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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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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意遲遲] 掌珠《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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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00:42:32 |只看該作者
第150章 靜候

  若生並未聽出她的話外之音,聞言只感激不已,笑著搖搖頭,道:「可萬不能再麻煩你了,還是我使個人去你那取吧,不必特地派人送。」

  「客套什麼。」慕靖瑤直笑,拾起桌上的藥方,雙指捏著吹了吹,見墨痕略乾,便將其遞給了若生,「讓人照著這個去抓藥便可,上頭的藥都很常見,各家藥鋪裡一般都有存貨,隨時可買,若是一時間有沒有找到的藥,便打個人來知會我一聲,我去替你準備。」

  隨後,二人又說了幾句,慕靖瑤終於答應下來,讓若生派人去她那取藥膏。

  約定了取藥的時間,慕靖瑤看看天色,見不知何時已是黑雲壓頂,道一聲「糟糕,這是要下雨呀」,轉身便收拾了東西要回去,一邊收拾著一邊還不忘記嘟嘟囔囔說賀咸這會也不知在做什麼,說罷又來同若生道:「回頭得了空,來府裡坐坐吧!」

  慕家的姑娘,素來不大在外走動,慕靖瑤自小跟著祖父學醫,出門的時候就更少得厲害。

  京城裡的姑娘,她熟識的不過屈指可數。

  是以她想邀請若生過府說話,再真切不過。

  若生便也不再推辭,笑吟吟應了下來,親自送她出門。

  蘇彧站在檐下觀天,聽見腳步聲回頭瞥了她們二人一眼,點點頭說:「路上小心。」

  慕靖瑤聞言,卻是笑得打跌:「哎喲五哥,這話要是叫問之聽見了,他必然得高興壞了,你竟也知道關心旁人了!」

  「我是憂心你一個不慎,牽累了我。」蘇彧面無表情道。

  慕靖瑤嗤了聲。湊到若生耳邊,輕聲說:「他就是死鴨子嘴硬,其實心軟得不成樣子。元寶那醜貓你見過了嗎?問之說,那就是他見不得元寶孤零零的,所以去哪都帶著,恨不得長在一塊才好……」

  蘇彧拉下一張臉:「我可一字不落全聽見了。」

  慕靖瑤略略後退半步,站到了若生身後。嘟噥道:「我走了。」

  「信不信我回頭截了賀咸的舌頭。」

  慕靖瑤拽住了若生的袖子。忙說:「眼瞧著要落雨了,阿九你送送我!」

  蘇彧微微揚起下巴,拿眼梢瞥向若生。

  若生反手握住了慕靖瑤的手掌。一疊聲道:「是是,雷聲都震耳朵了,曼曼姐還是快些回家去吧——」一面雙雙轉過身背對著蘇彧,飛快朝大門走去。

  門外巷子極窄狹。只能行人,卻不能行車。慕靖瑤的馬車停在外頭,這一路只能步行而去。

  「等等。」蘇彧道,「我去送吧。」

  若生腳步一頓。

  慕靖瑤恨鐵不成鋼地看她一眼,嘆口氣:「回頭得了空記得來慕家尋我。」

  若生點頭如搗蒜。連聲道好。

  蘇彧已從她身後走了過來,隨手按在她肩頭上,輕輕一掰。將她身子調轉了個方向,道:「去讓人抓藥吧。」

  ……

  眼瞧著若生果真聽了蘇彧的話。轉身回去了,慕靖瑤痛心疾道:「好好一姑娘被你吃得死死的,吃得死死的呀!」

  他奇怪地掃了她一眼:「是何意思?」

  慕靖瑤一愣,面如死灰:「五哥你說說你,白長個聰明腦子,還不如元寶……」

  蘇彧再懶得同她糾纏,只開了門,要趕她出去。

  「可憐的小阿九必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慕靖瑤戴上帷帽,搖搖頭,走了出去。

  蘇彧在她身後聽了個清楚,神情自若,恍若未聞。

  走至馬車旁,慕靖瑤爬了上去,帷帽一摘,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匆匆忙忙又撩了簾子探出半張臉來喊住了他,壓低聲音詢問道:「五哥,上回開的那藥,吃著可還好?」

  蘇彧頓了下,說:「沒有什麼大起色。」

  慕靖瑤眉眼一垮,長長嘆了一聲:「只怕還是藥性太過溫和了,見效慢。」

  蘇彧頷,不語。

  她又嘆了一聲,似想說什麼,卻又咽下去,鬆手放下簾子,讓車夫走了。

  不多時,黃豆大的雨珠也伴隨著電閃雷鳴,從天上劈里啪啦地砸了下來。

  天色突然間,就黑成了一片,明明還未至掌燈時分,卻已像足了夜裡。

  若生坐在條陳舊的小杌子上聽雨,有雨水沿著屋脊嘩啦啦地流淌,像一條湍急的奔流。

  她雙手托腮,望著雨幕,喃喃自語起來:「爹爹該等急了。」

  出門之前,誰也沒有料到會耽擱到這個時辰。

  好在眼下天色看著雖黑,卻到底還未黑透。

  夏日的雨來得又大又急,歇得也快,再過一會,這陣雨小上一些,便啟程回家去吧。

  思忖間,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她立刻轉過頭去,道:「他今兒個一直未曾出府?」

  蘇彧道:「下了雨,只怕就更不會出來。」

  若生皺起了眉:「原想著有三表姐纏住了他是好事,可這般一來,卻不知道他何時才會再去那繡樓了。」

  如果真要再隔上半個月才去,那他們便也就有得等了。

  他眺望著雨幕之外,聞言說:「依他的性子,只怕耐不住缺了這一回。」所以這半月之內,段承宗必定會去那一趟。

  他說得篤定,若生也就安下心來。

  永定伯府附近,有蘇彧的耳目。

  從永定伯府到那座原本藏著雀奴的小宅子沿途,有蘇彧的人,也有若生的人,四下隱蔽著,靜候段承宗露面。

  那座小宅子裡,則留了個「車夫」。

  至於那宅子裡原先還有什麼人,是如何處置的,蘇彧雖然未提,若生心裡卻也隱約有數。

  只是他不說,她自然也不問。

  少頃,陣雨漸小,他們各自返身回家。扈秋娘卻暫且被若生留下來,照料雀奴。

  臨行之際,若生叫住蘇彧,想了想,絮絮叮嚀了兩句路上小心,語氣裡有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熟稔跟關切。

  他隨口答應著,垂下眼眸,卻正巧瞥見了她的耳墜子,像一泓碧水,映得她的耳垂,潔白無瑕,玉一般瑩潤。

  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挑了起來。

  可想想,又覺自己不知胡亂高興什麼,勉強將笑意壓制下去,道:「有了消息,我會派人通知你。」

  ……

  但那消息送出去時,已是數日之後的事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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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5:50:23 |只看該作者
第151章 二爺的訓誡

  那是個傍晚,天色昏黃,隱隱夾雜著的幾抹橘色,漸漸燒了起來,烈火一般熊熊。

  連二爺正站在庭院裡訓若生:「出門玩兒總不帶我,知道錯了嗎?」

  明月堂裡的丫鬟婆子見狀,皆悄無聲息地避開了去,只留他們父女倆在庭院裡說話。

  連二爺說完,也不等若生開口回答是知道錯了還是不知道,張嘴又說:「安安生生在家歇了幾日,又憋不住了吧?」

  被他從木犀苑裡拎來遛著玩兒的銅錢,待在掛在樹梢上的雕花鳥籠裡,唧唧咕咕學起了他說話。

  「憋不住了——憋不住了——」

  「你聽聽!快聽聽!銅錢都知道!」連二爺皺起眉頭,跳腳道。

  若生無力扶額:「爹爹你好歹也留個空讓我說上一句。」

  「我怎麼就不讓你說了?」連二爺撇撇嘴,「我不一直都在讓你說嗎?」可說完這句,他立即又念叨上了她前些日子晚歸的事來,口口聲聲說她連用飯的點都差點誤了,還有什麼能記得的,委實不像話。

  若生愈無奈起來,可想想,的確是自己做的不對,就閉上了嘴不再言語,老老實實地聽著他說。

  連二爺這話也多,滔滔不絕地說了大半天。

  終於連銅錢也聽不下去了,撲棱著翅膀尖聲喊了句:「姑娘吉祥——姑娘吉祥——」

  往常想叫它喊一聲來聽聽,總也不張嘴,這會莫名其妙地倒是喊上了。

  若生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連二爺氣得要捋袖子拔光它的毛,斥它拆自己的台。討厭!

