的模樣都忘了。

  舊日的苜園,在她心中更是從未留下痕跡。

  她彼時還太小,小到不能記事,亭台樓閣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樣的,她根本記不住。

  是以現如今,她就是想要回想一番,也想不出什麼來。

  走了幾步,她屏退眾人,只帶著扈秋娘繼續往前走。

  扈秋娘緊緊跟著,慢慢的就察覺到苜園的遠僻來,不覺面露疑惑。

  若生正巧側目,瞧見了,遂笑:「遠吧?」

  「比奴婢原先所料想的遠了些。」扈秋娘微微一怔,而後點了點頭。

  若生含笑低首,輕聲道:「苜園原本只是個花園,裡頭就只有一幢小樓而已,平常並不住人,但那是爹爹第一次遇到娘親的地方,所以他們成婚後便住進了苜園裡。」

  再後來,苜園慢慢的才又擴建了幾處,有了今日的規模。

  不過再好的宅子,十數年過去沒有人住過,也不成樣子了。

  平素園子外頭又是鎖著的,雲甄夫人從來也不叫人打掃,左右只當沒有這處地方一般,不拆不修繕也不叫人看管著。

  許多人甚至都忘記了,連家的大宅裡還有這樣一處園子。

  轉過彎,小道僻靜無人,只聞她二人的腳步聲,一輕一重,踩著不知哪飄來的枯葉,簌簌而響。

  遠處似有唧唧的夏蟲鳴叫聲,吵得人耳朵癢。

  突然,扈秋娘衝著前方厲聲喝問了一句:「什麼人?」

  若生一驚,緊跟著朝前張望,卻只瞥見一個模糊的身影飛快地從自己眼前消失不見。

  她只帶了扈秋娘一人同來,扈秋娘斷不可能撇開她去追,一踟躕,那人早已不見蹤跡。

  這地方安靜無人,既沒有嘻嘻哈哈聚在一塊談天的丫鬟婆子也沒有忙著灑掃辦事的下人,忽然之間冒出來個人,委實叫人心生疑竇。

  她二人飛快追至那處拐角處,眼前卻只餘下兩堵牆,夾道空空蕩蕩,連個鬼影也沒有。

  青天白日下,夾道裡卻不見半點陽光,冷冷清清的,牆角生著濕滑的青苔。

  若生定定看著,驀地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她緊了緊衣衫,蹙眉低聲問:「可有瞧見是什麼人?」

  扈秋娘搖頭道:「隔得遠,沒能看清楚。」

  「穿的可是白衣?」方才那一瞬間,她猝不及防,又因日光正烈,一時不敢確信。

  扈秋娘亦如此。仔細回想了一番才點頭說:「是白衣。」

  若生再問:「可是男子?」

  扈秋娘聽到這話,卻因為終究沒有看清楚方才那人的臉,只搖頭說:「奴婢沒有看清楚。」

  是男是女,年歲幾何,都尚不能肯定。

  若生面上漸漸沒了表情,過了須臾方才輕聲說道:「府裡的主子可不興穿得那樣一身白。」

  因為雲甄夫人養在千重園裡的那群人,素來著月白衣衫。久而久之。這便成了那群人固有的打扮。

  府裡其餘僕婦,皆不著白。

  白色不耐髒,可不是平時要做活計的人。該著的顏色。

  而主子們,則是不願意穿得同千重園裡的人一個樣子。

  若生立在牆根底下望著腳邊青苔,一字一頓道:「是千重園裡的人。」

  扈秋娘不敢搭腔,遲疑良久才說:「興許還有別的人。」

  「也許吧……」若生忽而一笑。搖搖頭收回腳繼續往前走,穿過夾道。眼前豁然開朗,到苜園了,她再笑,「原來這也是條路。」

  她從未走過。竟是今日才知。

  扈秋娘更是頭一回走,走了一遍不由得驚訝道:「這地方,可不像是誰都能知道的。」

  至少。也得是經常來苜園的人,才能找得到路。

  這便說明。方才那一閃而過的身影,絕不是誤入此地。

  若生沒有言語,抬腳往苜園深處走去。

  園子大門上的鎖,仍是那把生了銅的,已鎖不住門了。

  但苜園是荒的,除了些舊物,什麼都沒有,也不怕有人偷偷溜進去,門口連個看門的婆子也沒有,這鎖也不過形同虛設。

  不然上回連二爺,也不能一人溜進去。

  園子裡雜草叢生,竄得老高,一眼望去似是碧綠的汪洋。

  若生眼尖,瞇起眼睛喊了一聲扈秋娘,然後伸手一指,問:「那地方的草,是不是有人踩過?」

  扈秋娘聞言亦驚,急忙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一看之下果然見那處草叢間好像有一條被人踩出來的痕跡,不覺訝然道:「姑娘沒有看錯!」

  「會不會是有蛇?」草生得多而雜,便是冬日裡也有人擔心裡頭有蛇,到了盛夏時節,那就更值得憂慮了。

  扈秋娘以為是她害怕,正要安慰,忽然明白過來,「不像是蛇爬過的痕跡,應當是有人在裡頭走過了。」

  若生彎下腰,折了一片草葉在指尖揉碎了。

  翠綠而微涼的汁液頓時沾上了她素白的手指。

  她掏出帕子一把擦去,說:「沿著這痕跡進去瞧瞧。」

  扈秋娘答應了一聲,走到她前頭開道。

  終於繞過一處假山,二人拾階走到了廊下。

  地上積著一層灰,薄薄的,有些凌亂的痕跡,也不知是不是叫風給吹的。

  若生徑直踩了上去,又上了樓。

  四處門窗緊閉,空曠寂寥。

  忽然,她停下了腳步,也定住了視線。

  某扇窗子上,乾乾淨淨的,沒有積灰。

  她低低嘆了一聲,喃喃著:「是姑姑派了人來嗎?」

  風一吹,聲音散去,無人回應。

  ……

  千重園裡,雲甄夫人卻突然打了個噴嚏。

  她散著髮,頭髮濕漉漉的,顯然是沐浴過後並非擦乾。

  竇媽媽就在一旁站著,卻不敢上前去為她擦拭。

  良久,竇媽媽喚了一聲:「夫人。」

  雲甄夫人這才緩緩將臉轉了過來,神色恍惚地說:「什麼時辰了?」

  竇媽媽垂眸:「回夫人,近午時了。」

  雲甄夫人站起身來,腳下趔趄,手裡緊緊抓著一樣東西。

  她走到窗邊,「哐當」一聲將窗子推開了去,深吸了兩口氣,而後身子一軟,癱了下來。

  竇媽媽慌忙上前去攙,雲甄夫人卻擺擺手示意她不用理會。

  她無法,只得鬆手退到一旁。

  雲甄夫人咳嗽了兩聲,將手裡的東西展開來。

  ——那是一封諜報。

  「全毀了……全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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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傷心往事

  竇媽媽不明所以,想上前去,又不敢上前,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哭了起來。

  無聲無息的,那眼淚就撲簌簌落了下來。

  剎那間,雲甄夫人像是老了十歲。

  竇媽媽看得心驚肉跳,到底沒忍住,衝上前去將她扶住,聲音放得又輕又柔,說:「夫人,地上涼,奴婢扶你回去坐著吧。」

  雖是盛夏之中,但是地上鋪著的是冷硬的磚,手一碰仍冰涼涼的,在上頭坐得久了,可不好受。

  然而竇媽媽憂心忡忡地勸了兩句後,雲甄夫人仍然沒有半點要起身的樣子,而且眉眼之間滿是疲憊,面色蒼白。

  「夫人……」竇媽媽焦急萬分,又喚了一聲,「您怎麼了?您心中若是有事,便同奴婢說說吧,萬不要憋出病來呀——」

  雲甄夫人凄凄笑了笑:「哪有什麼事,沒什麼事。」

  她將掌心裡的東西一把握緊,那樣得緊,幾乎要將手中的東西捏成齏粉。

  失了血色的嘴唇亦用力抿住,像是不這般做,那些積聚在她心裡的話下一刻就會被她脫口而出。

  竇媽媽跟了她多年,什麼樣的雲甄夫人沒有見過?眼下一看她這副模樣,就知道她心中必然是有事藏著的,而且那事一定還不小!可雲甄夫人不願意告訴她,她也只能噤了聲不再追問。

