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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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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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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4:43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小喬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魏劭起先一直陪她睡著。過了良久,他睜開眼睛,低頭看了她一眼。

      小喬閉著眼眸,羽睫低垂,呼吸均勻,沉沉地睡了過去。

      魏劭想了下,慢慢地鬆開了她,輕手輕腳地下床,再幫她攏了攏被,隨即轉身穿衣。

       他穿好衣裳,彎腰穿靴的時候,聽到身後響起一個嬌嬌柔柔的聲音︰“天都黑了,夫君你還要去哪裡?”

       魏劭一頓,回頭看了一眼,見床上的小喬睜開了眼睛,慢慢坐了起來,便乾咳了一聲,朝她轉了過去,若無其事笑道︰“無別事。只是方才忽然想起賈偲那裡有件事,想去問問。我吵醒你了?”

      不待她回答,魏劭蹬掉了剛穿上的一隻靴,側躺了下去,將她也帶回到枕上,柔聲道︰“是我不好。我再陪你睡。”

      小喬縮他懷裡,靜靜閉目了片刻,忽然又睜開了眼睛。

      魏劭似乎感覺到了,摸了摸她的頭髮。見她仰頭看自己,便道︰“你睡不著?”

      “夫君有事瞞我。”小喬用肯定的語氣道。

      魏劭挑了挑眉︰“何來有事瞞你?莫多心。”說著將她摟住又往懷裡帶。

      小喬搖頭,掙脫開︰“夫君一定有事瞞我。我感覺的到……”

      她遲疑下,憑著自己的第六感︰“莫非,事關夫君方才提了半句的陳瑞?”

      魏劭一聽到陳瑞兩字,眼皮子便搐動了一下,眸底掠過一絲沉沉的暗色。

      小喬和他處了一年多了,漸漸熟悉,立刻捕捉到了他神色變化的細微之處,感到了一股戾意。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夫君怎不說話?莫非被我說中了?”

      魏劭起先那句話,說了一半收住,是怕嚇到了她。

      方才小喬睡著了。他便想到從昨晚他回來直到此刻,一直都在內院,一步也沒出去,也不知道賈偲把那事辦的如何了。便想趁她睡著,自己出去問個究竟。

       且這種事,他本也不想讓她知道的。

      此刻被她逼問。方輕描淡寫地道︰“那廝從前便你欲行不軌,叫他命大活到了如今,此次竟又令你遭受如此的驚嚇,叫他就這麼死了,實在太過便宜。也無別的,我欲起屍,將他再碎一遍罷了。非如此不能替你解氣,亦不能平我心頭之怒。”

      小喬嚇了一大跳,睜大眼睛望著他,確定他不是在玩笑,慌忙搖頭︰“夫君不要!”

      魏劭雙目直直地看著她,絲毫也不掩飾自己被她阻攔的些微不快︰“你不忍心?我聽賈偲言,那日還是你特意吩咐下去,讓好生將他埋了的。”

      小喬坐了起來,擁被於胸前,雙眸望著魏劭︰“確實是我叫林虎賁棺葬了他的。之所以如此,並無別意,而是此人雖也令我生厭,但終究已經喪命,也算是結了他這生的因果得報了。他死於我的面前,我固然可以命人將他曝屍荒野,但如此處置,並不能令我多增加半分心安。是故我將他以常人看待,殮他入土。不過是件隨手為之的小事,何以不做?”

      魏劭依舊那樣雙目望於她。但目光裡的那一絲不快,已經漸漸消退。

      “我也不贊成夫君將他再起出來。既入土,何不讓他得他其所?此刻起出來,固然能泄一時之憤。但夫君捫心自問,即便碎過了萬遍,當真便能就此而消去對他的恨意?”

      魏劭不語。

      小喬朝他靠了過去,臂膀攀他腰背,臉貼在他脈管噗噗跳動著的頸窩之畔,輕聲地道︰“何況,蠻蠻也害怕。蠻蠻不想夫君做這樣可怕的事。”

      魏劭從昨夜回來知悉詳情之後便在心底爆出的那股原本幾乎爆裂了血管的怒恨,在她的溫言軟語之中,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消退了下去。

      最後當她輕輕靠在他的懷裡抱住他,說蠻蠻害怕,不想夫君做這樣可怕的事的時候,盡管魏劭還是沒覺得這有多可怕,但卻實實在在,感到了歉疚。

      他反手將她環抱住了,安慰般地吻了吻她的額,低聲道︰“我聽蠻蠻的。不去管那廝了。”

      ……

      她不想魏劭幹出這樣的事,原因其實頗複雜的。

      一部分或許是陳瑞。雖然那人還活著的時候,她確實厭惡。但人都死了,再遭一次這樣的對待,她覺得有些有些過了。

      一部分是因為魏劭。她不想因自己讓他再背負一個戮屍的名頭。畢竟,無論在哪個年代,這可不是什麼好聽的名氣。

      最後,或許在她的下意識裡,她也不是沒有因此而聯想到了魏劭對於自己喬家人的仇恨。

      雖然她也知,魏劭對於陳瑞的恨,自然遠遠沒法和他對喬家的恨相提並論。但,倘若魏劭願意因為自己而放過陳瑞的話,這是不是表示,她也可以期待,到了某一日,魏劭也會因為自己的存在,而同樣地放下他心裡的對於喬家人的恨意?

      他終於還是做出了這種她期待看到的回應。

      小喬鬆氣之餘,感到歡喜。而且也有點感激。

      她仰臉,輕舒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頸,櫻唇微啟,柔聲地道︰“夫君你真好。”

      魏劭咧嘴一笑,“咚”的甩掉了方才還套在另只腳上的靴子,擁她一起躺了下去。

       “睡吧,我不出去了。”

      他說道。

      ……

      幾天之後,賈偲終於得以見到魏劭的面,問後續。

      那天晚上,他連夜匆匆帶人幹了辛苦的掘地三尺活兒,隨後就派人一直守著挖出來的東西,左等右等,卻一直等不到君侯的後續。

      等了這麼多天,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句。

      “挖出來了?埋回去吧。”

      魏劭仿佛才想了起來,隨口說道。

      ……

      魏劭在晉陽停留了不過五六日,便收到西河郡那邊傳來的消息。

      馮招果然重新集合了人馬,如今正重新往上郡而來。

      那日公孫羊與原旺歃血結盟,卑禾人載歌載舞之時,前來送信的那個雕莫信使甚是無趣,趁人不留意,自己便悄悄走了。

      雕莫並未死心,隨後又親自攜厚禮來卑禾領地見了原旺。為自己當日所做之事,向他致歉,再試圖遊說他和自己聯合。即便不出兵,也不要依附於漢人。

      原旺一生秉性疏闊,向來不好戰。年紀越大,越思安定。何況從爰的口中得知雕莫曾對自己孫兒做下的事,如何還可能點頭?連面都沒露,借病不見,請雕莫帶著禮物回去。

      雕莫繼續游說其餘羌人與自己聯合出兵。但卑禾既歸附了魏劭,得魏劭約法,其餘部族也紛紛心動,雕莫一番奔走,幾無響應者。他並不氣餒,回去之後,厲兵秣馬,決意伺機而動。

      又一場大戰,不可避免就要到來。

      西河郡是兵家之地,實在不合將小喬也帶去。魏劭和她再次暫別,便又回往了西河郡。

      這一別,就是三個月。

      時令進入這一年七月的時候,小喬收到了來自魏劭的最新的一封信。

      他在信裡告訴她,半個月前的安定郡一戰,馮招大敗,徹底失涼州,他已經接管。

      燒當羌人繼續負隅頑抗,但不足為慮。他估計很快就能結束戰事回到晉陽了。

       “吾思汝,昨夜汝復又入吾夢。卻不知汝之夢中郎君,又為何人?”

      他在信末,用半是調侃,半是帶了點酸溜溜的口吻,這麼說道。

      小喬看了幾遍信,嘴角慢慢翹了起來。獨自坐於窗前,提筆給他去了一封回信。

      信寫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春娘從外匆匆進來,神色凝重,附耳低聲道︰“女君,你猜誰也來了晉陽?”

      小喬望她,見她神色厭惡,便似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似的。便笑道︰“晉陽每日都有人進進出出。是誰讓春娘如此不快?”

      春娘哼了聲,道︰“還會有誰?那個左馮翊公夫人蘇氏!竟然也不請自來,到了晉陽!”

      小喬慢慢放下了筆。

      久違了的蘇娥皇,如今竟然也來到了晉陽?

      原本,小喬已經有些時候沒有再想起這個女子了。但是此刻,隨著她的突然到來,許多前世的有關這個女子和自己如今的丈夫魏劭之間的記憶,一下又走馬燈似的晃了出來。

      她能順利來晉陽,這倒並不奇怪。如果她前次鹿驪大會後離開幽州回了中山國的話,那麼從中山國到晉陽,一路都是魏劭的領地,相對應是安全的。

      何況她也不可能一個人出行。

      至於她的目的,小喬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為了魏劭。

       “她何時來的,如今住哪裡?”

      小喬出神了片刻,問道。

       “昨日到的。住於驛舍。帶了許多的侍從美婢,派頭齊整。”

      春娘用嫌惡的語調,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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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4:55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次日,小喬收到了蘇娥皇投來的一封拜帖。稱她南下去往洛陽,途經晉陽,得知小喬也在此地,驚喜,特投帖前來拜會。

       春娘說:“女君不必理會便是。”

       小喬道:“我也是無事。她既來了,還投了拜帖,會會也無妨。”

       春娘一愣,悄悄看了眼小喬,見她面帶笑容,神色如常,便轉身出去回話。

       春娘走後,小喬棄了昨天那封原本已經寫了一半的回信。重新提筆寫了一封,信中講了幾句自己近況後,也用調侃的語氣說,蒙夫君每晚夢中有我,蠻蠻甚感榮幸,蠻蠻的夢裡,怎敢還會有別的郎君?

       信末,她又添了一筆:聞劉蘇氏左馮翊公夫人玉駕不日前亦到晉陽。遠道而來,且知夫君與劉蘇氏有舊交,是故不敢怠慢,我願代夫君盡接待之誼。夫君大可安心,不必掛懷。

      寫完了信,待墨蹟乾,她卷了起來放入信筒,叫昨日來的信使帶了上路。

       ……

       小喬在衙署後宅的一間偏廳裡,見了來拜訪的蘇娥皇。

       去年底鹿驪大會之後,蘇娥皇離開漁陽,將近一年時間過去,她看起來依舊是小喬記憶裡的樣子,華服美飾,極有風情,風度看起來也是極好。

       一見到小喬,先就稱讚小喬美貌風采更勝從前。笑道:“知我為何一直喚女君為妹妹?除了我與老夫人有親,小時和仲麟又有來往,是故覺你親近之外,也是我從小見旁人家中,阿姐阿妹出則同遊,入內共帕,親密無間,一直心嚮往,奈何我家中唯我一個女兒,難免抱憾。見了妹妹如此脫俗人物,心生羨美,且我又比妹妹虛長幾歲,這才托大自己亂叫著,妹妹不會笑話我吧?”

       小喬請她入座,笑道:“夫人何須如此自謙。玉樓夫人之美名,天下何人不知?我卻不過一後宅婦人,先前在漁陽,終日忙於中饋瑣碎、侍奉老夫人與我婆母。到了這裡,不過也只知道盡心侍奉夫君罷了,旁的一概不通,怎擔得起夫人如此溢美?至於喚我為何,些須小事,隨夫人心意就是,不過一個稱呼罷了,何至於笑話?”

       蘇娥皇望著小喬,臉上依舊帶笑,但笑容卻微微滯了一下。

       ……

       去年,在中山國,她第一次見到了喬女。至今二人雖也碰面過數回了,但每次近旁都有徐夫人在。

       蘇娥皇留意到,喬女大多時候沉默著,和自己的對話更是寥寥。

       就是這僅有的幾次短暫碰面裡,蘇娥皇暗中估量魏劭這個娶自兗州喬家的妻子。

       年輕、貌美、徐夫人喜歡她,這是喬女最大的優勢。

       魏劭對喬家懷有刻骨恨意、娶她是另有目的。喬女本身無任何鋒芒可言,性情也如白水般溫吞。她就像是徐夫人身後的一個影子——這些,都是喬女的劣勢。

       年輕美貌,徐夫人喜歡她,這些或許能讓魏劭在喬女的床上多停留幾夜。但這般一個女子,蘇娥皇不相信她能收的住魏劭的心。

       何況,和喬女身上的劣勢相比,她的那些優勢,在魏劭的心目中,到底又能稱重幾兩?