  就在這時,綠蕉匆匆從廊下走了過來。

  若生背對著她,一時未曾察覺。

  連二爺卻是正巧看見,遂丟下銅錢不理,只衝綠蕉揚聲問:「開飯了?」

  綠蕉腳步匆匆上前來,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笑著搖了搖頭。答:「回二爺的話。只怕還得過上一會。」

  連二爺拍拍袖子,嘆口氣:「餓了。」言罷又轉身去面向庭前的樹,掃一眼鳥籠裡的銅錢。「你餓不餓?我想吃八寶鴨了!」他明明在看銅錢,這話卻是同若生說的。

  可若生這會,心思全擱在綠蕉身上,根本沒有顧到他。

  底下的人。都自覺地避開了去,饒是金嬤嬤也陪在屋子裡伺候朱氏。並不過來打擾他們父女,依綠蕉的性子自然就更加不敢胡亂靠近。是以綠蕉如果不是有要緊事需要向她回稟,此刻也不會過來。

  稍稍避開了父親,若生便問綠蕉道:「出了何事?」

  綠蕉從袖中掏出一物來。遞給了她。

  她接過一看,卻是一枚方勝。

  薄薄的一塊,輕飄飄的。

  用的紙極輕薄。

  若生小心翼翼將其展開來。低頭一掃,果然是蘇彧送來的信。

  她蹙了蹙眉。飛快地將東西收了起來,問道:「什麼時候送來的?」

  「就是方才送來的,奴婢一接到手裡,便來了這。」

  「阿九!你藏了什麼好東西——」伴隨著話音,連二爺闊步從不遠處湊了過來,巴巴地要從她手裡掏出東西來看。

  好在若生方才眼疾手快,趁他不備,一把將信塞給了綠蕉。

  連二爺攤開她的手掌,四下一看,咦,空的?不覺皺起了眉頭,似不信,嘟囔著:「我明明瞧見有東西的!」

  若生擺擺手:「您瞧差了!」

  「是嗎?」連二爺將信將疑,看看天色,終於沒有再找下去,只說,「餓了餓了,讓人快點擺飯。」

  若生便給綠蕉使了個眼色,吩咐道:「去吧,告訴金嬤嬤一聲,可以擺飯了。」

  「是。」綠蕉應聲而去。

  連二爺就返身去摘掛在樹上的鳥籠,一面笑咪咪自言自語起來:「豆芽,吃豆芽……」

  若生就跟在他身後,聽了個清清楚楚,不覺失笑。

  他連二爺要吃的豆芽,那可不是尋常豆芽。

  雖亦是綠豆所發,圖個清甜之味,可他要吃的豆芽,做法卻十分繁雜。先將新鮮豆芽洗淨擇揀一番,用笊籬撈起豆芽,晾乾水汽。而後用銀針,一根一根地將豆芽筆直戳穿,小心翼翼地填入攪拌妥當的肉餡,最後才在鍋中燒上清油,下了豆芽猛火炒熟。

  僅那填塞肉餡一道工序,就足以叫人忙活上許久了。

  若生尋思著廚娘回頭該哭,微微搖頭笑了笑。

  笑著笑著,她卻又想起了蘇彧來。

  在吃過那焦溜丸子之前,如若有人來同她說,定國公府的五公子廚藝絕佳,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也不知,他是上哪兒學會的……

  這樣想著,笑著,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

  檐下掌了燈,屋子裡亦通明一片。

  若生陪著父母用過了飯,又稍坐了一會才回的木犀苑。

  吳媽媽親自伺候的她,服侍她洗漱更衣後,才在不經意間問了一句:「姑娘,秋娘何時回來?」

  「路遠,只怕還得過個一兩日。」若生漫不經心地指了桌案上的一卷書命她遞過來。

  吳媽媽便去取了來,轉而叮嚀燈下看書,太傷眼睛,還請她早些歇息。

  見若生聽了進去,她才輕手輕腳地退出去換了綠蕉進來。

  扈秋娘不在,便是綠蕉值夜。

  綠蕉卻也擔心著扈秋娘,幾日不見,加上若生也並未說清究竟派了扈秋娘去做什麼,一入夜,她便心頭惴惴。

  可方才吳媽媽問話時,她也聽見了。

  綠蕉暗暗嘆了一聲,將想問的話給咽了回去。

  而靠在十香浣花軟枕上翻著書卷的若生,卻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忽然輕聲說了一句:「莫要擔心,快則明日,晚則後日,她便該回來了。」

  白日裡,蘇彧讓人送來的信上,只有兩個字。

  他向來惜字如金,那樣大一張紙,卻只寫了兩字而已。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那兩個字,就顯得愈清晰奪目起來。

  他寫的,是「明日」兩字。

  不知是他使了什麼手段,還是如何,她那位大舅舅,明兒個只怕就該上鉤了。

  等到事了,雀奴那邊就能另做打算,扈秋娘便也就能回木犀苑來。

  夜深了,若生合了書,熄燈而眠。

  她夜裡睡得並不安生,時寐時醒,斷斷續續地睡,也不知攏共睡了幾個時辰。

  翌日天色才白,她就醒了,怔怔地靠在床頭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不過片刻,綠蕉走近,撩起帳子,說道:「姑娘,段家那邊派了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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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5:50:36 |只看該作者
第152章 討好

  若生略微一驚:「段家來的人?」

  綠蕉一面將帳子掛在床柱銅鉤上,一面點頭應道:「是,今兒個一大早就來了,將人領到二門後,吳媽媽親自去迎的,不消一會應當就該往木犀苑來了。」

  「吳媽媽親自去迎的?」若生瞇起了雙眼,眼神變了變,「來的是誰?」

  「奴婢不清楚,吳媽媽方才去得急,並未言明,只聽著似乎是段家三姑娘的人。」綠蕉踟躕了下,搖頭將自己知道的事給說了。

  她說得並不清楚,但這件事在若生心裡頭卻漸漸明晰起來。

  這麼些年,三表姐也沒有派人來連家尋過她一次,此番又怎麼能是無緣無故的?

  她微微一笑,吩咐綠蕉服侍自己起身,揀了身素淨的衣裳換上,去了耳房洗漱。

  故而吳媽媽領著人回來時,她還在盥洗室裡,未曾出來。

  略等了一會,段素雲派來的人,就有些捱不住了。

  她是段素雲跟前,十分得用的大丫鬟,來日段素雲成了太子妃,她也是要繼續跟在身邊伺候的,到那時她的身份可就又有些不同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真到了那時候,做隻雞跟做頭犬,又有什麼不可?

  可她自己心裡雖然這樣想著,卻不願意叫別人也這樣看待她。

  她忍不住問吳媽媽:「表姑娘該不是還未起身吧?」

  吳媽媽站在廊下給銅錢的小瓷碟裡添水,聞言笑著道:「且候一候吧。」

  並不直接回答她,若生是起身了還是沒有起身。

  她心中就有了一絲氣,覺得自己叫吳媽媽給輕待了,方才吳媽媽親自去迎她的事。就這麼叫她給拋卻在了腦後。但時辰畢竟還早,也是她們家姑娘突然心血來潮,非命她帶著一堆東西送來給人,到了人門前,她也不能像在府裡一樣趾高氣揚的。

  只不過,她是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自家姑娘要給連家表姑娘送禮。

  明明那日連家表姑娘離開段家時。她家姑娘面色極其難看。似乎下一刻就要殺人了一般。

  她琢磨不透,看看那些叫吳媽媽命人擺在了桌上的東西,就更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了。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終於,若生從裡頭施施然走了出來。

  她趕忙笑了起來,在吳媽媽的指引下恭恭敬敬地上前去,墩身行禮後道:「奴婢奉姑娘的命。特地來給表姑娘送些小玩意兒。」

  「小玩意兒?」若生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吳媽媽。

  吳媽媽就當著來人的面。將桌案上的東西一樣樣擺出來。

  一塊軟紈蠶冰簟,一套定窖的五彩茶鍾,並些零零碎碎的物件,還有幾盒酥油泡螺之類的吃食……

  有名貴之物。也有尋常之物。

  連家最不缺的便是銀子,這些物件,平素並不少見。按理根本不需段素雲一大清早命人巴巴地送到連家大宅來。

  若生掃了一眼,微微挑起了眉角。

  那躬身立著的婢女。就立即笑著說:「上回您來府裡,喜歡吃這酥油泡螺,姑娘便記下了,今晨奴婢出門前,姑娘便特地叮囑奴婢不得忘了帶上這幾盒,好給您當今兒的茶食。」

  若生挑起的眉角緩緩落了下來。

  三表姐這是想同她攀親近了,原來如此。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一堆東西裡,忽然斂目道:「那是什麼?」

  吳媽媽探手抓起,一瞧,是隻石榴形的荷包。

  「表姑娘不知,這是我家姑娘前些日子親手繡的。」段素雲的婢女立即又補充起來。

  若生面上露出一絲笑容:「全是三表姐的心意呀。」

  未來太子妃,親自給她繡了荷包送來,得是多麼沉甸甸的心意?

