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嗜酒態睡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1
發表於 2017-3-14 00:36:12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未成

  蘇彧信手將它抄起,放到了地上,漠然說:「老實待著。」

  「喵!」元寶聽著主子冷漠的聲音,齜牙咧嘴叫了聲,又一面舉起爪子去摸自己的腦門。上頭墨汁未乾,結果便全都沾到了爪子上,偏它兀自不覺,摸了腦門又來摸臉,愣是把自己抹成了大花臉,白一塊黃一塊黑一塊,斑斑駁駁惹人發笑。

  蘇彧抄了一段後將筆擱在筆架上,這才低頭來尋它,方一看清就笑了起來,而後揚聲喚三七進來,吩咐道:「快領下去洗洗,髒得都快瞧不出原樣了。」

  「方才看見它時還算乾淨呀……」三七睜著朦朧睡眼四處找著元寶,終於在桌子底下發現了它,一看不由得也「嗤」的一聲笑了起來,連聲說,「哎喲五爺,它這是怎麼了?」

  蘇彧上下打量著它,道:「夜深了,快去。」

  三七就笑著上前去趕元寶往外頭走:「小祖宗麻溜地走著吧,這不知道的還當你剛在泥潭裡打過滾呢!」

  元寶聽見這話,顯然不忿,扭頭就朝罪魁禍首看了去,「喵喵喵喵——」一口氣說了一通的貓語,也不知是不是在罵人。

  「不願意洗?」蘇彧眼皮也不掀一下,低著頭翻經文。

  元寶扯著嗓子「喵嗚」了聲,的確是不願意洗。

  它丁點也不喜歡水……

  三七還在催,它索性將自己整個身子都纏到了桌腿上,任他怎麼說就是不動。

  「不洗?不洗也罷。」

  元寶豎起了耳朵,三七則怔了一怔,轉身看向蘇彧,疑惑地問道:「五爺。當真不洗了?」

  換了往常也就算了,這會可是身上沾了墨汁,哪裡真能不洗。

  「直接把毛剃了。」

  三七:「……」

  元寶:「……」

  通明的燈火下,轉過臉來看向他們的蘇彧面上似乎隱隱帶著兩分詭譎。

  三七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蹲下身去,平視元寶,像問人似的輕聲道:「洗不洗?」

  「喵……」元寶將腦袋埋了下去。

  三七想著元寶剃了毛的樣子。又是一個激靈。連忙說:「還是洗了吧!」

  窗外一陣風過,竹葉颯颯作響,元寶終於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艱難地在洗浴跟剃毛之間做出了選擇。三七見狀鬆口氣,方才已經逐漸消去的睡意又洶湧了起來,長長打個哈欠,領著元寶往外頭去。

  雖是夏夜。水並不冷,但怕元寶著涼。三七還是去廚房裡打了溫著的熱水來。

  元寶就趴在邊上,拿爪子小心翼翼地往水裡浸,水溫正適宜,它一身的肉都鬆懈了下來。癱在盆邊懶洋洋的。

  三七念叨著「大晚上還得伺候你」,一邊抱起它準備往水裡丟。

  「喵!」元寶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突然被舉了起來。登時嚇得清醒過來,誰知低頭一看。底下滿滿的一盆子水,當即手忙腳亂地掙扎起來。

  可都到了這時候,它哪裡還有逃的機會,一把就被三七給丟進了水盆裡。

  「喵嗚……」聲音徹底了弱了下去。

  屋子裡,蘇彧正在將從元寶脖子上摘下來的錦囊打開來。裡頭仍舊只裝了一張窄窄的字條,但展開來,卻已不再是蘇彧寫下的那三個字——「重五見」。

  這是先前元寶離開連家時,若生親筆寫了的回信。

  一手簪花小楷,比蘇彧頭一回見到的她的字,好上太多。

  蘇彧看了一遍,微微挑眉,將字條收了起來。

  他送去的信短,若生的回信更短。他那上頭好歹還寫了三個字,這張字條上卻只有一個字,好。

  真是……簡潔又明了……

  與此同時,雲甄夫人亦在翌日進了一趟宮。

  嘉隆帝待她十分不同,她入宮可不經宣召,直接面聖,宮裡頭的人見了她,也都是恭敬有加。

  這日,嘉隆帝照舊卯初起身,去上了早朝。

  昨兒個夜裡侍寢的宓昭儀送走他時,笑著請示過嘉隆帝,午間是否過來一同用飯。嘉隆帝漫不經心答了個好,宓昭儀就在將人送走後,早早起身吩咐了下去,晚些時候她要親自下廚。

  可等到她從皇后宮裡出來,回到自己的長閒殿,洗漱更衣準備為嘉隆帝下廚的時候,卻聽說雲甄夫人入宮了,當下不悅起來。

  但她想著皇上既已先答應了她,總不至為個雲甄夫人就放她的鴿子,至多也就是過會請了雲甄夫人一併來用飯。

  雖說,只要一想到雲甄夫人這個人,她就覺得彆扭得很。

  奈何嘉隆帝看重雲甄夫人。

  宓昭儀就耐下性子,親力親為,做了一桌子的佳肴。

  誰知到了該用飯的點,卻仍不見嘉隆帝的身影,就連傳話的人也不見半個。

  宓昭儀覺察不對,終究沒忍住,打發了人去探一探情況。

  結果,嘉隆帝根本就不記得早前同她說過的話……

  宓昭儀氣得哆嗦,差點摔了碗碟,召了長閒殿的內侍來問話,「可是留了雲甄夫人一併用飯?」

  內侍搖搖頭:「因著要忙重五的賽舟大會,雲甄夫人午前便出宮了。」

  「嗯?」宓昭儀愣了愣,而後鬆開了攥緊的手,長長嘆了一口氣,呢喃般自語起來,「長姐在時,皇上難道也是這般不成?」

  她的長姐莞貴妃,昔年最得聖寵的時候,難道也曾被嘉隆帝這般對待?

  她怔怔地想著,沉浸在了回憶中。

  這時,外頭忽然有了她熟悉的動靜,「皇上駕到——」

  宓昭儀立即從榻上跳了起來,急急命人上前為自己整理儀容。

  轉眼間,簾子一打,嘉隆帝已從外頭信步走了進來,面上掛著笑。口中道:「朕差點便忘了!」

  宓昭儀心中大喜,不管他方才是真忘了還是沒忘,只要他來了長閒殿,便證明他心中是有自己的,知道這一點,便足夠了。她上前去,親自伺候他落座。又讓人重新擺筷。

  嘉隆帝笑著拍拍她的手背。道:「多的是人忙活,不用你。」

  「是。」宓昭儀也笑了起來,在他對面落了座。

  嘉隆帝呷了一口茶潤過嗓子。忽然說:「雲甄入宮的事,你可知道了?」

  宓昭儀訕笑,她的確是知道,便只得點了點頭。

  嘉隆帝便嘆了口氣:「她還是太小心了些。」

  宓昭儀一聽就明白了過來。原來雲甄夫人今日入宮為的是昱王跟連三姑娘的事。

  看皇上的樣子,事情自然是不成。

  她心底裡莫名湧上幾分敬佩來。嘉隆帝親口提的婚事,雖說聽著是詢問,可真要計較起來,他要賜婚誰又能抗旨不遵?所以她打從一開始就認定雲甄夫人會應下這門親事。何況以連家三姑娘的身份來看,做個昱王妃,委實高攀了。

  但嫁女高嫁。真成了也不稀奇。

  然而誰知,雲甄夫人竟然拒絕了。

  宓昭儀一時間想不明白雲甄夫人的用意。聽著嘉隆帝的話,更是一頭霧水。太過小心?小心什麼?她眼中不由得露出些許茫然之色來。

  嘉隆帝正巧看了個正著,笑意愈濃,只搖搖頭說:「不說這些了,吃菜吃菜。」

  宓昭儀謹聲答應著,心中的疑惑卻更濃了。

  瞧嘉隆帝的樣子,分明心情不錯,昱王跟連家的婚事成與不成,對他而言,似乎可有可無。

  宓昭儀揣著一肚子的困惑,徹底沒了用飯的心思,只覺味如嚼蠟。

  ……

  窗外的日光一分分熱烈起來,隔著窗紗,彷彿都能叫人感受到那一火辣的熱氣。裡頭置了冰,卻仍是熱。

  偌大的皇城,好像再沒有比東宮更熱的地方。

  太子長孫少沔掃了一眼案上堆積著的書信,沉下了臉,霍然起身往外頭走去。

  階下花蔭濃密,倒比屋子裡看著涼爽。

  他張嘴喚了一聲,「陳公公!」

  站在花蔭底下,手持犀拂的紫衣人便應聲轉過身來,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長孫少沔陰著臉,背手站在那,問:「老七跟連家的事,沒成?」

  陳公公微微垂眸:「雲甄夫人婉拒了皇上。」

  「老七還未回京?」他面容更加陰沉,清秀的眉眼也似乎猙獰了起來。

  陳公公搖了搖頭:「距離昱王殿下回京,恐怕少則七八天多則半個月。」

  長孫少沔顯然並不滿意這個答案,站在那深吸了一口氣後,驀地拂袖而去。

  他是盼著昱王能跟連家聯姻的。

  據聞皇上屬意的那位連氏女,年紀不大,張狂嬌縱的名聲在京城裡卻不小,而且父親又是個傻子。

  一個傻子的女兒!

  如果老七娶了這樣的姑娘為正妃,可不得淪為京城裡的一樁笑話?

  天大的笑話!

  他只要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

  至於連家掌著的漕運,充盈的庫房是否會成為老七的助力,他皆不在乎。

  因為他遲早!遲早是要滅了連家的!

  然而雲甄夫人沒有應下,他所期盼著能夠看到的事,就成了泡影。

  他實在是想不出,除了娶連家的傻子之女為妻外,還有娶誰能更叫老七丟人。

  實在是,太可惜了……

  太子這樣想著,深深嘆了口氣,腳下步子越走越遠。

  站在花蔭裡,遙遙望著他遠去背影的陳公公,也終於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收了回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2
發表於 2017-3-14 00:36:26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出行

  時至五月初五,天色尚未亮透,河道四周便已是人聲鼎沸。

  彩帶在風中飄揚,像天邊綺麗的雲霞。

  今兒個,竟是個難得的涼爽好天氣。

  天空晴朗,日頭卻不強,藍天白雲,伴隨著一陣陣的清風,恍惚間叫人以為身在春日裡。岸邊的花開得也好,奼紫嫣紅,穠艷得恰到好處,風裡滿是馥郁怡人的花香。

  若生亦趕在天色大亮之前便起了身。

  左右是要出門的,早些起身也好。

  吳媽媽便命人送了吃的上來,一碗雞絲清粥,她沒一會便用盡,又吃了幾隻水晶蝦餃這才作罷。吳媽媽瞧著高興,一向嚴肅的面上也露出笑來,說姑娘胃口真好。

  胃口好,身子才能康健。

  說罷底下又有人來問話,請示若生今兒出門是否需要另備點心吃食。

  雖說這人仍在京裡,但賽舟大會一直會持續到傍晚時分,如果若生沒有中途回來,勢必就得留在外頭解決飯食的事。當然不備也可,等到了時辰,府裡自會遣人去送吃的。

  但今日明面上是去看賽舟,其實卻形同野遊,如今就帶了吃的去,更是別有一番滋味。

  若生的心思即便沒在這上頭,聽到底下的人問的話,仍是想也不想便說了句:「備上吧。」

  一群人就匆匆開始準備起來。

  若生則動身前往明月堂,向父母請安。

  外頭熱鬧,人人都知道,連二爺也不例外,是以他一見著若生就問:「你等會便動身?」

  若生笑著頷首:「您隨我一道去?」

  等到了地方。自有人看著他,也不礙她見蘇彧。

  可連二爺想了想後卻搖了搖頭:「算了,年年都去,也沒什麼意思。」

  往年若生不去,他可都是去的。

  也不知想起了什麼,他忽然哈哈大笑了兩聲,說:「不知道河裡是否還撈得著魚。我想吃烤魚了!」

  若生扶額:「讓廚房裡給您烤。」

  「也成。回頭就讓他們烤!」連二爺笑眯眯的,說著回頭讓人烤,結果轉身就要去找人。

  若生無奈地搖搖頭。終於得了閒同朱氏說說話,「您身子可好些了?吐得還厲害嗎?」

  據金嬤嬤說,若生的生母段氏懷著她時,毫無害喜之狀。胃口反而比平常還更好了些,除了更能吃更能睡外。根本沒有孕吐之類的。然而朱氏就正好相反,害喜頗嚴重,吐得比吃得還多。

  可這又能怎麼辦呢?

