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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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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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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6:48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冀州有九郡七十八縣,拱衛北面幽州,往南,直面黃河流域各州,無論從地理還是戰略位置來說,對於魏劭都十分重要。

       從去年年初開始,魏劭就忙於並州之戰,又西征,一直沒再親蒞冀州。如今平西完畢,暫無別事,回幽州之前,自然要過冀州。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巡地,會冀州各地太守、縣令,以及守將。

       到了後的次日早,他忙碌了起來。白天小喬幾乎見不著他的面。

       各地太守陸續趕來,拜會君侯。

       除了到的第一個晚上,小喬和魏劭一道吃了頓晚飯。後來接連數日,小喬都是一個人吃的晚飯。

      信宮裡每晚夜宴,魏劭回來都很晚。

       小喬也沒指望過魏劭帶自己來這裡是為了渡假,或者製造什麼驚喜的。

       最多也就剛開始上路的時候,她還稍稍那麼地暗自憧憬了一下。

       畢竟這裡是兩人初次見面、成婚的地方。

       但到了這裡後,她就掐滅了這個念頭。

       也算不上有什麼失望。

       反正她也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打發時間。

       白天有時候像從前那樣登檀台,看著各色人等在信宮裡進進出出,步履匆匆。

       或者,也出去逛逛。

       當然,邊上必定會有賈偲護衛著。

       賈偲到了如今,和她漸漸也已經熟悉了起來。

       他最多應該也就二十五六歲,以前卻總給小喬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

       大抵是因為他年紀輕輕就擔任虎賁校尉,而且,沉默寡言。

       對著小喬,他絕不會多說一句不必要的話。

       也極少會正眼看她。

       但現在,護送小喬外出的時候,他的態度雖然依舊恭恭敬敬,但遇到小喬問他什麼,他也會和她搭上幾句話了

       ……

       時間過的頗快,仿佛一轉眼,七八天就過去了。

       終於這天天擦黑的時候,魏劭的身影出現在了射陽居裡。

       他說他的事情完畢了,明天就回漁陽。

       兩人一道吃了頓晚飯。

       飯畢,回房,掌燈。魏劭忽然想是想了起來,道:“這些天我只顧自己忙碌,一直沒陪你。你沒怪我吧?”

      小喬搖頭:“怎會?我知曉夫君忙碌。”

       魏劭道:“你想去哪裡,我陪你。”

       小喬微笑:“也沒哪裡想去……”

      “我帶你去檀台。許久沒登了。”

       魏劭已經反手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出去。

       小喬也沒說,自己其實傍晚剛從那上頭下來,見他興致勃勃,便陪他去了。

       魏劭握著她的手,從射陽居出去。一路所遇僕婦侍女,紛紛躬身行禮。

       小喬被他帶著,經過前頭一處開闊的大堂,要跨出去了,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當初便是在這裡與你拜堂。”

       他轉回臉,望著小喬道。

       小喬勾了勾唇角:“你竟還記得?”

       魏劭沒搭腔,只緊了緊袖下和她十指相扣的那隻手,帶著她出去了。

       兩人停在了檀台的臺階之下。

       暮色濃重,籠罩著面前高高聳立的檀台。

       魏劭仰頭望了一眼。

       檀台高出地面十丈有餘,共有高階八十一級。

       小喬每次上去,爬一段,便停一停,權當欣賞風景。

       魏劭稍稍矮身下去。

       小喬看他。

      “上我的背。”他說。

       小喬道:“不敢以君侯為騎。”

       魏劭道:“只許你一人駕馭。”

       小喬抿嘴一笑,不客氣了,攀他肩,跳上了他的背。

       魏劭便穩穩地托住她的臀,背她一口氣爬上了檀台之頂。

       他放下了她。又托她腰肢,將她抱坐于一張設在檀台中央的兩端雕雲龍的青玉石台之上,雙腳懸空。

       玉台尚帶幾分未散盡的白日吸收的餘溫。

       如此被放坐上去,隔著一層薄薄的夏衣,暖暖地貼著小喬的肌膚,很是舒適。

       彼時頭頂,一汪深藍色的星空,漸顯燦爛。夏夜的風,從檀台四面吹來,掠動小喬鬢邊的碎髮,也襲動他舒闊的衣袂。

       小喬抽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額頭滲出的一層微微汗光。

       他單掌按於檯面,敏捷地跟著跳坐到了她的身畔,捉住她的腕子,輕輕一帶,小喬便靠到了他的懷裡。

       他擁著她,下巴蹭了蹭她的額髮,問:“這幾日你都在做什麼?”

       小喬道:“不告訴你。”

       “說。不許瞞我。”

       “說了你也不愛聽。”

       “說!”滿滿霸道。

       小喬哼道:“還能做什麼?我忍不住都在想我剛來這裡的時候,你是怎麼對我的。”

       魏劭不吭聲了。

      “你自己都忘了吧?”

        小喬一隻小手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板著指頭,開始一樁樁地數。

      “和我拜堂的時候,我分明看出了,你一臉的不耐煩!不但敷衍我,你還在心裡譏諷我!”

      “你看差了!”

        魏劭的聲音很鎮定。

       他當然不能讓她知道,婚禮上剛看到她的時候,他冷眼想,喬家以為送個長的還湊合的女兒過來,就能將舊賬一筆勾銷了。喬家人蠢,以為他也和他們一樣蠢不可及?

      “洞房裡你霸著床睡覺,我半夜給凍醒了,想拿一床被取暖,不小心弄醒你,你抽出劍就指我算怎麼一回事?”

      “不是很快就收了劍嗎。我還把床讓給你了。”

       魏劭的聲音依舊很鎮定。

       他也不能讓她知道,她當時明明怕極了,以致一雙眼睛都睜的滾圓了,卻還強行要在他的劍尖之下裝作鎮定的那副模樣,此刻想起來,他心裡還是既心疼,又有點想笑。

      “還有!”