  連家不缺銀子,段素雲送什麼東西給她,都不能算好,可送這些個小物件,就不一樣了。

  她便面上高高興興地吩咐吳媽媽將東西歸置了,一邊同段素雲的婢女笑著說:「那就替我同三表姐說一句多謝吧。」

  婢女聞言,立鬆口氣,仍然是恭恭敬敬的模樣,一一將她的話應下來,又過一會,才告辭走人。

  腳步變得輕快,走起路來似乎也迅疾了許多。

  不多時,這人據聞就出了連家的門。

  若生聽著底下的人回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沒有多言。

  ……

  段素雲的婢女,卻還滿心只有若生方才的笑顏跟笑著說的那句話。須臾回到段家,她徑直去見了段素雲。

  「回姑娘的話,奴婢將事情辦妥了!」她笑著邀功。

  段素雲長舒了一口,小聲咒罵了若生兩句,才問婢女,怎麼說的。

  婢女便將自己在連家遇到的事聽到的話,皆一五一十地轉述給了她聽。

  她聽完,終於徹底放鬆下來,暗想:到底是年紀小,好哄好騙……那日同自己說的話,保不齊也只是隨口說來妄圖嚇唬自己的……全是她自己太過擔憂,才徒增了煩惱。

  父親這幾日,顯然也從未見過若生,如是想著,她的憂慮,愈淡薄,終於像一塊瓷,日夜打磨,薄如蟬翼,「叮」地一聲碎裂,再不復存在。

  然而這一天,她爹段承宗,卻晚歸了。

  一如既往,段承宗輕車熟路地往那座宅子去。

  四周寂寂,只偶爾冒出幾聲蟬鳴,昭示著盛夏已經到來。

  他下了車,進了宅子裡,四處一望,皺起了眉頭。

  今兒個,似乎安靜得有些不大對勁。

  他緩步沿著階梯走了上去,木梯在他腳下出「吱呀」聲來,聽得人眉頭更緊。

  就連空氣裡,似乎也瀰漫著怪異的氣氛。

  不過,大抵是因為他平素並未在這一天來過,所以略有些不習慣吧。

  段承宗終於站到了門前,伸手向裡推開了去。

  卻不防,門甫一打開,迎面就有一陣香風撲來,他的面色霎時難看起來。

  「呀!您可算是來了,奴家念您許久了——」

  門內人影一閃,身姿婀娜的年輕女人便直直朝他撲了過來。

  段承宗眼神一沉,避開了這一撲。

  身著錦衣的琴娘子一愣,分明聽說這位爺喜歡這般作態,她才故意如此,怎地現下看去,他卻像是極不高興?

  正愣著,她忽然瞧見眼前的男人抬手以袖遮面,快步離去。

  她大驚失色。

  急急離去的段承宗亦如是。

  他絲毫也不理會身後女子的呼喊,三步並作兩步,匆忙而退。

  然則宅子門前,卻忽然喧鬧了起來。

  他一時恍神,門外便湧進來一群人。

  打頭的人,恰是同他有過不快的京兆尹宋保!

  宋保一見他便雙目發亮,撫掌笑道:「段世子!這怎麼門也不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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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脂香粉艷

  段承宗面上神情登時大變,幾個來回才終於按捺住焦躁,勉強站定,道:「宋大人怎會在此?」

  「段世子這話問得好!本官為何在這,你心中焉能當真沒有數?」宋保像是拿捏住了什麼把柄,語氣裡有著難以掩蓋的洋洋得意。

  段承宗心裡「咯噔」一下,大步往前邁去,走至宋保跟前,一下擋住了他的視線,只沉聲說:「宋大人有何要事同在下說?」他說著,一面想要將人悉數趕出門去。

  偏生宋保一動不動,反而冷笑了下,伸手撫了把自己的下頜上蓄著的鬍鬚,往側邊移了下腳。

  他說:「世子爺藏了什麼好東西,不能叫本官看的?」

  永定伯雖然是老臣子了,可永定伯府在京城裡,說根基深卻也淺,不過是靠著一門又一門的姻親,勉勉強強樹立起的門庭。一個爵位,傳了幾代,也差不多到時候了。

  宋保極看不慣段承宗,是以只要一想到自己苦苦地熬,才熬到如今這個位置,而段承宗卻仗著祖宗蔭庇,有著世襲爵位,他就滿心不痛快。

  「罷了罷了,世子爺既不歡迎本官,本官也就不留了,有些事看來還是得先回了皇上才是。」

  「宋大人裡頭請。」段承宗聞言,終是咬牙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宋保立刻大笑,挑眉不語,擺擺手讓底下的人候著,自己跟著段承宗朝裡頭走去。

  一面走,他一面悄悄打量起了段承宗。

  段承宗心裡頭,則在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便閃過了千百個念頭。

  這宅子是他的,不是宋保的。所以方才宋保明明已經進了門,卻也只能站在門口同他說些亂七八糟的話,而不能徑直就走進裡頭,四處翻看。故而只要他不出差池,宋保也就奈何不了他。

  這般想著,段承宗佯作大方地將人迎進了間屋子裡。

  那屋子裡,還算乾淨。可陳設一概沒有。空空蕩蕩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宋保前腳走進去,後腳就道:「世子爺這宅子未免也太空了。」

  段承宗繼續裝模作樣:「置下許久也沒什麼用處,正打算轉手。」他兀自選了一把椅子落座。才請宋保也坐,而後道:「宋大人不請自來,不知為的是什麼事?」

  然而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內心無比虛無忐忑。

  這座宅子的存在。除了他跟他安置的那些人外,再不該有另外的人知道了。

  他分明處處小心謹慎。從未有過紕漏。

  甚至於,這宅子都並不曾在他名下。

  宋保是如何找到這裡的?

  他定定看著宋保,眼睛也不眨一下。

  宋保卻哈哈大笑:「在下不過是聽說世子爺金屋藏嬌,好奇而來罷了!」

  段承宗一震。霍然起身,憤怒地重重一擊椅背,惱火道:「宋大人休要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世子爺當真是會說笑。如果本官是胡謅的,那本官又是怎麼尋摸到這荒僻地方來的?」他也跟著站起身來。昂著下巴說道,上頭的幾縷鬍子顫巍巍的,像是在嘲笑段承宗死鴨子嘴硬。

  他手頭可有證據在!

  然則段承宗到了這個時候,卻意外地冷靜了下來,面色稍微和煦了些,說:「便是宋大人此言不差,那也是我的私事,宋大人說是也不是?」

  他有幾座「金屋」,藏了幾個「嬌」,同旁人有何干係?

  至多,不過是他表裡不一罷了!

  可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樣,誰又能免俗?他不過也就是個尋常男人而已。

  但他沒有料到,宋保卻像是就在等著他說出這句話來一般。

  他的話音才剛剛落下,宋保便飛快地揚眉冷笑:「這原本當然該是世子爺的私事!可千不該萬不該,你藏的人,有問題!」

  段承宗微驚,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來,當下面色煞白。

  宋保亦索性將話給挑明了:「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

  「宋大人!」段承宗還未挨打,身上便先是激靈靈一陣痛,惹得他立即拔高了音量喝了宋保一聲,「血口噴人,且三思後果!」

  宋保閉了嘴,轉身就要越過他往外頭去。

  段承宗揚手就要去攔。

  場面一時失了控,可好在到底都是斯文人,打不到一塊兒。

  「段世子既說本官是血口噴人,那你攔我作甚?」宋保卻愈發肯定起來段承宗有問題,「若當真是本官弄錯了,本官與你賠禮道歉,你說如何辦便如何辦,你看怎樣?」

  段承宗心頭震怒,嘴裡卻啞了聲。

  他當然沒有狎妓!