  偏生有身子的人,也不能餓著。

  她就只能先吃。吃了難受又吐掉,吐完舒服了些,接著再吃。

  一日日就這麼過來了。

  饒是若生沒懷過孩子。瞧著朱氏這模樣,也覺難受。更不消說朱氏本人。

  但朱氏聞言也只是笑著搖搖頭,說好多了,讓她不必掛心。

  隨後說了兩句,朱氏忽道:「怎地想起去看賽舟了?」

  若生怔了下:「前些日子想起這事,就起了心思去瞧瞧。」

  「我原聽著金嬤嬤說你怕水,還當你今年不會去呢。」朱氏叮嚀著,「去了便好生留在畫舫裡看看吧,外頭還是不要輕易走動了。」

  若生遲疑著:「怕水?」

  她壓根不記得這事了。

  如今的她,閉氣只怕還是一把好手。

  朱氏說:「金嬤嬤說你有一年端陽節時,從甲板上掉下去了,養了好些日子才養好,後來就不敢再近船舶了。」

  連家手掌漕運,她身為連家的姑娘,卻是個不敢坐船的……

  難怪她對端陽節這一日的賽舟大會沒多少印象。

  若生汗顏,將朱氏的叮囑悉數應下。

  少頃,扈秋娘來稟,四太太那邊打發了人來傳話,車馬已經備妥,可以出發了。

  若生便直接從明月堂出來,往二門去。

  連家小輩人不少,出門一趟浩浩蕩蕩的,不能缺了人看顧,少不得得跟個長輩去。但若生的大伯母,連家的大太太周氏孀居多年,日日禮佛,喜歡清淨,斷不會一同前行;二太太朱氏,剛知道有了身子,也是不宜去湊這個熱鬧;三太太管氏日常事務繁忙,一溜的管事媽媽見下來,也早沒有閒暇再去看什麼賽舟大會。

  所以此番和若生一行一起去的人,是幾個妯娌裡最年輕的四太太林氏。

  車馬也都是她安排的。

  若生隨意選了輛中間的上去,剛剛坐定,門口簾子又晃動起來,上來個人。

  「怎麼是你?」來人方一站穩,瞧清楚了若生便不悅地說了這麼一句,柳眉倒豎,斜眼看她。

  若生聽著這說話的口氣,看都不用多看一眼就知道來的是誰,當即笑咪咪抬起頭來望過去,招招手:「五妹呀,你三姐我可是個不計前嫌的人,快來同我坐吧。」

  五姑娘連宛音聞言,臉色發青,「哼」了聲轉身就下了馬車,徑直跑到前頭去,打起簾子就要往馬車裡去,卻不防裡頭已經坐了兩人,面色一沉,兀自上前,口中說:「二姐跟四姐去一個同三姐坐一輛車。」

  口吻近乎吩咐,但二姑娘跟四姑娘都是性子綿軟的人,不擅同人爭執,聽她這般說話也無人作聲訓斥。

  五姑娘的口氣就愈發生硬了起來:「要不然,三人哪裡坐得下。」

  明明她才是後來的那一個。

  連四姑娘小聲說:「五妹,三姐那車既還空著,你為何不自己去?事情總要有個先來後到的。」

  五姑娘嗤笑:「四姐這話什麼意思?是嫌我來晚了?還是不樂意我也去?又或者是因為今年主持賽舟大會的人是我爹,不是三伯父,你心裡頭不痛快?」

  「我幾時說過這些話?」四姑娘著急地分辯起來。

  「你雖然沒有明說,可我都聽出來了!」五姑娘宛音眉眼間有了得色,「回頭我將這話告訴了三伯母。瞧你還怎麼狡辯!」

  連三太太管氏掌著府裡中饋,平素最要緊的就是個「公正」,但這「公正」往往是得建立在委屈自家姑娘身上的,加上四太太炮仗脾氣,所以這事說到四姑娘母親跟前,贏的鐵定是五姑娘,挨訓的則必然是四姑娘。

  五姑娘宛音熟知這些。運用得也是得心應手。

  果不其然。她的話音一落,四姑娘就只能收了聲。

  五姑娘便催促起來:「那就四姐去吧,趕緊的。別耽擱了時辰!」

  她聲音並不小,馬車外站著的丫鬟婆子皆聽了個清楚,然則始終無人敢出聲。

  連四姑娘咬著唇瓣準備站起身來,她笨嘴拙舌的。 萬一多說兩句真叫人扯到了父母親身上,就不好了。 不如索性如了連五的意。

  二姑娘略顯擔憂地喚了一聲:「四妹……」

  就在這時,馬車簾子忽然被高高撩了起來,探進來張瑩白似玉的面孔,叫她身上穿著的淡櫻色夏衫一襯。愈發眉目精緻姣好,眸似點漆,下頜有著柔美到不可思議的弧線。

  「三姐!」「三妹……」

  剩下未曾言語的一人則翻了個白眼:「三姐也想來擠一擠?」

  若生似笑非笑。揉搓著一角簾子:「五妹,你的儀態也忒差了些。四嬸平素就是這般教你的?」

  其餘姐妹顧忌連五,她可沒什麼可顧忌的。

  五姑娘卻哪裡受得住這樣的話,當下暴跳如雷:「三姐這話是何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說你儀態不佳,丟人罷了。」若生漫不經心地鬆開手,後退兩步,側身面向前方,朗聲喊了一句,「四嬸!」

  連四太太林氏正要上馬車,聞聲扭頭來看,瞧見是若生,總算還是笑著的,一面走近來問:「怎麼了?」

  一轉頭,她亦瞧見了馬車裡的幾人,不覺怔了下:「怎地都擠在一處?」

  「可不是,所以我來邀五妹同我一輛車,四嬸意下如何?」五姑娘張張嘴要說話,卻被若生搶了先。

  林氏脫口說:「這就正好了!」一面喊自己女兒下車,勿要耽擱。

  五姑娘咬著牙,見母親面上漸漸現出不耐煩來,終於還是下了馬車,朝先前若生那一輛去。

  林氏口不對心地誇了若生兩句,也轉身往自己的馬車去。

  若生這時才得空同馬車裡的兩位姐妹說話。

  三房的四姑娘同她還算相熟,長舒一口氣後,連聲道謝。

  似乎若生弄走的人不是連五,而是什麼厲害的瘟神。

  回到自己的馬車上後,若生並不多看五姑娘一眼。五姑娘受到了輕視,又開始不滿:「你為何非要同我坐一塊?」

  若生閉目養神,淡淡道:「因為我歡喜你呀。」

  連五:「……」

  若生別過臉去,沒有再言語。

  她喜歡四叔家的這位五妹嗎?當然是不喜歡的。

  一來是因為四叔,二來也的確是因為這位五妹性子不討喜。

  她將人弄回這輛馬車,只是想著性子和善的二姐跟四妹哪個都不是連五的對手罷了。那倆位都是難得出門遊玩的,同連五待一路,委實太不幸……

  所以這人,還是同她一道吧。

  萬幸,五姑娘叫她一句話給堵住了嘴,一路上竟是沒有再開過口。

  小半個時辰後,馬車在一處湖邊停下了。

  今日賽舟,自是在河道中進行,但連家的畫舫卻泊在鏡湖。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3
發表於 2017-3-14 00:36:39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賽舟

  鏡湖顧名思義,形如菱花銅鏡,水面平滑,縱是起風之時,亦無多少波瀾。

  湖並不大,此刻裡頭停了幾艘畫舫,就更顯得玲瓏小巧。若是站在岸邊遠眺,便能瞧見鏡湖最左處還有一溜水路,斜斜的,一直通往外河。但據老人們說的,這鏡湖原先乃是封閉的,是嘉隆帝即位後才命人鑿出了一條道,用以連接湖澤。

  那上頭還有一座石橋,猶如弓,紅欄孔洞,無一處不精巧。

  若生一行人下了馬車後,並沒有急著上畫舫。

  大胤朝因地勢使然,本就多水道,連家既掌漕運,手頭更是不能少了船隻。不像是京城裡的其餘世家勛貴,雖則不缺銀錢人手,但船隻卻還是少見的,尤其是這般大的樓船。

  叫鮮少過水路的東夷人瞧見了,只怕是錯認成房舍也有可能。

  停靠在鏡湖裡的連家畫舫,寬敞明亮,華蓋重重,斗拱飛牙,晴空之下恍若九重天上十二樓裡才有。

  其中一艘畫舫裡,更不時有絲竹之聲傳來,悠揚動人,令聞著心曠神怡。

  五姑娘宛音方一站定,就遙遙指了那一艘道:「我就乘這艘走吧。」

  四太太林氏正巧走過來,聽了個正著,見邊上一群人沒一個開口的,就自家女兒模樣張狂,也是有些窘然,忙咳嗽了兩聲後道:「也好,你就隨娘一塊吧。」

  畫舫周圍還有不少小舟簇擁,但依理連家的主子們自然是都要上畫舫的。

  備了曲樂班子的畫舫瞧著最大。裝飾也最為華美。

  四太太林氏身為此行裡唯一的長輩,理所應當乘這艘。

  但畫舫大,可供乘坐的人數眾多,除四房的幾人外,仍可上去不少。

  林氏說完,扭頭看向了站在岸邊的連二姑娘跟四姑娘,略顯敷衍地問道:「你二人可是乘另一艘?」

  至於若生,她根本問也不問,早就認定若生是必然指著最好的那艘坐的。

  連家剩下的幾位姑娘聞言後,便都應聲說要乘坐另外一艘。

  林氏便也收了聲不多說一句。只讓人上船。

  然而眾人漸次上去後。林氏一回頭,卻發現若生還停在原地,不由得眉頭微蹙,狐疑道:「阿九你怎麼不走?」

  若生用眼角餘光瞥著畫舫周圍停著的小舟。聞言笑了笑,將視線落在了四太太林氏身上,慢條斯理地道:「四嬸只管自己去便是。我今兒個就不乘畫舫走了。」

  林氏一聽,愣住了。

  好容易反應過來。她居高臨下地看一眼畫舫四周的小舟,不免踟躕起來:「過會開了賽,乘小舟可是瞧不清楚的。」

  站得高,方才能看得遠。

  這道理誰都懂,但若生今兒個出來可不是為了看賽舟來的,比起體型碩大的畫舫,自然是扁舟更好。

  她便搖了搖頭:「無妨,瞧不見,大不了上高台去看也是一樣的。」

  既是比賽,自然得有評判。

  沿岸早就搭建了高高的架台,供人觀看。

  加上賽事本就是連家籌辦的,以若生的身份,如果想上高台圍看,毫無困難。

  四太太林氏一想,這話倒沒錯,隨即就將眉頭一舒,笑著無謂道:「也罷,那就隨你去吧。」轉過身,五姑娘宛音就湊到了她身邊,小聲問:「三姐不上來?」

  林氏微微一頷首:「她只怕是還未出門就想著要上高台去看的,哪裡還願意坐畫舫?」

  五姑娘聞言跺了跺腳,不悅地道:「她過會八成又要去纏著爹爹了!」

  只要一想起上回她爹對她是又訓又斥,對若生卻和顏悅色、溫聲細語,她就氣不打一處來。

  「縱使她纏了又如何?」林氏重重點了下她的額頭,「那終究是你爹,不是她的。」

  五姑娘猶自不痛快,但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得一扭頭去尋了自家兄弟說話。

  林氏盯著她的背影,只覺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地跳,頭疼起來,索性也懶得再叫住她,只準備往裡頭去。