       小喬繼續扳著手指:“第二天一大早,你就要送我去漁陽!夫君你的心真是狠啊……。”

       魏劭這次沒有再為自己辯駁了。

       他低頭凝視著她,朝她慢慢地湊過去,忽然吻上了她還在說個不停的兩張唇瓣。

       小喬嗚嗚了兩聲,掙扎了下。漸漸便柔順。長長的一個吻,終於結束了,四唇分開。

       小喬舒展雙臂,摟住男人寬闊而堅實的後背。

      “夫君,你娶我,後悔過嗎?”她問他。

       她微微仰頭,美麗雙眸倒映他頭頂的漫天星光,連同他的心魂也似一道被攝,挪不開視線

      “蠻蠻,你嫁我,心中可有我?”

       他沙啞聲,也問她。

       兩人都沒作聲,只是望著彼此的眼睛。

       魏劭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忽然一語不發,將她仰面便摁在了身下那張散著日頭餘溫的玉石臺上,仿佛一頭猛獸般,朝她撲了上去。

       ……

       兩人整理好淩亂衣衫,終於從檀台下了。

       小喬雙腿有些發軟,被他臂膀圈住了腰肢,一路慢慢地回了射陽居。

       有僕婦立刻上前傳話,說方才公孫先生尋君侯有事,請君侯得信後,一見。

       魏劭面露微微不快,只是很快便消去了。抱小喬躺在床上,親了口她紅撲撲的面頰,囑她先睡覺,不必等自己了,低頭理了理身上衣衫,開門而去。

        ……

       公孫羊正在議事堂裡等著。等了已經有些時候。

       他先前過去尋,得知魏劭與女君同登檀台去了,便叫不必去催。留話後,自己來到這裡,耐心等待。

       他雙手背後,慢慢地踱來踱去,思慮重重。

       忽聽一陣矯健腳步聲,轉頭見魏劭已經大步而入。急忙迎了上去。

       魏劭進去入座,徑直道:“先生久等。不早了,還有何事尋我?”

       公孫羊道:“本不該此時打擾君侯清靜。只是方才,楊信信使連夜趕到,傳了消息過來。我想著,還是儘快報予君侯知曉為好。”

       魏劭聽到是和楊信有關的事,神色立刻變得凝重了起來,微微傾身向前,問道:“出了何事?”

       公孫羊呈上了一封戰報。

       月前,楊信照魏劭之授意,駐兵崤地,薛庵在夏丘,一北一南,夾擊流民首比彘。

       比彘被困。

       楊信原本以為流民軍已如甕中之鼈,難再脫困。卻沒有想到,比彘精選人馬,將旗幟服色仿成薛庵徐州軍的樣式,主動開往了崤地,最後與楊信匯合與野。

       楊信做夢也沒想到,比彘竟敢迎自己而來。起先誤以為確是薛庵人馬,只是吃不准薛庵領兵到這裡是何目的,猶豫之時,便貽誤了戰機,被突然發起進攻的比彘殺了個措手不及。

        此役楊信大敗,失了崤地。

       比彘如今不但握有靈璧,連崤地也收入手裡。

       楊信局面不利。一時吃不准下一步該當如何,遂派信使前來相告。

       魏劭一目十行地掃完了楊信送來的戰報,臉色驟然陰沉,“啪”一聲,重重擲在了地上,怒道:“楊信無能至此地步!區區一個流民之首,他竟都拿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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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7:02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楊信多少兵馬?十萬

       流民首多少人馬?充其量不足半數!且是些烏合之眾!夏丘還有薛庵的徐州兵!如此都能敗仗!”

       魏劭霍然起身,雙手背於後,在案前來回踱步,步履踏過地面,橐橐入耳。

       “去問他,到底要我再給他多少兵馬,他才能給我把那流民首給打下來!”

       他猛地站停回頭道,語氣森怒。

       公孫羊心中有些詫異。

       楊信未能如君侯所願那般壓制住比彘,反而丟了崤地。得知戰報後,公孫羊也料到君侯對此會有所不快。

       但令他意外的,是君侯的反應竟然如此之大。

       從君侯十七歲起輔他至今,大小陣仗經歷不下百,攻城掠地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挫折。

       但即便遇到再大挫折,公孫羊也罕見君侯發如此陣仗的怒氣。

       何況,崤地位置雖重要,但即便丟失,只要薛庵那邊不再出大的變故,對如今淮南一帶的大格局,暫也不會有大的改變。

       君侯的反應,實是過了。

       公孫羊忙道:“主公息怒。楊信也是一時大意才令比彘走脫。且比彘雖是以流民群聚而起家,但我也有聽聞,不但悍勇世所少見,治軍也是有道,如今在淮水一帶頗得民望,聞風投靠者無數。主公不可小覷。”說罷望向魏劭。

       魏劭背影凝對公孫羊,右手本按於劍柄,已拔劍出鞘數寸,劍身寒光閃爍,片刻後,“傖”的一聲,將劍插了回去,慢慢鬆開抓握劍柄的手指,轉過了身。

      “你代我去信,告楊信,不惜代價,儘快奪回崤,將那流民首制於靈壁……”他略一停頓,“靈璧亦不能落入他手!務必將他驅出!有物力人力之需,告我!”

      公孫羊一怔,隨即遲疑了下:“主公,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先生有話,但講便是。”

      魏劭片刻前的怒氣似乎已經褪去,複又端坐回了案後。

      “徐州一帶,通揚州豫州江夏,自古為兵家爭奪要地。比彘雖橫空出世,但不可小覷,為主公日後天下大計,如今自然不能養虎為患。只是以我之見,倒未必定要主公大動干戈……”

      他看了眼魏劭。

      “我聽聞,女君有個姊妹,似嫁了比彘。女君去年底南下,賈將軍也曾護送她去往靈璧與那比彘夫婦會過面。女君不顧路遠迢迢也要前去相會,可見與比彘夫婦情誼不淺。冤家不宜結,況沾親帶故?主公何不考慮以撫代戰?非但如此,若能將那比彘收入主公帳下,主公無異如虎添翼。既是裨益之事,主公何樂不為?不若先停戰事。主公可與女君商議。我料女君應也不願見到主公與那比彘劍拔弩張。若得女君去信,或是從中轉圜,挾以主公如今海內之威名,料比彘當會欣然來投……”

      “軍師!你當人人都值得我用撫計?”