  依他的身份,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非得沾染勾欄院裡的?

  更何況,今上十分厭惡此等行徑,本朝律例更是明文規定,為官者,不得宿娼。便是其中的媒合人,若被抓,也得挨上四十杖!凡官員子孫宿娼者,罪亦如是。而且即便因為他是永定伯府的世子爺,僥倖躲過了杖責,那這名聲也就全完蛋了。

  不僅如此,他還會被罷官免職,永世不得續用。

  他焉會去招惹這身腥臊?

  可他此刻想起方才在樓上那一瞥,心裡便如同擂鼓一樣,「怦怦」響個沒完。

  那女人是誰?

  為什麼會在那間屋子裡?

  那間屋子裡原先待著的人又去了哪裡?

  還有,為何過了這麼久,宅子的人卻絲毫沒有動靜?他安置著的人,都去了何處?

  一連串的問題在段承宗心中浮現又隱沒,卻沒有一個能有答案。

  以防萬一,他放軟了姿態,道:「是我方才急糊塗了,宋大人萬莫見怪。」

  宋保瞇起了眼睛,伸手捋鬍:「哦?」

  「在下的為人,宋大人難道還不清楚?不知宋大人是從哪裡聽來的那些話?在下委實冤枉得厲害呀……」段承宗長吁短嘆。

  可一聲嘆息,還未到底,那緊閉著的門板就被敲得震天響。

  屋子裡的二人皆是一驚,宋保動作更快,一把將門開了去。

  叩門的是宋保的人,見門一開就說,「大人,那花魁找到了!」

  宋保一喜:「如何找到的?」

  他方才見段承宗那樣氣憤,還真當先前被遞到衙門的那封信,是假的呢。

  「是車夫說的!」

  宋保愣了下,忙問:「車夫眼下在哪裡?」

  回話的衙役轉頭就朝後面指去,「就在那候著呢!」

  「哪裡?」

  衙役一愣,定睛一看,咦,人怎麼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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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連環(一)

  那原本應當有人站著的廊下,此刻就只剩下個虎背熊腰的年輕衙役,正也同宋保二人一樣,四處張望著。

  宋保立刻皺起眉頭來:「人呢?」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面面相覷,竟是誰也不知道那車夫去了哪裡。

  方才一人來同宋保稟報,一人看著那車夫,其餘人則守在那花魁門外,照理,不該叫車夫不見了才是。可看著車夫的衙役道,他只是聽見有奇怪的響聲,轉了個頭而已,一轉回來再看,這人便不見了。

  宋保聽著,沉吟道:「速速去找!」

  這宅子裡的車夫,為何主動引路?他既是這宅中的人,那當然也就應該是段承宗的人。他為什麼,要背叛主子?

  有太多值得深究的事在,宋保覺得不論如何,都得將那車夫給找出來。

  先前被人遞到衙門的信,雖然裡頭內容詳實,極其細緻,但署名落款一概沒有,是封匿名之信。

  無人知曉,信是何時送來的,又是誰送來的。

  宋保拆開看後,亦覺這是無稽之談,京城裡裡外外誰不知道永定伯世子是個連妾也沒有納過的人,他可不像是個會貪戀女色的人。饒是宋保打從心眼裡不喜歡段承宗此人,也沒有將信中所言當真。

  但是他思來想去,見信中內容實在是寫得太過詳盡,連那女子叫什麼,出自哪裡,宅子在何處,段承宗平素幾時去。都寫得清清楚楚。

  他到底還是起了疑心,派人私下裡悄悄地去打聽了那花魁的事。

  結果,真叫他給打聽著了。

  這人還不是一般的人,是名角妓,名喚琴娘子。

  角妓者,風流美貌,才藝出眾,的確稱得上是那家的花魁。

  他登時大喜,對那信中所言信了十之八九。

  能抓段承宗的小辮子,他怎麼會不抓?

  這會。他同衙役說著話。段承宗便從屋子裡衝了出來,面色十分難看。

  他站定後,四下一看,宅中走動的人。都是宋保帶來的。他的人仍舊一個也不見。大抵離得最近的就是趕車送他前來的車夫了。可他的車夫這會,應當還守在馬車旁。

  但他方才的確聽見了宋保同人在說什麼「車夫」,當即問道:「什麼車夫?」

  宋保古怪地笑了笑。「自然是世子爺指給那一位使喚的車夫了。」

  段承宗面若金紙,什麼這一位那一位,他何時給旁人指派過車夫?

  再看看宋保臉上的笑,他終於明白過來,自己這是遭人陷害了。

  他以為是宋保,當下面色鐵青:「宋大人好本事!」

  一齣鬧劇,竟然還真叫他栽進去了。

  他忍著氣,同宋保道:「宋大人可考慮清楚了?」

  宋保道:「考慮?本官不明白世子爺的話。」

  「好,甚好!」段承宗丟下冷冷兩句話,拂袖而去。

  宋保愣了愣,卻也懶得攔他,任由他走。

  衙役傻眼問:「大人,就這麼算了?」

  宋保譏笑:「怎麼能算了,他自走他的,這件事不管怎麼都得報到皇上那,如今也輪不到我發話。」

  永定伯還活著呢。

  他只讓人將琴娘子帶下去問話,一一記錄。

  琴娘子何時見過這樣的陣仗,唬得一張俏臉煞白,跪地求饒直哭得梨花帶雨,道:「小女子雖是倚門賣笑人,可也是清吟小班出身……」

  宋保知道段承宗雖然花了大筆銀子請琴娘子住家來,卻是並未替她贖身,所以琴娘子仍是娼人,段承宗狎妓的事,板上釘釘,就套琴娘子的話:「可知是誰花的銀子?」

  琴娘子搖搖頭:「奴家不知。」

  宋保便也不問,那麼多雙眼睛都瞧見了,這琴娘子跟段承宗出現在一座宅子裡,賴不掉的。

  只是那車夫,卻是真的找不著了。

  而段承宗惱怒而去,認定是宋保在其中搞的鬼,回頭便命人細查那宅子裡究竟出了什麼事,一面暗恨起自己手中沒有能拿捏住宋保的東西。宋保張狂,可為官清廉,要找他的茬,並不容易。

  然而,事未查清,他老子永定伯卻突然間被嘉隆帝召進了宮裡。

  永定伯半點消息不知,匆匆去了。

  段承宗過了好一會,才聽說這事,氣得臉色鐵青。

  宋保好大的膽子,竟然還真敢將這事捅到皇上那去。

  然則便是父親眼下還在,他也不知究竟該如何同父親說明,他雖然沒有狎妓,卻在那宅子裡藏了個有東夷血統的小丫頭。

  於嘉隆帝而言,後者只怕更會叫他震怒。

  段承宗終於慌了起來,再顧不得旁的,立刻便打發了人去宮門前等著父親出來,自己則心神不寧地去找了女兒。

  前幾日,他原該出門,卻叫那丫頭給耽擱了。

  如今回頭再想,便是越想越不對。

  他匆匆而行,永定伯在宮裡頭卻也是走得匆忙著急。

  內侍領著他,不管他如何問,都只是「您去了便知道了」,多一個字也沒。

  結果好容易見著了嘉隆帝,永定伯還未站定呢,迎面就飛來了一本摺子,不偏不倚「啪嗒」一聲摔在了他肩上,又砸在地上。

  他立刻跪倒:「皇上息怒!」

  嘉隆帝冷笑連連:「息怒?你教的好兒子,讓朕如何息怒!」

  永定伯一頭霧水,老臉上浮現出幾絲困惑來,但口中還是立即道:「臣惶恐——」

  「撿起來看看!」嘉隆帝一把坐倒,用力揉起眉心來。

  永定伯哆哆嗦嗦地將地上的摺子撿了起來,展開一看,雙目瞪大,「皇上,此乃污衊!」

  嘉隆帝一把將書案上的鎮紙給掃了下去,「哐當」一聲巨響,永定伯連忙伏首磕頭。

  他猶自冷笑不已,「人在宋保那,你自己去見吧,是不是污衊,你說了算!」

  永定伯一聽這話不妙,什麼叫他說了算?當下恨不得將頭磕破,暈過去才好。

  可嘉隆帝焉會給他機會,說完這話就讓人趕了他下去。

  內侍上前來奉茶,勸他消消氣。

  嘉隆帝黑著臉:「消氣?朕都快要被那蠢東西給氣死了!爛泥扶不上牆,就是扶不上牆!」

  他有意抬舉永定伯府,永定伯府倒好,不感恩戴德受著,竟然還來打他的臉。

  嘉隆帝氣得連茶也喝不下去了。

  堵得慌。

  連家大宅裡,若生卻正在一邊逗貓一邊開開心心吃著點心。

  她就知道,只要放點料給宋保,他便會死死咬住段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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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連環(二)