  主子的事,如若不是主子自個兒說出來,她一個做僕人的,也只能這麼候著看著心急著而已。

  良久,雲甄夫人方才抓著她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來,而後說:「下去吧。不必在這陪著我了。」

  竇媽媽聞言一怔,醒過神來便搖頭說:「奴婢就在這陪著您!」

  現如今這時候,她焉能安心地離開雲甄夫人。

  但雲甄夫人聽了她的話後,卻只側過臉定定看了她一會,道:「我當真無礙。」

  至少她身體上,沒有抱恙。

  心病也是病,可卻沒這麼容易死人。

  言罷。她聲音微沉。復道:「退下吧。」

  竇媽媽再無他法,只得輕輕答應了一聲,慢吞吞地退了下去。

  雲甄夫人一直看著她。卻始終沒有叫她留下。

  走至珠簾之前,竇媽媽忍不住停下腳步,遲疑著轉過身去。

  雲甄夫人立刻搖頭:「走吧。」

  「是……」竇媽媽暗暗長嘆了一口氣,伸手撩起簾子。走了出去。

  人影一閃,珠簾簌簌。四周寂靜了下來。

  室內只餘雲甄夫人一人,冷冷清清,鴉雀無聲。

  竇媽媽走後,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彷彿一尊玉雕的塑像,華美、精緻。卻蒼白得沒有一絲人氣。

  碎金似的日光照在樹上。風一吹,枝葉就嘩嘩作響。陽光也就跟著搖搖晃晃,碎成一片又一片泛黃的舊時光。

  雲甄夫人的目光透過半開的窗子,遙遙落在了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那石頭在角落裡,稜角猙獰,隱隱約約像是只狼。小小的,剛剛學會捕獵,身上蘊著戾氣的狼。

  大胤境內,是鮮見狼群的。

  身在大胤的人,大部分終其一生也難以見到真的狼一次。

  但她,卻是親眼見過它們的。

  油光水滑的皮毛,森白的獠牙,深邃又狠戾的眼神。

  時隔多年,再次回想起來,她仍舊記得清清楚楚。

  有些事,也許只是昨兒個發生的,睡上一覺就能忘得清清楚楚,而有些事即便等到生命將逝的時候,也還是歷歷在目,清晰一如昨日。

  很多時候,她甚至會覺得自己在東夷度過的那幾個年頭,漫長的像是一生,可又短暫得叫人甚至不夠回味。

  從東夷回來後,她就再也沒有踏足過那塊——只要叫她想起就鑽心一般疼痛的傷心地。

  然而哪怕這樣不願意回頭去看,她仍然時時惦記著,時時讓人留在東夷境內,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她想要知道的事。可她想要知道的事,至始至終也不過就是那麼一件罷了。

  只那麼一件事!

  她到死那一天,也一定會牢牢記得他去世的那一天。

  那是他決絕棄她而去的日子;那是她再也沒有辦法見到他的日子;那是註定了她即便死後也無法在九泉之下和他重逢的日子。

  他必然不會再願意見到她了。

  如果她是他,也絕對不會再願意見到自己。

  從她踏足東夷地界的那一天開始,她整個人就是個謊言。

  只是她騙啊騙的,最後卻連自己也給騙進去了……

  所以世上最恨,不過自己。

  他死的那一天,她生了孩子,像一個可悲又可喜的輪迴。

  她又哭又笑,但殘忍而涼薄的老天爺怎會願意讓她有笑的機會?淚水呀,總是再流都不夠多的,像天上的雨,嘩啦啦地往下落,積聚成河,洪水泛濫……那可憐的孩子,一落地就也跟著他父親一道棄她而去了。

  她想,也許這就是報應吧。

  命中注定,她不該擁有那個孩子。

  多年後,她用著了一堆石榴的帳子,上頭的石榴花開得烈烈如火,結的子飽滿晶瑩恍若硃砂,寓意著多子多福,可用在她身上,像是譏誚。

  然則明明心中不痛快,她卻也從來不叫人撤下那頂帳子,另外換一床上去。

  因為看著那帳子,那一日生產時切腹般的疼痛,才不會遠去,那孩子皺巴巴青紫色的小臉,才會繼續一日日深深地鏤刻在她心上。

  往事在眼前翻飛著,像是走馬燈,不停地閃現。

  雲甄夫人深呼吸著,將雙目緊緊閉了起來。

  她掌心裡揉作一團的諜報上,只寫了短短幾句話。

  ——東夷國境以北,發現地動,多處坍塌。陵墓未能倖免。

  全毀了……

  看到這個消息的瞬間,她幾乎聽見了自己胸腔裡怦怦跳動著的那顆東西「哢哢」地碎裂了,碎成一塊塊,再不能拼湊。

  那東西仍跳著,每一下卻都疼痛萬分。

  她在離開東夷之前,將那孩子悄悄地埋在了他父親不遠處。

  至少,他們應該見上一面。

  她命人留意著。照看著。每逢忌日便讓人悄無聲息地送枝花去。

  可往後,再不必留人照看了。

  眼淚,沿著她的眼角慢慢地淌了下來。

  屋內愈發地寂靜了。寂靜得幾乎能聽見淚水蜿蜒滑落的響動。

  但寸步不離守在外頭的竇媽媽,卻並不知道她已經哭得身子佝僂,彎下腰去,握拳抵著心口。咬破了唇瓣。

  竇媽媽看不見她的人,也聽不見她的哭聲。

  因為她並未發出半點聲音來。可竇媽媽還是擔心得厲害,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不知自己究竟是否該進裡頭去查看一下情況。雲甄夫人明確有言在先。命她退下,她依言從了,卻不能自作主張再進去。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內終於有了聲音。

  雲甄夫人的聲音悶悶的,帶著她固有的沙啞。

  她在喚自己進去!

  竇媽媽頓時長鬆一口氣。難看的面色也好看了許多,飛快朝裡頭走去。

  雲甄夫人面上絲毫不見淚痕,見她進來,便神色疲憊地吩咐道:「替我把頭髮擦乾了吧。」

  散著髮到這會,雖然也已是半乾,卻終究還有些濕漉漉。竇媽媽聞言提著的那顆心也落回了原處,走過去拿了帕子細細擦拭起了雲甄夫人的頭髮。等到頭髮乾透,雲甄夫人便說要睡一會,讓她自行退下,不必伺候,也不準放人來見她。

  竇媽媽一一答應下來,將帳子放下,而後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到了外頭,她叮嚀了守門的人兩句,才轉身沿著長廊往別處去。

  與此同時,長廊另一側,正有人在疾步行走。

  用不了一會,二人就會迎頭碰面。

  突然,斜刺裡又冒出來個人,喊住了竇媽媽。

  竇媽媽蹙眉,定住腳步回頭看去,見是玉寅,皺著的眉頭稍稍鬆了一些。

  千重園裡如今養著不少人,養過的那就更多了,但是這麼多年來,她跟在雲甄夫人身邊看來看去,最不同的卻還是只有這個玉寅而已。雲甄夫人對他另眼相待,她自然也待他不同了些。

  「夫人是否一直未曾起身?」玉寅笑著問了句。

  竇媽媽不置可否,但笑不語。

  玉寅就也跟著笑笑不言語。

  竇媽媽要走,他才又問了句夫人房中的那罐花茶,是否是三姑娘送的。

  這事並不算秘密,若生打平州回來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給府裡的長輩都送了東西,雲甄夫人這邊更是少不了。竇媽媽便點了點頭,說了個是。

  她這會並無心閒聊,玉寅說完,二人也就各自散去。

  然而過了一會,竇媽媽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時,玉寅卻又重新回來了,腳步匆匆走至拐角處,拉出來一個人,赫然便是他的兄長玉真。

  玉真拍著心口:「好險!」

  好險就跟竇媽媽撞上了。

  他此刻不該從另一頭來才是,萬一叫竇媽媽碰見了,少不得要問上兩句。

  玉真最怕這個。

  他又拍拍玉寅的肩頭,說:「多虧你有眼力見!」

  玉寅卻將身子一偏,皺起眉頭看向了他的衣裳一角:「上頭沾的是什麼?」

  玉真聞言低頭一看,自己的白衣上星星點點沾著些綠色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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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39:29 |只看該作者
第135章 有礙