       所以蘇娥皇對自己的歸來,一直很有信心。

       從幾年前她開始慢慢地將目光重新投回到她少女時代的那位故人魏劭的身上的時候,她就同樣分析過自己的優勢和劣勢。

       少年時候曾棄他另嫁,而今年歲漸長,這是她的劣勢。

       但她也有優勢,而且,這優勢獨一無二,旁人不能擁有:魏劭如何的性情,他喜愛什麼,他厭惡什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世人眼中,魏劭對待仇家手段狠戾,令人不寒而慄。

       但蘇娥皇卻知道,他對入了他心的人,是何等赤誠,不能割捨。

       如他父兄之死曾對他給他帶去的痛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正是傷及了他的至親至愛,他才會對仇家切齒到了那種地步。

       所以蘇娥皇的自信,並非沒有緣由。

       魏劭十二歲經歷父兄變故,自己也重傷以致臥床長達半年之久的那段時間裡,就是她一直用心在旁照料,百般寬慰於他。

       憑了這種情分,十個喬女也不能與自己相比。

       更何況,蘇娥皇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後來她另嫁洛陽,臨走前曾想尋機會與他告別。

       她讓人給他傳了口訊,約他出來相會。

       魏劭當時雖然並未赴約。但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卻叫她的信使轉達了他的一句話。

       他說,唯有遙祝曼福不盡。

       雖然只有這麼簡單的一句話,但蘇娥皇卻從中品出了無數的少年心事。

       所以對於今天和喬女的這場見面,蘇娥皇其實準備很久,也期待了很久。

       徐夫人那裡,既然一擊不中,她自然不會傻到再去硬碰。

       她可以改道而行。

       在耐心等待了這麼久後,她覺得時機差不多了,終於來到了這裡。

       這一次,她要和魏劭面對面。這一次,也是她和魏劭所娶的這個喬女之間的第一次在沒有徐夫人在場的情況下的面的面。

       這是一個戰場。和男人的戰場一樣,最後結果也是伏屍流血,但武器,卻是無形的刀。

       一開場,蘇娥皇就知自己碰了個壁。她那一番聽似親切,實則暗含了挑釁意味的開場白,在喬女的應答之下,倒顯得自己可笑了。

       更讓蘇娥皇感到戒備的,是她一時之間,竟然看不出來喬女這一番應答,到底是綿裡藏針,還是本就是她的自然所想。

       她第一次覺得,當初以“妹妹”這個稱呼來叫喬女,其實顯得自己有些急蠢了。

       但是如今卻不能改口。

       蘇娥皇心裡轉眼便掠過了無數的心思,面上卻分毫不顯,繼續談笑。敘了些閒話,忽道:“昨日我給妹妹的拜帖裡,也提了一句。我欲南下洛陽,行經此地,得知妹妹也在,十分驚訝。想到過而不見,未免失禮,是故投帖打擾。我聽說仲麟如今正在平西。漁陽到此,千里之外,妹妹竟也一路跟了過來服侍,賢慧至此,實在是仲麟的福氣。偏他忙於己事,竟留妹妹一人在此,未免寂寞了。只是男子不比我們婦道人家,眼裡只看得到那麼一個院子上頭的天。何況仲麟我自小便認識,也算一道長大的,知他志向高遠,非常人能及,於婦人的心事,恐怕有所疏忽。妹妹千萬莫怪他。”

       一旁春娘笑著道:“夫人真當貼心。原本這些我家女君和男君的事,婢也不好向外人說。夫人既非外人,婢便多嘴說兩句,也好叫夫人放心。夫人大約不知,我家女君和旁的婦人不同。旁的婦人,都是恨不得時刻黏在自家男人邊上盯著,就怕家裡籬笆沒紮好,一個錯眼便叫什麼不知羞恥的野狗給鑽了進來。我家女君卻從不想這些。年初男君來晉陽,起先女君還不願同來,男君人都已經上路幾天了,竟還半夜趕了回來,定要女君與他同行。女君這才隨了男君同來。到了這裡,男君雖忙於戰事,信使卻是往來不斷。就方昨日,男君又送了一封信來。說來也是好笑,信使每回送信而至,必定等在這裡,若無女君回信,他便不敢回去,唯恐空手而歸要遭男君責備……”

      “春娘!夫人面前,你胡說些什麼!”

       小喬微微蹙眉,打斷了春娘。

       春娘忙道:“婢是怕劉夫人擔心,才多嘴了。婢不說了。”說完閉上了嘴。

       小喬看向蘇娥皇,歉然地笑道:“我乳母多嘴,叫夫人見笑了。”

       蘇娥皇的目光從春娘的臉上慢慢地移了回來,微笑道:“哪裡!仲麟和妹妹如此恩愛,羨煞旁人了……”

       ……

       蘇娥皇被送出衙署大門,坐上馬車回往驛舍的時候,心噗噗地跳,有些亂了節律。

       她的手也有些涼。

       方才人在裡頭,她雖還和喬女言笑晏晏,心卻有些亂了。

       那個春娘嘴裡說出來的那些話,擾亂了她的心神。

       她這一趟拜訪,本意是為了再探一探喬女的虛實。

       卻沒有想到,得到了這樣的結果。

       春娘嘴裡的“野狗”,暗指的就是她。

       倘若沒有喬女撐腰,一個下人,即便她是喬女的乳母,也是絕不敢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的。

       由此可見,喬女並不像自己原來想像的那樣,只是以徐夫人影子的身份而在魏家存在著。她應當也覺察到了自己想要靠近魏劭的目的。

       這沒什麼。蘇娥皇不介意,也知道不可能一直將自己的目的隱瞞下去。

       令她感到心神亂了的,是那個乳母嘴裡說出來的關於魏劭和喬女的那些相處日常。

       魏劭或許會和這個喬女同室而居,同床而眠。但蘇娥皇不相信魏劭竟會和仇家之女好的到了這樣的地步。

       一定是那個乳母得了她主婦的授意,讓她故意在自己面前捏造,好讓自己知難而退。

       回去的路上,蘇娥皇一遍遍地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

       馬車停在驛舍大門之外的時候,她原本紛亂的心情,已經重新漸漸地平定了下來。

      只要能靠近魏劭,她就一定會有機會喚醒魏劭心裡那個曾遙祝自己曼福不盡的少年,她很有信心。

      “告訴驛丞,說我頭疾發作,須得留下來養病。”

       入驛舍後,蘇娥皇冷冷地吩咐侍女。

       ……

       魏劭三天之前,收到了來自小喬的回信。

       每次讀她的信,對於正在經歷著一場接一場的刀光血影戰事的魏劭來說,都是一個非常愉快的體驗。為此他甚至專門指了一個信使,就只用來傳遞自己和她兩人之間的私人書信。

       這是君侯的秘密,連公孫羊也不知道。

       魏劭總是嫌她的來信寫的太短。沒看幾下就沒了。所以每次都捨不得一口氣看完。總是一段看完,回味一下,再接著看下一段。

       這次也是如此。

       當時他背著人,一段一段,慢慢地讀下去,讀到小喬說,“蒙夫君每晚夢中有我,蠻蠻甚感榮幸,蠻蠻的夢裡,怎敢還會有別的郎君?”的時候,魏劭頗為得意,眼前仿佛浮現出了她說這話時候的俏皮模樣,唇角便微微勾了一勾。

       他繼續看下去,看到最後,目光忽然定住了。

       蘇氏來了晉陽?她想做什麼?蠻蠻應當不會胡思亂想吧?

       他的腦海裡,立刻接連蹦出了這麼三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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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5:06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魏劭的大軍現在已經移駐在了上次他遇襲中了毒弩的靖邊。

       一個月前,安定郡一戰之後,涼州入了魏劭的手。

       湟中的大部分羌人部族也隨了卑禾族的腳步紛紛歸附。

       現在只剩下燒當羌人所佔的固源一帶了。

       靖邊和固源遙望,最後一戰,一觸即發。

       只要打下固源,就能將並州、湟水、涼州三地徹底聯結成為一片。日後撫好西羌,往北切斷與匈奴的交通,往西把住涼州的關隘,則進可南下,退也可扼守,加上幽州、冀州,天下一半,幾乎便入魏劭的囊。

       公孫羊對於征西取得的神速進展,也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韓非子云,善張網者引其綱。公孫羊很早就意識到,君侯征西大計裡的“綱”,便是羌人。

       原本在他設想裡,要想達到如今這一步,至少怎麼也要一年的時間。畢竟,收服羌人,繼而打掉馮招,這些都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易事。

       沒想到運氣一旦順起來,擋也擋不住。先是卑禾族帶動湟水大部分羌族順利歸附,繼而馮招軍中羌兵嘩變,戰鬥力銳減,兩場大戰,數小戰後,徹底交出了涼州。

       從以年初魏劭來到晉陽為標誌而開始的這場西征,用時不過半年而已。

       燒當羌人雖然悍猛,此前在魏劭親率大軍和馮招作戰的時候,也數次攻打上郡,給守軍帶去了不小壓力,但失去了旁援,孤軍作戰,絕不可能支撐長久。

       打下固源,不過是個時間問題罷了。

       魏劭帳下所有將士都無比歡欣,人人渴戰,盼望立功,軍心無比的振奮。

       ……

       主帥大帳之中,剛剛結束了一場簡短的軍事會議。

       魏劭下令,由李崇張儉魏梁三人領三路大軍,全力攻燒當羌,將固源徹底拿下。

       之所以這麼快就決定發動對固源的主動一戰,除了要借安定郡一戰的餘威,達一鼓作氣的目的之外,也是因為昨夜,捉到了一個被幸遜派去燒當羌的使者。

       使者攜了幸遜以幼帝名義而頒的一封聖旨,封雕莫為金羌王,許以金帛厚利,命他繼續遊說羌人,共起敵對魏劭。

       魏劭殺了使者,今日便下令全力進攻燒當羌。

       ……

       從年初正旦日,他未趕去洛陽皇宮參加正旦朝賀開始,便是隱隱宣告了幽州與洛陽的決裂。

       及至今日,坐鎮洛陽的幸遜,絕不可能再繼續看他進一步的坐大了。

       而魏劭,他也將以名副其實的北方霸主的身份,真正開啟他宏圖霸業的第一步:挑戰洛陽的無上權力。

       對燒當羌的這最後一戰,就是承前啟後的一個節點。

       真正的足以攪亂天下大勢的戰爭陰影,即將到來。

       ……

       雕莫和他的羌兵,在一場大戰之後,只餘不到兩千人馬,最後被魏劭的大軍包圍在了一片荒草灘中。

       其餘或死,或被俘。

       雕莫負隅頑抗,數次欲組織最後的騎兵陣衝出重圍,均被箭陣阻回。包圍圈越來越小,至窮途末路,欲橫刀自刎之時,被部下苦苦勸阻。

       是役,燒當羌大敗,騎兵全軍覆沒,元氣大傷,雕莫被俘。

       三天後,雕莫接受了公孫羊的招降,向魏劭上了降書。

       他在降書中稱,罪在己一人,與族人無干。既僥倖得君侯寬宥,願領闔族之人歸附,不生二心。

       而這個時候,魏劭早已經踏上了回往晉陽的路程。

       他半個多月前收到小喬的那封信後,當即就回了一封信,命信使再送回去。

       她卻一直沒再回覆了。

       魏劭感到有點忐忑。

       終於等到戰事塵埃落定,他如何還坐的住?將善後一股腦兒丟給了公孫羊,自己便踏上了回往晉陽的歸途。

       他歸心似箭,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想快點見到她。

       ……

       魏劭在七月末的這個傍晚時分,風塵僕僕地趕回了晉陽。

       他的馬匹在往城北衙署去的時候,速度漸漸地慢了下來。

       最後魏劭停馬,在道旁沉吟了片刻,調轉馬頭,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

       蘇娥皇的頭疾這些天一直沒有好,那日從衙署回來,無法再上路了,一直歇在驛舍裡。

       她入住驛舍的第一日,驛丞便經由她的隨從之口知道了她的身份。

       左馮翊公夫人,這一層便罷了,不過是個死了的空有名號的漢室宗親的遺孀。

       真正叫驛丞另眼相看的,是她與晉陽新主燕侯魏劭沾親帶故。

       她來的第二天,就去拜望了深居簡出的燕侯夫人。回來後頭疾發作,燕侯夫人聞訊,特意打發了醫士來給她瞧病。

       可見關係確實非同一般。加上蘇氏出手大方,是以這大半個月來,她留居養病的日子裡,驛丞侍奉周到,對她很是高看。

       這日的傍晚,驛丞匆匆趕往後堂,來到一間雅潔清幽的房前,叩響了房門。

       蘇娥皇的侍女打開門,露出面孔,驛丞說道:“燕侯來了!此刻就在前堂,請夫人過去敘話。”

       驛丞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態度是恭恭敬敬的。

       真的是沒有想到。這位左馮翊公夫人,竟然能夠勞動燕侯大駕親自來此,看來交情果然匪淺。

       侍女請驛丞稍後,返身入內,將話複述了一遍。

       蘇娥皇正側臥於床榻,單臂支頸,閉著眼睛,恍若入睡。一個侍女跪在她的身側,為她輕捶腿腳。

       她睜開眼睛。極力按捺下加快了的心跳,說道:“叫他去轉告燕侯,說我犯了頭疾,能否請燕侯入內敘話?”