  「喵——喵喵——」元寶努力伸著短短的脖子,舉起爪子要勾她手裡的點心。

  恰巧餅酥,一動便有碎末撲簌簌往下掉,它就昂著腦袋,大張著嘴去接,舌頭沿著嘴巴外沿一掃,將掉在臉上的餅渣也都吃了。

  若生不覺笑話它,見了什麼不管自個兒能吃不能吃,都恨不得嘗上兩口,委實是隻貪嘴貓。它聽著,喉嚨裡發出兩聲輕輕的「咕嚕」聲來,仿若撒嬌,湊到她腳邊,貼著鞋邊舔了舔毛。

  今兒個,它可又是自己偷偷溜來的,心虛著呢。

  段承宗跟宋保的事,是若生跟蘇彧一起籌劃的,但負責去給宋保遞消息跟佯裝車夫潛伏在琴娘子身邊的人,卻都是蘇彧手底下的。加上若生近些日子足不出戶,這些事情的進展便都是由蘇彧派人送消息給她的。

  因是要緊的事,到底還是派了人來送信。

  元寶「賦閒在家」,已經有許多日子不曾見過若生了。

  它每日裡在小竹林里閒逛,偶爾撲撲蝴蝶,閒得貓生都無趣了……

  好容易瞅到三七出門辦事去了,它立馬就溜出了定國公府,不過這一路上,它左逛逛,右看看,倒是在路上耽擱了許多光陰,溜進連家的時候,身上的毛都髒了。

  灰濛濛的一團,綠蕉瞧見它的時候,差點都沒能認出來。

  它倒好,半點不覺得自己身上髒兮兮,一見若生就要往她身上撲,唬得眾人慌忙上前去抱住它。若生哭笑不得,只得讓人趕緊打水來讓它洗一洗。可它哪裡願意洗?往常在定國公府裡,三七要為它洗澡。它可是恨不得長出翅膀飛走才好。

  「喵嗚喵嗚」亂叫一通,水花四濺,它跑得飛快。

  若生便喝了一句。

  它立即定住腳步,扭過半個圓滾滾的身子,委屈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不笑也不說話,邊上立著的一眾丫鬟婆子又是虎視眈眈終於沒了法子。只得一步一步,極盡所能的放慢腳步,往水盆挪。

  結果它這廂正洗著。另一邊蘇彧就打發人給若生送了消息來。

  ——事成了。

  短短三個字,將一切都囊括在了其中。

  琴娘子的事成了,剩下的那些事,還有多遠?

  一脈崩塌。後面的自然也就跟著崩塌了。

  永定伯活了五十多歲,今兒個也還是頭一次叫皇帝迎面砸了摺子。

  那奏章的邊角硬邦邦的。重重摔在了他肩頭,雖然隔著衣裳,可那處的肉還是不由自主地鈍痛起來。他以為痛啊痛的,不是過會消了不痛了。那就是疼得麻木察覺不到了。可誰曾想,這痛意半響不消不說,漸漸的還像是水流一般。從肩頭漫延到了他心頭,像隻巨大的手。緊緊地將他的心臟給抓在了掌心裡。

  一陣又一陣,疼得他老臉蒼白。

  但嘉隆帝讓他去宋保那,他只得從命。

  何況這事干係重大,事關他的兒子,他哪裡能脫得了身?

  子不教父之過,便是如今他的兒子也早已有了兒女,早過了而立之年,他終究還是那個當爹的。

  是以這事叫宋保一本奏摺狀告到了嘉隆帝眼前後,嘉隆帝不先審問段承宗,卻急急召了他進宮說話。

  永定伯回憶著方才嘉隆帝面上的神情,胸腔裡那顆時不時抽疼一下的心,就疼得似乎更加厲害了。

  馬車顛簸來顛簸去,也令人不快得很。

  他想訓上兩聲,嘴唇哆嗦兩下,最後卻依舊沒有發出聲來。

  罷了罷了,眼下還是那件事更加要緊。

  他忍耐著,終於到了地方,徑直去見了宋保。

  宋保對段承宗沒有好顏色,面對年長自己許多的永定伯神態倒還算是恭敬,一面請他入座,一面讓人去帶了那角妓上來。

  永定伯白著臉,搖搖頭說:「勞宋大人擺個屏風擋一擋。」

  宋保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永定伯這是不願意同個娼妓面對面說話。

  他有心譏諷,可看著永定伯額上的三兩條皺紋跟細密的汗珠子,這已經流到嘴邊的話還是叫他給咽了回去。他讓人隨便找了扇小屏風來,堪堪將人給擋在了後頭,才讓人帶琴娘子進來問話。

  琴娘子則是一入內,便哭哭啼啼起來,但聲音也不敢放開,只抽噎著,小聲啜泣。

  永定伯聽見這嬌怯怯的哭聲,眉頭立刻就緊緊皺了起來。

  天底下的男人,不論身份如何,骨子裡大多無甚區別。大胤有明文條例規定官吏不得宿娼,但那些花街柳巷裡,難道便沒有官吏?自然有的,上頭不許歸不許,可法子要想,總能想出來些。

  可這些事,隱在黑暗裡,斷不能捅到明面上來。

  永定伯是怎麼想也想不通,自己那原本並不愚笨的兒子,怎麼會花費重金留了個娼女在自己身邊。

  再不濟,他也能加些銀子給她贖了身養作外室呀!

  雖然一樣令人不齒,於品行有損,可怎麼也不至於淪落到要被嘉隆帝訓斥,甚至於弄不好還得挨杖刑的地步!

  永定伯伸手捂住心口,喘口氣,冷冰冰道:「還從快實招來!」

  琴娘子聞言微微一怔,而後便喊起冤來,到底說不出什麼清楚的事。

  宋保在邊上同永定伯低聲說:「先前已讓她辨過世子爺的畫像,她一眼便認了出來。」

  永定伯的臉色更加難看,隔著屏風問道:「你認得畫像上的人?」

  「奴家並不知他是誰,但奴家見的人的的確確就是他!」琴娘子趕忙回答。誰也不知道,她之所以認得段承宗,乃是因為在出事之前,她才剛剛見過他的人。

  永定伯聞言,卻暗道一聲,全完了,但兀自嘴硬:「任何事都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詞,宋大人說是不是?」

  宋保點頭,附和道:「您說得是,什麼事都不能光聽一面。」

  「宋大人英明!」永定伯微鬆口氣,卻不防下一刻宋保便道,「可是,這事有物證,有明證呀——」他說完,立即吩咐人道:「將物證呈上來!」

  轉瞬就有人捧著個匣子進來。

  宋保接過,打開來,亮出裡頭的東西給永定伯看,說:「您瞧瞧,可是認得的?」

  永定伯心下不安,接過一看,是錠銀子,腦海裡隱約浮現出一個不好的念頭來,他顫著手將銀錠的底部翻了上來,一看,上頭果然有個極小的梅花印記。

  這是……永定伯府的庫銀呀……

  老爺子手一抖,捂著心口突然翻個白眼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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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連環(三)

  在場諸人猝不及防,皆駭了一跳。

  宋保更是大驚失色,連忙擺手命人帶了琴娘子下去,他自己則上前去呼喊永定伯。可他一口氣連喊了三聲,永定伯卻仍舊絲毫沒有反應。宋保霎時急得額上沁出冷汗來。

  他前腳才捅破了段承宗的事給嘉隆帝知道,後腳永定伯就又在他這出了事,可想而知旁人會如何看待他!

  「讓人去請大夫來!」他也不敢隨意碰觸昏厥了的永定伯,只匆匆站起身來扭頭吩咐下去,說完又飛快補了句,「讓人去永定伯府報信!」

  不多時,永定伯身邊的扈從之一,就飛也似地往永定伯府去了。

  大夫來得較快一些,為永定伯一把脈,連道兩聲不妙,跟著又是施針又是餵藥丸,忙作了一團。

  宋保焦急:「他這是怎麼了?」

  大夫答:「永定伯有心絞痛!方才怕是叫什麼事給刺激著了,才一下子昏厥過去。」

  他一聽,糟糕,這不就是那錠銀子的事嗎?東西是他讓人拿出來給永定伯看的,這便說明永定伯是叫他給折騰成這樣的。一旦有個萬一……他就是百口莫辯呀!