      沒等公孫羊說完,魏劭便打斷了他的話。

      神色冷漠。

      “不過區區一個占了彈丸之地的流民賊首而已

      何至於要我如此容忍?你不必再多說了!我意已決,絕不更改!你照我方才所言,傳信至楊信手中便是!”

      說罷撩起衣擺從案後再次起身,頭也不回大步而去。

      公孫羊目送君侯背影離去,眉頭不解。

      公孫羊十分清楚,君侯定北方,又平西之後,接下來與幸遜,必定會有正面大戰。

      只是個時間遲早問題而已。

      若勝,天下勢如破竹。

      若敗,鹿鼎前途未卜。

      不是說淮水和徐州的局面不重要,而是這個節骨眼上,和幸遜大戰才是節點,需君侯全力應對。

      公孫羊不信君侯不知這個道理。

      他來冀州召見各地郡守留將,前些時候,信宮裡夜夜設宴,自然不是為了尋歡作樂。

      為的是歸納人心,未雨綢繆。

      如今淮南戰局,分明可以先試著以不戰而解。

      照公孫羊的思路,比彘若是不肯受撫,再打也是不遲。

      但是,倘若能夠以不戰收了比彘,以比彘之力,加上楊信,吃掉已經死了薛泰的徐州,易如反掌。

      如此,淮水一帶大片美地,不戰便入君侯囊中。

      非但得地,還能得比彘這樣一個日後或能與李典大將軍比肩的大將。

      這等便宜好事,君侯為何一意孤行,偏要節外生枝,定命楊信將他打掉?

      聽君侯口風,似乎是他看不起比彘出身,這才不屑用他。

      但公孫羊知道,君侯性雖高傲,在禮賢下士這方面,做的還是令人稱道的。

      否則他帳下,也不會聚匯如此多甘心受他驅策的良臣猛將。

      譬如李典,早年出身亦是貧寒,如今卻成他帳下第一大將。

      偏他竟如此敵視比彘,實在有些反常。

      公孫羊久久沉吟,心裡其實隱隱有一種感覺。

      他疑心君侯遷怒。

      君侯仇敵喬家,偏又似乎沉迷於喬女,竟隱有不可自拔之兆。

      雖然已經有些時日,公孫羊未再見君侯在自己面前提及喬家便露咬牙切齒之狀,但以公孫羊對君侯的所知,料他內心,應不可能如此輕易便放下家仇。

      比彘也算半個喬家人。

      若撫比彘,在君侯看來,大抵與撫喬家人無異。

      他如何肯輕易鬆口?

      也只能作如此想了,否則,公孫羊真的是想不通在此事上,君侯的態度何以如此剛愎,不合常理。

      議事堂裡,公孫羊撚著鬍鬚,慢慢來回踱步。

      他也想過,可否將消息轉給女君。

      由她出面勸,或許比自己磨破了唇皮,效果來的還要好些。

      但他很快就否決了這個念頭。

      顯然,君侯命楊信驅比彘,此事應還瞞著女君。

      他在軍中平日雖得君侯禮遇,君侯對他所言,幾乎無不聽,將士也尊他地位。

      但他的官職是軍師。

      所謂軍師,監察軍務,參謀軍事者。最後決策,聽命於上。

      倘是別的原因,遇到君侯做如此不合常理的節外生枝之舉,公孫羊便是冒著犯上罪名,定也會再想法上言。

      但君侯若真是出於自己方才揣摩的這種私心,而執意打掉比彘,當中牽涉魏喬兩家的仇恨,自己身為外人,忤逆君侯心意私下行事,未免不妥。

      他是軍師,看問題首先的著眼點,自和軍事有關。

      以當下淮水一帶局面來看,若楊信事成,比彘勢力滅,自然最好。

      若楊信事不成,應也能繼續維持如今三角鼎立的局面。料比彘能力再出眾,短期之內想反噬楊信,繼而吞掉全部徐州,也是不大可能。於大局當無大的影響。

      是以公孫羊躊躇半晌,最後決定,還是先照君侯心意行事。

      暫先只能讓他任性一回。靜觀局勢變化,到時再隨機應變,以定後策。

      ……

      第二天,小喬已預備好要動身了,魏劭卻又告訴她,因忽生變故,暫時先不走了,要在信都再留些天。

      他說話時候神色如常,小喬又怎能猜到他臨時改變行程再留下的目的是為了淮南戰事?只道他男人大事不方便和自己說,也沒多問,只□□娘將已經歸置的行裝再取出來。

      如此一住,便又十來天過去了。也不見魏劭提何時再走。

      倒是知他去了封信給已經回到漁陽的徐夫人,說因事羈絆,只能再推遲些回去面慈。

      又說,他和自己兩人如今處的很好,請祖母放心。

      小喬也寫了封。

      她心裡記掛著比彘大喬夫婦。又不方便向魏劭打聽淮水一帶如今的戰局,便給大喬去了封信,詢問他們的近況。

      她將信私下交給賈偲,叮囑他派個信靠的信使,儘快送往靈壁。

      這裡和靈壁,中間雖也隔著黃河,但路途已經近了不少。

      信交給賈偲的時候,她特意問,大約多久能收到回信。

      賈偲說,以流星快馬傳送,倘若路上沒有意外,半個月內,足夠來回

      信出去後,小喬便一直翹首等著回音。

       ……

       半個月後。靈璧。

       大喬側臥在床,將手中撥浪鼓搖出驟若雨點的清脆響聲,逗弄坐於床內的乳兒。

       乳兒小名鯉兒,才半歲多,養的白白胖胖,極愛笑,可愛至極。此刻坐於母親身側,被她手裡那能發聲的鼓兒吸引,伸出一雙肉肉的小手過來,口中咿咿呀呀。

       大喬將撥浪鼓給了鯉兒。

       鯉兒抓到了手,胡亂搖晃幾下,聽到發聲,看向母親,似乎露出驚奇之色,隨即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大喬和兒子玩了片刻,見乳兒漸漸犯睏,餵他飽肚。