       侍女出去傳話,俄而返道:“驛丞說,方才他已經提過夫人在此養病之事。燕侯說,若是夫人病體過於孱弱,不便此刻見面,他便改日再來。”

       蘇娥皇道:“不必。叫他傳話,我稍歇便去見。”

       驛丞離去,蘇娥皇從榻上迅速翻身而起。侍女服侍之下,換了一身她多日前便備好的水紅色的薄薄絲衫,襟口繡著的一朵精緻蕙蘭,服帖地臥於她豐滿的胸前,極抓人的視線。她的腰上繫了細細的長帶,下墜玉佩。這一身衣裳,完全地顯出了她身段的豐熟之美。她對鏡,往面頰和唇上稍稍點染了一層淡淡胭脂,卻並不梳頭,反將幾縷鬢髮稍稍打散,掛落了下來,仿佛片刻前剛從錦帳離衾而起,多了幾分慵懶的病弱之態。

       蘇娥皇最後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在兩個婢女的左右扶持之下,出了房門。

       她跨進那間堂室,看見大開的那扇西窗之前,立著一個男子的背影。
   
       一道昏紅的夕陽從窗口斜射而入,將男子籠罩,地上投射出了一道長長的身影,顯得他愈發偉岸。

       他仿佛在眺望遠處,或是出神地在想什麼,背影紋絲不動。

       三年前開始,蘇娥皇就開始處心積慮地想要再次接近這個曾被她棄掉了的男人。

       但是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有機會,得以和他再次這樣面對面地相見,近旁沒有旁人。

       蘇娥皇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正要張口喚他,魏劭已經轉過身,朝她快步走了過來,停在距離她數臂之遙的屋子中間,目光地徑直落到了她的臉上,說道:“夫人身體如何了?我前些時候一直不在晉陽,收到了我妻的信,她在信中提及了夫人,我才知道夫人竟也到了晉陽。”

       他的語氣很尋常。蘇娥皇卻微微地一怔。

       她曾經設想過很多種和魏劭相遇,二人獨處時候的開場。

       卻沒有一種,會是這樣的情景。

       中間插了一個他口中的“妻”。

       自己到來的消息,還是經由他的“妻”的口,轉達到了魏劭的面前。

       她的心裡,慢慢地湧出了一絲仿佛受到了羞辱般的不適之感。

       她凝視了魏劭片刻,緩緩地道:“我的頭疾,從我出嫁後,便折磨了我多年,每逢心情不暢,便會發作,發作時候,生不如死。多方問藥,也是無效。後來遇上了一個神醫,神醫給了一個方子,叫我照方搓丸,發病服下藥丸,如此方能鎮痛。我問神醫病因,神醫說,此為心病,藥石止痛,卻不能治本。須哪日除去了心病,方能得以痊癒。”

       魏劭注視著她:“如此夫人更要注重平日養性,凡事勿鬱結心頭。我來,也是想問夫人一聲,病養的如何了?”

       蘇娥皇一時有些吃不准他問這個的意思,遲疑了下,道:“歇了這麼些天,也是差不多了……”

       魏劭點頭:“如此甚好。夫人不是說要去洛陽嗎?明日如何?我明日早,派人來此,護送夫人上路至洛陽。”

       蘇娥皇一愣,道:“方才驛丞來傳話時候,我正躺著,人有些乏力,本不欲出房的,只是聽聞君侯來此,方掙扎起身。明日恐怕依舊無法出行……”

       魏劭再次點頭:“也好。那夫人安心養病。哪日好的利索了,叫人傳個話給我妻,到時我再派人送夫人上路。夫人身體既不適,這就回房吧。”

       說罷,魏劭轉身而去。

       蘇娥皇定定望著他的背影,在他快要跨出房門之時,追了幾步上去,啞著聲道:“二郎,你真就半點也不問,當年我為何棄你另嫁?我又為何落了頭疾,就連我的聲音也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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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魏劭腳步微微停頓了一下。

       “我來這裡,並非是為聽夫人傾訴舊事,夫人也不合宜向我傾訴。”

        他緩緩地轉頭。

       “蘇氏,你這趟途經晉陽,滯留也有些時日了,倘若真出於身體不適之故,好生養病便是。只是……”

       他兩道目光筆直地落在蘇娥皇那張漸漸變得蒼白的面龐之上,停駐了片刻。

       “倘若你是另有所圖,聽我一言,還是儘早上路為好。我早已非當年二郎,如今更有妻室,她甚得我心,我不欲橫加生事惹她有任何的不快。”

      “我言盡於此,你且養病。”

       ……

       他就這般去了,頭也不回這般地去了。

       蘇娥皇僵立,雙眼發直,渾身皮膚仿佛被冰水浸泡了似的,一股細細的冷意,慢慢地滲透皮膚入她骨髓朝她襲來。

       她的牙齒若不是緊緊地咬合著,恐怕此刻已經開始瑟瑟打顫了。

      她的心口慢慢地也被恐慌所攫占,一種事情完全超出了她預料之外的那種恐慌。

      原本以為,無論如何,只要自己能得到一個和他獨處說話的機會,她便能夠將他帶往自己所想的方向而去。

       卻萬萬沒有想到,從魏劭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起,事情便徹底脫出她的預料。

       世上男子,無不好色。蘇娥皇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是以魏劭娶了喬女,如今也才不過一年多的功夫,出於新鮮,或許也會好她的一口皮肉。

       這一點蘇娥皇早就有過準備了。

       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魏劭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要將她送走。不但如此,竟還當著她的面,說出了“她甚得我心”的話。

       難道那天那個賤婢春娘口裡出來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不成?

       蘇娥皇無法接受,根本無法接受。

       難道是那個喬女逼迫魏劭將自己趕走?否則他若是真厭惡自己,何以態度還如此和悅,甚至主動說派人護送自己去洛陽?

       魏劭對自己,一定還是有感情的!

       或許只是自己當年傷了那個少年太深,以致於至今他心結難解,這才被喬女鑽了空子以色相誘了他。魏劭父兄之死,與當年喬家背信棄義脫不了關係!當時那個十二歲的少年曾經經歷過的旁人所無法感同身受的痛楚,她可是在旁,親眼一分一分看的清清楚楚,幾如同親歷。

       更不用說,半年之後,當他終於能夠下地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家廟的列祖靈位之前發下狠誓,日後定要滅盡仇家,以慰父兄之魂!

       當時他雙目之中放出的狠厲之色,到了如今,她想起還是記憶猶新。

       如此的一個魏劭,怎會如此死心塌地迷於仇家之女,以致不可自拔?

       她不信,不信。

       讓她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她一定能夠想出化解的法子……

       “姑母!方才燕侯來為何事?你臉色怎如此難看?”

       原本一直躲著的蘇信快步進來,扶住蘇娥皇,略帶了些忐忑。

       蘇娥皇雙目依舊發直,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蘇信偷偷覷了眼蘇娥皇的神色,心裡愈發發虛,吞吞吐吐地道:“他來,不會是……知道了前次漁陽之事?”

       蘇娥皇打了個冷戰,驀地抬眼盯著蘇信。

       “你在胡言亂語什麼?何來所謂的漁陽之事?”

       她一字一字,壓低聲道,目光瞬間變得冰冷,充滿了寒意。

       蘇信慌忙道,“是,是,是侄兒糊塗了!姑母你如何了?臉色怎如此難看?侄兒很是擔心。”

       蘇娥皇只覺自己兩耳嗡嗡聲漸起,一側太陽穴的肉筋仿佛也在扯動,身子微微晃了晃,閉了閉眼睛,一隻手隔空抓了下,胡亂抓住了蘇信的一條胳膊,停了一停,喃喃地道:“我有些頭疼,扶我回去躺下,我要歇一歇。”

       她的手冰冷而膩滑,不帶半點溫度,力氣竟卻大的異常,指甲深深地陷刻入了蘇信的肉裡。

       隔著衣裳,蘇信臂膀被她掐的驟然劇疼,卻是不敢出聲,忙高聲喚婢女。

       婢女匆忙跑來相扶。蘇信趁機脫出了自己的臂膀,送蘇娥皇回房,安置躺了下去。

       蘇娥皇雙目閉著,一動不動,似睡了過去。蘇信方轉身,躡手躡腳往外去,到了門口,忽聽身後聲音起:“方才無事。仲麟方回的晉陽,知道我在,立時便來,與我敘了些舊,囑我養病。因另有要事,才走的匆忙了些。你安心便是,一切都在我的掌控。”

       蘇信回頭。蘇娥皇雙目依舊閉著,神色趨於平靜。他便諾諾兩聲,出來門外,自己撩起自己衣袖,胳膊肉已經被她掐的起了五個深深的指甲印,方暗暗嘶了一聲,抬手揉了幾下。

       ……

       小喬愛乾淨,何況如今又是盛夏酷暑,天氣苦熱,動一動便出汗,自然天天沐浴。

       這日用了晚飯,消食後,天也將將地黑了下來,便如往常那樣入浴。

       春娘從前就貼身服侍她,自從年初出了驚魂之事,如今雖半年過去了,依然寸步不離地陪著。

       小喬身子浸在水裡,只露香肩,剛洗過的烏鴉鴉長髮全攏在了身前,貼於她小巧又日漸隆圓的一側胸脯之前。她以指繞著濕潤髮梢,玩了幾下,聽到身後春娘說道:“這趟男君回了的話,女君定要多留他些時日啊!成婚時日也不短了,老夫人那邊雖沒催問,恐怕也是天天惦記呢。”

       春娘一直固執地認定,老夫人年初時候故意和朱氏去無終城,就是想讓男君帶女君同行,好讓女君早些能替魏家開枝散葉。偏他兩人總是分居為多,到了如今,女君這裡還是靜悄悄沒半點消息,她怎不心急?

       小喬嗯了一聲。

       “那個蘇氏,婢今日方叫人悄悄去看了一眼,還在那裡不慌不忙養著病呢!竟會有如此厚顏之人!”

       春娘想起那個蘇氏,心裡就跟堵了塊爛泥巴似的。揉著小喬的美背,一邊繼續地道,“女君千萬莫小看了她!她和男君有舊,光憑這個,就比旁人多了一層倚仗。更不用提,如她那般,於床笫間必有過人之處。世上男子,多喜好如她那般婦人。你那時候還小,不知道,你的伯父前頭有個姬妾,也有這般拿捏男人的本事。婦人來之前,一個月裡,他有十來夜是去你伯母房裡,後來得了那婦人,似摟著了寶,莫說你的伯母,便是旁的姬妾房裡,他也極少去了,婦人得了病死了,他還傷心了些日子。那婦人才不過一個伶妓而已,何以如此得寵?便是靠著一身服侍男子的本事!這個蘇氏雖出身高貴,只是婢一看就知道,她必定所曆甚多,何事又放不開去做?”

       小喬沉默著。

       “婢本也不該在女君面前說這些的,汙了女君的耳。只是怕女君年少不經事,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疏忽了就要吃虧。這蘇氏如今擺明是要在這裡等著男君回。她若豁了面皮做的出來,男君又顧及少年時候和她的情分,萬一讓她瞧准機會鑽了空子,保不齊男君就……”

       春娘瞧了小喬一眼。見她低頭,用一根嫩白的指頭繞著一綹髮梢,繞上了又鬆開,反復不停。又想自己方才那話,會不會嚇到了她,忙改口哄道:“女君也莫被婢給嚇到了。方才不過提醒罷了。女君之美,無人能及。婢看男君把女君實是捧在手心裡疼的。等男君回了,女君好生籠絡,勿自己給人以可乘之機,便是十個蘇女,也管教她灰溜溜的去!”

       春娘說的口乾舌燥,小喬卻一直沒吭聲,春娘有些急了:“小心肝噯,婢說了這麼多,你到底有無聽進去啊?”

       小喬方才的思緒,飄到了從前她初到魏家時候,碰過的那只匣子上頭。

       這些時日,隨著蘇娥皇的再次現身,那只匣子曾給她帶來的不快回憶又漸漸地清晰浮現了出來。

       春娘發急了。小喬便回頭道:“聽進去了呢,我知曉了——”

       春娘這才笑了,到了小喬身前,將繞在她指間的幾綹髮絲解了下來,取了條乾的毛巾,擦滲去髮間水分,綰於頭頂,目光掠過她半露在水面之外的如今養的越發招人疼的白生生的一片胸脯,歎了口氣:“方才總說男君。男君那邊打仗,也是快收了吧?想他也不易,打女君年初起到了這裡,一晃眼過去了半年。這半年裡,男君竟沒幾日是留城裡過著安穩日子的,總在外頭行伍。我想想也是心疼。男君辛苦,女君也是無人作陪。總這般聚少離多,也不知何日,才是到頭……”

       忽然浴房的門,被人從外叩了一下。

       春娘以為是侍女,轉頭問:“何事?女君尚未出浴。”

       “是我。”

       一個沉穩的男人聲音傳了進來。

       春娘辨出是魏劭的聲音,喜出望外,和小喬對望了一眼,給她打氣般地握了握她的肩膀,隨即匆匆過去開了門。

       魏劭姿態隨意地靠站在門邊。

       春娘壓下心裡歡喜,躬身喚他:“男君回了?何時回的?路上可辛苦?”

       “方才。”

       魏劭只簡短應了一聲,視線便投向還在浴桶裡的小喬,抬腳往裡走了進來。

       春娘急忙出去,順帶關上了門。浴房裡便只剩下了他兩個人。

       魏劭走到小喬的浴桶之前,停了下來,俯視著水裡的她。

       小喬微微仰著面龐,和他對視片刻,往後輕輕地靠在了桶壁上,人也往下滑了過去,讓水沒過了香肩。

       “夫君回來,怎也不提前說一聲?好叫我有所預備。”她輕聲地道。

       魏劭慢慢地蹲了下去,隔著浴桶的桶壁,和她視線齊平。

       “過來!”

       小喬道:“做什麼?”