  他不覺一怔,隨即照舊言笑晏晏:「不過是些草木汁液罷了。」

  玉寅皺著的眉頭並不舒展,仍問:「二哥先前上哪兒去了?」

  「不過出去轉悠了一圈而已。」玉真聽得他這般問,便打起哈哈來,「你怕什麼?我還能胡亂跑到哪去不成?」

  「去換一身衣裳吧,省得回頭叫人瞧見了又要囉嗦。」玉寅盯著他仔仔細細看了半天,終於還是往邊上邁了一步,讓出了路。

  玉真毫不掩飾,鬆口氣,挑起眼角,說:「你呀,有這工夫擔心我,倒不如擔心擔心那一位!」

  身在千重園,他不敢直呼其名,又不願意私下也喚夫人的人,只有雲甄夫人一個而已,是以玉寅一聽就知,當下沉下臉來:「二哥速去更衣吧。」

  「是是是,我這就去,免得叫你憂慮……」玉真搖著頭,抓起自己沾了草木汁液,斑斑駁駁的衣裳一角置於指間用力揉搓了兩下,見顏色早已經乾透,撇了撇嘴,一面大步越過玉寅,朝後頭走去。

  他嘴上說的話聽著雖然滿不在意,可他離去的腳步卻是越走越快,沒一會就消失在了玉寅的視線中。

  其實,他也是怕的,而且遠比玉寅怕得多了。

  玉寅對自己這位兄長的秉性脾氣,也是摸得門兒清,見狀心中明鏡一般,知道他必然是有事情瞞著自己,這方才皺起的眉頭就再也沒能舒展過。

  眼下這時候,他們兄弟倆不過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旦出了事,死的那就是一雙。

  他們之間,怎能有秘密?

  玉寅望著那處已經沒有了人影的長廊,慢慢地將嘴角用力抿緊,再抿緊,那彷彿與生俱來一般的淡淡笑意,在這一刻也是消失得乾乾淨淨,再瞧不見。

  ……

  時至薄暮時分,雲甄夫人仍未出過房門。

  竇媽媽心下不安,加上木犀苑那邊。若生午後又接連打發了綠蕉跟葡萄來詢問。她愈發焦躁起來。

  等啊等,日頭西斜後留下的橘色霞光也漸漸地隱沒在了天際。

  廊下懸著的燈被漸次點亮,各處屋子裡也一盞盞將燈給點上,亮堂堂的。可雲甄夫人所在的地方。仍暗著。且越來越昏暗。沒了光,那屋子就顯得愈發寂靜得可怕了。

  竇媽媽在門口打著轉,屏息聽著。但裡頭沒有半點響動。

  她輕輕喚了一聲:「夫人。」

  夜幕下,四周寂寂,這輕輕的一聲呼喚,也變得響亮而清晰起來,在黑暗中傳出老遠,隱隱的,似乎還帶上些許回聲,空蕩蕩地飄散在夜風中。

  竇媽媽蹙著眉,終是抬腳往裡頭走去。

  室內不曾點燈,黑魆魆的,不見半絲光明,安靜得叫她幾乎能聽見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聲,原本貓似的沒有聲音的腳步聲,在這一瞬間也彷彿沉重了起來。

  忽然,黑暗裡傳來了一管喑啞的聲音,「怎麼不點燈?」

  竇媽媽立時長出了一口氣,飛快應了聲「奴婢馬上就點燈」,一邊手忙腳亂地撲到桌案前,掏出火摺子將燈給點亮。

  昏黃的光線灑遍,屋子裡頓時亮堂了起來。

  竇媽媽眼瞧著那帳子還垂著,便趕忙上前去,立在帳子前輕聲詢問:「夫人可要起身用飯?奴婢讓廚房熬了粥,文火不熄,您隨時想用吩咐奴婢一聲就是。」

  白日裡雲甄夫人那副模樣叫竇媽媽看得是心驚膽戰,心中知道她就是恢復了精神只怕今兒個也是吃不下別的,便早早讓人將粥食給熬上了。

  「粥?」帳子後傳出雲甄夫人的聲音,帶著些平素不常見的虛弱跟無力,「去盛一碗來吧。」

  見她終於要用飯了,竇媽媽大喜,笑著應承下來,匆匆轉身尋了人吩咐下去,而後轉身回來伺候她起身。帳子撩起,掛於床柱銅鉤上,竇媽媽側身來扶雲甄夫人。

  雲甄夫人卻擺了擺手,嗤笑了聲:「我還沒老到不能動彈呢。」

  竇媽媽急忙將手收了回來,又彎腰去找鞋。

  「是不是嚇著你了?」雲甄夫人忽問。

  竇媽媽身子一僵,提著鞋子直起腰來,搖了搖頭說:「奴婢的膽子您知道,哪有這麼小。」

  雲甄夫人聞言微微揚了揚嘴角:「我知道,若不然你也不能跟著我這麼多年。」

  她小的時候,跟著她貼身伺候她的人,就是竇媽媽,後來她去了東夷,竇媽媽就去了她母親房中伺候,再後來她滿身瘡痍地回來了,竇媽媽便照舊到她身邊伺候著,這一伺候就是這麼多年。

  雲甄夫人面上難得的露出兩分溫情來。

  竇媽媽正好瞧見,不由得垂首,亦彎了彎唇角,伺候她將鞋子穿好,一邊說:「三姑娘擔心著您,白天使了人來問過好幾回。」

  雲甄夫人點點頭:「派個人去請她來吧。」言罷,她又補了句,「悄悄地去,莫叫老二知道了,過會也跟著來。」

  雖然連二爺心性猶如小童,但他素來同雲甄夫人親近,雲甄夫人有何異常,他是一看便知,到時候少不得又要費上一番工夫同他解釋上一遍,倒不如等過些時候再見他。

  竇媽媽明白她的心思,聞言便也只是應下,轉身派了個人去木犀苑傳話。

  去時,綠蕉正站在廊下餵銅錢,得知是千重園來的人,當下進屋去尋若生,一站定就說:「姑娘,千重園那邊來信了!」

  坐在燈下沉思著的若生就立刻站起身來,應了個「嗯」,吩咐道:「告訴吳媽媽一聲,我晚些時候再回來。」

  如果今兒個夜裡姑姑不見她也就罷了,既然決意派人尋她去,那自然就要在千重園裡耽擱上一會了。說完,她看向綠蕉:「你也隨我一道去。」

  綠蕉應是,先轉身下去知會了吳媽媽,又將給銅錢餵食的活計交代給了小丫鬟,這才陪著若生一併出了木犀苑的門。

  可不知怎地,換了個人餵食,銅錢便不願意吃了,任憑捧著鳥食的小丫頭如何勸如何餵,它就是低著頭不張嘴,過了會索性連眼睛也給閉上了。小丫鬟見狀不由心急起來,想著綠蕉雖然脾氣好,但底下的人將事情給辦差了,她也是要訓斥的,頓時手足無措起來。

  恰逢吳媽媽打從裡頭走出來,一眼瞧見,板著臉問道:「愣著做什麼?」

  小丫鬟將頭猛地一低,顫聲回答:「綠蕉姐姐讓奴婢給銅錢餵食,可銅錢不肯吃……」

  「下去吧,我來餵。」吳媽媽道。

  小丫鬟聽著吳媽媽聲音雖然生硬,卻顯然沒有要責罵自己的意思,立即高興起來,將東西小心翼翼地交給了吳媽媽後便急忙退了下去。

  誰知還沒走遠,她就被吳媽媽給叫住了。

  她惶惶回頭,問:「媽媽還有什麼要吩咐的?」

  吳媽媽給銅錢添著水,皺了皺眉:「綠蕉跟著姑娘去了千重園,那秋娘呢?怎麼也不見人影?」

  往常若生如果帶了扈秋娘,就多半不會再帶著綠蕉,今兒個既然帶走了綠蕉,那扈秋娘就理應在木犀苑裡才是。

  小丫鬟卻也是許久不曾見到扈秋娘了,低著頭仔細想了又想,終於說:「奴婢午後似是瞧見秋娘姐姐應了姑娘的吩咐出去了,這之後就在沒有見過她,好像還未回來。」

  吳媽媽皺著眉揮揮手:「去吧。」

  「是!」小丫鬟如蒙大赦,腳下不停,須臾便沒了人影。

  吳媽媽卻對著虛空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三姑娘怎地神神秘秘的……」

  偏生這連府裡頭,老一輩的人早都仙逝了,二房的主子一個不管事,一個是繼母也不能揪著若生的事管,再加上千重園那廂的雲甄夫人從來不覺得府裡的姑娘做事有主見有何不好,只恨不得她們人人都能自己拿主意辦事,哪裡會來管若生平素吩咐婢女做什麼。

  吳媽媽想了一圈,見自己是斷不好拿大去拘著主子的,想將這些事報給上頭又顯然沒什麼用處,便索性也不去想了,只等著扈秋娘回來了能問就問上一兩句,平時將木犀苑裡的雜事給管好了就成。

  只是這三姑娘,究竟在做什麼呢?