  隨行的心腹牛嫂子撩起簾子,問:「太太,當真不管三姑娘了?」

  林氏愈覺頭痛,停下腳步轉身遠遠看了一眼岸邊,卻驚覺岸邊早已經沒了若生的人影,不由一怔,脫口道:「三姑娘人呢?」

  「方才就在岸邊呢!」牛嫂子聞聲亦急忙轉頭去看,一看竟真的無人,當即又朝簇擁在畫舫周圍的小舟看去,「太太,三姑娘已走了!」

  四太太林氏正四下胡看,聽到這話忙問:「在哪?」

  牛嫂子伸指遙遙一點:「就在那!」

  「這丫頭的性子同她那爹簡直如出一轍!」林氏這才終於瞧見了若生的去向,「今兒個可切莫給我闖禍才是。」

  照理,畫舫先行,小舟跟在附近才是,可若生眼下乘坐的那艘扁舟已如離弦之箭一般,「嗖——」地飛出去了。

  牛嫂子勸道:「太太放心,今兒個到處都是咱們家的人,三姑娘就是胡鬧,也定然出不了什麼大事。」

  林氏甩了簾子朝裡走,「大事出不了,小禍恐怕還是少不了。」

  牛嫂子語塞,悄悄回頭朝水面看了一眼。

  那艘扁舟,只餘船尾一點,轉瞬也沒了蹤影。

  而風裡,遠遠的傳來了擂鼓聲。

  日光下,湖面波光粼粼,閃耀著碎金一般的光芒。

  小舟距離畫舫越來越遠,不多時就到了鏡湖跟泗水河相連的地方。幾聲水響動,小舟便出鏡湖,駛入了泗水河。

  然而畫舫上的四太太諸人皆以為若生會命船娘一路將船駛到外河裡去,卻沒想到若生還在內河時便悄悄上了岸。泗水河貫穿京城。分內河與外河,今兒個既是賽舟大會,僅僅只是內河自然是不夠盡興的,所以當大賽開始,這些賽舟就都會如箭矢一般朝外河飛馳而去。

  是以人人都以為若生會趕在大賽開始之前,先出內河。

  哪知,她今日根本就沒有打算出城。

  小舟停泊的岸邊,栽了一排的楊柳,密密麻麻,綠意正濃。

  然而行人。也很快如蟻似的變得密密麻麻。

  岸邊的人穿著各色的衣裳。沒多久便蓋過了楊柳的綠意。

  扈秋娘寸步不離地跟著若生:「姑娘,今年瞧著似比往年還要熱鬧一些。」

  耳畔人聲陣陣,漸漸的,便全成了嗡嗡嗡——嗡嗡嗡——

  若生感慨道:「難怪我往年不願意來……」

  這熱鬧得都不成樣子了。

  這時。扈秋娘忽然壓低了聲附耳同她道:「姑娘。蘇大人來了。」

  若生微微一怔:「我怎地沒有瞧見?」

  人太多。車馬也多,除了衣裳穿的不一樣,這些人裡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瞧著都差不離,她並沒有看見蘇彧。

  扈秋娘見她看了一圈還未發覺,也不敢說自家主子眼神不好,只能想著自己指了給她看。但仔細一想,這伸手去指也不成樣子,只得道:「姑娘您別找人,往那邊停著的馬車看。」

  若生聞言蹙了蹙眉,嘀咕著:「那麼多的馬車,你也能分得清哪輛是誰的?」一邊朝那一排排停著的馬車看去。

  蘇彧今兒個出來,定不會用定國公府的馬車,所以扈秋娘一定不是因為看見了馬車上的「蘇」字才辨認出來的。

  她疑惑地從打頭那輛開始看,灰撲撲的,應當有些年頭了。

  再看後頭的那幾輛,也都是這副灰撲撲的模樣,只是有些蒙著篷布有些蒙了旁的而已,抑或漆色不同。

  突然,一架樣子十分普通,黑漆青幄的馬車映入了若生的眼簾。

  若生望著,驀地眼皮一跳。

  難怪扈秋娘一下子便給認了出來!

  馬車極不起眼,同邊上停著的那些並無多大區別,但車蓋上的東西就大不相同了!

  邊上的馬車頭頂上都是空空的,唯獨這一輛上頭,臥了隻大貓,一隻毛色黃白相間,體型大得不像貓的胖貓!

  忽然,它像是也瞧見了若生一般,將前爪高高地舉了起來,露出雪白的肚皮。

  若生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扈秋娘小聲問:「姑娘可瞧見了?」

  「太顯眼了!」若生嘆口氣,「這種事世上只怕也就只有他倆做得出了。」

  真是……張揚啊…

  若生垂下手,無奈地笑了起來,拔腳朝著馬車而去。

  「哎喲公子,您可慢些,奴才都要跟不上了——」

  此時,斜刺裡突然冒出來幾個人,差點撞了上來,好在若生一行閃避及時,等到眾人回過神來,這夥人一溜煙又走遠了。

  走在最末的人作小廝打扮,喊了一路「公子您慢點」,可走在最前頭的那人別說停下,就連聲也沒吭一下。

  若生皺眉看了一眼,頓覺眼睛一疼。

  紅的衣裳,綠的腰帶,脖子上還掛著個赤金的瓔珞項圈……

  這都什麼打扮!

  她唬了一跳,轉臉去看扈秋娘,卻見扈秋娘也是一臉的不敢置信,直搖頭說:「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還有作這幅打扮的。」

  若生亦搖了搖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京城裡也盡出怪人。

  她斂神繼續朝馬車走去,剛一走到近旁,元寶就打從上頭一躍跳了下來,親昵地叫了聲,「喵……」

  扈秋娘奇道:「姑娘戴了冪籬,這小東西怎也能認出來?」

  元寶又叫喚了兩聲,猛地一個縱身跳上了馬車,朝車簾子裡鑽了進去。

  而後,簾後便探出隻手,將簾子微微掀開一角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4
發表於 2017-3-14 00:36:52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吃否?

  裡頭的人也不作聲,只晃了晃手,就將簾子給放下了。

  「喵嗚——」車簾子一角像風中的花般輕輕搖曳著,打後面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來,豎著兩隻耳朵四處找若生,爪子摳著車轅,「喵……喵嗚……」聲音拖得長長的,歪著個腦袋,似在問她為何還站著不動。

  若生忍俊不禁,終於揚手去撩簾子,閃身進去。

  元寶緊跟著也飛快竄了回去,幾乎就是貼著她的腳跟在走路。

  黑漆馬車外重新寂靜下來,扈秋娘仔細四顧了一番,退去了一旁。誰知方一過去,還未站定,就聽到耳邊有人在叫自己「秋娘姐」,她一愣旋即轉頭去看,笑開來,說:「三七你個小子可嚇了我一跳!」

  三七亦笑了起來,可卻只是笑著並未多言。

  扈秋娘見狀不覺立即皺了皺眉。

  這樣子的三七,可瞧著有些不大對勁。

  然而身著褐色衣裳,站在她眼前的少年,此刻分明又是笑著的。只是這笑容,沉靜平和,遠不是三七往常咋咋呼呼的模樣。扈秋娘的眉頭越皺越緊,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問了句:「三七你今兒個撞邪了?」

  笑得令人發毛。

  褐衣少年聞言,頰邊笑意不覺逐漸加深,望著自己跟前長得膀大腰圓賽過尋常男子的扈秋娘,終於還是說了實話:「秋娘姐,我是忍冬。」

  扈秋娘一怔:「什麼冬?」

  「忍冬,藥典裡的那個忍冬。」

  扈秋娘琢磨了下:「三七也是藥,生得又像,難不成你們是兄弟?」

  著褐色衣裳的少年點點頭應道:「舍弟正是三七。」

  扈秋娘不覺面露吃驚之色,而後仔細打量了一番面前身形尚且單薄的少年。說:「你比三七的身量稍長一些。」

  「是嗎?」名喚忍冬的褐衣少年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說起自己的身量來,面色微赫,「已有許久不曾見他,倒不知是他生得高些還是我更高些。」

  他方才亦是頭回見扈秋娘,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她,但仍一眼便認了出來。

  扈秋娘卻是在聽到他說已許久不曾見過三七時便愣了愣,既是兄弟。二人又都跟在蘇彧手下。怎會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面?

  然則這裡頭的事,也不是她該問能問的。

  於是乎,她斂神微笑。只同他說些三七的事。

  雖說她見過三七的次數也有限,但總算是近些日子才見過面,遠比忍冬知道得多些。

  忍冬便也聽得津津有味,間或笑話弟弟兩句。

  但與此同時。言談中的倆人,各自的視線仍都牢牢釘在那輛黑漆青幄馬車上。

  扈秋娘無意間發覺。心中立即便知,忍冬跟三七兄弟二人長得雖然相像,但性子只怕是截然不同,這個時候如果換了三七在這。只怕早就說說笑笑不知將正事忘到哪去了。

  但她同樣很快就想了起來,上回跟著蘇彧去平州的人,是三七而非忍冬。

  照理他是去平州查案的。理應帶個更穩重些的隨從才是,可偏偏就帶了三七。

  今兒個倒不帶他。改成忍冬了。

  扈秋娘在心裡頭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卻仍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馬車裡的二人一貓,卻彷彿置身寂寂山野,絲毫也不管外頭如何了。

  元寶最自得,趴在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若生跟蘇彧之間卻也絲毫不見尷尬,倆人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舊友一般,該坐下就自個兒坐下,該抱你的貓就抱你的貓,連話都不用多說一句。

  分明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這樣私下裡悄悄會面,不合適得緊,但擱在他們二人身上,卻莫名變得泰然起來。

  若生手裡還抓著把象牙玉柄的紈扇隨意扇著風,問:「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如果不要緊,想法子送個信說了也就是了,並不需要面見再談。

  然而她問完後,坐在對面的人卻並未吭聲。

  若生狐疑地抬眼去看,瞧見他正不知打哪兒拎出來個紅漆的食盒來,而後慢條斯理地一層層打開來,又從角落裡搬出張小小的矮几來,將東西一樣樣整整齊齊地擺了上去。

  「這是……」

  「吃食。」

  若生嘴角輕輕抽了兩下,這是吃的她焉能看不出來?她是鬧不明白他怎地還帶了一食盒吃的出來呀……

  雖說將今兒個當成野遊,特地帶了吃食出來的人不在少數,可這人換了蘇彧,她怎麼就彆扭得慌?

  但蘇彧平靜的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來。

  他至始至終都泰然自若得不像話,只在筷子擺出來後頓了頓,靜默一瞬後忽然側目看向她,微微挑眉問:「吃否?」

  說話間,馬車裡早已是香氣瀰漫。

  食物的鮮香、焦香……蔬果的清香……還有肉香,絲絲縷縷不停地往若生鼻子裡鑽。

  嗅著嗅著,這嗅著香味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食指大動了。

  僅聞味道,這菜分明做得比明月堂裡她三嬸送來的廚子手藝還好。

  晨起時明明用過不少吃的,若生並不大餓,但此刻聞著這香味,她不覺還是下意識說了句:「吃!」

  說得格外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蘇彧這時卻慢慢地將眉頭蹙了起來:「你就不怕我在菜中下毒?」

  若生略懵,而後杏眼微瞇,斜睨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悠然道:「你是不是只帶了一副竹筷?」

  「……」蘇彧將視線緩緩移開去,掃了一眼矮几上擺著的菜色,將擱在上頭的筷子舉了起來,分出一根遞給了若生,「自個兒想法子。」

  他頭回進重陽谷,拜師後。父親離去,他開始跟著老頭子過日子。可他師父是個什麼人?天下第一的大懶人!那年他才多大?才五歲!頭一頓在重陽谷裡吃的飯,老頭子就只給了一根筷子。為何?因為偌大的重陽谷裡,想再多一雙乾淨筷子都不能夠了。老頭子吃一頓扔一雙,髒了也不洗,就這麼擱在那發霉,綠毛能長一指頭厚!

  等到不得不用筷子吃飯的時候。他才磨磨蹭蹭去勉強洗一雙出來。

  結果他留下後。明明是倆人用飯,老頭子卻是死也不願意再去多洗一雙了。

  偏偏他當時年幼,又剛離了父親。心頭甚慌,哪裡敢同老頭子說師父再給我一根筷子,心底裡還只當這就是重陽谷裡的規矩,老頭子門下那就是專門用一根筷子吃飯的!

  硬生生。就這麼挨了三頓飯!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終於受不住。邁著小短腿去尋了兩根樹枝回來,給自己削了雙筷子。

  等到開飯,老頭子一眼就發現了他手裡的筷子,再低頭往自己手裡一看。那邊是兩根,這邊卻只有一根,立馬想也不想伸手就搶了他手裡的筷子!搶了!就這麼搶走了!