       魏劭注視她那張沾了一層霧濛濛水氣的濕潤面龐:“靠我近些。”

       小喬咬了咬唇,一雙玉臂從水裡伸了出來,攀住浴桶桶壁,分水朝他慢慢地靠了過去,最後果真靠到了他的近旁,身子側對著他,雙臂支在桶壁上趴靠著,回眸嬌聲道:“靠過來了呢!”

       魏劭的視線從她的面頰沿著脖頸落下了香肩,停留在她露給他的一片雪白後背上。定定地看了片刻,喉結滾了一下,忽然伸臂,將她抱住了,低頭張口便啃咬她兩片形狀宛若蝶翅的漂亮肩胛。

       小喬被他啃的骨頭都似酥了,只能縮著脖子努力躲他的嘴,一徑又忍不住,吃吃地發笑。

       魏劭便閉了眼睛,絲毫不帶半點憐香惜玉,只用自己生了粗硬胡茬的面頰狠狠地磨蹭著她,感受著她肌膚的柔軟和溫暖,在她柔嫩的肩膀和後背肌膚上,擦出了一片紅痕。耳畔聽到她因痛癢而發出的似是歡愉又帶了些痛楚的嚶嚶之聲,這幾個月來因她而得的思念之苦,仿佛才終於紓解了出去。

       他將她魚兒般地從水裡拖了出來,兩人抱成一團,在濕汪汪的地上翻起了滾。

       過後,魏劭將地上軟成了一團的小喬抱回了水裡,命她貼坐於自己腰腹之上,他仰面靠在浴桶桶壁,沉著臉問她:“上回我給你的信裡,叫你給我速緊回信。你為何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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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小喬偏過頭不看他的那張臉:“不想回。是以不回!”

       魏劭倒抽一口涼氣似的,嘶了一聲,抬頭捏著她下巴,將她臉端了回來,迫她和自己對望。

       端詳了她片刻,忽又展眉,神色間竟隱隱流露得意:“莫非你是不信我心裡所言,以為我與蘇氏依舊有所往來?你惱了?”

       小喬眉頭微微一擰,“啪”的一聲,拍開了他捏著自己下巴的那隻手,從他身上起來,攀著桶壁便爬了出去,抓過懸著的一塊乾燥大巾包住身子要往外去,聽到身後嘩啦一聲,魏劭從水裡跟著翻身而出,從後抱住了她,說道:“其實我方才已經去見過她了。”

       小喬一怔,慢慢扭過了頭。

       他黢黑雙眸望了過來,裡若含了一絲促狹笑意。

       小喬忽然掙扎起來,捶打他的胳膊:“你回來第一個就去見她了,還在我面前說什麼?”

       魏劭哈哈大笑,打著橫將她抱出了浴房,送到那張鋪了象牙涼席的床上,握住她捏成了拳的雙手。

       “我去見她,並非如你所想,舊情難斷。莫說我從前和她並無什麼,即便有,也早就過去了。我只想送她明日便走。”

       小喬停止了掙扎,睜大眼睛望著他。

       “真的嗎?”她的嘴裡冒出了一句。

       魏劭喜歡她這副呆呆的小模樣,捏了捏她鼻頭:“真的。只是——”

       他遲疑了下,道:“只是她說,病還沒好。一時走不了。蠻蠻,我也不瞞你,從前她未嫁人前,時常出入我家中,有一段時日,還照顧了我許久。於我究竟還是有些情分在的。如今她這麼說,不管真假,我也不能強行將她送走……”

       他的神色裡露出了一絲為難。

       小喬和他對視了片刻。

       很明顯,他含糊提及的“有一段時日,還照顧了他許久”,指的應該就是他十二歲那年發生的事了。

       老實說,他回來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怕自己介意,想將蘇娥皇送走,這已經讓小喬感到有些意外了。

       “算啦,我懂的!我也沒叫你立刻就趕她走!”她便大方地道。

       魏劭彷彿鬆了一口氣,輕輕捏了捏她的腮,“不生氣了?”

       小喬皺鼻頭:“我何時生過氣了?”

       魏劭嗤的一聲,譏笑她:“還說沒生氣!春娘都心疼起我了,你非但沒半點心疼,竟還狠心故意不回我的信!”

       小喬一呆,才回過味來,猛地睜大眼睛:“你在外頭偷聽了?”

       魏劭哼了一聲,正色道:“胡說!我用得著偷聽?”

       小喬握拳又捶他肩膀,被魏劭捉住,牢牢釘於頭頂,翻身壓上了她,喃喃地低語:“春娘叫你好生籠絡我,我聽你也是應了的。你打算如何做,嗯?”

       小喬羞的雙頰緋紅,閉目不斷搖頭之際,被魏劭深深地吻住了嘴。

       ……

       魏劭數月沒有碰女人了,又勝仗而歸,蓄了一身宛若火山揭頂之前的火氣。方才浴房裡的那次不過是引頭,這番壓她上床了,豈會輕易放過。一直磨到了夜深,小喬被他折騰的筋疲力盡,到了最後,忍不住哼哼唧唧又哭起了鼻子,魏劭最愛彷彿就是她的這般模樣,一個激動把持不住,方止歇了下去。

       小喬人很累,卻還睡不著覺。

      心裡有個念頭在反覆盤旋,此刻安靜了下來,便如鯁在喉,從沒有像這一刻這般,想要說出口來。

       她悄悄睜開眼睛,看了眼身畔的魏劭。

       他閉著眼睛,將睡未睡的樣子。卻仿佛感應到她在偷偷看自己,並未睜眼,唇角卻微微翹了翹,摸了摸她,含含混混地道:“方才不是哭著要我放了你。還不睡覺?”

       小喬鼓足勇氣,說道:“夫君,我能問一聲,家中那只上了九宮鎖的紅木匣子裡,裝的到底是何物嗎?”

       魏劭的一隻手,本在撫摸她溫暖而柔膩的體膚,忽然停住了,慢慢地睜開眼睛,對上了小喬的雙眸。

       他的眼睛裡,起先仿佛還殘存了一絲片刻前的歡愛餘情,眸光顯得有些迷蒙,注視了她片刻,那絲餘情似慢慢地消失,變的清明了起來。

       “不是說累了嗎?問這個做什麼。睡覺吧!”

       他摟了摟小喬,重新閉上眼睛,語氣帶了些敷衍。

       小喬凝視著他的面龐。

       “夫君不說,那我自己猜了。”她輕聲道。

       “原本我一直以為,匣子裡頭裝的是和蘇氏有關的信物。但是後來,漸漸覺得不像。及至到了此刻,我更加確定,匣子裡所藏的,應該不是和蘇氏有關的物件。既然和蘇氏無關,從前我不小心動了,便惹出夫君的怒氣,我想來想去,或許應該就是……”

       她停了下來。

       魏劭慢慢地再次睜開眼睛,看著她:“是我父親當年留我的一些遺物。說給你了,好睡覺了吧?”

       他的語氣有點冷淡。

       那個匣子,他從前原本一直放置在顯眼的位置,為的就是時刻提醒自己,勿忘父兄當年之死。唯強大,方能戮人,而非被人所戮。出了九宮鎖一事後,魏劭便將匣子收了起來。

       他今晚,心情原本很好。

       征西比預定的計畫,提早達成了目標。他離他逐鹿天下的宏圖大志,又近了一步。

       煩擾了他有些天的蘇氏來到晉陽的消息,因為小喬的善解人意,輕鬆地得以解決。

       他心悅的這個女子,也和他越發的水乳交融,剛剛結束的那一場痛快淋漓的歡愛,令他身心感到極大的無比滿足。

       一切都令他心神愉悅。

       但是好好的,她突然就提及了那個他其實至今還是並不願意和她多談的匣子,這令魏劭感到有些掃興,並且,隱隱地起了一絲戒備。

       他有一種感覺,她仿佛想要借著這個機會來向自己提某種他其實至今也還不想去碰觸的要求了。

       他便盯著她,目光流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快。

       ……

       果然如她所猜的那樣,從前是她錯想了。

       並非因為蘇娥皇,而是那個匣子裡,裝了關於他少年時代最痛苦記憶的東西,他從前才會對自己的碰觸起了這那麼大的反應。

       小喬見他盯著自己,神色裡似乎帶了點戒備,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抬起手指,順著他的眉輕輕地撫繪,道:“如此我心裡就安了。不瞞夫君,從前我一直以為匣裡是夫君保留著的蘇女的物件。夫君不許我碰觸,我不小心動了,夫君就衝我大發雷霆,我心裡有些難過。原來是我誤會了。既然是公公的遺物,夫君再怎麼叱我,都是我應該受的。”

       她朝他慢慢地靠過去,唇吻在他唇上印了一記,額頭和他相抵,囈語般地柔聲道:“夫君有所不知,其實我很是羨慕蘇氏,陪伴著夫君少年時候的那段艱難時光。我祖父壞了盟約以致夫君父兄戰死,夫君自己也身受重傷的時候,我才三四歲大,不過一個懵懂孩童,談何去體會夫君當時所承受的切膚之痛?好在上天眷顧,如今夫君竟成了我的枕邊之人。但凡能讓夫君稍解心中當年之痛,蠻蠻願意做任何的事。”

       魏劭周身原本已經豎了起來的那層無形的戒備之甲,就在小喬這樣的抵額囈語裡,一寸寸地慢慢消退了下去,他的心也重新變得柔軟了起來,抱著她,去索取她的親吻,呼吸再次漸漸急促起來,再次佔有了她的身體。

       ……

       第二天,魏劭和小喬睡到很晚才起身。在房裡待了一天,寸步不離。聽到小喬這半年裡,幾乎都沒怎麼出過衙署的大門,平日在後宅裡抄經書,往往一抄就是半天,至今已經抄好了數部經籍,魏劭十分心疼。第二天便攜了她出去,到晉陽西郊踏馬出遊。傍晚才回來,門人說,白天裡,左馮翊公夫人曾遣人上門來過,請君侯前去驛丞,稱有正事相議。被告知君侯夫婦二人外出,那人才離去,走之前留話,說夫人有要事,務必請君侯知悉後過去一趟。

       魏劭當時並沒多說什麼,攜了小喬便入內。

       小喬看了眼他的神色:“夫君去不去?”

       魏劭遲疑了下,看著她。

       小喬暗歎了口氣,面上卻笑盈盈的,抬手拿回來的時候,在西郊外路邊采來的一朵野花,輕輕點了下他的鼻樑,道:“這有何為難的?既有事,請她來這裡敘話,豈不是更方便,何必你要去驛舍?”

       魏劭眼睛微微一亮,笑了,摟住她道:“還是蠻蠻最貼我心了。”當下便叫人去驛舍傳話,請蘇娥皇來衙署說話。

      “姑姑,去還是不去?”

       蘇信看著蘇娥皇,等著她的回答。

       蘇娥皇起先臉色有些難看,但漸漸地,恢復了原本的神色,出神片刻,道:“為何不去?”

        ……

       次日,魏劭衣冠整齊,衙署前堂的一間開軒裡,見到了被下人引入的蘇娥皇。

        蘇娥皇一改數日前鬢髮不整的慵懶病態,今日梳妝整齊,打扮精緻,雖然眉宇間依舊似乎略含愁緒,但精神看起來,比先前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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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蘇娥皇向魏劭施以一禮。

       魏劭目光在她面容上掠了一眼,問道:“今日身體可好些了?”

       蘇娥皇道:“好些了。”

       魏劭微微點頭:“昨日夫人邀見,恰我帶了內子出行,回來也晚,不便赴約,索性今日請了夫人上門。不知夫人約見所為何事?”

       蘇娥皇凝視他,卻不說話。

       魏劭等了片刻:“夫人若有事,可言。”

       蘇娥皇方道:“二郎面前,我也不欲再多矯造了。不相瞞,我此次來到晉陽,有事商議。”

       魏劭抬眼望她。

       蘇娥皇的目光裡,慢慢地露出一縷悽惶。

       “二郎,我不欲瞞你,”她說道,“我此次南下去往洛陽,並非我所願,實在迫不得已。你不知,從前我夫在世,我居於洛陽之時,那年的一場花會,我不幸入了幸遜之眼。此後那老賊圖我姿色,屢屢暗中威逼利誘。及至我夫過世,我方守孝不過數日,那老賊便派人要接我去他府邸。我實是苦不堪言。為保清白,只能虛與委蛇。後趁那老賊忙於與袁赭劉楷交戰,這才尋了個機會,逃出洛陽,回了中山國。”

       魏劭雙眉微微皺了一皺。

       “去年鹿驪大會過後,我從漁陽回盧奴。原本想著往後便在盧奴了此殘生,不想幸遜老賊對我依舊賊心不死。數次秘密遣人召我去洛陽相會。我本置之不理,奈何上月,老賊又來了一信,卻是以幼帝之名所發,召我速去。家人雖憤慨,卻不敢違抗皇命。那幸遜老賊,仗獠牙而把持朝政,天下共唾之,我豈肯遭他的玷污?但皇命之下,我又能奈如何?我心中悲苦難當,不甘亦不忿。月初南下行至半路,又逢舊疾發作,身心皆痛,悲天下之大,竟無我容身之處……”

       “是了,這便是上月老賊所發召我入洛陽之聖命。”

       蘇娥皇遞呈上來一片蓋了玉璽大印的黃帛。

       魏劭掃了一眼,面露慍色:“幸遜老賊,安敢如此逼迫於你!”