  吳媽媽百思不得其解。

  而眼下就跟著若生前往千重園的綠蕉,也是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明明午後三姑娘幾次三番打發人去千重園裡探聽消息,急得不行,這會卻是再不見半點急色。

  少頃進了千重園,若生徑直朝雲甄夫人所在之處走去,到了門外綠蕉就被留下了。

  屋子裡頭,若無雲甄夫人的吩咐,沒有任何人可以進去。

  若生一進門,伺候著雲甄夫人用飯的竇媽媽便也彎腰退了出去。

  雲甄夫人小口喝著粥,用眼神示意若生落座,而後擱了勺子,說:「姑姑無礙。」

  「不,您有事。」若生略微一頓,接著道,「您若真的無礙,根本不會說出無礙兩字來。」

  雲甄夫人看著她,臉上神色莫測,將雙肘抵在了桌上,雙手十指交握,忽然嘆息道:「你察言觀色的能力,倒是見漲。」

  若生雙目清澈:「如果要叫別人相信自己,就得自己先相信,姑姑方才那話,您自個兒分明就是不信的,阿九更不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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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透露

  雲甄夫人失笑:「嘴皮子也利索了。」

  「姑姑,可是出了什麼事?」若生試探著問道。

  雲甄夫人卻只搖頭不語,隨後笑言:「能出什麼事……」

  若生一邊聽著她說話,一面也在心間飛快地思量了起來,眼下玉寅兄弟二人的事,尚在查,還未有消息,何況便是真有哪裡不對,也不至叫姑姑露出這樣的神色來。她如今瞧著,分明有種強弩之末的意思。

  她望著姑姑,沉吟道:「姑姑若有心事,便是不能告訴阿九,也請同竇媽媽說上一說,饒是不明說也總好過憋著一個字也不吐露。」

  這人一旦有了心事,憋得久了,就成了心魔,將精神氣一點點吸光,終將變成一具蒼白無力的行屍走肉。

  雲甄夫人遇事素來鎮定,面上神情慣常沒有什麼波動,鮮少流露出今日這樣的疲態來。而且若生來時就已聽竇媽媽說了,姑姑今兒個白天一直歇著,連門也未出過,就是沒有一直蒙頭大睡,也斷沒有遇上什麼叫人疲累的事。

  她這疲倦,顯然是因為心裡頭的事。

  能這樣,這事必定不小。

  然則若生始終只是個晚輩,加上年歲又不大,有些事不好問得深,這般說了一句也只能低頭去吃她的茶,不便再勸。

  桌案上的茶,卻也不是雲甄夫人平常喝慣的武夷茶,而是若生早前從平州帶回來的花茶。雲甄夫人雖然談不上喜歡這茶,收下後卻也沒有命人閒置在一旁,只讓人擺出來,閒時吃茶就囑人煮上一壺。

  若生飲了一口,齒間頓時便有一陣陣淡淡的花香散開去。須臾口腔內便顯得香氣充盈。

  她心頭微動,暗嘆口氣,想著是不是還是該多問上兩句,抬起頭來看向了雲甄夫人,然而她還尚未張嘴,就先聽見坐在那的姑姑突然間說了一句——「你應當,還有一位表兄。」

  若生不覺怔住。表兄?她自然是有表兄的。

  她娘出身永定伯府。家中兄弟數人,各自娶妻成家生子,她有許多位根本分不清的表兄。

  這些還算是親近的。稍離得遠些的,定然還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就更加沒有仔細留心去記過,眼下要回想。也是萬分艱難。

  她不懂,便只能問:「姑姑說的是哪一位?」

  雲甄夫人沐在燈下。神色間陡增落寞,嘴角卻微微揚了起來。她在笑,笑得卻半點沒有歡喜,她說:「是你沒有見過的那一位。」

  可若生聽到這。卻愈發得糊塗起來。

  她沒有見過得表兄弟,只怕不少,而且就是見過了。她也壓根記不住人。

  她越發弄不明白雲甄夫人口中說的「表兄」究竟是誰了。

  就在這個時候,雲甄夫人突然道:「是我的孩子。」

  「什、什麼?」若生一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驟然聽見姑姑說這話,她最初還當是姑姑有了身子,可轉念一想姑姑嘴上說的可分明是表兄,那就是年長於她的,又怎麼可能是現在才有的?可據她所知,姑姑從未成過親嫁過人,這「孩子」又是打從哪裡來的?

  若是年長於她的孩子,那今年至少也得有個十三歲了!

  不過片刻光景,若生腦海裡已經飛快閃過無數個念頭。

  十三年前,千重園已是建成,姑姑已經開始養著那些個人了!

  難道姑姑口中她那位不曾逢面的「表兄」……

  若生瑟瑟發抖,突然間不敢再繼續深想下去。

  大胤風氣縱然開放,貴族婦人蓄養面首的,遠不止雲甄夫人一人,可若是同面首有了孩子,還生了下來,那就不得了了!

  若生心裡頭叫雲甄夫人一句短短的話說得亂糟糟的,胡思亂想著,想了那孩子的身世,又來想姑姑若是有過孩子的卻一直瞞著他們,這心裡該有多艱難,這日子該過得有多不痛快?

  那孩子如今又會在哪裡?

  她看著雲甄夫人,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又不知道自己身為一個晚輩,在這樣的事情跟前能說什麼,該說什麼。

  她分明,連一個字也不好多問。

  「姑姑……」良久,若生只長長嘆了一聲。

  雲甄夫人面上的疲態卻緩緩消了去,她伸出手指用力抵住眉心,狠狠揉了兩下,笑說:「嚇著你了?」

  若生頷首,就她方才那樣,如今就是說沒嚇著,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

  雲甄夫人慢慢收了笑:「這事原本也不該叫你知道。」已經瞞了這麼多年,就是瞞到她死的那一天,也沒有什麼。有些秘密,從一開始就應該被人帶到棺材裡去的。可惜她當年沒有死成,拖著這殘破身心活了下來。

  大抵是老天爺早知道要有這麼一天,叫她再結結實實痛上一回,所以才不肯叫她死,非要她活著。

  人死了就不會傷心不會痛了,活著才是真正的懲罰呀……

  她說著,亦嘆息了一聲,而後打量若生兩眼,屈指輕輕叩了叩桌面,忽然道:「你雖然一向頑劣,卻並不是糊塗孩子,說與你聽也就聽了吧。」

  若生驀地明白過來,心尖隱隱作痛。

  姑姑言下之意,已不再拿她當個孩子對待了。

  所以這些個事,姑姑才會當著她的面,說出口。

  若生扶著桌沿,屏息坐了回去,緊繃著的身子也鬆懈了下來。

  雲甄夫人手指摩挲著碗壁,上好的材質,觸手微涼,隱隱生溫,滑膩如同羊脂,碗中的粥食已有些冷了,凝了薄薄的一層皮子,在燈下泛著微光。她的聲音變得莫測起來,帶著些微沙啞,語調慵懶散漫,話語卻沉重而絕望:「他死了。落地的那一刻就死了。」

  若生好容易放鬆下來的身子,剎那間又僵硬了。

  她在想,竇媽媽可知道這件事?府裡各房的長輩們又是否知道這個事?她那已經離世的祖父祖母,又是否知道?