  除卻他飯碗上橫著的。桌上分明還有一根在呀!

  簡直毫無人性!

  蘇彧撇了一眼自己手裡僅剩的一根筷子,眸色沉了沉。沒想到多年後自己竟然還有用一根筷子吃東西的時候。

  若生卻已經姿勢優雅地舉起筷子戳了一顆焦溜丸子,然後問:「下毒了嗎?」

  他看她一眼,也不說話,亦戳了一顆咬了口吃了。

  「我逗你呢……」若生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說著:「左右今兒個多的是工夫,吃了再說也不遲!」,側過身去低頭朝丸子咬了一口,隨後身子一僵,飛快轉回身來問他,「打哪兒請的廚子?」

  蘇彧含笑:「怎麼了?」

  若生一字字道:「重金挖人!」

  她活了兩輩子,雖說攏共還不到二十年,但委實也不算短了,可這焦溜丸子是她迄今為止吃過味道最上乘的。

  丸子嫩滑鮮香,應是摻了豆腐在其中,愈發柔滑外卻也不失肉的嚼頭,除此之外,肉餡裡也不知還加了什麼,令丸子入口後絲毫不膩,反而有陣陣清香湧出來,沿著舌尖來回打轉,令人心生歡喜。外頭的那層芡汁兒更是香得鑽人心肺。

  好廚子可遇不可求,趕明兒領回去她爹必定也高興得很。

  見蘇彧不說,她忍不住道:「實在不成,借了用幾日可行?」

  她好吃,她爹可比她還好吃。

  這樣的菜,總要叫她爹也嘗一嘗才是。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聽到蘇彧道:「沒有廚子。」

  「沒有廚子?」若生一驚。

  「若非得說個人出來,那……廚子姓蘇,在家中行五,你也是見過的……」蘇彧輕飄飄丟出幾句話來。

  若生:「……」

  「喵——」元寶舔著毛突然叫了聲。

  「蘇大人。」良久,若生輕聲喊了他一聲,眼睛一瞬不瞬,定定看著眼前的人,感慨不已,「這世上只怕就沒有你不擅的事了。」

  眼前的人,只穿了家常的便服,料子亦不過尋常的細葛布,姿態閒適,彷彿尋常鄰家少年兒郎,但他一雙眼卻沉靜幽深,氣質卓絕。

  倆人離得不遠,若生漸漸從瀰漫著的煙火氣息中,分辨出了幾絲微薄的瑞腦香氣,甘冽清苦。

  那是,他身上的氣味。

  他緩緩低下頭去,不知從哪兒又掏出一隻青瓷小罐子來。

  打開來,裡頭滿滿當當的糖漬青梅。

  「你想找的那人,有眉目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5
發表於 2017-3-14 00:37:03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線索

  若生怔了下,擱下筷子,斂目問道:「怎說?」

  蘇彧揀了一顆糖漬青梅遞給她,等她愣愣地伸手接過,方徐徐道:「永定伯府是何情況,你自然比我清楚。」

  「我知道的事並不多。」若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指尖捏著的青梅,搖了搖頭。真計較起來,永定伯府的事,她已經有許久不曾知道了。前世連家落魄後,段家人袖手旁觀,休說伸手拉她一把,便是連多看她一眼也是無的,只差沒有狠狠地落井下石再將她也打入無間煉獄。 雖然,她後來過的日子,同身處煉獄之中,也無甚區別。

  自那之後,她便再不曾見過段家的人。

  一轉眼就是數年。

  而重新回到宣明十七年的她,因著前世的事,對段家人心生厭惡,恨不得自己根本沒有過這樣的外家,所以只在春日裡她大舅母辦春宴時應下父親的話,去了一回,回來後便同姑姑表明了自個兒的心思,再沒有往段家去過。

  永定伯府裡的情況,究竟如何,她知道的那些也早已經是記不清了。

  她略微一頓,放輕了聲音說:「不過回京後,我的確命人私下裡打探了些事。」

  依照劉刺史那本賬簿上所記載,雀奴至少那時的確是在她大舅舅段承宗手中的,不管如今還在不在,那都是一條十分有用的線索。然而她對自己那位來日要繼承爵位的大舅舅,卻是印象寥寥。

  她那早逝的娘親。出閣之前在娘家時便不是個受寵的,同兄長的感情很是平淡。

  到了她,一來生母在她一落地時就去世了,二來她又姓連,連個段姓都冠不上了,她去段家,那是作客,而非歸家。

  是以外祖父外祖母幾位長者如何暫且不論,接待她的總是舅母抑或那幾個表姐妹,至於幾位舅舅。尋常連一面也見不上。

  兼之她又素來記不清人。哪位是大舅舅哪位是小舅舅,也是時常弄混,那幾位也都沒那麼願意見她。所以時至如今,當若生想要回想起段家大舅舅的為人時。腦海裡便只剩下一片空白。莫說為人。就是說話的腔調也記不得。

  但她知道,京畿上下也都知道,永定伯府的世子爺段承宗是個正人君子。

  衣冠楚楚。儀表堂堂的正人君子。

  若生雖然不喜段家的人行事作風,也不覺自己那幾個舅舅真能是什麼正人君子,但也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發現他們非但不是衣冠楚楚的君子,而是披著君子之皮的禽獸。

  東夷來的舞姬,即便在個商賈眼中,也算不得人,充其量只能是個玩物。

  而東夷舞姬生下的女兒,能被財帛買賣的異瞳孩子,連玩物也稱不上……於他們看來,只是個玩意罷了……

  若生現如今只要一想起段家大舅那端著斯文儒雅模樣去見人的樣子,就不由得齒冷、心冷,渾身冷,幾要顫慄。

  「他是個完美無缺的人。」她聲音漸微,語氣卻變得冷硬起來,口中說著的分明像是好話,但卻絲毫沒有誇讚的意思。

  蘇彧笑了下,眉宇間亦籠上了一層冷意:「什麼都打探不出嗎?」

  若生輕輕咬了一口手裡的梅子,入口生津,酸甜可口,心情莫名鬆快了兩分,微微頷首道:「是呀,連半點不對勁的地方都沒有。於內,他家中只一妻一妾,同髮妻相敬如賓多年恩愛有加,夫妻和睦,孝順長輩;於外,素有賢名,和同僚之間關係和睦,從不與人結怨。作風優良,不狎妓,不好賭,不與人爭鬥。寫得一手好字不提,在畫技上也頗為心得,他的一幅字畫據聞也是千金難得的佳作?」

  蘇彧嘴角微翹:「你的工夫也不算全部白費了,他的字畫的確很出名。」頓了頓,他補了句,「不過他的畫,真論起來,也不過爾爾。」

  口氣平淡,但意味張狂。

  這話換了旁人來說,若生定然要譏上兩句不要臉,但眼前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蘇彧,她也就無話可說。

  蘇彧道:「他每半月,會晚歸一次。」

  若生愣了愣,「每半月?」

  距離他們回京,並沒過多久,可這個「每」字,至少也得有個三兩次方可拿出來說。

  她遲疑了下,試探地問道:「你已經暗中查了他多久?」言語間,她暗忖著,這少說想必也得有個月餘了。

  誰料,她話音剛落須臾,便聽到蘇彧波瀾不驚地回答自己,「已有近半載了。」

  那就是,差不多六個月!

  若生倒吸了一口涼氣,訝然脫口道:「當真是能告訴我的事?」

  如果是她不該聽的,那就趕緊打住了才是,話這東西,多說多錯,多聽也是錯,知道了不應該知道的事,誰還能有好果子吃?

  蘇彧卻漫然斜睨了她一眼,兀自吃了顆糖漬梅子,說:「你同我說過的事,難道便是能告訴我的事?何況,大局為重。」

  若生怔怔地想,這倒也是。

  他都知道她這人渾身上下不對勁,腦子裡藏著許多世人尚不知曉的事了,他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談論的?

  她略微鬆了一口氣:「蘇大人真是深明大義,十分……」

  「自然,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連三姑娘心裡想必也清楚得很。」他悠悠然插進來一句話,而後神情陰惻惻地道,「殺人不容易,但想殺你,絕對不難。」

  若生叫他面上神情唬了一跳,剛想老實點頭說自個兒心中有數,忽然琢磨起了他方才說的話似乎有哪裡不對勁,而後驀地將杏眼瞪得溜圓。

  難道她不是人?!

  然而當著蘇彧的面,她到底沒敢指著他的鼻子問回去,只得別過臉去乾咳了兩聲,問及要點:「既已有半年光景,那每半月會晚歸一次的事定然沒有錯了,可是已經知道他為何晚歸,而且每次都恰好時隔半月?」

  「每隔半個月,給他趕車的車夫,就會換成另外一個人,而且那一日走的路定然不是他平素回永定伯府的路,而是特地繞上一圈。」蘇彧解釋道,「這原本並不是多起眼的事,但半年有餘看下來,就成了一樁十分有趣的事了。」

  說到後頭,少年清越的音色略略一沉:「他很謹慎,尋常不露馬腳,所以直到臨近離京前去平州時,我才知曉他每回繞路而行,為的是在某處暫留。」

  從外頭看,那不過就是一座極為普通的小宅子罷了。

  安安靜靜的,一點嘈雜的聲響也無。

  門前檐下掛著的燈籠,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顏色陳舊不說,上頭甚至還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像是已經許久沒有人點過燈。

  那宅子,似是無人居住。

  若非跟著段承宗走了許多回,尋常人根本不會想到這宅子裡會有人在。

  「那座宅子不過兩進,委實不大,但西北面有座樓,裡頭暗藏玄機。」蘇彧一點點將自己查找的事說了給她聽,「可附近的人,從未見過那樓亮燈。」

  樓高,窗窄,裡頭就是有身影走動也不容易瞧見,但夜裡總是要掌燈的。

  那宅子裡,處處透著古怪。

  若生只這麼聽著,也是心頭一顫:「你是疑心,雀奴就在那裡頭?」

  「是如霜,那本賬簿上記載著的如霜。」蘇彧略一沉吟,「那座宅子的出現,同賬簿上所記的日子,十分接近。」

  所以,十有八九,就是了。

  只不過,一日不曾親眼見到人,這事就還是懸乎的。

  蘇彧心知肚明,若生心裡頭也清楚瞭然。

  聽罷,她正色道了謝:「多謝蘇大人相助!」

  這些事,她自個兒查,也許有一天也能發覺,但那一天一定還十分遙遠。

  這個謝,是必須的。

  蘇彧卻像是早料定她會如此,聞言只道:「不必謝,不過順道而已。但……」他拖了個長音,挑起一道眉,「記個賬如何?」

  若生正思慮重重想著雀奴的事,聽到這話脫口而出:「記著吧。」

  說完了她方才反應過來,問:「記賬?」

  蘇彧身子前傾,推開小窗朝馬車外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問之那小子說得好,人情往來不過如此。」

  我助你一臂之力,你早晚也得還我這一臂之力。

  他收回視線,笑意又逐漸變淡,最後成了平常淡然的模樣,說:「賽事快開始了。」

  「是啊,難得出來一回,便也去瞧瞧吧。」若生拍拍指尖沾著的細白糖霜,回眸看他,「趕明兒別給忘了,這賬,索性寫下來?」

  蘇彧打量了她兩眼,忽然道:「在下記性很好。」

  「那就牢牢記著吧!」若生彎起眉眼笑著轉過身去。

  剛要下馬車,腳邊猛地竄過來一物,她一驚,笑著垂首去看,揶揄道:「跟著我走?」

  元寶拿臉蹭著她的裙擺,蹭啊蹭,還是退了回去,輕輕地「喵」了聲,似不捨,又似無奈。

  蘇彧漠然道:「想去便去。」

  「喵嗚……」元寶聞言,立馬一個轉身貼到他邊上,諂媚地仰頭看他。

  若生看著頰邊笑意不由得加深,終於還是下了馬車。

  扈秋娘跟忍冬立即迎了過來。

  忍冬去同蘇彧說話,扈秋娘便來問若生:「姑娘,眼下可是回畫舫上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6
發表於 2017-3-14 00:37:16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認錯