       蘇娥皇凝視著魏劭:“恨我命薄,被惡人覬覦到此地步。幸遜既以皇命壓我,事到如今,我也認命。行經晉陽附近,我偶聽聞二郎竟也駐軍在此。我想起少年時候一段光陰,心中感慨,徘徊良久,遂轉道而來……”

       魏劭於案後起身,行至南窗之前立了片刻,轉身道:“我知曉了。你回中山國便是。幸遜矯詔,不必理會,自有我在。”

       蘇娥皇面露感激之色,亦起身,朝魏劭深深一禮,抬臉時候,已淚盈於睫,搖首道:“君侯念故往之情,如今還肯庇護於我,感激涕零。只是我知二郎如今已經成家,若是為我而與幸遜起了衝突,各種不便,何況當年,又是我先負了二郎,何來顏面還敢求二郎這般庇護?這也非我來晉陽之目的。”

       她停頓片刻,見魏劭目光投來,道:“二郎當也知曉,當年我生而自帶瑞兆,被一鐵口神人斷有貴格之命。家人篤信,我亦被這斷言所累,年少不經事之時,深信不疑,迷了心竅,捨愛就勢,另嫁劉利。兜轉了十餘年,淪落至今日地步,我方夢醒,一切全是自欺罷了!生而為女子,我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那幸遜定要召我入洛陽,我去便是!”

       她的神色裡,露出了決絕之色。

       “幸遜老賊,假節鉞而做威,雖一跳樑小丑,卻能令天下諸侯聽命於他。他本就忌憚於你,二郎你如今又征西大捷,幸遜如何還會再容你坐大?必千方百計阻撓。幸遜日後定成你的大敵。從前我有負於你,此番既迫不得已要入洛陽以身侍賊,我願為二郎充當耳目,傳遞消息,若得機會,我亦可除去幸遜,也算是對我當年負你而做的一個交待!往後盼二郎能稍加看顧我的家人,我便是身死,也是無憾!”兩行眼淚,撲簌簌奪眶而下。

       開軒裡,一時靜寂無聲。

       魏劭沉默了片刻,緩緩地道:“蘇氏,從前過往,如你方才所言,乃年少不經事。我早放下,你更不必在懷。我與幸遜,遲早有一戰,此男人天下之事,我自有決斷,無須你委身侍賊。你且放心回盧奴,有我,必會護你周全。”

       蘇娥皇凝視魏劭,面露感色,哽咽道:“如此我便厚顏受下君侯之恩!此生若不能相報,來世必定結草銜環!”

       說罷,她竟下跪叩謝,淚落紛紛。

       魏劭忙道:“夫人不必如此!快快起來!”

       蘇娥皇眼睫微動,緩緩起身,道:“二郎,我知你常年行伍在外,和妹妹聚少離多,如今好容易才聚首,我也不敢再叨擾,我先回了。明日我便上路回往中山。”

       魏劭頷首道:“夫人走好。”說罷喚人送客。

       蘇娥皇拭去面上淚痕,回望魏劭一眼,出了開軒。

       魏劭目送她的背影漸漸遠去,微微吐了一口胸中之氣,正要去尋小喬,一個僕從急匆匆趕了上來稟道:“君侯,左馮翊公夫人方才于門外登上馬車之時,忽暈眩,以致於失足跌下了馬車,人事不省。”

       ……

       蘇娥皇這一跌實是不輕,不但當場暈厥,額頭也磕破了個小口子,劃出了一道血痕。

       小喬聞訊的時候,魏劭已經著人將蘇娥皇安置,派人速請來了醫士。醫士一時診不出什麼,聽到蘇娥皇的隨行婢女說她一向患有頭疾,便說應是頭疾復發,加上高處跌落,這才昏迷不醒。包好額頭傷口,開了副化瘀活血的藥。

       蘇娥皇直到天黑,才漸漸甦醒過來,因神疲力乏,且額頭還傷了,自然不能離去,當夜住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三天。這日,額頭那條小口子結了道細細的疤,自己也能下地,被婢女攙扶著,尋來向小喬道謝,說是不好再叨擾了,先回驛舍養病。

       “先前我怕妹妹誤會,是以未曾向妹妹提及我遭幸遜脅迫,無奈南下之事。我本也沒想過讓仲麟因我而與幸遜交惡,當時仲麟說要護我周全之時,我實在是苦勸過的,奈何仲麟心意不改。他自小就是這樣的脾氣。我無可奈何,這才暫時接受仲麟安排,當時答應了下來。趁著此刻仲麟不在,我想求妹妹一件事,代我再好生勸勸仲麟,千萬勿因我而起幸遜交惡。倘若因我起了衝突,我心中怎會安寧!”

       蘇娥皇被婢女攙扶著,臉色雪白雪白,目光卻異常的亮。

       她似乎因為吃力,一字一字,如此說道。

       小喬讓人送她出門。

       蘇娥皇一走,春娘便氣的手都在顫抖,咬牙道:“女君看到沒?她臨去前說的那話,分明是在向女君釁事!”

       小喬恍若未聞,只問:“老夫人那邊,還是沒有回信嗎?”

       大半個月前,那時蘇娥皇剛來晉陽入住驛舍,魏劭還沒回的時候,小喬便給徐夫人去了一封信,交給賈偲,叮囑他務必派信靠的人以加急送到徐夫人的手裡。

       如今算著腳程,應該也快有回信了。

       春娘一愣:“婢這去尋賈將軍,再問個訊。”

       ……

       三天之後,春娘急匆匆地尋到小喬,交給她一封她已經等了些時候的回信。

       小喬讓春娘和侍女們都出去,自己慢慢地拆開信筒,倒出了封於信筒裡的帛書。

       她拆開帛書,看完之後,出神了片刻,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

       ……

       魏劭起頭偷了幾日的空閒,這兩天,隨著公孫羊等人陸續回歸晉陽,他又忙碌了起來。今日一早便去了駐於城外的營寨,此時天黑方回來。

       小喬服侍魏劭脫衣,魏劭要抱她,被她躲開了,隨口似地道:“我這幾日也沒打發人去驛舍探望,不知道蘇氏的病況如何了。夫君可有去探望?”

       魏劭乾咳了一聲,道:“你也知道我這幾日又忙的不可開交,何來的空?等這邊事情加緊處置完畢,我帶你回漁陽。祖母也半年未見,趁這機會,該回一趟了。至於蘇氏,等她痊癒,我自會派人送她走的。”

       小喬看他一眼,一笑:“水預備好了,夫君可去沐浴了。”說罷轉身。

       魏劭看她背影,疾步追了上去,從後一把抱住,狀極親昵:“一天沒見你了。和我一起洗。”

       小喬懶洋洋地道:“我洗過了。白天有些乏,我先去躺躺。”

       魏劭便抱她上了床,親吻她,見她也無多大的反應。有些沒趣。停下來道:“我先前已經跟你說過了,她遭幸遜覬覦,威逼之下去往洛陽,也是無奈,我才叫她折返。她當時本也主動說次日便回中山國的。不料出了如此意外。且再讓她休養幾日,等好了,送她上路便是。你何以總是不肯釋懷?”

       小喬眼睛閉著,道:“我只說乏了,又沒說別的什麼。夫君和她有故交,夫君自己安排便是。我信夫君。”

       魏劭盯著她:“你惱了?”

       小喬依舊閉目:“沒有。”

       “你惱了。”

       “沒有!”

       “你分明是惱了!”

       小喬慢慢地睜開眼睛,對上了正俯在上方看著自己的魏劭的雙眸:“夫君認定我要惱,我若不惱,倒是我的不對了。”

       魏劭原本眉頭已經皺了起來,凝視她片刻,漸漸又鬆開,忽然道:“蠻蠻,蘇氏如今想依靠我,我並非無知無覺。去年祖母壽日,她曾托人給我轉了信,當時我並未收下。那時我剛娶你不久,你我關係冷淡,我都無意再與她多有牽扯,何況如今?”

       小喬一怔。

       “她對我說的那些,是真是假,並無關係,我無意去深究。我知她如今沒了丈夫,這般屢次接近於我,應也是想尋個倚靠罷了。倘若我沒有娶你,念在少年時候的情分,我或許也會納了她。但如今我卻娶了你。既有你,我又知你最愛拈酸吃醋,我豈會再和她糾纏不清徒增煩擾?今日這般的處置,全是念在年少時候的相處情分罷了,並無別意。你且再忍忍,等她再養幾天的病,能上路了,我立刻派人送她回中山國。”

       小喬和他四目相接,眸光對望。

       她嘟了嘟嘴,輕聲道:“我才不是拈酸吃醋的人呢!”

       “好,好,是為夫冤枉你了,蠻蠻最大方了。”魏劭笑,勾了下她的鼻頭,“還乏不乏了?”

      小喬咬了咬唇:“還乏。”

       魏劭朝她湊去:“那就讓為夫替你消乏。”

       小喬躲開,說道:“夫君,我有一事,之前未向你提及過。因今日收到了祖母的一封信,祖母說了些去年她險些遇害的事,我便想了起來。就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魏劭的臉埋在了她的脖頸下,正親吻她剛出浴的一片冰肌玉膚,立刻停了下來,抬起頭:“何事?”

      “去年祖母出事之前,有人曾看到蘇信和那位李姓鄉侯夫人在一起過。”

       小喬望著魏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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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發表於 2017-3-16 10:45:52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晉陽驛舍。

       蘇娥皇在這間雅屋之內,住了已經大半個月多了。

       雖是養病,但衣、食、出、行,無一不精美。不過一個臨時的住所,竟也捨得拿成卷的齊郡絲綢糊了四面牆壁。

       看的驛丞咋舌不已。及至數日之前,又聽聞蘇氏不但與魏家沾親,且早年似與魏劭有過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舊事,驛丞更是高看,侍奉也加倍殷勤。

       得知昨日蘇氏抱怨房裡用的燭火昏暗,且黑煙熏著眼睛,因庫裡無精蠟,驛丞今日特意購了送上。

       新換的精燭燭火明亮,不帶瑕疵,九支齊齊插於銅枝燭臺之上,點亮之後,照的房裡亮若白晝。

       蘇娥皇沐浴後被婢女相扶而出,內裡一抹朱紅兜衣,肩披了件繡雲氣鳳舞的曳地長衣,透過薄若蟬翼的衣料,隱約能見酥胸前的一抹雪痕。

       她坐在了梳妝鏡前,貼靠到鏡面,細細地看著自己額頭的那塊傷痕。

       傷口不深,疤痕也順利脫去了,露出一片小指甲蓋大小的粉紅新肉。再過些天,想必應當就能恢復了。

       蘇娥皇以玉棒挑了一點膏藥,仔細抹在額頭傷痕之上,小指塗勻。

       “夫人貌美過人,幸而那日磕的不重。否則若是落下了疤痕,豈非抱憾?”

       近旁一個蘇家老媼奉承。

       蘇娥皇注視著鏡中的那張容顏。

       正當花信美期,浴後新妝,便自己看,也覺嬌豔動人。

       “蘇信呢?”

       她忽然想了起來。傍晚起便沒有看到他了。

       “不知曉。”

       老媼應。暗地卻疑心他去了風月之所。

       蘇娥皇也作如是猜想。兩道娥眉微微皺了起來。

       這個侄兒,原本以為能有所用。不想第一次帶他去漁陽,鹿驪大會上就給自己丟了一個臉。到了如今,看著也無大長進,反要自己時時在旁提點。

       這些時日停留在此,蘇娥皇叮囑過他,叫他勿外出,免得無端生出是非。

       他應了。不想前些日,被蘇娥皇撞到,他竟和她身邊一個婢女私下宿姦。

       一個婢女而已,卑賤若泥。他若開口要,她自會給他。

       讓蘇娥皇感到惱怒的,是他竟瞞著自己勾搭。

       魏家朱夫人的身邊,藏了被自己所用的姜媼。

       所以蘇娥皇極是忌諱自己身邊近身服侍的人裡,也有如此瞞著自己行事的人。

       她當時厲叱蘇信,逼他殺了那個膽敢背著自己與他私通的婢女。

       蘇信起先還不舍,在她逼迫之下,才刺死婢女。

      次日只說昨夜得暴病死了,送出城外埋在了亂葬崗。

       蘇信終於安分了。沒想到才這幾天的功夫,他就又偷溜出去廝混。

      “等他回來,叫他立刻來見我!”