  從雲甄夫人口中吐露出來的話語,一如既往的短,可這寥寥數字,卻像是一道驚雷落在了若生耳畔。

  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口:「還有誰知道?」

  「皇上知道。」雲甄夫人淡淡地道。「至於旁的人。知道的,全死了。」

  若生身子更僵了,連帶著舌頭都僵住了。半響發不出一個音來。

  她當然明白姑姑不會因為她知道了這件事而滅她的口,她怕的,只是姑姑提到了嘉隆帝!

  京畿上下但凡知曉雲甄夫人的人,就也知道她同嘉隆帝之間感情深厚。不同尋常。

  若生身為連家的孩子,身為雲甄夫人的侄女。當然更是清楚,但是姑姑、皇上、孩子……這三個詞她從來沒有放在一塊設想過,如今乍然聯繫起來,只覺心頭一寒。頭皮發麻。

  像是有把極其鋒利的小刀,從她後頸沿著脊柱一路下滑,涼而快。火辣辣的痛,又叫人冷的直打哆嗦。

  雲甄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笑了起來,輕描淡寫道:「皇上與我情同兄妹,僅此而已。」

  雖然這裡頭發生過的事,遠非「僅此」二字便能概括。

  若生自然也知道,以嘉隆帝對待連家對待雲甄夫人的方式來看,他們之間必定還發生過許多的事,但她聽了這話,還是無聲地透了口氣。

  孩子,不會是嘉隆帝的。

  否則,姑姑要說的就絕不會只是這樣一句話。

  她鬆了口氣,回過神來,微微蹙著眉尖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茶水也如雲甄夫人碗中的粥食一般,冷了。

  但這涼意正好,叫人警醒。

  若生想了想,將杯中茶水慢慢飲盡,潤過方才突然乾澀起來的嗓子,問道:「孩子的父親,是您傾心過的人?」

  雲甄夫人哈哈一笑:「自然如此!」笑著笑著,眼角卻似有微光閃爍。

  夜露漸濃,月色如水,沿著窗欞縫隙蜿蜒而下,灑在了地上,像一片冷霜。

  雲甄夫人抬手揚袖半遮了臉,手肘支撐在桌上,說:「罷了,不過些陳年舊事,也無甚可說的,不說了……不說了……」

  堆烏砌雲般的髮間,隱約有冷光浮現。

  若生看著,愣了一愣。

  那是一支簪子,也不知是什麼東西打磨雕琢而成,竟像是烏金一般,有著迥異於大胤婦人尋常用的髮簪樣式。

  若生從未見過這樣樣式的簪子,絞盡腦汁想了一會,仍無絲毫記憶。

  她沒有在旁的地方見過這樣的簪子,在連家也還是頭一次!

  千重園裡胭脂水粉胡亂堆放,姑姑的首飾衣裳雖然有人看管著,卻也因為多而繁雜,堆得滿滿當當幾大屋子,每回要用什麼,都要使人先去翻找上大半日。

  然而若生見過的首飾裡頭,雖然也有樣式別緻少見的,可像雲甄夫人此刻戴在髮間的簪子,她著實不曾見過。

  這分明,像是異域之物。

  她不覺皺起了眉頭,仔細看去,姑姑髮間除此之外,再無一物。

  委實怪哉!

  為何是今日戴上?

  為何偏偏是這支簪子?

  腦海裡像是閃過了一道白光,突然劈開了重重迷霧。

  若生眉眼間猶有稚氣未脫,此刻雙目一睜,眸中光華卻凜冽而執拗,不似深閨少女:「姑姑昔年,可曾去過東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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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心思

  「東夷?」雲甄夫人挑起一道眉,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道,「怎地突然問起了這個?」

  若生聞言,心中卻已是瞭然。

  依照姑姑的性子,如果從未去過東夷,這會她必定直接便說了,可她模稜兩可,避而不答,反倒瞧著像是心虛。

  這樣的雲甄夫人,委實反常,是若生平素沒有見過的,加上若生念著方才雲甄夫人說的孩子一事,頓時也不知該如何繼續問下去了。她隨即說了句:「您掛在牆上的那隻皮褡褳,瞧著不像是咱們這塊常見的東西。」

  雲甄夫人挑著的那道眉又鬆懈了下來,她微微一笑:「是嗎?你眼力不錯,那東西的確是東夷來的。」

  話雖如此,她卻仍然沒有直言自己可曾去過東夷,只說那隻皮褡褳是打東夷來的。

  兩國雖然多番交戰,明面上不通商貿,可暗中仍有不少,不過區區一隻皮褡褳,可能是從貨商手裡買的,也可能是從別處得來的,並沒有什麼奇怪的。

  若生仔細分辯著姑姑說的話,聞言點點頭,將這話給掀了過去,再不提及。

  雲甄夫人亦不再多言,只重新吃起了碗中已經冷了的粥。

  若生忙說:「我去讓人重新盛一碗熱的來!」

  「不必了,省得他們又折騰。」雲甄夫人輕輕一擺手,制止了她要起身下去的動作,而後漫不經心地問起了今兒個白天她去泗水河觀看重五賽舟的情況來,「多年不曾去看過,今日去看了,如何?」

  若生沉吟著,揀了幾件要緊的說了:「今兒個昱王也下場了。」

  雲甄夫人執勺的手動作一頓。抬頭望過去,問道:「果真是昱王?沒有瞧錯?」

  「不會錯,定是他。」若生肯雖然不認得昱王,四叔家的五妹妹說的話她也不敢盡信,但邊上還有那麼多的人,不會誰也不知道,而且折花賽後。獲勝的的確是昱王無誤。是以她見過的那個人,一定就是昱王。

  雲甄夫人就笑了起來:「瞧著怎樣?」

  若生苦著臉,皺起眉頭:「您問我這個。我可是連他生得什麼模樣都記不清了……」

  雲甄夫人嗔道:「你這記性,回頭也不知要闖出什麼禍來!」她搖了搖頭,「讓你邊上的人多留心,你記不住。她們可不能也記不清人!」

  「是,她們都記著呢。如果不是有她們幾個時常在邊上提醒著,保不齊府裡的幾位嬸嬸,我也得記混了。」若生笑著說道。

  雖然三嬸跟四嬸性子全然不同,但四嬸不說話的時候。看上去也是儀表端莊的貴婦人,同三嬸無甚區別,她乍見二人。可難以分清。

  這般想著,她便又說了句:「對了姑姑。白日裡四嬸瞧著似乎有些不對勁。」

  雲甄夫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她什麼時候對勁過?」

  若生無力扶額,姑姑倒還真是半點也不掩飾她不喜歡四嬸的事,她斟酌著字句:「我瞧著她神色不對,讓秋娘去悄悄打聽了一下。」

  「都打聽出什麼來了?」雲甄夫人照舊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並未將若生所言放在心上。

  若生便垂眸,壓低了聲音說:「不是什麼好事,聽說是有個婦人抱著孩子來說是四叔的骨肉。」

  雲甄夫人將勺子一頓,擊在碗沿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她終於抬起頭來,說:「鬧開了?」言罷她自己卻又反應過來,若是事情鬧開了,哪裡還輪得到這會若生來告訴她,早早就該有人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到她跟前了,她的神色便驟然冷了下去,「她還算有些腦子。」

  連家四太太的性子如何,闔府上下無人不知,雲甄夫人當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罷了,你四叔也不是孩子,這事如何處置他心中自然有數。」她將面前的碗往前推了推,站起身來,同若生道,「你段家表姐的親事定了。」

  若生一怔:「是……太子殿下……?」

  雲甄夫人背對著她朝前方喊了一聲竇媽媽,而後轉過身來頷首說:「是這樁。」

  若生啞然,突然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下去說。

  好在雲甄夫人也不過是同她隨口一提,並沒有要同她細說的意思。

  轉瞬,竇媽媽打從外頭走了進來,見雲甄夫人已經離桌,知道她已經用完了飯,便命人將碗碟給一一收拾,扶著雲甄夫人進了內室。若生也跟了進去,方站定就聽見雲甄夫人在吩咐竇媽媽說:「去,將玉寅喚來。」

  竇媽媽立即應聲而去。

  若生瞧著,眸中光亮微閃。

  她知道姑姑已經在命人著手查探玉寅兄弟二人的事,可卻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姑姑竟然還是十分親近他們倆人。

  千重園裡養了那麼多的人,姑姑想要有人在跟前伺候,不管叫了誰來都一樣,然則她這會吩咐竇媽媽去找的,卻仍是玉寅。

  若生雖然不是極玲挑剔透的姑娘,可卻並不痴愚,雲甄夫人今兒個心情不佳,她看得清楚。

  是以她更加想不明白了,為何姑姑到了這個時候,想要見的人還是玉寅。

  他在姑姑心裡頭,到底是有哪裡不一樣?