  方才乘坐小舟,只是因為小舟比畫舫行動方便,眼下已見過蘇彧,觀賽的話自然是回畫舫上去更合適。

  若生便也沒有多加猶豫,同扈秋娘說了句「回吧」,便側身朝著來時的路走了去。她帶著冪籬,身上穿著的衣裳料子上佳,樣式顏色卻都並不打眼,周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倒也一直沒有人注意到連家的三姑娘就這麼混在人群裡隨意走動。

  扈秋娘幾乎寸步不離地跟著,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

  幸而一路走去,道路雖然並沒有那麼順暢,卻也不算太艱難。

  走至一處,若生腳下的步伐漸漸慢了下來,側目看向扈秋娘,笑著說道:「詩會這會兒便開始了?」

  她往年沒怎麼出來過,是以只知沿岸時常會有學子聚集作詩,卻不知道原來這般早便開始了。

  遠遠吹來的風,也慢慢變大,帶著兩分河水的腥氣往眾人鼻子裡鑽,而夾雜在風聲裡的擂鼓聲,亦是一聲賽過一聲得洪亮。扈秋娘朝若生所看的方向打量了一眼,笑了起來,回道:「姑娘沒瞧錯,是詩會開始了。」

  若生不覺微露驚訝,「看來,這詩會是同賽舟一併進行的?」

  「姑娘有所不知,沿岸像這樣聚集在一起的學子,數不勝數,這兒開始了,旁的卻不一定就也開始了。」扈秋娘笑著說完,頓了頓,補了句,「何況這些個多是尋常學子罷了,畫舫上還有許多呢。」

  勛貴家、官宦人家的子弟,多半還是聚在船上的。

  若生想一想也就明白了過來,笑了笑。將視線收了回來,繼續往前而去。

  可誰知才走出幾步,斜刺裡突然間衝出個人來,揚手就要來抓她的袖子。

  若生愣在原地,手腳僵硬,連閃避也忘了。

  好在扈秋娘還是個眼疾手快的,一把就將她給帶到了自己身後。

  「阿姐。你怎麼還在這?!」來人亦是一愣。而後莫名其妙地再次伸出手來要越過扈秋娘去拉若生的胳膊。

  扈秋娘帶著若生連退兩步,厲聲呵斥:「放肆!」

  「放肆?你今兒個指著誰說放肆呢?」來人的聲音頓時變得氣急敗壞,可說了兩句。他的聲音驀地變了個調子,一副疑心重重地問道,「我怎麼原先沒見過你?」

  話音落,打從前頭的人群裡又急巴巴衝出來小廝打扮的人。一溜煙跑到他們邊上,急得臉色都白了:「公子!您怎麼上這兒來了?」

  若生聽著這聲音似有幾分耳熟。悄悄從扈秋娘身後走到了邊上,隔著冪籬朝眼前的倆人看了一眼。

  率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身紅通通的衣裳,其次便是根翠綠翠綠的腰帶……

  再接著,就是那一臉疑惑的少年脖子上掛著的赤金瓔珞項圈了。

  剛剛才出了點太陽。這會日光一照,明晃晃的,亮得刺人眼。

  饒是她再記不住人。眼前的少年也根本不需要她特地費心思去記臉,這人的打扮。簡直見所未見。

  他方才喊她什麼?

  阿姐?

  她戴著冪籬,他是怎麼認的人?

  不認錯才是怪哉!

  這時,小廝模樣的人拽著紅衣裳少年拔高音量喊了聲:「公子!」

  紅衣少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著扈秋娘上下打量,而後口中狀若隨意地說了句:「你怎地又跟上來了?」

  「這人這般多,小的怎敢不跟著您?」

  「你家公子我是豆腐還是怎麼地?一碰就碎不成?趕緊滾蛋!」紅衣少年極為不耐煩地一擺手,又探頭探腦來看若生,「我的好姐姐,你上這兒待著幹嘛,不看賽舟了?」

  扈秋娘一忍再忍,聽到這也是忍無可忍,冷下臉喝問過去:「哪來的登徒子,胡亂喊什麼姐姐!」

  跟著他的那小廝也是將雙眼睛瞪得溜圓,一臉駭色地去攔他:「哎喲公子,這不是姑娘呀,您認錯人了——」

  「認錯了?」紅衣少年呢喃著,忽而指向若生面上的冪籬,再指指若生身上的衣裳,「怎麼會錯?你看這衣裳的顏色,再看那頭髮,還有那塊破布,不都一模一樣?」

  年紀並不大的小廝見狀,唬了一大跳,又見站在若生身前的扈秋娘比自己高大得多得多,生怕過會主子挨揍,自己回頭得被扒掉一層皮,連忙小心翼翼去捂主子伸得筆直的手指頭,「公子,衣裳的色瞧著雖然差不離,但姑娘今兒個帶出門的是聽霜姐姐,可不是這一位呀……」

  聽霜姐姐貌美如花,身段婀娜,怎麼可能會是眼前這個虎背熊腰壯得跟男人似的女人呢?

  再說,這年紀也對不上呀!

  聽霜姐姐今年才十七呢!

  小廝苦口婆心地勸了主子兩句,低聲下氣地又代他來向若生賠禮。

  到底不是市井人家裡長大的,好料子就算沒穿過,也是見過的。

  若生身上穿的衣裳看似普通,但料子上等,他一眼就看了出來。

  但一身花花綠綠穿得跟雉雞似的少年聞言卻還是皺著眉頭說:「她出門帶的聽霜,難道這會就不能換了別人?」言罷,他仍歪著腦袋朝若生喊,「就是阿姐吧,我這麼個英明神武的人,怎麼可能認錯自家親姐姐!」

  若生聽著這話,再看看他的穿戴,差點笑出聲來,在後頭輕輕拽了拽扈秋娘的衣袖,低聲吩咐道:「罷了,這人奇奇怪怪的,莫要理會。」

  她轉身要走,扈秋娘便也冷冷看了那少年一眼,隨後跟了上去。

  紅衣少年見狀氣得跺腳:「陸幼筠你站住!」

  聲音傳入耳中,若生心頭一震,腳步凝滯,再難邁開。

  身後傳來哈哈大笑,「就說小爺我英明神武、聰明絕頂,絕對不會認錯人!」

  見若生停下,那小廝顯然也愣住了,狐疑地自言自語起來:「難道,真是姑娘?」

  伴隨著話音,若生身後響起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有人匆匆追了上來。

  扈秋娘看一眼若生,用眼神詢問著,若生卻顧不得去回應她。

  此時此刻,她腦海裡裝著的全是方才那一聲「陸幼筠」,這個名字,可不是隨隨便便誰都能喊出來的,她所知道的,姓陸名幼筠的人,也不過就只有那麼一個而已。

  陸幼筠年長她一些,身量也比她略高那麼一些。

  但她眼下遮著臉,二人身形也的確有些相似,叫人認錯也並非全無可能。

  然而他第一聲喊的分明是「阿姐」,他的親姐姐,是陸幼筠,那他便應當是陸立展的兒子了!

  「不得放肆!」扈秋娘瞪眼呵斥。

  紅衣少年已至近旁,手都伸到了若生邊上,聞言臉一沉:「你算什麼東西!」抬手就要朝扈秋娘揮去。

  若生揚手一格:「陸公子認錯人了。」

  「這聲音……」紅衣少年一怔,突然罵了句娘,「老子真認錯人了?」

  若生淡然道:「錯了。」

  紅衣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面露訕訕之色,似想道歉,又不知想到了什麼,話到嘴邊就成了:「沒事把臉遮起來做什麼……」

  說著這嘴裡的話不斷了,緊跟著又冒出來一句:「你生得什麼樣?」

  「公子!」著了褐色衣裳的小廝一直戰戰兢兢地聽著他的話,聽到這知道不攔是絕對不成了,立馬什麼也顧不得直接撲了上來,拖了自家主子就要走,「該走了該走了公子——」

  因知是自己認錯了人,紅衣少年張張嘴,還是叫小廝給拽走了。

  扈秋娘鬆了口氣,低聲道:「這人簡直孟浪輕浮毫不知禮數!」

  而且還眼瞎!還聽不進人話!

  那小廝都說了多少遍認錯了,他偏偏就是不信。

  扈秋娘狠狠數落了兩句,卻不見若生作聲,不覺奇怪,遂低頭去看,見她神色凝重,似有異樣,不由得輕聲喚了句:「姑娘?」

  若生這才展顏笑了起來,眉宇間籠罩著的陰霾如烏雲散去,轉頭看她,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他方才喊的那個名字,可是陸幼筠?」

  「的確是陸什麼雲的,奴婢沒能聽清。」

  若生笑著,搖了搖頭:「那許是我聽差了也沒準。」

  同音不同字的名,世上可有太多了。

  但陸立展的兒子,在京城裡的名氣可比他的那位姐姐大得多了。雖然若生同他沒有交集,但耳聞總是有過的。眾人口中的陸離,仔細想想,同她方才所遇之人,至少有八分能對上號。

  傳聞中,那就是個實打實的紈絝,真紈絝。

  甚至於用不了幾年,他頭頂上還能再多個「京城銀槍小霸王」的諢號。

  所以若生轉個身就吩咐扈秋娘,找兩個可靠的人去探聽一番,今天陸相家中可有來人,來的是誰,穿的又是什麼樣的衣裳。

  扈秋娘應聲退下,若生自上畫舫。

  連家的畫舫已停在岸邊,船上視野頗佳。

  他們邊上亦慢慢的停滿了一溜的畫舫。

  不遠處搭建在岸邊的高台上,紅綢喜慶,燈籠高懸,整整齊齊地坐了幾排人。邊上有幾面大鼓,幾個赤著上身的大漢,肌肉緊繃,正揮舞著鼓槌,將大鼓敲得咚咚作響。

  賽事,馬上就要開始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7
發表於 2017-3-14 00:37:29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折花賽

  高高的架台之上,挺直著背脊端坐著的幾人,突然漸次在鼓聲裡站了起來。站在正中的人,正是連家的四爺連則寧,他站定後,抬起右手凌空比了個停的姿勢。

  架台兩側傳來的隆隆鼓聲,便瞬間戛然而止。

  五姑娘宛音坐在若生身旁,瞧見這一幕後轉頭面向冷嘲起來:「三姐是不是從來沒見過二伯父站在那上頭?」

  連二爺性情猶如孩童,自然擔不得這樣的大任,每年的賽舟大會乃是盛事,他當然不會出個頭,就是雲甄夫人再偏心他,也絕不會叫他站在那架台上主持賽事。

  所以這些年來,如果不是連三爺出面,就是連四爺出面,從來也不見連二爺。

  京畿上下都知道原因,五姑娘身為連家的人,當然更明白,然而眼瞧著自個兒父親意氣風發地站在那,身旁一眾勛貴宗親,待他都客客氣氣的,她就忍不住得意起來。正巧若生也在朝架台上看,她哪裡還能將嘴閉嚴實了一個字也不提?

  說完後,她立即又加了一句:「早知道這樣,今次就該叫二伯父也一道來嘛!」

  她母親四太太坐得離她們堂姐妹稍遠一些,她的膽子也就更大了點,口氣愈顯刻薄無狀。

  「三姐!你聽不見我在同你說話嗎?」見自己說了好幾句,若生的視線仍依舊凝在不遠處的架台上沒有收回,她惱了,「總不至又是犯病了吧?」

  若生一怔,這才側目瞥了她一眼,問:「此話何意?」

  五姑娘將手裡銀絲白芍的紈扇搖得呼呼作響:「那年也恰逢是爹爹來主持賽事,你一大清早就巴巴地跟了來。結果一上畫舫就開始哭,鬧著要回家去,三姐難道全忘光了不成?」

  「什麼時候的事?」她的確是半點也想不起來了。

  五姑娘把扇子往膝上一丟,皺起眉頭惱道:「三姐旁的不忘,這些個事倒全忘記了,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

  若生嫌她話酸,亦將眉頭一蹙。沉下臉問道:「既知我年長於你。你需喚我一聲三姐,而今這般口氣便是你同姐姐說話的該有的嗎?」

  「你倒是越來越愛擺架子了……」許是鮮少看見這樣面色陰沉的若生,五姑娘顯然唬了一跳。聲音也跟著低微了下去。

  若生定定看著她,仍問:「我為何哭?」

  五姑娘聞言,卻突然支吾了起來:「還、還不是因為去歲落水的事。」

  是嚇哭了。

  五姑娘悄悄看她一眼,低低道:「所以這麼多年沒在端陽節出來。你今兒個可別又哭鼻子了。」被人瞧見,連家的顏面都要保不住了。

  若生卻恍若未聞。聽了這話只將視線慢慢收了回去,望向河面,而後狀若無意地問道:「這般說來,那年我落水的時候。你也在?」

  重五這一日,連家的姑娘們便是長房那些個平素不愛在外走動的也都會出來散散心,依五姑娘宛音這樣的性子。理應更不會錯過。

  果然,五姑娘立馬說:「在雖在。可同我可沒有干係,三姐你不要時隔多年又來胡說!」

  「同你怎麼就沒有干係了?」若生愣了下,不著痕跡地繼續問道。

  然而這話落在五姑娘耳裡頓時就成了質問,她並不知眼前的若生同她熟知的那一個不一樣,還只當若生全部都記得清清楚楚,早已發現,聞言不由得急切申辯起來:「怎麼就同我有干係了?!我可沒推你!」

  「你沒有?」若生的眼神漸漸變了。

  五姑娘將擱在膝上的扇子一把抓起來擋住自己的臉,側過身去:「分明是你自個沒站穩……」

  事情已過去多年,當時邊上又沒有丫鬟婆子伺候著,誰敢說那件事就真同她有干係?何況她連若生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嘛!