       鏡中蘇娥皇的眼眸之中,透出了怒意。

       老媼應了。

       ……

       戌末,蘇信依舊未歸。

       這有些非同尋常了。

       蘇信一向畏懼自己,就算真的出去廝混,料他也不敢這時候還不回來。

       蘇娥皇心裡一開始的因為侄兒的無能和再次背她行事而生出的憤怒漸漸消去。

       取而代之的,是不安的感覺。

       她出神了片刻,忽一陣心驚肉跳,隱隱有一絲不祥的預兆。彷彿出了什麼凶事似的。

       蘇娥皇對這種凶兆之感,並不陌生。

       上一次她有類似的感覺,還是多年之前,她的丈夫劉利的兄長宣帝暴病而死的時候。

       那時,曾是她離自己人生夢想最近的一個時刻了。但隨著劉哀、幸遜這些人相繼登場,最後宗室裡七歲的劉同被推上了帝位。她那個原本最有希望繼承帝位的丈夫,卻在天亮後遭到軟禁,從此生活在了監視之中。

       在那個等待天亮的漫長無比的夜晚裡,蘇娥皇體味到的,就是如同此刻這般的心驚肉跳,若有凶事將到。

       她痛恨這樣的感覺。

       她漸漸變得坐立不安了起來。從榻上站了起來,在房中來回地走了幾圈。

       能會出什麼事呢?她心想。仲麟果然一改那日傍晚來見她時候的決絕,被她試了出來,他對她依舊念著舊情,懷有憐憫。

       只要男人對女人懷有憐憫,那就是個好消息。

       這讓她愈發堅定了要繼續留在他身邊的念頭。

       但是此刻的這種不安之感,讓她變得焦慮了起來。

       蘇娥皇忍不住仔細地再次梳理自己從前做過的一些事。最後確定,她確實沒有留下任何能被人捉住把柄的馬腳。

       所有和那件失敗了的陰謀有關的不能留的人,都已經死去了。

       即便徐夫人最後懷疑到了她的頭上,蘇娥皇也篤定,沒有能令她翻不了身的憑據。

       只要沒有憑據,他們就不能拿她如何。

       蘇娥皇漸漸地又定下了心神。

       她重新坐回到了鏡前,忽然想到了侄兒蘇信。

       她出神地盯著鏡中的那張臉。看到鏡中女人的一雙眼睛之中,慢慢地露出一絲帶了尖利的陰沉之色。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一陣腳步之聲。

       這腳步聲來的突兀而沉重,可以聽得出來,一個男人正在朝自己的屋子快步而來,足下仿佛踏著洶湧的怒波,一聲一聲,撞擊動了蘇娥皇的耳鼓。

       蘇娥皇方平復了不久的心跳再次加快,神色一變,猛地從梳妝鏡前站了起來,飛快朝門口走去。

       她還沒走到,那扇門便被人從外一把推開。

       魏劭來了。

       蘇娥皇的腳步定住了。

       魏劭的面龐僵的已經扭曲,雙眸裡是山雨欲來的怒潮。他一腳便跨了進來,蘇娥皇這才看清,他的一隻手中,拖進來自己那個已經失蹤了一個晚上的侄兒。

       蘇信像只死狗一般地,被魏劭丟在了蘇娥皇的腳下。

       蘇娥皇低頭,看到蘇信滿身的血污,如同剛從屠宰場出來。他倒在地上,蟲子般扭曲身體,掙扎著試圖朝蘇娥皇伸過來那只滿是血污的手。

      “ ……全是她指使我的……”

       斷斷續續的破碎聲音從他斷了牙的嘴裡發了出來,幾乎辨不出是他的聲了。

       “饒了我……”

       他昏死了過去。

       蘇娥皇雙眸猛地睜到了最大,臉孔驟然白的沒了半分血色。

       “汝賤婢,誅心至此,安敢謀害吾祖母?”魏劭咬牙切齒。

       從未見過狂怒這般如同雄獅的魏劭,蘇娥皇驚恐地看著他,牙齒打顫,一步步地後退,後退,直到後背抵在了那堵糊了精美花紋絲綢的牆面之上:“二郎,我實不懂你所言為何意?我怎會謀害外姑祖母?蘇信他到底和你說了什麼?我不知……”

      “賤婢!再喚我一聲二郎試試?”魏劭咆哮,臉色鐵青,狀極可怖。

       蘇娥皇倏地停下。

      “你的侄兒,他方才招了!你和姜媼私通,從鄉侯夫人那裡拿來蛇毒,叫姜媼伺機毒殺我的祖母,嫁禍我的母親,你再殺了鄉侯夫人……”

       魏劭一字一字,說道。

       ……

       最起初,小喬對他說,蘇信曾和鄉侯夫人往來,她疑心去年祖母險些中毒一事,或許和蘇氏有關的時候,魏劭的第一反應,是難以置信。

       儘管確實如他對小喬說的那樣,他如今早已經放下了少年時候的那段青澀往事,蘇氏如今也變得和他記憶中的那個他曾喚為“阿姐”的少女幾乎重合不起來了。

       但在他的心底裡,對於曾陪伴他渡過了十二歲那年生命中的最灰暗的日子的少女,始終還是留有一段溫暖而美好的朦朧印記。

       他實在難以相信,他記憶中的那樣一個溫柔少女,如今會做出這樣的事。有那麼短暫的一瞬間,他甚至覺得,是不是他如今的妻,為了將他少年時代的故人影子從他心裡徹底驅逐出去,而在捕風捉影。

       直到他又看了祖母的那封信。

       當時他整個人驚呆了。

       反應過來後,他就被一種徹底給愚弄和欺騙了的震驚以及憤怒之感給深深地攫住。

        他不再懷疑了!

       竟然是蘇氏,差一點就害死了他這一輩子最為敬重,也是最為摯愛的祖母!

       他豈能容!

       ……

       房裡一陣短暫死寂,蘇娥皇忽地悲鳴:“仲麟!你千萬莫相信蘇信的話!這個喪盡天良豬狗不如的東西!我本好意提攜,不想他恨我至此,竟就誣陷於我!我實在不知——”

       她辯解著的時候,魏劭身後已經奔入兩個孔武虎賁,上去左右捺住了蘇娥皇的一雙臂膀,架著她便往外而去。

       蘇娥皇奮力掙扎,原本一絲不苟的髮髻散亂,步搖金釵掉落地上,肩上那件薄如蟬翼的絲衣也掙落了,她死命地抵住腳,最後被拖著經過魏劭身邊的時候,淚流滿面,嘶聲道:“仲麟,你忘了,你那時候發了高燒,昏迷不醒,是我整夜在你邊上服侍?你忘了,你曾說過,要護我一輩子的周全?如今你就這樣憑著旁人之言便定了我的罪!竟連給叫我為自己辯駁的機會都不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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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6:05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放開她。”

       蘇娥皇被架到了門檻前的時候,魏劭忽道。

       他身上的那種狂怒氣息已經消失,神色冰冷。

       蘇娥皇鬢髮散亂,衣衫不整,面龐蔓爬著淚水,跌坐在地上,委頓而狼狽,那只原本保養的宛若無瑕凝玉的手,此刻死死地抓著門檻,手背皮膚下的青色血管如蛛網般清晰可見。

       “仲麟!我的這個侄兒,去年鹿驪大會之時,出手下作,過後被我責駡,當時他便懷了怨恨,後來我讓他殺李姓鄉侯夫人,他卻被那婦人所誘,二人宿姦成雙,不願下手,被我逼迫,最後無奈才殺了她,當時必定又記添了一筆對我的恨。及至前些日,恰好又被我得知,我身邊一個婢女竟與他勾搭在了一起,那賤婢仗此,非但輕慢於我,背後還以惡言詛咒,我一時激憤,懲治過重,傷了那婢女的性命,當時他便對我面露怨色了,心裡必愈發怨恨於我。我不知仲麟你從何得知我欲害外姑祖母的話,你捉了蘇信前去拷問,他為脫身,又暗恨我,自然順著你的問話,將事全都推到了我的身上!我何其之冤!”

       魏劭望著,並未接話。

       蘇娥皇張著嘴,如涸水坑中的魚,急促地喘息,胸脯劇烈一起一伏,腦子卻在飛快地轉著。

       她心知越是這種時刻,她便越不能因為恐懼而亂了心神。一旦有半分的露怯,必將墮入萬劫不復。

       她沒有做過那些事!

       那些事全都和她無關!

       她在心裡,一遍遍地如斯告訴自己,彷彿漸漸也相信了,這才是事實,身體裡原本正在迅速流散消逝的那些力氣,很快又重聚了回來。

      “漁陽城中鄉侯夫人,確實是我叫蘇信殺的,這我不否認。你知為何?因我恨她入骨!從前她也居於洛陽,有一段時日,我曾與她往來親密。我將她視為閨中知己,無話不談,不想她竟瞞我,暗中與劉利宿姦,我得知後,十分憤怒,前去質問,她反而羞辱於我,我遂與她絕了往來。不想她此後還不收手,依舊和劉利私下相會。我無可奈何,只能當做不見。卻萬萬沒有想到,這淫婦為了房中助興,竟餵劉利長期食以媚藥,藥雖助興,卻也噬人體骨,待我知曉,劉利已經毒入膏肓,藥石無用,這才一病而去,令我失了丈夫,我焉能不恨?且劉利臨終之前,方悔不當初,囑我定要殺此淫婦為他償命。我是為了我那亡夫生前遺願,這才不得已殺了她的!”

       她一口氣說完,費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液,潤了潤自己方才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大變故而驟然變得乾黏的嘴巴與咽喉,抬起眼,對上對面魏劭那雙依舊波紋不興的冰冷眼眸。

       “鄉侯夫人誠然是我殺的,但我與那賤婦的關係只限於此!至於你說的她和姜媼往來,姜媼又何以從她那裡獲毒要害外姑祖母,我真的是半分也不知曉!仲麟,求你千萬莫要聽人一面之詞!至於我的這個侄兒……”

       她的視線厭惡掃過還倒在地上的蘇信。

       “他雖是我侄兒,但人品低劣,無信無義,從前我不知曉,如今帶在身邊,方慢慢看的清楚了。他只求脫身,一派胡言,這才血口噴人,順你所問將這罪名強加在我頭上……”

       蘇信從劇痛裡蘇醒了,趴在地上裝死,耳畔卻聽到蘇娥皇詆毀自己的聲音,全身沒有一根骨頭不是正在遭受如同被屠宰般的痛苦,想起魏劭方才的狠辣,打著寒顫,再裝不住了,急道:“君侯……我非胡言亂語……她雖沒對我說,我卻看了出來,她一心想再嫁你……恨老夫人不喜她……”

       蘇娥皇恨的牙齒發癢,悔不當初,何以竟一時走了眼,將如此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用在了身邊。

       其實就在方才她對鏡出神之時,腦海裡又再次冒出過將蘇信也一併除去的念頭。

       蘇信知道的事太多了。又日漸被證明,並非可用之人。留著日後便是對自己的隱患。

       這個念頭,最近已經冒出來過數次了。

       只是她猶豫,沒有下定決心。

       到了這一刻,她終於後悔了。悔自己沒有及早將這個侄兒除去。

       他為何就不想想,唯有保住了自己這個姑姑,他才能有機會好好地繼續活下去。

       只怪依然不夠狠心,這才令自己陷入了這般的被動絕境。

       蘇娥皇撲了上去,狠狠地抽了蘇信一個耳光子,厲叱:“我何以會有你這種指鹿為馬,顛倒是非的侄兒!”

       她抬起頭,眼淚滾了下來。

       “仲麟!我承認我是對你依舊懷了舊情。那日我去見你之時,我說我這一生,全是被我出生之時的命格之說所困,以致於淪落到了今日地步,我痛悔不已!此確實我的真心之語,我沒有欺你半分!年少時候,你分明是我心中所愛,我也對你真心付出,最後卻終究還是敵不過家人安排,我另嫁了劉利。但你知我心中當時所受之煎熬,何其之痛!你當記得,我原本有如何的一把嗓音,你曾贊,說阿姐歌喉動聽,當時我說,阿姐唱一世給你聽。嫁了劉利之後,我便用藥毀了我的嗓子,對外只稱生病誤用了藥。我為何如此?為的就是因你當初那一句悅我歌喉,我對你應下的許諾。我這餘下殘生,雖不能如願嫁你,但不會再為第二個男子作歌而樂……”

      “住口!”

       魏劭驀地咆哮。

       蘇娥皇說的卻仿佛動情了,兩邊雪白膀子一聳一聳地抽動,眼淚不絕,洶湧而下,很快便將胸前的那抹朱紅兜衣濡濕了一片,又道:“你不想聽我提過往,我不說便是。只是那日我也與你說的很清楚了,我雖不堪,也有自知之明,早知舊事難追。你如今還肯垂憐我,庇護我,說出願意護我一世周全的話,我已經心滿意足,我何以會蠢不可及竟去謀害老夫人?難道老夫人去了,你便就願意娶了我不成?我小時候出入你家,外姑祖母待我極好,仁慈大愛,我與她老人家又無冤無仇,何以突然誅心至此,喪心病狂要害她老人家的性命?凡果必有因。我沒有謀害老夫人的起因啊!還有方才,仲麟你說是我指使姜媼下毒。她是你母親身邊用了幾十年的老人了,朝夕相伴於側,我卻連你魏家大門也難能進入,我何以能夠說動她聽我行事?”

       魏劭冷冷道:“我母之弟曾害了姜媼之子,我母當時處置不公,姜媼喪子,當時便埋下了恨意,隱忍不發,後被你所用,你代她復仇,她便甘心受你驅使謀害我的祖母,嫁禍我的母親!你這毒婦,處心積慮到了如此地步,你竟還和我提什麼少年過往!”

       蘇娥皇的眼皮一跳,原本已經漸漸有些緩了下來的心跳,隨了魏劭的這一番話,再次狂跳了起來。

       “仲麟!我不知道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若有真憑實據,我今日甘願死在你的手裡,無半句埋怨!但你若只憑旁人捕風捉影的中傷之辭便將我定罪,我死,亦不瞑目!”