  她前世忽略了太多的事,以致於如今想要看得明白一些也是不能,暗暗嘆口氣後,若生走上前去,偎到雲甄夫人身旁,撒嬌般道:「姑姑,時辰尚早,我再留一會,您可別煩了我。」

  雲甄夫人順手摟住她的肩頭:「我煩了誰也不能煩了你呀。」

  姑侄二人說著話,外頭的天已漸漸黑得深濃了。

  屋外廊下懸著的燈,被風吹得火光搖曳。

  若生將頭靠在雲甄夫人的肩上,胸腔裡「怦怦」跳動著的那顆心,慢慢變得沉重起來。

  而外頭的腳步聲,由輕到重,又遠至近,也終於到了簾後。

  竇媽媽隔著簾子喚了一聲雲甄夫人。

  雲甄夫人就說:「進來吧。」

  竇媽媽就將簾子打起了一角,先行進來,而後站定不動,等著後頭的人也走了進來,才鬆手將簾子撒下。

  跟著,若生就聽見了一道清越的聲音。少年的音色,在她聽來,模糊又熟悉。他說話的語調分明是溫和而柔軟的,可聽進她耳朵裡,就像是一根針,尖銳又狹長的銀針,一點點往她耳孔裡探去,一直鑽進她的腦子裡去。「嗡——」的一聲,她霍然坐正了身子,抬手捂住了雙耳。

  他口中的那聲「見過三姑娘」,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雲甄夫人則急急側身來看,問:「怎麼了這是?」

  若生大口喘息著,訕訕然將手鬆開了去,搖了搖頭:「耳朵突然疼了一下。」

  然而就那麼一瞬間的事,豆大的冷汗便已從她的額際滲了出來,濡濕了那處的頭髮。雲甄夫人背身衝玉寅喊:「打水來!」說罷慌忙又道,「使個人去請大夫!」

  若生急忙阻攔:「姑姑莫急,我沒事,當真沒事,不信您瞧!」她拉著雲甄夫人看向自己的耳朵,除了微紅的耳廓外,沒有絲毫異樣。

  雲甄夫人猶自蹙著眉頭:「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夜深了,不必請,當真沒什麼大礙。」

  說話間,就候在外頭的人已打了水送了進來,玉寅端著送到美人榻旁的矮几上擱好,擰了帕子雙手拿著遞了上前。

  雲甄夫人橫手接了,熄了請大夫的心思,只親自將若生額角的汗珠抹去。

  玉寅陪侍在一旁,手腳麻利,做事穩妥,似是做慣了的。

  他一聲也不吭,安安靜靜的。

  若生很快緩過神來,面色恢復如常。

  雲甄夫人微鬆口氣,丟開了帕子,嗔她嚇了自己一回,回頭還是得請個大夫來瞧瞧。若生沒有法子,又敷衍不過去,也只得好聲將這事給應承下來,答應她趕明兒一定請了大夫來仔細看看。

  又過一會,雲甄夫人伸指揉了揉眉心,忽然吩咐玉寅,將她的煙取來。

  玉寅輕車熟路走至一旁,打開櫃子伸手抓了幾件東西轉過身來。煙草備在匣子裡,一併被他帶了過來。

  雲甄夫人探手捻起一些置於鼻下嗅了嗅,一言未發點了點頭。

  在邊上看著這一幕的若生,卻是情不自禁地將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姑姑這煙,似抽得比往常更凶了些。

  她過去並沒有在上頭多留心,可如今仔細一想,姑姑的嗓子總是沙啞,偶爾精神也不濟,保不齊就是這些煙的事。她定定看了兩眼,將這事記在了心裡。

  「時辰晚了,你也先回去歇著吧。」雲甄夫人懶懶說道。

  若生便也站起身來,說了個好。

  雲甄夫人點點頭,忽然指了玉寅說:「送三姑娘出門。」

  玉寅便也應聲直起腰來,垂首跟在了若生身後。

  走至簾前,他伸手撩起,「三姑娘請。」

  外頭不知何時風聲大作,若生出得門去,只覺得自己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好容易一把攥緊,突然有個身影擋在了她跟前,說了句「小的僭越了」。

  他忽然伸手將她鬢邊被風吹得揚起的一縷髮絲抓住,纏回了髮間。

  若生心中一凜,「啪」一聲重重揮開他的手,大步後退,冷聲斥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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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懲處

  玉寅猝不及防,被打得趔趄了下,亦往後退了一步,二人之間頓時空出一塊來。

  少女音色清澈,驟然拔高了聲音一聲「放肆」,則立即就將邊上的人都給吸引了過來。綠蕉離得遠些,方才正往若生身邊趕,聽見聲音後再顧不得旁的規矩,拔腳便跑,一口氣跑到了若生跟前,急切地問道:「姑娘怎麼了?」

  與此同時,竇媽媽也靠近來,但她並不問若生,只徑直看向一旁的玉寅,沉聲問:「出了什麼事?」

  玉寅垂首而立,廊下光線又不及室內明亮,叫人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竇媽媽的話音落下,他靜默了一會,方才突然跪了下去,說:「是小的不對,驚著三姑娘了。」

  夜幕下,花影無聲,卻不知從哪個角落裡傳來了一陣陣的蟲鳴聲。

  唧唧咕咕,叫個不休。

  吵得人頭疼不提,同時也將這本該寂寂的氣氛給擊得粉碎,半點不留。

  夜風卻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竇媽媽定定看了玉寅兩眼,見他跪得筆直,便掃了一眼他膝下冷硬的地磚,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而後飛快轉頭看向了若生,揚起嘴角,溫聲問道:「姑娘可還好?」

  「不好。」若生著一張小臉,緊貼著綠蕉站著,神色警惕,語速飛快地吐出兩個字來。

  竇媽媽一愣。

  若生道:「他將手伸到了我頭上。」

  竇媽媽方才蹙了又舒展的眉頭立刻緊緊皺成了一個川字,揉也揉不開。她立刻轉頭面向了玉寅,盯著他低著的頭,冷聲訓斥:「放肆的東西,你怎麼敢這般做?!」

  便是玉寅再得雲甄夫人的喜歡。也終究不是連家的少爺,不是連家的人。

  可若生,是連家二房眼下唯一的姑娘,是雲甄夫人自幼看著長大,心尖尖上的人,焉是玉寅這樣的人可以胡來的?

  竇媽媽的眉頭是越皺越緊:「是誰允你如此大膽胡為?!」

  玉寅跪在地上的身子,卻是半點也不曾動過。就連微微低垂著的腦袋。也始終定定的,紋絲不動,乃至於他的聲音都一如既往的平靜:「方才有風吹亂了姑娘的頭髮。只怕要迷了眼睛,是以小的便僭越了一回。」

  他徐徐解釋著,竇媽媽的面色好看了些許。

  如若只是這樣,倒不算太過放肆。

  千重園裡除了些負責灑掃的粗使婆子外。便沒有幾個丫鬟,多的都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平素裡端茶送水伺候雲甄夫人淨面穿衣歇息,全是他們的活計。

  於千重園而言,玉寅這群人真計較起來,同若生身邊的綠蕉、扈秋娘幾個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方才若生走出來時。風聲大作,吹亂了她的髮,如果是綠蕉在旁。那也是要及時將散亂的髮絲給纏回去的,否則要是迷了主子的眼睛。就是她們沒有眼力見沒有辦好事了。