       乳兒柔嫩面頰貼於母親溫暖的皮膚,安然地睡去。

       大喬望著在懷裡睡去的乳兒,眸中滿是初為人母的一片溫柔愛意。忽想到此刻還在崤地作戰的丈夫比彘,心裡又牽掛起來。

       就在數日前,被擊退的楊信,再次卷土而來。

       雖然比彘沒和她說,但她也聽聞,楊信再次來襲,聲勢浩大,氣勢洶洶。加上徐州軍在北。

       大喬實是有些擔心。

       她接連幾夜思慮,都沒怎麼睡好。此刻兒子在旁安睡,午後的房內靜悄悄無聲。慢慢一陣倦意襲來,漸漸便也闔上了眼。迷迷糊糊,覺到面龐似被手指輕輕觸摸,以為鯉兒醒來了,立刻睜開眼睛,卻發現丈夫比彘不知何時竟回了,此刻坐於床畔。

       方才觸摸自己面龐的,便是他的手掌。而乳兒依舊在她身畔酣睡。

       她望著丈夫含著笑意的雙眸,怕驚醒兒子,慢慢地起身,這才投入了丈夫懷抱。

       感受到丈夫強勁而有力的穩健心跳,大喬心裡原本的那些忐忑和焦慮,忽然就都消失了。

       ……

       大喬喚乳母照看鯉兒,和丈夫到了另間房裡。

       比彘抱她上榻,解她衣裳。兩人耳鬢廝磨,緊緊相擁。

       繾綣過後,大喬枕在丈夫肩上,問道:“戰事如何了?”

       比彘擁著妻子道:“崤地易守難攻,一時還打不進來。你莫擔心。”

       大喬不解道:“楊信原本不是和薛家交惡嗎?為何如今不打薛庵,反而三番兩次要為難於你?”

       比彘道:“我回來,便是想和你說這個。昨日我俘了楊信身邊走動的一個副將,審後,獲悉了一件事……”

       大喬見他停下,翻身追問:“何事?”

       比彘遲疑了下,注視著大喬,緩緩道:“據那副將所言,楊信似已投向燕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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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大喬一愣,旋即面露驚喜︰“夫君之意,是楊信如今在自作主張背著燕侯攻打夫君?”

      碌就爬了起來,“我這就去給阿妹寫信,讓她告知燕侯……”

      將激動的妻子拉了回來,讓她躺回去,凝視她純淨若水的一雙美眸,苦笑,搖了搖頭。

      "我錯了?夫君你不必感到為難。阿妹知道的話,一定會助我們的!”大喬不解地望著丈夫。

      疼愛地摸了摸妻子的秀發,沉吟了下,道︰“若我所料沒錯,楊信忽然一反常態,屢來攻擊於我,應是奉了燕侯之命行事。”

      大喬大吃一驚,怔怔望了丈夫片刻。

     “我妹夫——”她遲疑,“燕侯他為何要和你過不去?”

      比彘不語。

      ……

      從昨日得知楊信已然投靠魏劭的消息之後,比彘便也一直在反復思考這個問題。

       若論二人之間私怨,他想來想去,唯一能提的,便是去年於于胡家莊外他來接女君,自己因誤會和他起了的那場打鬥。

      當時他胳膊掛了點彩。

      但比彘斷定,他絕不可能會因如此的一點因誤會而起的摩擦,便這般興師動眾地前來攻伐自己。

      倘若心胸狹窄至此,他的出身再高,手下再多的良臣宿將,也不可能這般年紀輕輕便掌如此的兵要,獲如今之地位。

      既非出於私怨,那麼就是出於天下大計考慮了。

      魏劭北方霸主之名,比彘如雷貫耳,方不久前,又聽聞他挾平西之餘威,吞並了馮招之地。

      他劍指天下,意在逐鹿,這早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除了魏劭,當世幸遜、袁赭、正功……這些梟雄已經到了那般地位,個個手裡有兵,又逢漢室氣數將盡,哪一個不想爭奪天下?

      但令比彘感到困惑的,是魏劭何以剛剛平西歸來,立刻就將目光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自己如今雖也佔了一塊地方,麾下有些人馬,但論實力,遠不能和那些出身世家的閥門軍閥相比。

      他據的靈壁,更非徐州那般,是個戰略要地。

      魏劭放著那麼多如今顯然更值得他去對付的敵手不動,竟直接先將矛頭指向自己這塊的靈壁,到底所圖為何,他實在想不明白。

       ……

      “夫君……”

      大喬忐忑之餘,更是感到難以置信,見丈夫沉吟不語,喚了他一聲。

      “莫非那人是在中傷燕侯,故意離間?燕侯娶了我阿妹,前次阿妹又親口與我,燕侯待她極好。夫君又未開罪於他,好好的,他怎就派楊信來攻夫君?”

      大喬柔善,總是將人往好的方向去想。

      何況魏劭還是自己阿妹的丈夫。她更不願真會發生這樣的事。

      比彘道︰“應當不會有差。我與燕侯素無往來,實無離間的必要。許是燕侯謀劃要奪徐州,我擋中間了。”

      大喬頓時心亂如麻,怔忪了片刻,喃喃地道︰“若是真的,也不知道我阿妹知不知此事。她若是知……我怕她會和燕侯起爭執……”

      她忽又爬了起來,捉住丈夫的臂膀,“夫君,你將崤地還給楊信!還了崤地,他便應當不會再來攻打了吧?我不想你們再打下去了!”

      比彘道︰“昨日我已傳話給了楊信,傳達過此意。只是聽那楊信口吻,似是要連靈壁也一並奪去方肯罷休!”

      大喬愣住,臉色微微蒼白。

      比彘安慰道︰“阿梵,我本不想叫你知道此事,免得惹你擔憂。只又怕萬一日後事大了你再知曉,你會怪我隱瞞,是故先告知於你,好叫你心裡有個準備。”

      大喬怔怔地望著他︰“夫君下一步打算如何?”