       她揚起了下巴,嘶聲說道。

       魏劭盯了她片刻,眼底眸光陰沉而晦暗,叫人摸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忽對門外的兩個虎賁道了聲“關她入地牢”,抬腳往外而去。

       蘇娥皇驚叫一聲。

       她聽了出來,他的語氣裡沒有絲毫的感情,甚至連一絲厭惡也無。如一把餵滿了血,卻依舊冷冰冰不沾半點活人氣息的殺劍。

       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地牢是什麼樣子,她再清楚不過。

       從前洛陽府邸最陰森黑暗的地下,也有那樣一座地牢。

       被關進去的人,即便意志再堅強,沒有一個能熬過半年。

       她至今還記得,她將那個害了她嗓子的劉利寵姬關了進去,才三個月,她下去看那個女人的時候,女人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瘋的連遞她面前的屙物都抓起來填進了肚。

       蘇娥皇的臉孔再次血色褪盡,爬了幾步,從後死死地抓住了魏劭的一隻腳,不肯放開。

       “仲麟!你不能這麼對我!我沒有害你的祖母!我沒有!”

       她嘶聲力竭地喊著,眼淚成串成串地往下滾落。

       魏劭抬腳掙脫了她的手。蘇娥皇倒在了地上。

       “是誰?到底是誰和你這麼說的?是那個喬女?是了,一定是她!仲麟!她的話你怎能信!你忘了你的父兄當年是如何死的?被喬家人害死的啊!你也忘了你當年曾在家廟發下的重誓,要將喬家之人滅盡?如今怎就會被這喬女所惑,聽她一面之詞,不信於我!喬家和你有仇!他們送她過來,就是怕你日後報仇,讓她防備你,謀算你啊!”

      她原本倒地,哀哀地痛哭,忽然爬了起來,衝著已經往外去的魏劭背影喊道:“世上女子之於男子,全都脫不開謀算兩字。或者謀心,或者謀利!仲麟你想,她和琅琊劉琰原本青梅竹馬,兩情相投,還定有婚約,何以被喬家人一送過來,便對你婉轉柔媚,曲意承歡?仲麟你一向睿智,想想就會知道,她怎可能對你真心實意!如此心機深沉,必定另有所圖!如今更是因你不忍我被幸遜迫害,加以庇護,這才在你面前污蔑於我……”

       “是了!”

       她猛地雙目放光,從地上一骨碌地爬了起來。

      “姜媼便是被她買通,替她做事也未料定!喬魏兩家結仇,喬家送女過來,絕非聯姻如此簡單!背後目的,仲麟你不能不防——”

       魏劭原本已經跨了出去,正大步離去,忽定住腳步,身影停頓。

       俄而,他猛地轉身,返回朝著蘇娥皇快步而來。

       他停在了蘇娥皇的面前,雙手背後地俯視著她,起先目光陰冷,面無表情。

       蘇娥皇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站立不穩,又跌坐回了地上,仰頭望他,神色淒苦:“仲麟……你要相信我……喬女不可信……我才是一心對你好的……”

       “你這賤婢!”

       就在一個瞬間,魏劭似乎突然就爆發了出來,箭步到了蘇娥皇的面前,張開五指,攥住了她的脖頸,便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抓了起來。

       他的面肌扭曲,目露凶光,狀極可怖。

       “你謀害我的祖母!便是如此,我祖母信中尚言,叫我先不必動你!你若好生認罪,看在我祖母面上,我不定也就放你全身而退了!不想你竟如此不識好歹,末了還用這等惡言構陷吾妻?”

       他額角青筋突突地暴跳,指節兀起,五指漸收,蘇娥皇脖頸被他箍的無法呼吸。臉龐漲紅,雙眼翻白,雙手胡亂淩空舞動,喉嚨裡的赫赫怪異之聲不斷。

       就在她的一隻手胡亂捉住了魏劭一側衣袖的時候,魏劭鬆了手,蘇娥皇一下軟倒在地,痛苦地咳嗽了起來。

       “軍規如何懲治殺人未遂?”

       他冷冷地問身後虎賁。
   
       虎賁低頭道:“割鼻示懲戒。”

       魏劭道:“處置。”聲音冷漠,說完轉身而去。

       身後發出一道不敢相信、撕心裂肺般的刺耳呼號之聲。

       又戛然而止。

       ……

       亥中,魏劭還沒回。

       夜雖深了,小喬卻無半點睡意,躺在枕上,閉目想著魏劭離去時候勃然大怒的神色,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她翻來覆去,一直等到了亥末,才終於聽到外頭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門未上閂,魏劭推門而入。

       小喬急忙下床,披了件衣裳,迎了上去。見他臉色凝重,似乎餘怒未消的樣子,一時也不敢問詳情。只柔聲問他可進宵夜。魏劭搖頭,她便服侍他入浴。

       他從浴房出來,兩人相繼上了床。躺下去後,小喬閉目片刻,複睜眼,見他仰面,閉目,眉宇間神色疲乏。遲疑了下,便伸手搭在了他腹上,撫摸,柔聲道:“夫君怎麼了?”

       魏劭睜開眼睛,轉臉和她對視了片刻,忽然伸臂將她反摟到了自己胸膛前,答非所問:“蠻蠻,你可曾有事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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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6:18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小喬一怔,感到奇怪。

       他的問話和今晚的事有點風馬牛不相及。

       他傍晚回來後,先從自己這裡得知蘇信和鄉侯夫人有往來,再看了祖母的信,當即臉色大變,轉身出去了。

       當時他沒跟自己說去哪裡。

       但小喬自然知道,他去驛舍找蘇娥皇了。或對質,或別的如何。

       然後直到此刻,方回來。

       過程和結果,因為這兩人和普通的人不大一樣,都屬於拔萃的那一類型,加上少年時候還有所牽扯,所以小喬也不敢下論斷。只是從他回來後的臉色來判斷,似乎並不順利。

         但無論結果如何,他回來後,居然隻字不提蘇娥皇,反而問自己是否有事瞞他?

         詭異。

        小喬的心裡,立刻冒出了一大堆瞞著他的事。

        她是穿越來的。

        她知道他上輩子不但做了皇帝,和蘇娥皇雙宿雙飛,還滅了喬家人。

        她害怕這輩子,他日後不知道哪天說不定,也翻臉要對付自己的家人,所以鼓動父親厲兵秣馬,自強自立。

        這些她都不能告訴他,打死也不能說。

        小喬便道:“夫君何以突然問我這個?”

        魏劭道:“你答我便是。”語氣執拗。

         “自然沒有了。”

        小喬眼睛都沒眨一下,說道。

        魏劭依舊注視著他。手指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隨即收緊臂膀,將她抱緊在了懷裡。
   
         “蠻蠻記住,勿欺於我。”

        小喬聽到他在自己耳畔,喃喃般地低語。

        呼出的氣息滾燙,熨熱了她的耳垂。

        小喬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任由他這樣緊緊地抱著自己,抱的她氣都仿佛有些透不過來了。

        然後他就開始親她。像個貪吃的孩子在嘗糖果似的,舌溫柔又反復地舔她的面頰、唇瓣。

        舔的她的臉都濕噠噠的。

        小喬其實很想知道他今晚出去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蘇娥皇到底認了沒有。

        以及結果如何。

        但他似乎不想提。

        最後他的舌撬開了她的貝齒,繼續往裡探,開始加大力道,吸吮住她的香舌不放。她便閉上了眼睛,打消掉了問他的念頭。

        ……

        第二天早上,兩人起身。用完早飯,魏劭出門,在門內,像往常那樣,小喬在送他出房之前,幫他撫平衣襟,隨口般地問:“夫君,昨晚之事,後來如何了?”

         魏劭看了她一眼。

         “以殺人未遂之軍規,略懲治了下。”

        魏劭應道,語氣平淡。

        ……

        春娘很快就從賈偲那裡打聽了過來,軍規裡,殺人未遂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懲治。

        儘管有過各種猜測,但最後得知竟是割鼻的時候,小喬整個人還是打了個寒顫。

        後頸的汗毛,仿佛一根根地豎立起來,不大舒服的感覺。

        她自然不會聖母到去同情蘇娥皇的地步。

        這個女人有多可怕,沒有人比自己更清楚了。

        在她夢到的那個前世裡,蘇氏為了實現她那個“貴不可言”的所謂命格,害徐夫人,害大喬,雙手沾滿別人的鮮血,爬上了魏劭的那張龍床。

        不提那個臆想裡的世界。就論這一世,真真實實存在著的現實世界裡,徐夫人也已經險些遭到她的毒手了。

        更不用說,別的那些在她前進路上充當了墊腳石的小人物的命。

        讓她得到應有的懲戒,是必須的。

        讓小喬感到不適的,或許是魏劭對待她的方式。

        老實說,小喬感到有些畏懼,心裡發毛。

        ……

       小喬在給徐夫人寫去的信裡,說蘇娥皇來到了晉陽,落腳下來。然後詢問去年那件投毒之事,是否有了什麼下文。

       徐夫人的回信裡說,鐘媼一直在查。此前雖也有了些眉目,但無實據。直到不久之前,通過朱氏的回憶,幾經周折,終於尋訪到了一個婦人。

       那婦人姓馬,從前做神婆,稱有通靈之能,常有人求她為自己和亡靈連接交通。

       朱氏篤信這些,為了和亡夫溝通,聽聞尋她。姜媼也同行。是以馬婦人認得姜媼。

       據馬婦人稱,薑媼後來一個人暗中來尋自己,求為她十幾年前死去的兒子進行交通。

       馬婦人收了財帛,上演一番通靈。

       她以此為生,練就了一番察言觀色和套話的本事,裝作姜媼兒子上身,將她哄的深信不疑,當時便淚流滿面,傷心不已。

       姜媼後來時常暗中找去,繼續求馬婦人為自己和兒子通靈。

       馬婦人漸漸也就知道了她兒子當年的死因。

       有一回,有人上門,給了馬婦人大量財帛,讓她通靈的時候,假借姜媼兒子的口,稱自己死的冤,如今亡靈不安,要求姜媼為他復仇。

       馬婦人貪財,照做。姜媼深信不疑,再次淚流滿面。

       中間停了一段時間。再後來,姜媼尋來的時候,等馬婦人“召來”她兒子的亡魂,姜媼便絮絮叨叨,說,有貴人已經幫助自己,將當年那個害了兒子命的人給推下水池淹死了,她讓兒子瞑目,早些投胎。

       馬婦人知道害死姜媼兒子的人便是朱夫人的兄弟。當時出於好奇,借她兒子的口,問那個貴人是誰。

       姜媼絲毫不加防備,告訴兒子,那個貴人便是左馮翊公夫人。

       姜媼離去之後,馬婦人感到十分恐懼。

       她以這一行為生,知道這種高門大戶裡的陰私可怕,足以噬人。

       如今自己卻摻和了進去。想起當初那個以錢財收買自己騙了姜媼的人,總擔心會惹上麻煩。因她本就孤家寡人,也無家累,沒幾天,便收拾細軟逃走,在別地隱姓埋名,重操舊業。

       如今終於被鐘媼尋訪過來,一番追問,馬婦人便如實說出了當年自己知道的內情。

       自此,蘇娥皇與姜媼的關係,終於清晰浮出了水面。

       可以斷定,當時那個指使姜媼毒殺自己的人,便是蘇娥皇了。

       在信末,徐夫人又提了一句,說,蘇氏的母親畢竟是她的侄女,這些年雖然往來少了,但人情尚在,血親難斷。自己因了孫媳婦的福緣,也化過了此劫。

       天道輪迴,自有因果。叫魏劭不必執著於傷她性命。若她依舊不肯安分守己,著人送回盧奴,交中山王便是了。

       ……

       因為徐夫人的這番吩咐,所以小喬原本以為,魏劭倘若沒有被蘇娥皇的自辯給說服,最多也就是她囚禁拘押起來罷了。

       卻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割去了她的鼻!

       殘忍之程度,比他下令直接殺了她,還令小喬感到害怕。

       她第一回,不是憑著道聼塗説,或者傳言,而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來自於自己的丈夫,這個和她共枕而眠的男人的心狠手辣。

       她記得清清楚楚,就在數日之前,他還對自己說,倘若不是已經娶了她,他也可能就因了年少時候的情分,納了蘇氏。

       話還在耳畔,一個轉頭,因為知道了蘇氏做下過的事,他就割去了蘇氏的鼻!

       對於他認定了的仇人,他果然足夠殘忍,也下得了手去。

       她又想起了昨晚上,他忽然莫名其妙地問她,是否對他有所隱瞞的時候,看著她的那種古怪表情。

       昨晚她應付過去後,也就沒再多想了。

       此刻再想起來,似乎是另有別意?