  宋保急得額上的汗水直往下落,背過身去抬手重重擦拭。

  又過一會,永定伯府來了人,宋保親自迎了出去。

  一看,來的是段承宗,他頓時尷尬起來。

  段承宗面色陰沉地看他一眼,連招呼亦不打一個,徑直往裡頭去。大夫正收了針,他急道:「可要緊?」

  大夫便搖了搖頭,只說:「須得好生靜養才是。」

  言下之意。眼下雖然無虞,但再受刺激便不好說了。

  段承宗聽著這話,面上神色來回變幻,良久才擠出一句話來問道:「現如今,這人可能搬動?」

  大夫聞言慌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呀!至少也得等人醒過來了再看!」

  段承宗臉色愈陰沉下來。

  少頃大夫離去,宋保前來關切問話,他冷笑一聲。 就背過了身去。 道:「宋大人污衊在下還不夠,竟是還想要了我老父的命呀!」

  宋保倒吸一口涼氣,段承宗這人果然是見縫插針。處處想著要收拾他。他張嘴就要辯駁,但一想永定伯這事上自己的確辦得不夠妥當,而今人也還昏著,究竟會怎樣也說不好。他也不便指責段承宗生氣,硬生生又給忍了下去。

  他後退。沒有再留,只讓人好生照料著永定伯。

  與此同時,永定伯昏厥了的消息,也傳進了宮裡。

  嘉隆帝聽時怔愣。隨後便蹙眉問內侍:「當真是病了?他該不是想用這法子讓朕不忍心處罰段承宗那混賬東西吧?」

  內侍暗道他疑心甚重,頭一低,答曰:「回皇上。據悉不是裝的,永定伯是的的確確真病了。」

  「是嗎?」嘉隆帝面上陰晴不定。揮揮手打了內侍下去,沒有再吐露一字。

  他一向不大滿意京裡的局面,所以才想著,是時候該動一動了。

  所以,他有意提拔永定伯府。

  永定伯雖然爵位品級不是太高,為人也不算太厲害能幹,但永定伯府在京城裡的根基也不算太差,加之幾代聯姻下來,也還算有點規模。而且永定伯府同連家還是親家……

  他便想著先從永定伯府裡挑個姑娘出來。

  原本,這人直接送到宮裡頭來也成,但是封為太子妃,應當會叫永定伯府更加感恩戴德吧。

  至於太子那邊,這人若是委實不喜歡,將來也多的是法子整理掉。

  不過他亦有他的私心。

  偶爾想起前頭死了的那個兒子,他就有些不大滿意現如今的太子。

  那孩子的氣焰,著實有些太高漲了。

  真計較起來,他而今反倒是更屬意於昱王,皇七子長孫少淵。

  「唉……」嘉隆帝背靠在寬闊的雕花椅上,闔眼長長嘆息了一聲。

  也罷,先前也是他一時鬼迷心竅糊塗了,段承宗那樣的品性,又能教出什麼好女兒來?他不由得就想起了當時雲甄夫人說的話來,而今再去回想,真真是一點沒錯。

  他伸手屈指「咚咚」叩著桌面,心緒一點點飄遠。

  這一刻,他終於覺得自己有些變了,老了,同過去真的不一樣了……兩年前的那場變故,終究還是將他傷得狠了……

  他的嘆息聲,幽幽的,在御書房裡散開去。

  ……

  永定伯雖然病了,但性命暫且還算無虞。

  然則段承宗是什麼人?他既認定這些事同宋保脫不了干係,自然就去尋宋保做起了交易,讓宋保作罷,說那琴娘子說的話皆是污衊。自然,於他而言,那些事本就是污衊,他不過是讓宋保「收手」反省而已!

  但對宋保而言,琴娘子說的話,全是真的,加上永定伯還活得好好的,他哪裡肯同段承宗同流合污。

  二人鬧了個不歡而散。

  段承宗宿娼的事,再無轉圜。

  嘉隆帝看在永定伯的份上,免去了段承宗的杖刑,卻也同時奪了他襲爵的資格。

  兼之六禮未齊,尚未冊立,玉牒之上還沒有段素雲的名字,那原本能令段家一躍成為京中顯赫世家的婚事,也就此成了泡影。

  不過轉眼,段家的門庭,就冷清了下來。

  段承宗的那點破事,叫他百口莫辯,傳遍朝野,人人都知道,人人都在暗中譏笑。

  他連門都再不敢出。

  直到坊間不知怎地,慢慢地傳開了他是被宋保陷害的話來,局面才有所改變。

  流言一句,能變百句、千句、萬句,傳到最後,有人信有人不信,宋保的名聲卻到底是被污了些,再不能同過去一模一樣了,而段承宗也總算是翻了那麼一星半點的身。

  可他一直在想,那有著東夷血統的小丫頭去了哪裡。

  然而四處尋遍,卻始終沒有半點痕跡,加上他如今處境不堪,也是不能再仔細搜尋。

  他問過段素雲,那日為何不讓自己出門,當天所言是否全是作態,而不真。

  段素雲支吾著不說。

  他冷面訓斥,最後才嚇得她將事情全一五一十說了。

  可他一聽,原來是因為若生那小丫頭的幾句恐嚇之言,反倒是又茫然了。

  總不能,是連家那個半大孩子同宋保勾結在了一塊?

  他百思不得其解,還待再查,誓定要讓宋保不得好死,轉頭卻見自家夫人哭著而來,說父親約莫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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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難處

  永定伯去世的那一天,天氣極熱,沒有一絲風,熱得底下的人,就是傷心,也傷心得有氣無力。

  丫鬟婆子委實哭不出,又不能不哭,只得一個兩個狠掐自己兩把,勉勉強強紅個眼眶。

  倒是幾位主子,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段老夫人尤是如此,往常從不離手的佛珠手串也不知道叫她丟去了哪裡,只坐在那一聲又一聲地喃喃道:「明明先前還好好的……」淚珠子,從眼角撲簌簌地滾下來,沾濕了她的衣襟。

  幾個大丫鬟見狀,苦勸不已,卻沒有半點用處。

  這天又熱,鬧得人本就苦夏,沒有胃口,再遇上這樣的事,段老夫人愈加不願意用飯。

  廚房送了吃食上來,她看也不看一眼便讓人撤了下去。

  大兒媳方氏沒了法子,只得親自求到她跟前,說:「不論如何,您好歹用一些吃的,不然熬壞了身子,您讓我們幾個如何是好?」

  段老夫人先前還只是沉默著墜淚,聽到這話,忽然一巴掌扇了過去,將方氏打得偏過頭去,半響不敢動彈。

  她雖然老了,可力氣卻還足得很,一向身強體健,連個頭疼腦熱也沒有,這一巴掌更是用上了十成的力氣,垂下手後,指尖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方氏轉過臉來,面上五道紅痕,清晰入目。

  「你還有臉勸我?」段老夫人啞著嗓子,冷聲冷氣問了一句。

  方氏臉上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是因為方才那一巴掌,還是因為老夫人的這句話。

  她自然明白段老夫人為何要打她這巴掌。

  人人都道,永定伯是叫段承宗給氣死的。

  段老夫人,理所當然更是這般認為。

  如果不是出了段承宗狎妓的那檔子事,後頭的那些又怎麼還會發生?老爺子,就算身上有病痛,也一定不會走得這般快。

  可真正叫她覺得面上發熱,無顏見人的,卻並不是永定伯被「氣死」了的事,她覺得慚愧又尷尬的。是段承宗狎妓的事。男人風流不可怕。她亦非妒婦,但他在家中,不納妾,不收用丫頭。端得是正人君子。一派清正呀!

  背地裡。他卻瞞著人,做出了那樣下作無恥的事來。

  她的臉,早沒了。

  可這又怎麼能全來怪她?

  明明她也可憐、委屈得很。

  方氏記恨起了段老夫人的這一巴掌。從此也懶得管她是吃還是不吃,大不了,索性餓死得了,這府裡的破事也不在乎再多這麼一樁!