      比彘慢慢地坐了起來。

      “阿梵,我娶你為妻,如今又得鯉兒,於這亂世,唯一所想,不過便是能有一方安身立命之所,保的你和鯉兒一生平安。倘若能夠,便是叫我此刻拋下這裡一切和你再去深山隱居不問旁事,我也心甘意。只是身不由己,已然走到了這一步,我亦無法就這樣拋下這裡一切和你走掉。燕侯許對我有所誤會。既然楊信背後之人是他,我便直接和他相談。我欲傳書信,向他講明我並無意和他作對,更無意阻擋他的天下大計。中間若有誤會,我既這般表態,他應當也會有所考慮。若信我,最好。若是依舊視我為敵,他雖強,我也不懼,兵來將擋,盡我所能,打回去就是!”

      他凝視著大喬,將她輕輕攬入懷裡。

      “只是這般就有些對不住你了。往後你和女君之間,往來恐怕便沒從前方便了。”

      大喬靠在丈夫堅實的懷抱裡,沉默良久,忽道︰“夫君,我也寫一封信給我阿妹,請信使一並帶著。倘若燕侯和你誤會消除,最好不過了。倘若誤會依舊不解,便只能求助阿妹了。”

      “我不想你與燕侯敵對。我料阿妹應當也是如此。我本也不想給阿妹添煩擾的。但想起你方才的那句話,又覺還是應當及早讓她知曉為好,免得事情大了,不可收拾。前次她來看我,我聽她口吻,燕侯對她很是寵愛。她若去勸解,燕侯若有誤會,應當也肯聽進去幾分的。”

      大喬最後道。

      ……

      轉眼又大半個月過去了。

      小喬人還在信都,但一直未收到大喬的回信。

      這日魏劭一早出去,小喬無事,又想起了信。便親自尋賈偲再問。

      之前她也曾問過,賈偲只說應當快了,請女君耐心等候。

      今天也是如此的回復。

     “賈將軍,若有信件,煩請你立刻轉我。”

      小喬道,壓下心裡的失望。

      賈偲點頭,有點不敢看女君。

      打死他,賈偲也不敢讓女君知道,其實之前她托他發的那封信,根本就沒出過信宮的大門。

      他是魏劭的虎賁親兵校尉,除了司護衛之責,信件往來,通常也一律先經他的手。

      那日他就將女君要發出的信轉給了君侯。

      並非他自作主張,而是奉命行事。

      君侯臨時決定再在信都停留些時日的當日,便對他發了話,稱女君若有信件發往靈壁,或是外人傳給她的,一律先轉給他。

      還囑了聲,不必讓女君知曉。

      君侯發話,賈偲豈敢不遵。

      他更不敢告訴女君,就在昨日,靈璧來了一個信使,傳來一封信。

      那封信,是比彘傳給君侯的。

      比彘給君侯的信裡了什麼,賈偲自然不得而知。

      他只親眼所見,當時他把信傳到書房裡的時候,君侯接過,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隨手就丟在了一旁的簍裡。

      簍裡裝的,都是一些廢棄、或者寫壞了的簡片,帛卷。

      定期會收拾去,一並燒掉。

      賈偲當時沒有開口問。

      但心知君侯這是沒有回信了。

      他考慮到前次自己送女君去靈璧,曾親眼見到女君和比彘夫婦關係親近,是以出來後,也好好地話,委婉表達了君侯無回信的意思,送走了信使。

      “賈將軍,勞煩你費心了。”小喬又道。

       賈偲忙搖頭:"不敢,應當的。”

      女君的性子實是溫柔,雖看的出來,她等的焦心了,但對著自己,從不會露出半點不滿或者責備之色。那雙好看極了的雙眸,也只流露出失望,繼而叮囑他,請他再多加留意,若是有了回信,立刻就轉給她。

      對著如此的女君,賈偲心裡越發愧疚。

      以致於此刻和她話,他都不敢看她眼睛了。

      小喬也沒留意賈偲神色異樣,朝他微笑頷首,轉身走了。回到房裡,沒片刻,春娘進來了,道:“女君,你猜誰來此地了?”

      “誰?”喬見她面帶微微喜色,有些茫然。

      春娘也不賣關子了。

      “從前的那位宗郎君!”

      小喬微微一怔。

     “方才婢聽外頭傳話,有人尋婢,在側門外等著。婢疑心,這裡誰會來尋婢,便出去看了一眼。未料竟會是他!宗郎君,他是代女君阿姐,給女君傳來一封信的。”

      說罷遞了過來。

      小喬驚喜不已,接過急忙拆封。

      春娘知喬最近一直在等大喬的回信。突然宗忌親自送信而來,她也十分歡喜。

      小喬讀信之際,春娘在旁笑道︰“信上都了什麼?可娃娃了?如今應也有六七個月大了吧……”

      小喬起先笑容滿面,但還沒看完,臉色已大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睛。

      她又從頭到尾,飛快看了一遍,手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抖了起來。

      春娘也覺察了她異樣,見她一張臉驟然就變得雪白,唇也褪了血色,嚇了一跳,慌忙問︰“出了何事?信上什麼了?”

     “宗郎君走了嗎?”喬問,不等春娘回答,抬腳便往外而去。

      她心緒太過紊亂,手腳都在發抖,以致於抬腳邁出門檻的時候,腳尖竟被絆了一下,險些撲倒在地,幸好春娘眼疾手快,從後一把扶住,更加驚慌︰“到底出了何事?你走慢些,婢扶你去。”

      小喬閉了閉眼,勉強穩住心神,一語不發,飛快來到了信宮側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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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7:27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小喬回來,便坐了下去,一直在出神,一動不動。