       她心裡忽然有點毛毛的感覺。

        ……

        這個白天,因為這個消息,小喬心裡其實都存了點陰影。

       更是心有餘悸。也慶倖自己之前早早就有準備,說動了父親厲兵秣馬——就算兗州兵力到了最後,也依舊不足以和那些強者對抗,但總比前世那樣,什麼都不做要來的好。

       所以晚上魏劭回來,小喬對著他,面上和平常一樣,言笑晏晏,心裡總是略略有點不得勁。

       兩人最後上了床。

       自然少不了做那事。

       反正自從他從西河郡回來後,天天晚上都要做就是了。

       完事了,他閉著眼睛,一隻手還慢慢地揉捏小喬胸前兩團軟肉,漸漸地停了下來,掌心依舊罩著,仿佛睡了過去。

       小喬埋臉在他胸膛裡,閉目數著他心臟噗通噗通跳動的次數。數到兩百下,又悄悄睜開眼睛,偷偷地觀察他。揣摩他昨晚割了蘇氏鼻子後,回來第一句話就問自己是否有事瞞著他的背後意圖。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魏劭忽然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對上了她的視線。

       他的雙眸又黑又亮,水汪汪,泛著桃花般的感覺。

       每次和她做完事後,他的雙眸就會變成這樣。

       其實挺好看的。

      “在看我?”

       他挑了挑眉。

       小喬不加防備,像被抓了個正著似的,心噗通一跳。

       正想搖頭。遲疑了下。終於還是問了:“昨晚你回來,為什麼忽然問我那句話?”

       魏劭一怔。隨即含含糊糊道:“沒什麼,想起來隨口問罷了。”

       見小喬盯著自己,他咳了一聲:“我忘了告訴你,晉陽這邊,我的事快收了,你可以早些收拾行裝,再過些天,就動身走了。”

        “先去信都。在信都停留些天,我辦些事。事畢,再回漁陽。”

       他望著她道。

       小喬一呆,心情忽然慢慢又變好了。

       在晉陽一待,就待了七八個月。中間先是來了個陳瑞,再又是蘇娥皇。

       都不是什麼讓人想起來感到愉悅的事。

       如今終於可以離開了!

       信都便是小喬當初剛嫁給魏劭,被送去和她成婚的那座城池。

       雖然當時兩人關係惡劣到了極點。新婚次日,小喬還被魏劭給送走了。

       但奇怪的是,小喬對那座城池的印象,卻始終很好。

       或許是因為她喜歡信宮裡的那座在她孤單惶然的時候,讓她能夠登高遠眺的檀台的緣故吧。

       至今閉上眼睛,眼前還能清晰浮現出傍晚登上檀台,遠眺城牆之外曠野盡頭夕陽西下的那幕畫面。

       能再去趟那座城池,她感到有點歡喜。

       更何況,很快也能再與徐夫人見面了。

      “我明天就收拾!”

       魏劭含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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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6:32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魏劭嘴裡說的“再過些天”,又讓小喬翹著脖子,一等就等了半個月。

       終於等到月底,這天可以動身了。

       小喬自己的,還有魏劭的行裝,早就已經打點好了。

        趁一早陰涼出發。小喬穿戴妥當,心情雀躍,和魏劭一起出了門。

       臨出門前,魏劭對她說,他原本是是很不耐煩坐馬車的,嫌跑的慢,車廂裡還氣悶。

       但從信陽出發,一路東行,要經樂平郡、古趙國的巨鹿、最後才入冀州安平郡抵達信都,白天行路夜晚住宿,怎麼也得走上個十天,他怕小喬路上一個人路上無聊,所以他也不騎馬了,鑽馬車陪她同坐。

       說的一副很是勉為其難的樣子。

       小喬面露感動,然而果斷地搖頭:“夫君真的不用為了我委屈自己,夫君還是照你心意騎馬好了。春娘陪我同坐,我不會悶的。”

        她說的可是真心話。和春娘一起坐馬車,她又省力,又舒服。

       要是和他同坐……

       一路要伺候大爺就不必提了,小喬都能想像路上要發生的那些不可描述之事。

       她才不樂意呢。

       魏劭目光真誠:“為了蠻蠻,我委屈些也是無妨

       於是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那輛大馬車,已經停在了大門之外。

       娘自然識趣,和侍女同坐另一輛。

       小喬上了馬車,先坐了進去,透過望窗,看著不遠處外,魏劭和來送行的李崇張儉魏梁等人話別。

       公孫羊已經提早先去了信都。

       李崇張儉魏梁等人繼續留駐在此。

       小喬等了些時候,終於,魏劭轉身上了馬車,鑽進來:“等久了吧?”

       小喬點頭:“嗯。”

       魏劭衝她一笑,坐到了她邊上,伸臂摟住她,吩咐出發。

       在魏劭那些部下的齊聲相送聲中,馬車朝前行去,帶著小喬,離開了這座她住了大半年之久的城池。

       曾經發生在這座城池裡的事情,仿佛終於都有了一個了結。

       蘇娥皇上血書泣罪。昨夜,連夜出晉陽,回往盧奴。

       馬車駛出了東城門,漸漸將城池拋在了身後,小喬靠在魏劭的懷裡,並沒有回頭相望。

       她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一個地方住久了,多多少少,總是會生出些感情來。

       但這座城池,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半點的留戀。

       她只想快些離開。

       ……

       一行車馬,從晉陽出發後一路北上,往中山國國都盧奴的方向駛去。

       路上走的很慢。

       這行車馬在南下時候光鮮無比。

       如今北歸,黯淡無光。

        同行的隨從侍女僕婦,人人噤若寒蟬,神色乃至若喪考妣。

       他們都是左馮翊公夫人蘇氏的奴僕隨從,依附蘇氏而生。

       蘇氏就是他們的天。

       人人都知,中山國蘇家的女兒,生而帶天賦之異象,有極貴之命格。

      “極貴”,能貴到什麼樣的地步,心照不宣。

       他們對此深信不疑,忠心耿耿,一路追隨。從十幾年前蘇氏出嫁洛陽開始,直到如今。

       就在上月,剛從盧奴出發南下的時候,他們還是振奮無比的。

       在盧奴深居了半年之久的夫人,終於再次南下,要去往洛陽了。

       當年洛陽玉樓夫人最是風光的時候,享的榮華和受的追捧,他們至今記憶猶新。乃至到了今日,提起來還是與有榮焉

       夫人那時候,離那句判詞,一度如此接近。

       不想後來,劉利死去,夫人孀居。

       然而即便如此,他們也沒有失去信心。

       因為夫人還在。

       無論遇到什麼挫折,只要看到她揚起下巴的那張永遠帶著令他們看不懂的,卻如女王般驕傲之態的臉,他們就會甘願俯伏在她腳下,信心再一次地膨脹,充滿了力量。

       到了今天,那個做了十幾年的美夢,卻在一夕之間,似如幻影破碎了。

       人人眼前一片灰暗。

       十來天后,行至常山郡,離盧奴越來越近,這隊人馬,漸漸地開始人心浮動了。

       他們的心底裡,關於夫人傳說中的“極貴命格”的懷疑種子,也在慢慢地孳生,蔓延。

       沒有人能清楚地知道,在晉陽停留的最後那些天裡,在夫人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據說,夫人因為得罪狠了燕侯魏劭,遭了他的殘忍處罰。

       雖然不知道到底受了什麼處罰,但流言已經開始暗地傳播。

       夫人毀容了!

       這對於一個因美色揚名於洛陽的貴族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人人都清楚。

       更何況,從夫人那夜蒙頭蓋臉連夜上了馬車離開晉陽後,一路就再也沒有露過臉了。

       一切消息都只靠她身邊的那個蘇媼傳達。

       她乘的那輛馬車也門窗緊閉,散發著一股沉沉死氣。如同一具覆著華美外表的棺槨,即便在白天,也讓人入目不適。

       他們開始懷疑,焦慮,惶恐。

       倘若這是真的,那麼他們往後,還能有什麼前途和希望?

       蘇媼數日前,嚴厲處置了兩個被她抓到的在背後非議主人的婢女。

       但依然擋不住謠言。

       直到這天,他們暫停在了常山郡。

       一停就是三天。夫人在驛舍裡,依舊沒有露面。

       三天之後,就在人心變得愈發惶惶的時候,已經多日沒有露面的夫人,忽然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看到夫人的時候,他們無不驚呆。

       玉樓夫人高髻華服,妝容美豔,一如往日風采。

       她的面上,戴了一隻蝶翅形狀的半面之罩。

       蝶罩以赤金打造,鑲以寶石,無比精緻,橫覆在她面龐中間,露出妙目和朱紅菱唇,獨獨遮蓋住了鼻部。

       非但無損於她的容貌,反而憑添了一絲神秘氣息

       她兩道淩厲眸光從蝴蝶金罩的上方掃向對面的婢女僕從,人人打了個寒噤,紛紛低下了頭。

       “去往洛陽。”

       隨她在側的蘇媼,如此說道。

       ……

       路上行了十來日,魏劭一行人,這日入了信都。

       公孫羊前幾日便到了。信都留將和信都令自然也知魏劭近日將抵。

       但魏劭並未告知他們具體行程,更未傳訊命出城相迎。

       是以這日傍晚進入城池,不過是兩輛馬車,前後數十名護衛而已。

       雖也招來了路人側目,但並未引發多大的動靜,更不知道入城的這一行人,到底是何身份。

       信都民眾是在當夜,仰頭看到信宮裡那座入夜便化為漆黑的檀台,猶如從前君侯大婚時候那般亮起了一盞一盞的明燈,這才知道,原來君侯入城。

       ……

       魏劭前腳才入信宮,後腳,聞訊的公孫羊、信都守將裴漸以及信都令等人,便火速趕來拜見。

       魏劭自然去了。

       小喬早見慣不怪,知道這一見,沒半個時辰別想他回來,入了從前住過的射陽居,自管安頓。

       信宮裡的僕婦俱來拜見。

       一番忙碌,安頓下來,掌燈時分,春娘來喚,說晚膳備好了。

       魏劭還沒回。

       小喬吩咐等他回了再一起用飯。

       等著也是無事,小喬坐了下來,整理回看之前大喬寫來的書信。

       去年底,從她那趟南下歸來,轉眼大半年過去了。

       小喬和大喬雖未再有機會見面,但中間通過一次書信。

       路途迢迢,南北相望,中間又不知道要穿過多少塊被割據的地界,信件輾轉很不容易。

       三月間小喬在晉陽,估摸大喬已經生了孩子,那時因記掛,也顧不得別的,曾寫過一封信,叫賈偲替自己派人送去靈璧。問孩子的情況,也問淮水一帶的戰況。

       兩個月前,小喬終於收到大喬的這封回信。

       大喬在信裡說,她年初順利生了個兒子,當時比彘欣喜若狂。

       在她寫信給小喬的時候,兒子滿月剛過,可愛無比。

       比彘對孩子愛若珍寶,對她更是不改初心。她過的很好。

       但是關於小喬問的戰況,大喬雖然語氣輕鬆,也只是寥寥地提了幾句,但透過字裡行間,小喬還是讀出了些大喬的隱憂。

       大喬說,年初薛泰死後,薛泰長子薛庵興兵前來復仇,起先兩次,都被比彘擊退了

       第三次,雙方相持多日,最後戰於彭城之野。就在比彘將獲全勝之時,楊信忽然領兵從後攻擊靈壁。

       比彘被迫匆忙回兵,守住靈壁。

       一向與薛泰為敵的楊信不知為何,此次竟似與薛庵同盟,南北一道包夾靈壁。

       不過,大喬又說,好在比彘防守嚴密,楊信和薛庵一時也奈何不了他,最後相繼撤兵。

       淮水一帶,暫時便形成了楊信、薛庵和比彘三方對峙的情況。

       她和比彘都很好,大喬讓小喬放心,不必牽掛。

       ……

       如今一晃,又幾個月過去了。

       小喬再讀一遍大喬的這封信,出神之際,忽聽外頭春娘喚“男君”的聲,抬起頭,見魏劭大步進來了。忙收起信。

        “在看什麼?”

       魏劭到她近前。

       小喬本不欲多說,見他兩隻眼睛盯著,心想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便道:“我阿姐數月前來的信而已。方才無事,拿出來再看了一眼。”

       小喬說完,將信收回在了匣裡。

       魏劭兩道目光投在她的臉上:“說什麼了?方才見你出神。”

        “無它,”小喬笑道,“阿姐年初喜獲麟兒,如今應也有五六個月大了,想想都招人疼愛。可惜路途迢迢,否則我真想再去靈璧一趟,抱抱我的侄兒。”

       魏劭微微挑了挑眉:“旁人娃娃有什麼可抱的。你給我也生娃娃,不就有的抱了?”

       小喬有點不滿:“阿姐孩子怎是旁人娃娃?叫我姨母的!”

        “好,好,我說錯話了!”

       魏劭笑了笑。

       “我阿姐信裡還提了句,說楊信如今仿似和薛泰家的兒子結成了同盟,竟兩邊夾攻我姐夫。楊信先前和薛家交惡已久,如今怎又結盟了?夫君你可知曉此事?”

       既然已經提起,小喬便順口問了一聲。

       他知道的,自然比自己多。

       魏劭面不改色。

      “流民首……”

       他看了眼小喬,改口:“比彘殺薛泰,結仇於薛家。薛庵意圖復仇,求好楊信也未可知。”

       說罷,見小喬微微蹙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蠻蠻,方才被他們拉住,說了大堆的事。我餓了。”

       小喬知他一向看不起比彘。何況從前那次,接自己的時候,和比彘一見面就打了一架。見他此刻似乎不欲多說,便也不問了,免得他起誤會,以為自己想叫他出手助比彘。便道:“正等你用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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