  然而她走後,段老夫人便收了淚,開始用飯了。

  轉個頭,段承宗來問她,「母親可用飯了?」

  她立時差點哭出聲來,她頂著這麼一張臉,他見了一個字不問,滿心只有她娘。

  「用了。」她咬牙道。

  段承宗皺眉,似要說些什麼,話至嘴邊卻變成了:「辛苦你了。」

  眼下這時候,他只能服軟。

  終究是他理虧,也說不清楚,只得認下。

  他仕途已毀,除非將來嘉隆帝薨了,新帝即位後有意重用他,方才能徹底翻身,不然他今後也就只能像現在這樣過下去了。

  方氏卻顧不得別的,只問他:「銀子的事,怎麼辦?」

  時值盛夏,家中存冰原就不多,只能花高價從外頭購進,這一來二去,白花花的銀子就像流水一般花了出去,還未察覺,便已是捉襟見肘。她掌著家,自然知道辦一場喪事,得花多少銀子。

  而段家,已然受不起這樣的開銷。

  如今不過是坐吃山空,總還是得精打細算才好。

  段承宗的名聲既毀,外頭願意同他們打交道的人家,那也是立刻就變得少之又少,日子困頓,委實難辦。

  偏生喪儀上該有的,一樣也不能少,一樣也不能偷減。

  方氏定定看著段承宗,又問了一句:「不如,請連家相助?」

  連家那樣的人家,旁的沒有,冰還怕少了?個比個的會享受,大熱天的哪個願意熱著?當然是早早就備好了用不完的冰塊才是。故而,連家若是願意借冰給他們,他們又還有什麼可值得煩惱的?

  但她剛一說完,就被段承宗給斷然否決了。

  他說:「不成!」沒有二話。

  方氏不悅:「怎麼不成?雲甄夫人素來大方,難道還會斤斤計較這麼些東西不成?」

  段承宗漲紅了臉,嘴角一開一合,終於擠出話來:「你是想讓我上門去受辱嗎?」

  誰不知道雲甄夫人活得肆意,言談亦如是,就算她真的願意借冰給段家,他這辱卻鐵定是要受的。

  方氏卻始終覺得這是最好的法子,聞言還是忍不住說:「實在不行,你去同姑爺說!看在姑奶奶的面子上,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再讓他去同雲甄夫人提,雲甄夫人素來疼愛他,勢必會應下!」

  「你讓我去找連二那傻子說?」段承宗聲音一沉,眼睛一瞪,「這事不必你管!我自有法子!」言罷,拂袖而去。

  方氏嘴角翕動,喊了他一聲,他卻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守在廡廊外頭的丫鬟婆子見狀,皆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涼氣。

  府裡雖然還未亂套,可主子們之間的氣氛,卻委實太差了,差得令人不安。

  瀰漫在段府上空的陰霾,似乎越來越濃。

  不過只隔了三刻餘鐘路程的連家,卻浸在盛夏的日光底下,顯得愈發亮堂起來。

  透過窗子望過去,若生一眼就能瞧見聚在廊下看鞋樣子的丫鬟們。

  永定伯去世的事,同她們沒有一點影響,該如何還是如何,只有吳媽媽念叨著,該給若生備怎樣的衣裳。她必然是要去弔唁的,那死的可是她的外祖父。不管她娘在娘家時如何,人沒了,她身為外孫女,一炷香總還是要上的。

  但因著段承宗的事,這門親戚自然是愈發寡淡平常。

  報喪的人送了口信來後,雲甄夫人派了人前去弔唁,自個兒卻沒有去。

  就是若生這,她也只說不必急,翌日再去也無妨。

  什麼理啊情的,真計較起來,哪有那麼重要。

  若生對自己那位外祖父,也沒什麼印象。

  不過人突然沒了,還是頗為出乎她的意料,心下想起,仍忍不住唏噓。

  綠蕉不明真相,怕她難過,連話也不敢多說,走進來奉茶,也是輕手輕腳,小心翼翼。

  「四嬸還未回來?」若生轉過臉看向她,漫不經心地問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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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5:51:46 |只看該作者
第158章 糾結

  綠蕉怔了下,答:「還沒有。」

  若生淡淡「嗯」了一聲,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讓她將茶放下退了出去。

  窗外的日光依舊明媚到燦爛的地步,斜斜照過來,令人不覺有些頭暈目眩。她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任由陽光打在臉上,有著融融的熱度。

  她記得,四嬸回娘家去的那一日,天氣似乎也是這般得好。

  府裡的人只怕都還記得,那一天,連三太太還特地去勸了四太太林氏,讓她不要衝動行事,留下兒女徑自回林家去,像什麼話,而且她回去了,難道事情便能自己解決?

  可連家的這位四太太,往常心裡就不大喜歡自己的這位三嫂,是以三太太說的話,她焉能聽進耳朵裡?

  她非但聽不進去,甚至還覺得三太太這是故意在看她笑話。

  她要走,且就讓她安安生生地走就是了,何必將她攔在垂花門?而且早不攔,晚不攔,偏偏這個時候來,是何意思?林氏打從心眼裡覺得三太太沒有安什麼好心,又覺得自己走得落魄,連四爺不來攔她,倒是三太太來了,簡直像個笑話。

  三太太勸了兩句,見狀也就只能由得她去。

  結果林氏這一去,就是數日未回。

  對外,雖然說的是回娘家走動,但再這麼耽擱下去,閒言碎語總是免不了的。

  若生暗自揣測,四嬸在林家,必定等得急了。

  但是她聽說,昨兒個四叔已經去了一趟林家接人,只是不知道為何。這人並沒有接回來。

  她想了想,恐怕四嬸不回來,和鶯歌母子的事脫不了干係。

  連四爺既然一開始就讓林氏將人帶了回來,那他當然沒有要讓鶯歌母子再出去的意思,可惜林氏當時心神俱亂,並未深想,真聽了他的話將人先帶了回來。他同她說。回頭再議。卻怎麼也議不到她的心坎上。

  他們夫妻二人,爭執的時候不少,可從來沒有哪一回像這次一樣。鬧得如此不痛快。

  若生端起茶盞淺啜了一口,蹙蹙眉,揚聲喚了扈秋娘進來。

  前兩日,她已經在雀奴那另外安置了幾個人。又同蘇彧借了兩個會武的看門,扈秋娘便先回來了。

  「姑娘。」

  若生循聲轉過來。放下茶盞,想要起身,可誰知方才站起,她就皺著臉彎腰按住了自己的腿。

  扈秋娘大驚。匆匆上前來扶,緊張地問:「姑娘哪裡不舒服?」

  若生抬起頭來,哭喪著一張臉:「腿麻了……」

  「……」

  她方才坐在窗邊想著心事。許久未曾挪動,不知不覺這腿腳就麻了。一動。便湧上來一陣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的感覺。

  扈秋娘扶她重新落座,蹲下身去,伸手揉按起了她的小腿,一面問:「姑娘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奴婢去辦?」

  若生倒吸了幾口涼氣,顫聲道:「去備紙筆,我要寫封信。」

  「是,奴婢知道了。」扈秋娘為她揉按了一陣,見她不再說腿麻,才起身去準備筆墨。

  一溜排開後,若生提筆蘸墨,落筆飛快,毫不猶豫。寫完晾乾,扈秋娘便遞了信封上來。她接了過來,將信疊好塞了進去,可正要封口的時候,她卻遲疑了,定在那不知想起了什麼。

  扈秋娘候了會,忍不住喚道:「姑娘?」

  若生猛然回過神來,面上神色略有些怪異,忽然道:「點個燈。」

  青天白日的,四處明亮,點燈做什麼?扈秋娘心中疑惑陡增,看看她的眼色,卻到底依言去將燈給點上了。

  天光太亮,燈火就顯得微弱起來。

  若生抓起裝了信的信封就往火苗上湊。

  扈秋娘驚訝地低呼了一聲:「啊——」

  火舌立刻就舔上了信封,熊熊燃燒起來,黑色的紙灰簌簌往下掉。不多時,桌案上就積了一層薄薄的紙灰。

  「收拾了吧。」若生飛快吩咐了句,又低下頭去,提筆重新寫了一封信。這一回,她卻寫的遠不及方才來得快,一字字斟酌著,十分慎重。

  扈秋娘不解得很,將紙灰收拾乾淨了,回頭來看,她還在寫。

  只是那紙上的字,卻比方才那封,看著好上了許多。

  她一時看得有些入神。

  若生立刻察覺,下筆的動作微微一頓。

  扈秋娘連忙別開眼睛,伸手去撣桌案上已經不存在了的紙灰。

  若生莫名有些侷促起來,心下暗道我只怕是瘋了……

  她勤學苦練了這麼些個日子後,就是早前總昧著良心誇她的顏先生,如今也能笑呵呵真心實意地讚上一句,三姑娘這字頗有長進!可只要一想到,蘇彧那人八成會嫌棄她的字,她方才隨手而寫的那封信,就覺得怎麼也拿不出手了。

  可是,她管他嫌棄還是不嫌棄呢!