       方才她在側門旁的角院裡見了宗忌,問了些靈璧的戰況。春娘也在側,終於明白了點發生的事。

       宗忌說,他出來的時候,楊信正攻崤地,薛庵也聞訊再次而至。但請女君勿過於憂心。崤地易守難攻,比彘用兵屢有奇計,且楊信薛庵也相互有所防備,靈壁暫時應當無虞。

       宗忌還說,他昨日到此,目的是為比彘傳書君侯。但君侯並無回信。

       他雖不知比彘書信內容,但知必是和靈璧戰況有關。依舊期盼君侯能有回信,故自作主張,請女君幫忙,再催問一聲。

       聽來的消息讓春娘十分擔憂。

       宗忌雖說靈璧暫時無虞,但是就連春娘也聽了出來,靈璧如今的安全,其實已經岌岌可危。

       女君方才讀信之時,反應如此之大,想必也是因了擔憂靈璧的戰局。

       春娘猜測,比彘寫給君侯的書信,內容應是求助。

       大喬給女君的信,內容應當也是如此。

       此刻回來,見她坐那裡神色僵硬,春娘更是擔心,上前開解勸道:“女君勿憂。前次薛泰攻兗州,男君便出手相幫,化解了為難。如今靈壁有危,女君好好和男君說,男君應當也會幫忙化解……“

       “春娘,把賈偲給我叫來!”小喬忽然道。

       春娘話被打斷,看了小喬一眼。

       她的臉色比起方才,似乎已經鎮定了不少。

       略略遲疑了下,應了一聲,忙出去傳話。

       春娘出去後,小喬閉目,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

       ……

       賈偲忽聽女君傳喚,不敢怠慢,急忙趕了過來。在女君居所的內門外階之下等著。

       他等了許久,心裡開始感到忐忑之時,忽聽到輕微的窸窸窣窣腳步之聲。

       抬眼,看到一道熟悉的亭亭身影從甬道的另頭現身而來,心微微一跳,不敢再細看了,忙低頭。

       小喬停於門階之上。等賈偲向她見過了禮,目光落到他的臉上,一語不發。

       賈偲被她看的心砰砰的跳,又心虛,加上天熱,額頭汗都冒了出來。

       半晌,終於聽到女君的聲音在他頭頂傳了過來:”賈將軍,前次我托你發往靈壁的信,遲遲沒有回音。許是路上丟失也未必。因事關重大,我想了下,還是另寫了一封。煩請賈將軍再幫我遞送出去。”

       賈偲先是鬆了一口氣。

       心裡接著又泛出了一絲愧疚。

       遲疑著,看到女君已朝自己遞過來信筒了,忙上前雙手接過。

       “多謝賈將軍了。”

       小喬朝他微微一笑,轉身而去。

       賈偲目送女君背影漸漸遠去,手裡緊緊捏著那個仿佛有點燙手的信筒,想起她方才的那一笑,心情忽然變得無比低落,在階下立了良久,方轉身慢慢地離去。

       ……

       傍晚,魏劭歸,下馬入內,賈偲迎了上去。

       賈偲之父,從前是魏經帳下的將軍,後戰死。賈偲十六歲入虎賁。魏劭兩年前起,委他虎賁校尉官職,可見信任。見他迎來,一邊入內,隨口問:“今日可有事?”

      “稟君侯,今日無事……”

       魏劭點了點頭,闊步往前。

       賈偲注視君侯背影,心內天人交戰。忽想起十年前初入虎賁所發的忠誓,手心涔涔,終是追了幾步,上去道:“只有一件。女君囑我,再往靈壁發信。”

       雙手終於呈上信筒。

       魏劭停步,視線落到信筒上停了片刻,接過來,入射陽居,徑直去了書房。

       上次那封被他截下的信,他自然看過了。

       他的妻在信裡,主要是問綠眼流民首和楊信薛庵的交戰情況,再問他夫婦日常和那個小娃娃的近況,這些都被魏劭自動忽略掉了,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她在信裡寫的一段關於她自己的日常,提到了他。

       她說,“……信都是我與夫君初見、大婚之地,今故地重遊,感慨之餘,亦頗多歡欣。我與夫君曾夜登檀台之頂,星漢燦爛,映照穹頂,彼時情景,歷久難忘……”

       就是這寥寥的幾句,魏劭背著人,反覆地看了好幾遍。

       他命賈偲攔截妻子信件,本意自是不欲讓她知曉自己正背著她對她那個流民首姐夫做的事。

       乾脆掐了她和那邊的通信往來,她就不可能知道詳情了,如此可免後患。

       卻沒想到,意外看到了這麼一段信上內容。

       當時他有一種偷窺到了妻子內心隱秘般的興奮刺激之感。

       這些她都從來不會和他講的。

       他原本打算燒了她的信的。留著日後萬一被她看到了麻煩。

       但因為信上寫的這段話,他就捨不得燒了,藏在了書房裡。

       今天又攔下了一封她的信。

       魏劭此刻的心情,又是好奇,又隱隱帶了點期待。

       不知道她這回發出去的信裡,會說什麼?

       ……

       魏劭取小刀撬開信筒,裡面抖出一方雪白的帛縑,整整齊齊地被卷了起來,以一根綠色絲帶縛腰。

       魏劭解著絲帶。一時解不開打的結,性急一把扯斷了,迫不及待地展開。

       他的視線落到帛縑之上,目光頓時定住了。

       帛縑正中,只一列四個大字:恥乎,魏劭?

       字蘸濃墨,墨蹟深深地透入織物的經緯,一絲絲地暈染開來。

       可見當時書這四字的人,落筆力道如何的大。

       魏劭視線死死地落在這四字上頭,人仿佛定住了,忽然間回過神,似被針狠狠刺了一下,猛地跳了起來。動作太過倉促,膝撞到了身前的案幾,案几被他撞的跳了一跳,案面上堆著的一疊簡牘“嘩啦”一聲,盡數滑落掉在了地上。

       魏劭的膝蓋也被堅硬的案木撞的生疼,顧不得摸,單腳跳著下了座榻,飛快地朝前走去,才邁步到門口,書房閉合著的那兩扇門“呀”的一聲,被人一把給推開了。

       小喬出現在門口,面帶怒色,目光落到魏劭的手上。

       魏劭順她視線低頭,才知自己手裡還捏著那方白色帛縑,忙藏在身後。

       小喬跨了進來,冷笑:“我的字寫的可還入眼,夫君?”