  五姑娘腹誹著,看向了河面。

  寬廣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停滿了畫舫。

  而此行參加賽事的小舟,就一排排有秩地停在前頭河段上,正正映入了畫舫上眾人的眼簾。

  因隔得並不十分遠,離得畫舫近一些的賽舟上站著的人,此刻他們都能看得清楚。

  五姑娘不知是看見了誰,忽然低低叫了聲:「呀——」

  聲音不小,邊上伺候著的婢女皆聽了個一清二楚,坐得稍遠些的四太太林氏似也聽見了一般,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她便慌忙收了聲,可眼睛仍一瞬不瞬地盯著河面上的一艘小舟。

  坐著到底看得不大清楚,她突然又一聲不吭地站起身來,往船舷邊上跑。

  她身邊跟著的媽媽駭然,急忙去請示四太太。

  四太太皺眉一看,人已如脫兔一般跑了過去,便也懶得再叫她回來,左右是個坐不住的,便只漫不經心地道:「仔細照料著,隨她去吧。」

  與此同時,站在若生身後的扈秋娘長得個高,視野更佳,看見了若生還未發現的事,突然微微俯身附耳說:「姑娘,咱們方才遇到的那個登徒子,也在賽舟上。」

  若生還在想著五姑娘宛音說的話,聞言歪了歪頭,狐疑問:「我怎地沒有瞧見?」

  扈秋娘悄悄指向了一個地方。

  若生循著那根手指頭遙遙看去,搖了搖頭:「不是一人吧?」

  「奴婢將他那張臉記得牢牢的,斷不會有錯,何況他身邊還跟著那個小廝呢。」

  若生苦著臉:「換了那身扎眼的衣裳,我可記不清他生得什麼模樣了。」

  扈秋娘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只說:「奴婢替姑娘記著就是了,不用姑娘自個兒記人。」

  這時,靠在船舷邊往下看的五姑娘宛音突然打發了個人過來喊若生。

  小丫頭倒是恭恭敬敬的:「三姑娘,五姑娘請您一併過去看看。」

  「看什麼?」目光越過小丫頭的肩頭,若生遠遠看了看自己那位同自己關係並不和睦的五堂妹。

  「奴婢不知,五姑娘只說您過去看了就知道。」小丫頭的聲音越發恭敬了起來。

  她家主子不是個好相與的。這會命她過來請人結果卻沒能請過去,她回頭必然要受罰。見若生久久不言語,也不動身,她的面色漸漸難看起來,垂在身側的手也微微顫抖著。

  若生恰好看了個正著。

  於是她便起身,笑道:「那就去看看吧。」

  小丫頭登時長鬆了一口氣,終於露出點笑意來。領著若生往船舷邊去。

  可到了邊上。她還是挨了兩句罵。

  五姑娘嫌她辦事不中用,帶句話請個人也能耗上這許多工夫,往後還能使喚她做什麼。牙尖嘴利一頓好訓,說的小丫頭兩眼淚汪汪的,幾乎就要忍不住。

  若生便道:「想讓我看什麼?」

  五姑娘這才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指了河面上的一艘小舟給她看。問:「這人可是昱王殿下?」

  若生一愣:「昱王?」

  據姑姑所言,昱王長孫少淵近日並不在京城才是。難道是提前回來了?

  她低頭往河面上看,小舟上站著的人穿的也是常服,如意祥雲紋,再尋常不過。看上去分明就只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罷了,然而……他腰間卻繫著條明黃織錦的白玉扣帶……

  不管是顏色還是樣式,都非普通人可用。

  她沉吟著問五姑娘:「你見過昱王殿下?」

  五姑娘雀躍道:「你沒見過?」

  「見過嗎?」若生有些驚訝。

  五姑娘發出個不屑的音來。「三姐,這天下間總是再不會有比你記性還差的人了吧?去歲初雪的時候。我們一齊去赴宴,不正巧在宴席上碰見過昱王殿下?」

  若生嘴角抽抽:「就那麼偶遇過一面?」

  這就難怪她半點印象也沒有了!

  五姑娘卻大驚小怪地說:「一面?多少人想見這一面還見不著呢!原還想著你必然是記得的,哪知你連這麼打緊的事都給忘光了。」

  若生聽得這話,連搭理她的心思也沒了,只低頭繼續往河面上看。

  不曾想,這一看,卻終於叫她看到了一個認得出的人。

  她頭也未抬,問道:「怎地都是勛貴子弟?」甚至於還有王爺在場…

  扈秋娘答:「姑娘有所不知,舊例如此,開場的便是勛貴子弟跟宗親們的賽事,午後才是各家的家丁護衛等比試。」

  賽舟一年一度,一直是盛會,同每年的圍獵一樣,總少不了這些世家子弟的參與,贏了可也是得臉的事。

  終點處,亦有一處高台,上頭同樣裝飾了紅綢燈籠等物,但最顯眼的卻是高台中央擺著的一盆花,一盆從平州匆匆運來,特意培育的花。

  誰先摘下這朵花,誰就贏。

  所以歷年來上午的賽事,又被稱作折花賽。

  若生望著下首,側身站著的少年,呢喃著:「他竟還有這樣的興緻……」

  難怪方才在馬車上,他擺了一堆吃食,分明距離用完早膳也沒多少時辰。

  不過他身邊,怎還站著個四五歲模樣的孩子?

  若生怔了怔,耳邊聽得五姑娘嘟囔,「今年似乎來了好些往年沒見過的生面孔。」

  很快,隆隆鼓聲再起。

  河面上的賽舟一艘艘箭矢般,飛流而下。

  五姑娘問若生:「三姐押誰贏?」

  各家的賽舟船身都塗了不同的顏色,按照顏色押便是。押的也不過是散碎銀子,彩頭罷了,所以畫舫上圍觀之人多半都會選上一支。

  若生想也不想,脫口道:「藍的。」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8
發表於 2017-3-14 00:37:43 |只看該作者
第127章 教訓

  五姑娘瞇起眼睛:「三姐你方才不是還說不認得昱王殿下嗎?怎地這會又押他贏了。」

  只有昱王長孫少淵的那艘小舟方是藍色的,她方才就一直盯著看,斷沒有記錯的道理。頓了頓,她接著又說:「而且,三姐你怎地不押咱們自家的人贏,偏要押旁人?」

  這樣的盛會,連家身為主辦一方,自然也是要派人參與的。

  連家的幾位公子雖然年紀都還不大,但最年長的那一個,也已到了能下場玩耍一番的歲數。

  只不過五姑娘一雙眼剛剛只能瞧見昱王殿下一人,根本沒有注意過自家的人這會在哪艘小舟上,又是什麼顏色的,但拿出來數落若生,對她而言卻顯得那樣理所當然,口氣乖張,彷彿她才是年長的姐姐,而非妹妹。

  若生斜睨她一眼,說:「哦?那你是押了哪一方?」

  五姑娘撇撇嘴:「我自然是押昱王殿下的!」

  她雖然比若生還小上一些,但於某些事上,卻遠比若生想得多。

  「那你倒是真有臉面來說我。」若生漫然將視線收了回去,看看船舷,又看看底下波光粼粼的河水。

  五姑娘「嗤」了聲,忽然問:「你為何也押了昱王殿下?」

  若生不曾看她,只笑了笑,問道:「你很想知道?」

  五姑娘說:「究竟是為何?」

  押誰贏不論,這押的不過都是些散碎銀子,饒是贏了錢,也是用來打賞下頭的人,所以胡亂押的人也不少。不過是圖個樂子而已。但是若生押了昱王,就叫五姑娘忍不住問了又問,她可不相信自家這位三姐只是胡亂押的。

  明明方才還揣著明白裝糊塗,說從來沒見過昱王殿下,根本認不得。

  五姑娘見她不答,追著又問了一句。

  若生終於轉頭看向她,展顏微笑:「不告訴你。」

  她為何押了昱王那支隊伍。是她的事。憑什麼非得告訴連宛音?何況她心知肚明,五姑娘眼下心裡頭想著的事定然沒有好的,還不定想到了哪去。她說了真話,對方也一定覺得是假話,何苦多費那個口舌。

  儘管她這般做,的確不是胡亂押的。

  蘇彧的那艘小舟。是紅的。

  依她對他的了解,這人做什麼都合該是第一才是。

  然而今次最後的贏家卻一定會是昱王長孫少淵。而不是其他人,就是蘇彧,也不會成為首位。

  往年情況如何她不清楚,但今年有昱王參與其中。誰敢不叫他贏?

  而今這大胤的天下,看似是太子長孫少沔的囊中物,但是最後究竟會落到誰的手裡。沒人能說得準。昱王殿下,可不是一般人。雖然若生知道最後即位的人。不是昱王,但旁人可不知道。

  再說,這還得顧及皇家顏面呢!

  要是讓昱王輸了,可不就是讓長孫家輸了?

  長孫氏可掌著大胤的山河!

  所以今兒個,她就是不動腦子也知道,昱王殿下贏定了。

  然則五姑娘聽了她的話,卻氣得跳腳,張嘴就說:「姑姑總說連家上下要齊心,我等要和睦相處,但三姐你這話,聽著可丁點沒有和睦的味道!」

  她竟還訓上人了。

  五姑娘身邊隨侍的丫鬟立馬急了,巴巴地上前來勸她,可又不能明勸:「姑娘渴不渴?回去歇著吃杯茶吧?」

  「吃什麼茶!」她重重推了一把丫鬟,將人推得踉蹌著後退而去,怒道,「滾遠些,休叫我瞧見你!」

  見她發了火,幾個丫鬟也是不敢再多言,低著頭匆匆退到了一旁。

  但她卻猶自不解氣,憤憤一拍船舷,上下兩片嘴皮子一碰,尖聲道:「總仗著姑姑喜歡你,就知道——啊——」

  話未說完,突然變成了尖叫。

  畫舫上的眾人登時全被驚動。

  五姑娘身子懸在船外,一手扒拉著船上扶欄,一手被若生抓在掌中。

  四太太林氏幾個離得遠,聽見聲音後先是起身循聲張望,一時間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距離她們稍近些的,五姑娘身邊隨侍的幾個丫鬟倒是瞧見了,霎時面色發白,齊齊跑過來。

  與此同時,五姑娘驚得大呼小叫:「三姐快拉我上去!」

  若生緊緊抓著她的手腕,面上卻笑咪咪的,問道:「五妹,我近日跟著姑姑跟竇媽媽苦練了一番,這腕力是不是見漲啊?」

  五姑娘不會水,手抓在扶欄上又磨得生疼,急得淚珠子直往下掉:「三姐你快點拉我上去——」

  「那年我落水,同你有沒有干係?」

  「我錯了三姐,我真的錯了——我不是有意推你下去的——」

  她只是那日見若生穿了身簇新的衣裳,料子是打從千重園裡拿的,只有那麼一點,好容易才做了一身,連點邊角料都不見,據聞料子是雲甄夫人從宮裡頭要的,特地留了給若生,府裡的其餘姑娘,雖然也都得了新鮮料子,但沒有哪一身做成的衣裳能同若生身上的比較。