  看得懂,看得明白不就是了,字好不好,他憑什麼嫌棄她?

  就是他真嫌棄了又怎樣?

  不過……這麼一想……她心裡頭還是忍不住嘀咕起來……被他嫌棄,是怎麼想怎麼不痛快呀……

  她小心翼翼重新寫了一封,才讓扈秋娘送了出去。

  扈秋娘臨行之前,她又想起一事來:「那消息,可已經傳到他耳朵裡了?」

  「假消息的事?」扈秋娘詢問,見她輕點下頜,便道,「您放心,事情早已成了。」

  若生抿唇笑了下,擺擺手讓她下去了。

  得益於前世經歷,她知道些本不該她知道的事,好比她那位大舅舅,暗中同她四叔頗有交情。他二人,甚至於還合夥出銀子投進了連四爺的私人生意裡。

  連家的大部分產業,都還是雲甄夫人打理著,連三爺跟連四爺雖然也掌著一部分,但真到了要花大筆銀子的時候,必須從公中的賬房裡支取,這筆銀子,怎麼也得過雲甄夫人的眼。

  連四爺,怎麼能滿足於此?

  而段承宗,當然也想分一杯羹。

  所以,當他聽說那筆生意掙了大錢的時候,他就動了心思要提前分紅。有了那筆錢,段家眼前的困窘便會迎刃而解,他僅存的臉面,也就能安然無恙。

  可連四爺被折騰得焦頭爛額,聽說了段承宗的來意後,只搖頭嘆氣:「一時半會,哪裡拿得出銀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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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4 15:51:58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掙了還是虧了

  段承宗前腳才聽說大賺了一筆,後腳就來找了連四爺,聽見他說一時半會拿不出銀子來,哪裡肯相信,只道:「算算日子,也該到能分紅的時候了。」

  雖然比他們早前說定的時間,略早了那麼一些,但是的的確確差得不遠了。

  可他的話音還未落地,連四爺就緊接著說了句:「同原先說的日子是差不離,但世子爺怎麼也不先問一問情況如何?」

  段承宗聞言,臉色驀地陰沉下來。

  「呀,見諒見諒,瞧我這張嘴——」連四爺見狀,連忙換了個口氣,賠起罪來。

  因著前段時間段承宗狎妓叫宋保抓了個正著的事,惹了嘉隆帝震怒,便是永定伯拖著病體去求情,也不過只是免除了段承宗該受的那六十杖而已。他的仕途,他襲爵的資格,盡數被抹去,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是以如今,站在連四爺跟前的人,已不能再被人稱作世子爺了。

  永定伯府的爵位,是世襲的,由嫡長繼承,原本段承宗沒了資格,永定伯遲早還得從兒子裡再定一人,可永定伯還來不及上奏請封,自己便先去了。這事也就跟著耽擱了下來。

  連四爺短短三個字,也不知帶出了段承宗心裡頭的多少不痛快。

  饒是他賠了禮,段承宗的臉色卻依舊還難看如常。

  連四爺就也有些不悅起來。

  二人悶聲不吭,低頭吃茶。

  過了會,段承宗才道:「掙了銀子你沒打人來知會我,也就罷了,而今我親自上門來尋你。你怎能再三推脫?」

  連四爺面色一冷:「掙了銀子?」

  「連四,以你我的交情,難道你到這會還要瞞著我?」段承宗看著他的臉色,口氣也冷了下來。

  連四爺緊皺起眉頭,極不願地吐出一句話來:「何談掙字!再這麼下去,只怕連保本的錢也拿不回來了!」

  段承宗倒吸了口涼氣,霍然起身:「什麼意思?」

  「出了些意外。」連四爺憤憤一拍茶几。震得上頭的茶器「叮鈴啷」一頓響。

  段承宗先是震驚。隨後上下打量起了他,眯起眼睛,終是道:「當真?」

  連四爺聽到這話。像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當下說:「難道還能是假的不成?」

  如果真是假的,那就太好了!

  他就巴不得這事是假的呢!

  可這事再真不過,真得他腦殼都疼了。

  先是鶯歌。愚婦一個,也不知是信了哪個混賬東西的鬼話。竟然抱著孩子去尋了林氏。這些年來,他一直瞞著林氏鶯歌的事,而今東窗事發,焉能有好?林氏的性子。又素來火爆,根本忍不下氣來。

  當天夜裡,倆人就大吵了一架。

  林氏還同個市井潑婦似的。朝他動了手。修剪得尖尖俏俏的指甲,原本水蔥一般。爭執間卻像是什麼厲害的兵器,一擦過他的臉,就留下了血痕。雖然口子並不是很深,可傷在臉上,就是用盡了好藥,也得過個幾日才能見人。

  他避在書房裡,連鶯歌母子那都沒有去過半步。

  長女音姐兒病了,因著沒有大礙,他便也沒有出過書房一刻。

  可誰知,這麼一來,林氏更惱了。

  一則怪他連女兒病了也不去看一眼;二則埋怨他不該往鶯歌母子那安插他的人,攔著不讓她見。

  但他們夫妻十數年,他還能不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他安排了人看守著,只怕她早就衝進去,打殺了鶯歌母子!鶯歌沒名沒分跟了他這麼多年,終究還是有些情分在的,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喪命?

  而且真出了事,萬一傳了出去,於林氏的名聲也有礙,他亦是在為她著想。

  然而林氏油鹽不進,說什麼都聽不進耳裡,衝到書房同他對峙,他不過提了句,左右人都已經帶進了府裡,事已至此,便尋個好日子擺上一桌,索性給鶯歌一個名分,她便立刻張牙舞爪像頭猛獸似地朝他衝了過來,罵他畜生。

  畜生?

  他不過就是要納個妾,怎麼就成了畜生?

  她好歹也是大家出身,怎敢叫這樣的字眼從自己口中冒出?

  他亦氣得狠了,隨手將林氏給推開了去。

  她便哭起來,叫嚷著,和離!定要和離!

  聲音之大,簡直絲毫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他立即張嘴就接了句:「那就如你所願,和離吧!」

  林氏原還哭著,聞言一怔,聲音一收,渾身顫抖起來,顯見得是叫他給氣的。

  但連四爺渾然不覺自己有什麼錯的,倒是林氏潑婦一般,令人不願多同她待上半刻,他再不挽留半句,冷著臉甩袖就走。

  林氏也不喊他,不服軟,扭頭便讓牛嫂子收拾了行囊,要回林家去。她其實說出「和離」兩字來,也不過就是想著唬一唬他,好叫他哄哄自己,同自己認個不是而已。

  至於鶯歌母子,她遲早得收拾掉。

  誰曾想,她說了「和離」後,連四爺的心腸卻冷硬至此,連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

  她自覺被傷透了心,又有言在先,他亦應下了,她哪裡還有臉面繼續留在連家,所以就是哭也得回了林家再哭。

  他想要納鶯歌為妾,讓鶯歌的兒子入譜,全都沒門!

  她只收拾了些許衣物,就帶著牛嫂子走了。

  連四爺過了大半日才知道這事,當場氣得哆嗦起來,可轉念一想,林氏帶的東西不多,而且一雙兒女還在他身邊,她用不了幾日想通了也就自己回來了。

  於是,他放下心來,只管養自己臉上的傷。

  可林氏回了娘家後,就立即哭哭啼啼地把事情同林老夫人說了。

  林老夫人聽罷,先責備女兒胡鬧,怎能這般行事,一面又嘆息,人既回來了也就沒有自己再巴巴回去的道理,還是得雙方各給一個台階下,將事情給掀過去。

  所以,她一邊勸解著女兒,一邊派了自己的心腹媽媽去連家求見雲甄夫人。

  連家沒有長輩,這事便也只能同雲甄夫人商議,總是要拿出個章程來的。

  但雲甄夫人那幾日正忙,聽說連四爺夫妻倆人鬧得不痛快,也只是說,這是他們倆的事,她不便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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