  這一回,只是恰恰不是綠蕉,而是玉寅而已。

  竇媽媽略微一想,緊皺的眉頭便慢慢舒展了開去。

  她仍然厲聲斥了玉寅幾句,後轉頭望向若生,謹聲說:「姑娘消消氣,都是這夥子人不知好歹,您莫要放在心上。」

  若生聽著這話,也是立馬就明白了過來。

  而且剛才玉寅,也的確先說了一句「小的僭越了」,所以這事雖然是他放肆,卻遠沒有到過分的地步。

  若生的口氣突然一軟,看向竇媽媽的那雙眼睛黑白分明,蓄著些微水汽:「媽媽……」

  她是雲甄夫人看著長大的,從小在千重園裡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逛過多少次雲甄夫人的屋子跟庫房,同千重園裡的老人兒都熟悉得很,竇媽媽身為雲甄夫人的心腹媽媽,當然更是同她熟得不能再熟。

  她亦是竇媽媽一點點看著長大的,從粉團似的小東西一天天長成了如今模樣嬌弱的少女,竇媽媽心底裡也是極疼她的。

  是以,她這般張嘴一喊,竇媽媽一顆心就軟成了水,輕輕嘆口氣,將若生扶到了一旁好言勸了幾句,又說回頭必定嚴懲玉寅。

  若生一面聽著,一面乖巧地點頭,再不多言一句玉寅哪裡放肆,自己有多不高興。

  她只安安靜靜地聽著竇媽媽說話,間或微笑一下,姿態柔弱而無助。

  竇媽媽極少見她如此,偶然見上一回,心中十分震驚,心中便不覺暗暗揣測,玉寅是否當真過於放肆了。

  然則天色已晚,夜風一陣冷過一陣,竇媽媽瞧若生衣著單薄,生怕她受涼,委實不敢多留,便再三勸著她消氣,先行送了她出千重園。隨即,竇媽媽返身回了廊下。

  而玉寅,仍舊跪著,甚至於連姿勢也沒有變化過分毫。

  竇媽媽心頭一緊,終是道:「先退下吧。」

  她雖然管著千重園裡的人和事,算是內管家,可玉寅終究是雲甄夫人的人,不是她隨意就能處置的。

  空氣裡的蟲鳴聲,漸漸變得響亮起來。

  竇媽媽瞇了瞇眼睛,轉身進了裡頭,去尋雲甄夫人回稟。

  澄磚地面平滑如鏡,將她的身影拉得老長。

  她放輕了腳步,越過珠簾,走到美人榻前。美人榻上躺著的美人,閉著雙眼,像是睡去了。竇媽媽暗暗嘆息了聲,伸出手來將一旁的薄毯拎了起來,輕輕地覆到雲甄夫人身上。

  然而就在這時,闔眼而眠的婦人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沒有半點惺忪睡意,她方才一直都醒著。

  竇媽媽唬了一跳,手裡還拎著一角的毯子就直直掉了下去。

  雲甄夫人雙手撐著軟榻,懶洋洋坐起身來。

  屋子裡的煙味濃郁,她身上亦有,但她似渾然不覺,也不叫竇媽媽開窗,只問:「阿九回去了?」

  竇媽媽應個是,將玉寅的事說了。

  雲甄夫人不置可否,又問:「阿九那丫頭,發火了?」

  「倒不算發火……」竇媽媽小心斟酌著字眼,「依奴婢看,不痛快是定然的,方才三姑娘連話也不願意,聽奴婢說著話,雖然笑著,可笑得也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

  雲甄夫人伸手掠過自己鬢邊散亂的髮:「禁足吧。」

  竇媽媽愣住:「禁足?三姑娘她……」

  「想到哪兒去了!」雲甄夫人失笑,搖了搖頭,抓起身上了葡萄鸚鵡的薄毯,「禁她的足做什麼!」

  竇媽媽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禁足說的是禁玉寅的足,不過主子說的這話她卻是始料未及,神色仍舊有些木木的。雲甄夫人卻是一臉的漫不經心:「只管去辦。」說完,她身子往後一倒,閉上了眼睛長出了一口氣,又說:「再使個人去知會阿九一聲。」

  不論如何,玉寅那孩子生得再像她記憶裡的人,再像她幻想中的兒子,也終究不是真的。

  他既惹了若生不高興,那當然得罰。

  但竇媽媽應聲退了下去後,她伏在榻上,卻猝然又坐了起來,煩躁地將身上薄毯一把掀開,赤腳落在了地上。

  腳下的磚冰涼涼,有些像是冰。

  還未進六月,她又畏冷,千重園裡還沒有一處開始用冰。

  可她這會就這麼孤身坐著,心頭似有一把火在燒,燥得她渾身難受,頭疼欲裂。

  不過是個面首,何須在意?

  但分明應當嚴懲一番的,話至嘴邊卻成了「禁足」。

  雲甄夫人深吸了幾口氣,轉過臉又睡倒在了榻上,半闔上眼睛,用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東夷的人跟事,死去的孩子,玉寅的臉……一堆亂七八糟的事跟人反反覆覆在她眼前閃現。

  她遙遙望見床帳上著的火紅石榴花,紅得像是一灘血,令人悚然。

  朦朧間,眼角一熱,她用力閉上了雙目。

  有濕而燙的東西,沿著她的眼角,流了下來。

  過得許久,她才終於再欲睡去。

  而早前離開千重園往木犀苑去的若生,卻還精神奕奕,沒有半點睡意。綠蕉伺候她沐浴更衣躺下後,千重園裡竇媽媽也使人來給她遞了口信。來人若生並未親見,見的是綠蕉跟吳媽媽。

  吳媽媽因為沒有親自跟著去,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聞言並未多言一字,只將人給送了出去。

  綠蕉就來同若生回稟。

  若生聽是禁足,眉一挑,笑了下,又飛快斂去,打發了綠蕉下去。

  她知道竇媽媽一定會將那事告訴姑姑,卻沒有料到姑姑會這麼罰。

  禁足?

  她搖了搖頭,舒口氣躺了回去。

  方才玉寅那一齣,她也是猝不及防,只是下意識便揚手揮了過去。但是如果換做是前一世的她,剛剛定然不會做出那樣的舉動來。他動作突然,她閃避不及,事後定然發懵,只會盯著他看,哪裡會脫口訓他放肆。

  屋子裡的光線漸漸黯淡了下去,若生躺在床上靜靜地思量著,自己過去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只是也不知是過去的太久了,還是她心底裡有意遺忘,她想了又想,卻只能想起一個模模糊糊的身影來,明明是自己,卻像是陌生人。

  然而她變了,其餘人卻都還是原樣。

  在玉寅看來,她不過就是連家二房那個性子嬌縱的三姑娘罷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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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40:22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籌謀

  這樣的她,於他而言,只怕是最容易接近的對象。

  殊不知,她早已經看清楚了他的伎倆。上過一次當的人,怎麼還能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人身上栽第二次?

  她前世絲毫不知他的心思,又自幼不知人間疾苦,恰逢陌上如玉少年,情竇初開,眼睛移不開,腿也邁不開,只將他擱在自己心尖上,小心翼翼地喜歡著。

  可最初的喜歡有多甜,後來嘗到的滋味就有多苦澀。

  人的眼淚也是鹹澀的,但比較起來,就遠不及心裡的苦了。

  若生思量著,舌尖上泛起陣陣苦意來,嘆口氣翻個身,伏在了枕頭上。

  突然,「叩叩」兩聲響,驚動了她。她霍然坐起身來,斂目朝響聲傳來的方向望去,說了聲:「進來。」

  話音一落,扈秋娘的身影就從外頭走了進來,披著身夜風的涼意。她大步上前,先恭恭敬敬地同若生行了個禮,而後說:「回來的路上差點叫巡夜的給碰上了,奴婢避了避,便耽擱了會。」

  若生聽見前頭半句,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再聽後半句,這顆提著的心便又落回了原處,她鬆了口氣,讓扈秋娘坐下說話。

  扈秋娘就也立刻依言搬了椅子到她床前,落了座。

  「找到地方了不曾?」若生就著昏黃的燈光,坐得更直了,低聲問道。

  扈秋娘見狀便站起身來,取了只雲錦面子的靠枕置於她背後,伺候她靠得舒服了,方才回話說:「雖然那地方不容易找,但奴婢幸不辱命。到底還是找著了。」

  「找到了?!」若生面上一喜,聲音也不由得微微拔高了些,及時又壓低來,「可有瞧見什麼?」

  扈秋娘搖了搖頭:「遠著不提,樓亦高,什麼也瞧不見。」言罷,她頓了頓。補充道:「奴婢等了許久。這天也黑了許久,可裡頭沒有一處點燈的,若不是一早知道情況。指定以為裡頭並沒有人住著。」