  人人都讚那衣裳好看。

  她聽了心裡頭就惱,像是有把火在燒,燒得她呼吸困難,頭腦發熱,一咬牙就悄悄趁人不備將若生推了下去。

  五姑娘憶及往事,哭得愈發狠了,生怕若生會鬆手將她丟下去。

  如果早知道眼前的人會突然間毫無徵兆地發狠,她方才一定閉緊了嘴,連一個字也不多說。

  可時至此刻,悔青了腸子也還是晚了。

  五姑娘哭花了臉。

  若生忽然道:「哎喲,這胳膊酸的,沒力了……」

  「三姐!」五姑娘大喊,又哭,「娘親救我——救我——」

  四太太林氏這會哪裡還會不知情況,早已提著裙子慌慌張張朝船舷跑了來。

  五姑娘身邊的丫鬟更是已至若生身旁,齊齊伸手來拉她。

  若生亦在手上用力。同幾個丫鬟一併將她拉了上來。

  一翻身落地,五姑娘就癱倒在了那,靠著船舷,痛哭流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幾個丫鬟見狀,又想圍上去勸慰,又生怕她這狼狽模樣叫人瞧光了。過會又要衝她們發火。遲疑起來。

  四太太林氏這會也終於到了近旁,一把分開圍過來的人,擺手命他們退下。休要聚在一起,一面彎下腰去攙女兒起來。

  五姑娘則大哭,糊著臉就要撲進母親懷裡。

  林氏見狀卻慌忙伸手橫在了自己跟女兒之間,說什麼也不讓她貼到自己衣裳上。蹙眉說:「好了好了,髒兮兮的!」

  五姑娘聞言。又傷心又生氣,想往後站,偏生腿腳還發軟,「撲通」一聲就摔了回去。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娘伸伸手。指尖卻還沒碰到她的衣裳便又垂了下去,只轉身皺著眉頭問幾個丫鬟,「叫你們看著五姑娘。你們便是這般看顧的?」

  幾個丫鬟面面相覷,支吾著半天說不上話來。

  林氏不悅:「都啞了不成?」

  於是。終於有人小聲說:「回太太的話,是姑娘不準奴婢幾個在邊上伺候著,不是奴婢幾個沒有……」

  「住嘴!」林氏自然知曉自家閨女的性子,可事已至此,可不能讓幾個丫鬟也來數落她的女兒。

  一行人瞬間噤了聲。

  五姑娘這時卻突然哭哭啼啼道:「是三姐!是三姐推我下去的!」

  眾人立刻去看若生。

  若生面露委屈:「四嬸……」她抬起手來,袖子往下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來,上頭通紅一片,「我方才為了拉住五妹,手都紅了。」

  手腕置在扶欄上,壓了一會自然是要紅的。

  手掌緊緊抓住連五往上拉,用力過後自然也是紅的。

  五姑娘口中若生推她下去的事,誰也沒有親眼目睹到,但若生救她上來的事,卻是人人都瞧見了。

  林氏不由得嫌她不中用,糊塗,又見她雖然受了驚嚇但身上顯然並無傷,便只覺她狼狽得很,遂沉聲斥道:「成何體統,快些去將衣裳換了!」

  「娘……」五姑娘抽泣著,驚魂未定地要起身,誰知還是腿軟,差點再次摔回去。

  若生伸手扶了她一把,「五妹小心些。」

  五姑娘哆嗦了下,急忙要推開她。

  「五妹,你知道你哪不好嗎?」若生紋絲不動,附耳過去,用只有她們倆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森然道,「你呀,八字欠揍——」

  五姑娘打個冷顫,扭頭看她,卻見她衝自己咧嘴一笑,貝齒整潔雪白,泛著森森寒氣。

  她頓時又放聲大哭起來。

  丫鬟慌張地來扶她,其中一人忽然低低驚呼了聲,視線落在了五姑娘的裙子上。

  上頭不知何時,濡濕了一小片。

  這是……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皆飛快地將頭低了下去,誰也不敢吱聲,半拖半扶地將人帶去了船艙裡頭更衣。

  林氏則板著臉來看若生。

  「四嬸,都是我的錯,沒有看好五妹妹,您罰我一頓吧。」若生垂眸,聲音微弱。

  林氏聽了女兒的話,多少還是疑心的,但見她這副樣子,自己也不能真罰了她,只得說:「怎能是你的錯,你也受了驚嚇,快去歇著吧,莫要在邊上站著了。」

  若生小聲應個是,退了下去。

  林氏伸手來捂心口,對心腹牛嫂子低聲道:「你說音姐兒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奴婢不知。」牛嫂子搖了搖頭,五姑娘宛音平素就有隨口誣賴人的習慣,真真假假,沒親眼瞧見都不能作數。

  話音剛落,連家畫舫底下突然間喧鬧了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9
發表於 2017-3-14 00:37:56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女人

  林氏本就心頭不悅,聞聲面上更是難掩不耐,低頭往船下略掃一眼便將視線收了回來,望向牛嫂子吩咐道:「使個人去看看,是怎麼了。」

  今兒個是熱鬧日子,河道一段段上全是人,這處雖然停的多是各家的畫舫,但也並未清場,民眾聚集在岸邊,或是自行駕了小舟入水圍觀,不過人人都知道停在這附近的畫舫,載的是京城裡有名望的人家,遠不是他們所能胡亂靠近的,是以一直以來底下人雖多,卻安安靜靜,並無嘈雜聲響。

  這會聲音一大,船上的人就也都聽見了。

  只隔了些距離,究竟是在說些什麼便聽不清楚了。

  牛嫂子得了林氏的吩咐,轉身便將事情給安排了下去,一面服侍林氏重新坐定,又悄悄打發個人去船艙裡頭看看,五姑娘可是無礙了。好在他們這樣的人家,出門之際,是必然另置一身衣裳帶上的,不然眼下五姑娘宛音只怕得一路將人給丟到家中去了。

  很快,丫鬟去而復返,同牛嫂子回道:「姑娘哭得渾渾噩噩的,奴婢們問話也不應聲。」

  牛嫂子聞言眉頭一皺,說:「恐是受驚了,回頭還是得請個大夫來仔細看看才是。」

  「是不是告訴太太一聲?」丫鬟小心翼翼試探著問了句。

  牛嫂子便側目看了一眼坐在那專心致志望著遠處的林氏,而後將頭搖了搖,嘆口氣道:「暫且不必了,你去伺候姑娘小憩片刻養養神吧。」

  丫鬟得了這話,也就不再踟躕,應個是就退了下去。

  牛嫂子就要往林氏身邊走去。誰知還未走到附近,身後便先傳來一聲呼喚,聲音不大,氣息卻帶著兩分紊亂。她微驚,腳下一頓,轉過身去,看清楚是自己方才打發下船去查看究竟是何人在喧嘩的婢女。不覺沉下聲去:「慌慌張張的做什麼!」

  「出事了——」來人面帶驚慌。躬身向前,附耳過去同牛嫂子急急說了兩句話。

  牛嫂子聽罷,亦是臉色大變。慌忙問:「人呢?」

  畫舫底下的喧鬧聲已經淡去。

  急白了臉的丫鬟匆匆答:「奴婢怕叫邊上的人聽了去,已自作主張先將人領到小舟上了。」

  「如此甚好!」牛嫂子微微鬆口氣,然後道,「你去將人看好了。我這便去回稟太太!」

  話音未落,她的腳尖已經指向了林氏所在的方向。「嗒嗒」兩聲,踩著腳下的木頭小跑了過去。

  林氏聽見動靜轉過臉來,正好瞧見她提著裙子小跑而來,不覺蹙眉:「你今兒個怎麼也慌慌張張的?」

  「太太……」牛嫂子到了近旁。嘴角翕翕,喊了聲太太後便卡了殼。

  林氏見狀不對勁,也跟著緊張起來:「是音姐兒出事了?」

  「不是不是。不是五姑娘出事了!」牛嫂子連忙搖頭解釋。

  「駭我一跳。」林氏長出一口氣,「就說方才瞧見她時。還好端端的,不過受了點驚嚇而已。」說完,想起牛嫂子的異狀來,她又問了一遍,「究竟是怎麼了?」

  牛嫂子跟了她多年,素知她的脾氣,知道自己一說,她定然會暴跳如雷,躊躇著竟是有些不敢開口。

  她卻不耐煩了,驀地將臉轉了回去,只背對著牛嫂子發問:「難得出趟門,怎地你們一個個都不肯叫人舒心?」

  「太太,奴婢……」牛嫂子猶豫著,終於還是開口道,「有個女人,抱著個孩子,說是四爺的……」

  「四爺的?哪個四爺呀?」林氏頭也未回,看著水面,漫不經心地說著,突然一頓,她霍然轉過身子面向了自己的心腹媽媽,聲音變了調子,「四爺的?!」

  牛嫂子這會哪裡還敢點頭,只急忙說:「您別急,這事真假尚且不知呢。」

  連家富貴滔天,眼饞的,想要打秋風的,佔便宜的騙錢的人可不少。

  一刻不得真相,就什麼都還不能下定論。

  可連四太太林氏聽到了女人孩子之類的字眼,此刻哪裡還能冷靜得下來,手一抬,突然抄起邊上案几上擱著的茶碗,狠狠朝地上摜去。

  「哐——」一聲,碎瓷滿地。

  牛嫂子大驚失色,上前去奪林氏又抓起來的另一隻茶碗,壓低了聲音飛快說道:「太太莫急,莫要著急!四爺是什麼人,您難道還不知道?您就是不相信四爺,也得相信您自個兒呀!」

  林氏鬆了手,無力地垂膝上,怔怔地出了會神:「相信自個?我難不成還真能看住了他?」

  連家四位爺,長房那位早早去了的,原本身邊是有個妾的,後來他沒了,大太太也就沒留那個妾,給另外尋了個人家配出去了。二房則當然是沒有妾室通房的,三房夫妻恩愛,連三爺自然也沒有納妾的意思,唯獨四房……

  她嫁進連家的時候,連四爺身邊是有通房丫頭的,跟了他許多年,感情深厚根本不是別個能比較的,雖然沒有名分,但四房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見了那人,都得尊一聲鶯歌姑娘,個個眉開眼笑的。

  連四爺待自幼同自己一道長大的人,也很是不同。

  何況鶯歌又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忘不掉似乎也是那樣正常的事。

  但連家雖不講究那些個麻煩規矩,但在這些事上規矩還是十分嚴苛的,縱然連四爺再喜歡自己的通房丫頭,那也不能讓她在正妻進門之前誕下子嗣,所以林氏嫁過來之前,四房總算是還沒有庶子。

  她進門頭幾天,同連四爺也是蜜裡調油,過得十分愉悅。

  儘管知道了有這麼個通房丫頭在,卻也沒有太當回事。

  房中有通房丫頭的人,海了去了,她要是太較真,就顯得無理取鬧了。

  林氏一直這般告訴自己,倒也就覺得沒什麼不能忍受的,直到那一日連四爺突然同她說,要抬了鶯歌那丫頭做姨娘,給她個名分,而且要把避子湯給斷了。

  她還未誕下嫡子,那丫頭怎能先斷了避子湯?

  萬一鶯歌先她之前有了身子,豈不是要先有庶長子?

  她自然是不答應,何況哪有她一進門就抬了通房做姨娘的道理,至少也得等鶯歌誕下孩子才能抬。

  這事不管怎麼看,她都占理。

  於是她便拒絕了連四爺的提議,只說日後再議。

  連四爺聽了,當場變了臉色,但許是顧念新婚,也就沒有再多言。

  林氏就也以為事情談妥了,繼續高高興興地過她的小日子,盼著自己能早有身孕,誕下子嗣。誰知道,當天晚上,連四爺就歇在了鶯歌那。

  她派人去探消息,聽說那邊要了兩回水,當下淚珠子都撲簌簌落了下來,氣得撕了帳子。

  他不給她臉,她憑什麼還要顧全他的?