       魏劭面皮微微泛紅,神色尷尬,和小喬對望了片刻,忽地咧嘴一笑,將手裡那方帛縑丟開,快步走到小喬的身前,抬手要抱她,說道:“全是為夫的錯!蠻蠻千萬莫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往後為夫再也不敢了……”

       話還沒說完,人已被小喬咬牙,奮力一把給推開了。

       若平日,魏劭如何能被她推的開?此刻她卻怒火中燒,使了全身力氣,加上魏劭不備,竟被她雙掌給推的往後接連倒退了四五步,這才停了下來。

       魏劭停住腳,一呆,複又若無其事上去,伸臂一把便將她摟入懷裡,低頭親她。小喬掙扎間,他強行親著,臉頰忽一痛,啪的一聲,竟被小喬揚手扇了一個耳光。

       他也不管,索性推著小喬壓在了牆上,繼續低頭親她,口裡含含糊糊地道:“蠻蠻莫氣……為夫知道錯了,不該私攔你的信……往後再也不會了……”

       小喬被他兩邊臂膀和壓過來的身軀強行給釘牢在牆上親吻,掙脫不開,心裡實在恨極,終於掙脫出來一隻胳膊,狠狠又打了他一巴掌。

       這次抽的重,在他臉上留了幾個紅痕指印,自己的手心,也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魏劭臉被她扇到了一邊,慢慢地回過臉,自己摸了摸臉頰,黑黢黢的眼珠子裡流露出一絲尷尬和氣惱的神色,看著小喬:“也差不多了吧?都讓你抽了兩巴掌了。不就沒把你的信送出去嗎?我這就叫人替你送,如何?”

       “魏劭,都這時候了,你竟還想騙我?”

       小喬第一次當面直呼他的名,漂亮的雙眸因為怒氣,異乎尋常的亮,裡若有火星迸濺。

       “你當我不知道,楊信早就聽你行事了!分明是你指使楊信去攻我的姐夫!前次我問你的時候,你竟還有臉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一派胡言!”

       魏劭盯著她,面上的懊惱和尷尬之色漸漸消退,忽然皺了皺眉:“你怎知道這些?誰告訴你的?”聲已帶了涼意。

       書房裡沉寂了下來。

       小喬的耳畔,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因為憤怒而變得急促的呼吸之聲。

       她的後背依舊緊緊地抵靠在牆上。她閉上眼睛,良久,慢慢地睜開,微微仰臉,對上了魏劭的兩道眸光。

       “這便是你攔我信件的目的吧?不想讓我知道你已經在對付我的家人了。”

       她的聲音嘶啞。

       “我知你心裡始終放不下父兄之仇。你要出手對付我的家人,可以,我無權阻攔。但你不應當這樣欺我!你一面口口聲聲地說喜愛我,讓我以為你會對我家人的寬宏而心懷感激,抱著幻想,一面背過身,你卻做這樣的事,意圖對他們不利!在你眼裡,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她雙眸中的怒火已熄去,黯淡而無光。

       “魏劭,你令我很失望。真的失望。”

       小喬凝視著他,最後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

       魏劭盯著她,呼吸漸漸變得粗重起來,忽一個轉身,撇下了她便朝門口大步走去,到了門口,又停了一停,回頭道:“徐淮一帶,地理重要,我志在必得!囊中之物豈容旁人覬覦?若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早就叫楊信全力將那流民首趕盡殺絕了,何至於讓他坐大到今日足與楊信抗衡的地步?”

       說罷咣噹一聲,甩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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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發表於 2017-3-16 10:47:39 |只看該作者
第124章

       二人一旦交惡吵架,魏劭向來就有怒遁之傳統。

       小喬早見慣不怪了。

       他放下最後一句話就跑人了。小喬兩腿也軟的已經沒了半分力氣。後背貼著牆,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

       打了他臉的那隻手掌心依舊麻麻的,像有無數根針頭在密密地刺,帶著殘餘的鈍痛之感。

       就像她此刻胸口心臟這個部位的感覺。

       她覺得堵,堵得慌,連氣都快要透不出來了。

       片刻之前,她確實一時控制不住情緒,打了他耳光子。

       但魏劭也同樣狠狠地打了她耳光,徹底把她給打醒了。

       曾經情到濃處,也不是沒有樂觀地幻想過,就算魏劭難消他心裡對喬家人的恨,因為自己的存在,多多少少,他或許不會真的痛下狠手。

       或者,至少不會是現在。

       現在他們的關係,是如此的親密啊!說熱戀也不為過。

       卻沒有想到,現在他就能背著她要幹掉對他而言並無半點現實威脅的自己的姐夫。

       以後,他對自己情淡愛弛了,還會有什麼事是做不出來的?

       小喬的腦海裡,不禁又浮現出蘇娥皇被施以劓刑的情景。

       儘管她並沒親眼目睹,卻能想像。

       小喬打了個寒顫,急忙將腦海裡想像出來的那可怕一幕給驅除出去。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這些了。她在心裡反覆地告訴自己。現在她應當想的,是如何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先解靈壁之困。

       以後,該做什麼做什麼,再也不要對魏劭抱任何的幻想了。

       她終於定住心神,慢慢地扶著牆,站直了身體,目光在這間書房裡慢慢地掃視了一圈,最後朝擺在正中的那張寬大的案几走了過去。

       大喬信說,燕侯應是對比彘存了誤會,這才會有楊信攻打之局。

       比彘已去信給了燕侯,願能消除誤會,化解干戈。

       大喬說,她本不想讓阿妹知曉此事。但若阿妹看到了她的這封信,則表燕侯未能接受比彘的和解之意。

       盼阿妹能從旁協助一二。

       此也為最後和解的希望了。

       魏喬兩家既結姻親,從前自己又在大喬麵前表露和魏劭的恩愛,在大喬看來,便應當如同魏劭已經化去兩家仇恨了。所以她才以為是存了什麼誤會,才會有楊信攻打之局。

       也怪不得大喬會如此作想。

       便是連小喬自己,剛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一度也難以置信。

       ……

       小喬來到魏劭的那張大案之後,在掉地上的一堆簡牘裡翻了翻,又找案面上剩餘的簡牘和帛卷。

       都是各地傳來的簡報、軍情,不是她要找的。

       她翻遍了書房能存信件的地方,倒給她翻出來了自己最先寫給大喬的那封信。

       被他壓在了一疊戰報的中間。

       獨獨不見她想找到東西。

       她再環顧了一圈書房,視線落到了擺在大案之側地面之上的那個字紙簍裡。飛快過去,翻了翻,終於從裡面拿出來一個原封未動的信筒。

       小喬開了信筒,取出裡面的內瓤,展開掃了一眼。

       終於找到比彘投來的那封書信了。

       ……

       公孫羊在衙署的公房裡,草擬文書,走筆如飛,近侍從外一溜煙地跑了進來,稱女君來了。

       公孫羊一怔,忙放下筆,起身待要出去相迎,抬頭見門口一道櫻紫身影一晃,女君已入內,忙上去,掩飾詫異,躬身道:“不知女君前來,有失遠迎。”