  即便她出門之前,已經從若生口中得知,那宅子裡是住著人的,可到了地方後略微探了探。她心裡頭的疑惑卻反而更盛了。

  白日裡尚且好說,天色一黑。人不能視物,自然是要點燈燃燭的,但是那座不大的宅子卻始終黑幽幽的,叫人看得心裡發毛。是以。那宅子裡如果真的有人住著,那住在裡頭的人,只怕也不是什麼普通的人。

  扈秋娘踟躕著。終究還是說了:「姑娘,有句話奴婢不知是當說還是不當說。」

  若生定定看著她。若有所思地道:「是何事?但說無妨。」

  扈秋娘聞言卻又遲疑了起來,似不知如何開口,從何說起,過了會才道:「在平州時,您便同奴婢說過,想要找到那個人,奴婢亦覺得若能尋到,也是一樁善事,積德積福,再好不過。可是如今您瞧,這事越發得詭譎了,奴婢擔心……」

  她的話音一點點輕了下去,終於沒了話。

  擔心什麼?值得擔心的事太多了。可若是真要她仔仔細細說上一遍,究竟在擔心什麼,她似乎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說得清楚。

  扈秋娘恨自己嘴笨,眉宇間不覺露出些微懊惱來。

  若生看得分明,便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於旁人而言,雀奴同她連萍水相逢也稱不上,她們今世甚至連面也不曾見過,人人都只當她起初是一時興起才要找雀奴,所以既然都已經親自找到平州去了,也還未將人尋著,如今再苦苦尋找,似乎就顯得怪異跟莫名其妙了。

  她們終究,是毫無干係的兩個人。

  若生對此亦心知肚明,所以眼下除了蘇彧外,就是日夜貼身跟著她的扈秋娘,也僅僅只知道雀奴身世可憐,她有心相助,卻不知她對尋找雀奴這件事這般執拗。

  那宅子偏僻,四周寂靜無聲,夜晚不燃燈,大門緊閉,似毫無人煙,處處都充滿詭譎。

  哪怕若生還沒有親眼見過,但從蘇彧口中聽說那座宅子的時候,她就已經預料到了扈秋娘將會目睹的場景。

  質疑、擔憂、疑惑……

  到時候,全都會一股腦地湧上來。

  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她怎能臨時收手?

  她亦會害怕,會擔憂,會惶恐,可那些情緒都不能左右她的信念。

  於是她對上扈秋娘憂心忡忡的目光,笑了起來。面容潔白無暇,肌膚細膩如瓷,眉眼彎彎,像是暗夜中悄悄綻放的蓮花,重重瓣瓣間滿是淡然的香氣。

  扈秋娘看得愣了愣,耳邊就聽得她道:「近在眼前了,就是千難萬難,也遲早都能跨過去的。」

  憂心是該的,小心駛得萬年船,太過大意反而有害無益。

  不等扈秋娘說話,若生又淡淡道:「我心中已有了主意,你到時只管照著話去辦就可,小心些就是了。」

  沒她的吩咐,扈秋娘也不能僭越,私自將若生要做的事去通稟給雲甄夫人。但扈秋娘先是雲甄夫人的人,後才是若生的人,真到了什麼艱難的時刻,也保不齊她不會因為擔心若生,而去尋雲甄夫人稟報,所以若生略一想,便加了句:「姑姑近些日子亦有諸多煩心事,這些瑣事就不必叫她知道了,且謹慎行事。」

  「是,奴婢記下了。」扈秋娘聽到這話,原先就是有想要去回稟的心思,也熄滅了。

  好在瞧若生的樣子,神情泰然,應是心中有數的,雖然年紀輕,做事卻還算穩重,扈秋娘的擔心終於少了一些。

  燈花「劈啪」炸了下,屋外的夜更深了。

  扈秋娘的聲音放得輕而柔,將自己出門後所聞所見,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若生。

  等到談完話,時已近三更。

  連家大宅各處皆鴉雀無聲,眾人都早已熟睡。

  除卻木犀苑裡還有屋子亮著燈外,旁的地方都是黑魆魆的。

  千重園裡沒了人影走動,愈顯空曠起來,花木陰影重疊,風一吹,鬼氣森森。

  趁著夜色偷偷溜出門來的玉真,一驚一乍,任何風吹草動,都能嚇他一跳。天氣悶熱,可夜風卻是涼的,自他的袖口灌進去,一陣陣的冷。他恍惚間,覺得自己似孤魂野鬼一般,在夜幕下悄悄地晃蕩,想要尋個替死鬼好早日超生。

  但他要找的人,卻不是替死鬼,而是他嫡親的弟弟。

  玉寅一向比他能成事,沒了玉寅,他就像是沒了主心骨的人,慌張啊失措啊就全都找上了他。

  平素闖禍的,辦事不得力的人都是他,從來不是玉寅。

  可今兒個,玉寅卻叫雲甄夫人給禁足了。

  大晚上的,突然之間聽到這樣的消息,他三魂驚沒了二魂,差點連站也站不穩了。惹惱了雲甄夫人,他們還能有好果子吃?他一深想,就渾身起雞皮疙瘩,胸腔裡的那顆心「撲通撲通」亂跳個不停。

  他好容易才將惶恐焦躁按捺下來,等到夜深人靜四下無人的時候,才壯著膽子來找玉寅。

  玉寅門上掛了鎖,窗子卻並沒有封死。

  身在千重園,哪怕不鎖門,雲甄夫人命他禁足,他也只能乖乖聽話,所以邊上也沒有人守著。

  玉真長長鬆了口氣,摸黑叩了叩窗欞,「篤篤」兩聲,窗後立刻就多了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慌忙貼上去,壓低了聲音叫了聲「玉寅」。

  「你怎麼來了?」窗子開了一道縫,裡頭的人用極輕的聲音飛快說道。

  玉真四下掃了一圈,黑乎乎的,也看不清楚有人沒有人,他咽了下口水,忙道:「沒人會瞧見的!」

  都過子時了,還能有幾個醒著的?

  他伸手去扒窗子,要翻身進去。

  「二哥!」窗後的人低低喚了聲。

  玉真一怔,隨即道:「且讓我進去說話!」

  裡頭的人聞言,頓了頓,而後像是長長嘆了一口氣,才將窗子打開來,放他進去。

  玉真長手長腳,翻個窗子倒是沒有半點困難,須臾站定,便上下打量起了玉寅。奈何天黑,什麼也瞧不清楚,他只能無奈地皺起眉頭放棄了繼續打量他,說:「你好端端的,怎地叫她給禁足了?犯了什麼忌諱?」

  旁人犯忌諱他信,可玉寅?千小心萬小心的,怎會突然犯了忌諱?

  黑暗中站著的人卻沒有吭聲。

  玉真急了:「到底是怎麼了?」

  「是因為連三的事。」半響,玉寅終於說了這麼一句。

  玉真愣住。

  玉寅朝黑暗深處走了兩步,又叮嚀玉真不要立在窗邊,然後才將晚間發生的事說給了他聽。

  「你怎麼也會這般魯莽行事?」玉真倒吸了一口涼氣,似不敢置信。

  隱在黑暗裡的少年,卻突然輕笑了兩聲。

  玉真跳腳:「你怎麼還笑?」說完,他卻又像是恍然大悟般,問道:「難不成你是故意的?」

  玉寅漫然道:「我只是沒有料到,她的反應會那般大。」

  那一巴掌,使的力氣可半點不小,都快不像是個十二三嬌滴滴少女的力氣了。

  「左右都是冒險,這些都是免不了的。二房那位姑娘,闔府上下都知道她慣常記不住人,就是竇媽媽換身衣裳不站在雲甄夫人身旁,只怕她乍見之下也認不出來,所以要讓她記住,總是要費些心思的。」

  不論好歹,她如今,必定是記得有他這麼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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