  所以翌日,她就命人給自己娘家送了消息,哭訴去了。

  但林家人顧忌著雲甄夫人護短至極,而且這事鬧開了旁人也只會說是她無能,笑話她還來不及,所以林家只特地派了個婆子來照料她。

  這麼一來,不蠢的也就該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新婚幾日,娘家就特地送了人來,說是照料林氏,可實際上就是用來提醒連四爺的。

  連四爺見了,倒也安安分分好些日子沒有再去見鶯歌。

  然而他明面上同林氏說說笑笑,氣氛和樂融融,到了夜深人靜之際,二人卻是冷言冷語你譏我一句,我嘲諷你兩句,總鬧個不歡而散。

  林氏自然覺得這都是鶯歌的錯,加上她終於知道了鶯歌在連四爺心裡頭不尋常的地位,哪裡還能忍得下?

  她從來也不是習慣於忍耐二字的人,所以轉頭趁著連四爺出遠門,便想法子將鶯歌給打發了出去,打發得遠遠的,恨不得賣到窯子裡去。

  還是當年尚未婚配的牛嫂子勸她說,事情不可做絕了,她才按捺下來,沒有真將鶯歌賣去妓寮。

  府裡沒了這麼個人,她是神清氣爽,精神好了百倍。

  然而連四爺回來後,自是大發雷霆。加上她脾氣暴躁,二人當即就吵作了一團。結果眼前一黑,她突然暈倒,請了大夫來看過,卻說她是有身子了,只是胎象不穩,不可動氣。這下子可好,連四爺就是有天大的怨氣,也再不能同她發脾氣了。

  何況雲甄夫人知道她有孕後,也親自來看了她一回。

  連四爺只得收斂,好生待她,從此絕口不提鶯歌的事。

  他差點害得她沒了孩子,他欠了她,只能事事忍耐下。

  她索性乘此機會,將四房裡稍有些姿色的丫鬟都給換了一番。

  連四爺始終沒有吭聲。

  幾年過去,孩子也長大了,林氏便也早就將當年的事給忘得差不離,誰知道這會卻突然冒出什麼女人帶著孩子說是連四爺的,塵封的記憶登時一股腦湧了上來,直叫她氣血上湧。

  牛嫂子輕輕揉著她的背,再三勸說。

  林氏這才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冷著臉問:「人在哪?」

  牛嫂子仔細說了,她便道:「我要親自去看一看。」

  言罷,她霍然起身。牛嫂子阻攔不及,只得匆匆跟了上去,到了僻靜處,四周都避開了人眼,她們終於見到了人。

  抱著孩子的年輕婦人,將頭抬了起來。

  牛嫂子驚呼:「怎麼是你?!」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0
發表於 2017-3-14 00:38:07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找上門

  林氏冷臉看了一眼,亦倒吸了口涼氣,「鶯歌?」

  時隔多年,此刻一見,她仍舊是一眼便認出了眼前的人。還是那個鶯歌,那個連四爺心心念念甚至不惜為她同自己爭執的鶯歌!即便年歲長了些,眉眼瞧著也遠不是當年那般青澀,但林氏知道,這人就是鶯歌。

  她本也以為自己早不記得了,可哪裡知道,這人也好事也罷,一旦成了心頭扎著的刺,有朝一日就算是拔掉了,那痕跡終究也還是消不去的。

  她低低驚呼了聲,腳下趔趄,往一旁的牛嫂子身上靠了靠,才勉強站穩。

  「見過太太。」對面的人卻像是早有打算,見她如此面色如常,毫不覺詫異,只抱著孩子微微一墩身,問候了句。

  林氏聞言面色發灰:「竟真是你?」

  「是我。」

  聽見個「我」字,林氏的臉色霎時又難看了兩分。

  昔年鶯歌是連家寫了身契的婢女,見了她自然是要尊上一聲「太太」,自稱為「奴婢」的,可如今對面站著的人雖然依舊稱她為「太太」,卻再不管自己叫「奴婢」了。

  這漫長的歲月,早令她再沒有辦法仗著主子的身份,隨意壓制鶯歌。

  林氏面容晦暗,眼神卻逐漸變得冰冷,而且越來越冷,慢慢的冷得像是一把刀子,薄薄的刃,泛著寒光,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在鶯歌身上,將她千刀萬剮。

  她絲毫也不去掩蓋自己對面前婦人的厭憎。

  而抱著孩子的鶯歌,也彷彿丁點不在乎她如何看待自己,只說:「我要見四爺。」

  然則她的神色看著平靜,仔細聽去。她的口氣卻還是帶著些許波動,似緊張又似惶恐。

  林氏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盯著她,又屏住呼吸聽著她的話,焉能沒有察覺?

  她頓時笑了起來,挺直了腰桿,掏出帕子來佯作漫不經心地擦拭著自己的指尖,道:「你算什麼東西。四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饒是鶯歌已非連府的人。身份卻仍然矮上她無數,她罵上一句又如何?

  林氏這般一想,心情立刻大好。轉頭看了一眼牛嫂子,說:「怎地什麼人都放進來,快快趕出去!」

  牛嫂子方才認出來人是鶯歌,還唬了一大跳。這會還有些怔怔的,聽見她的話。更是愣住,不管是不是鶯歌,這事都還沒問清楚呢,怎能說趕出去就趕出去。

  外頭都是人。萬一叫哪個有心的聽見了什麼,總不是好事。

  如果不是憂心著這些事,鶯歌此刻也就不會在連家的地盤同她們說話了。

  牛嫂子便悄悄地同林氏耳語道:「太太。那個孩子……」

  鶯歌離開連家已有十一年,這十一年裡。連四爺也幾乎從來沒有在林氏跟前提過鶯歌一言半語,可鶯歌卻揚言自己懷中抱著的孩子,是連四爺的,這事大有蹊蹺呀!

  牛嫂子勸了一句,眼神擔心地望向了林氏。

  林氏這才略有些醒過神來,縱是不樂意,也還是問了鶯歌一句:「你說這孩子是四爺的?」

  「這孩子當然是四爺的!」鶯歌聽著她話中滿是不信,登時拔高了音量。

  她懷中抱著的孩子,許是有些駭著了,立即扯著嗓子大哭起來。

  林氏見狀,眼皮直跳,厲聲喝道:「看好了!」

  鶯歌卻絲毫不見慌亂,聽見孩子哭得厲害,也不見擔憂,只看著林氏說:「太太怕什麼?您也有兒子,難不成還怕我的兒子搶了您的東西不成?」

  「好你個張狂的賤婢!」林氏聽其言及幼子,往事湧上心頭,風度大失,張嘴冷聲罵道。

  「賤婢?」鶯歌冷笑。

  孩子哭得越發大聲。

  牛嫂子看情況不妙,終於還是忍不住請示了林氏一聲:「太太,奴婢將孩子領下去哄哄吧?」

  一來孩子哭得不成樣子,的確該哄;二來看鶯歌的樣子雖然對這孩子不大上心,卻畢竟是她的兒子,就算沒那麼疼愛,也是她的砝碼,先掌控在手中對她們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林氏正在氣頭上,也馬上想明白了,當下道:「快些領下去!」又恐鶯歌不從,遂面向她說,「四爺眼下有要事在身,你見他不得,有什麼話且同我來說。」

  鶯歌微微遲疑了下,還是沒有答應將孩子交給牛嫂子,只是低頭捂住孩子的嘴,輕聲哄了兩句。

  那孩子也是乖巧,抽噎著很快就止住了哭聲。

  與此同時,林氏的一雙手隱在袖中漸漸握成了拳頭,目光則落在那幼童臉上,不住打量。

  單看樣貌,這孩子至少也得有個兩三歲了。

  一雙眼哭得紅腫,但仍能看出原本的樣子來。

  林氏冷眼看著,恍惚間竟是看見了她的女兒,當年尚且年幼的五姑娘宛音。

  長女小時據聞生得像她爹連四爺,眉眼鼻子無一處不相像,就連那癟嘴的樣子都如出一轍。因著這些個事,連四爺待女兒倒也委實疼愛有加。可如今,林氏望著鶯歌的兒子,卻覺得這孩子像自己的女兒宛音。

  這豈不就是——他生得像自己丈夫小時候的模樣?

  林氏顯然被自己心中突然浮現出來的念頭嚇了一大跳,陡然間變得面若金紙。

  「我要說的話,同太太說了也沒什麼用處,還是等見了四爺再說不遲。」鶯歌說。

  林氏緊緊握著拳頭,養得水蔥似的指甲用力地嵌入掌心,印出一個個月牙狀發白的痕來。

  她冷著臉,一字一句問道:「你跟了四爺多久了?

  若這孩子真是連四爺的,那少說也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鶯歌聽了這話,卻勾唇笑了起來:「太太這話問的不對,我可是自小就跟著四爺一塊長大的。」略微一頓,她面上笑意更濃。「您背著四爺做的事,四爺全都知道,如果不是當年正巧碰上您有了身子,四爺也不會將我留在府外。」

  她得意洋洋的笑著。

  林氏面若死灰。

  她本以為自己早就將鶯歌這礙眼的東西賣得遠遠得了,哪曾想過,這人一直被連四爺偷偷的養在外頭。

  他騙了她,整整十一年!

  什麼鶯歌。什麼孩子。林氏都瞧不見了,她只知道自己被丈夫矇騙了多年,做了許多年許多年的傻子。興許還被他跟這賤婦在背後譏笑了無數次——

  這麼一想,她就恨不得要了鶯歌的命。

  然而她的手方才抬起一點,就被牛嫂子按了下去。

  「奴婢僭越了!」牛嫂子重重按著她的手,搖了搖頭。

  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就是遇上逃奴。那也得先上報官府,才能處置。更何況鶯歌早不是連家的丫鬟。

  鶯歌也正是深知這一點,知道林氏就是再厭惡自己,也決不能胡亂動手,才膽敢找上門來。

  名分這東西。人人看重,她當然也是想要的。

  可她出身卑微,縱是連四爺再喜歡她。也絕不可能讓她做正妻,加上林氏看她不順眼。她就是回了連家去,也斷沒有好日子。

  不如索性仗著這些委屈,叫連四爺多多補償她,照樣子能過的錦衣玉食。

  但是這日子是人過出來的,過多了這樣的日子,她終究還是不滿足了。

  她同連四爺早些年也曾有過一個孩子,是個女兒,年紀小小就是個藥罐子,她並不喜歡那孩子,幸而那孩子也沒能活上多久,走了。她長鬆了一口氣,往後終於不用再伺候那煩人的孩子。但連四爺並不知這些,只想當然以為她是傷心欲絕,難過得厲害,還特地多陪了她兩日。

  可惜後來,她接連幾年都未能再懷上孩子。

  連四爺去她的日子也就漸漸少了,她惶恐了許久,使出百般法子總算還是將他給留住了,最後也終於得了一個兒子。

  慢慢的,這孩子也長大了,能說話能走路,健健康康的,也還算討連四爺喜歡。

  她暗暗琢磨了幾天,按捺不住同連四爺提了句,讓兒子認祖歸宗。

  到底是他的骨肉,身上流著連家血脈呀。

  而且,連家富得流油,她的兒子難道不該分塊肉吃?

  誰知連四爺聽了卻發了一頓火,轉身就要拂袖而去。她見勢不好,急忙服軟,只說自己糊塗了,胡言亂語,又擠出眼淚來說憂心兒子雲雲,連四爺的火氣這才消了下去,到底留下用了一頓飯,又逗了會孩子才走。

  她本以為,過些日子,慢慢的多吹吹耳旁風,沒準連四爺哪一天就能聽進去。

  哪裡想到,這之後,隔了好些日子都不見連四爺的人影。

  她等啊等,等得心焦起來。

  突然有一天,宅子裡來了個身形高大的婦人,說奉連四爺的命,來知會她一聲,往後這宅子連四爺是再不會來了,讓她安生過自己的日子去,說著又帶人將宅子裡最值錢的幾件古玩字畫都給搬走了,說也是連四爺的命令。

  她又驚又怕,可身邊只有兩個丫鬟並個婆子,哪裡能頂事,只能眼睜睜看著人將東西帶走了。

  婦人是個生面孔,她當然不信,轉頭就叫丫鬟去找連四爺,可信送出去後毫無動靜,人又見不著!

  這下子,她是徹底慌了手腳。

  難道因為她提了一句要讓孩子認祖歸宗的事,連四爺就打算拋棄她們母子不成?

  她苦等幾日,仍無消息,只得破釜沉舟一回。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3 04:5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