       他還有後半句話未說,便是“有何貴幹”。

       女君突然出信宮來這裡,自然不會使無端端想起來探望自己的,必定有事。

       小喬微笑道:“先生無須多禮,我來,是有一事。”

       公孫羊一邊讓座,道:“女君有何吩咐,打發人叫我一聲,我去便可,怎敢勞女君玉駕到此?”

       小喬入座,開口便道:“不相瞞,我來,是為靈壁之局,求教于先生。”

       公孫羊一怔。

       小喬取出帶來的信。

       “此為比彘傳給君侯的一封書信。”

       公孫羊又一怔。忙接過,展開流覽,看完沉吟。

       小喬道:“比彘之意,信上說的十分清楚。並無意要與君侯為敵,更無意爭奪徐州。如今固守靈壁,只為在這亂世能有一方立足之地。為表誠意,他願讓回崤地。那楊信卻聽君侯之命,再次興兵攻伐。並非我姐夫懼他,而是此戰實在來的莫名,他也不願令我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我知先生高瞻遠矚,洞若觀火,靈壁一地,值此時刻,究竟值不值得君侯如此大動干戈要去奪取,先生當比我更清楚。我懇求先生能以大局為重,出言再勸君侯,勸他勿再一意孤行,因小失大。非我恫言,比彘之能,有目共睹,倘他真被逼到沒有退路,誓周旋到底,徐州日後局面到底如何,無人能料。”

       小喬說完,注視著公孫羊。

       公孫羊從座榻起身,一手背後,一手撚鬚,來回慢慢踱步數趟,忽看向小喬:“女君既不願君侯與比彘為敵,為何不親自勸君侯?女君之言,當比我更入君侯之耳。”

      “我既求到公孫先生面前,便也無不可說之言。當初我何以會嫁君侯,先生當知之甚多。我懷修好之心而來,雖一向勉力而為,但終究有做的不夠之處。實不相瞞,今早便因靈壁之事,我觸怒君侯,他拂袖而去。楊信聽君侯之命攻伐比彘,此既出於我喬魏兩家的私怨,卻又不儘然僅僅只出於私怨,也關乎君侯的天下大計。如今比彘來信主動求和,盼能消除誤解,君侯卻置之不理,竟連看都不看一眼。如此行徑,離理智二字所去甚遠。他放不開兩家仇恨,又被我觸怒,此事我再多說,料他也是聽不進去了。故我轉而來求先生,請先生再為君侯闡述利害,分析條縷。無論能否化去干戈,我都是感激不盡。”

       小喬從座上起身,行到公孫羊對面,停步,朝他深深一鞠,慌的公孫羊忙雙手扶住,還禮道:“女君禮重了!”

       沉吟了下,道:“實不相瞞,我與女君所想,不謀而合。君侯此時驅楊信攻比彘,確實不合常理。此事先前我也勸過他一回。奈何君侯不聽。如今既有比彘手書,又承蒙女君看得起我,親自來此,我更當盡力,且再試上一試。若能成,既解女君之憂,也少節外生枝。”

       小喬向他再次深深道謝,道:“先生若見了君侯,可直言我曾來過,是我將比彘之信轉交給先生的。”

       公孫羊喏。

       便在此時,外頭傳來一陣疾步踏地而來的腳步之聲,一個高大玄衣身影徑直而入,來人看到小喬,一愣,隨即便寒了臉,兩道劍眉深深蹙了起來,卻也不發半點聲響,只站在門側,高傲地轉過臉,只拿半張側臉對她。

       不是旁人,正是片刻之前剛吃了小喬兩記巴掌的君侯魏劭。

       看他右邊朝來那半張俊臉,大約是臉皮頗厚的緣故,先前被落下的指痕已經褪去,看不出什麼端倪了。

       小喬朝公孫羊最後行了一個謝禮,道:“如此拜請先生了。”說罷從魏劭身邊經過,出門去了。

       公孫羊送她出門。

       小喬請他留步。

       魏劭扭頭,盯著小喬漸漸遠去的背影,等公孫羊回來,向自己行禮,方冷冷問:“她來這裡做什麼?”面上掛了一臉嫌色。

       公孫羊只請魏劭入座。先詢他來此的用意。

       “楊信攻靈壁,已將近一月了,可有新的消息?”魏劭眉頭皺著,一臉不耐。

       “暫無流星快馬。想必依舊維持對峙局面。”

       以楊信十萬人馬,加薛庵徐州軍,如此陣仗,竟也打不下靈壁,雖不能稱敗,但也足夠丟臉了。

       魏劭臉色陰沉,沉默片刻,咳嗽了聲,動了動身子,又冷冷地問:“方才她來做什麼?”

       公孫羊方道:“也是巧了,女君也是為了靈壁之局而來。方才轉了封比彘的信給我,說本是致主公的,奈何主公不收,她便轉我這裡。”

       魏劭手掌“啪”的一聲,重重地拍在了案面之上:“豈有此理!”

       拍的筆墨硯臺都微微跳了一跳。

       公孫羊慌忙站起來謝罪:“乃我僭越!主公恕罪!”

       “所言非你!”

       魏劭氣憤憤地道,“她一婦道人家,竟如此大膽!敢私自動我信件!”

       ……

       小喬從衙署出來,徑直回了信宮。
   
       月前本計畫要走的,後雖臨時改變了行程,但行裝當時已經打點完畢,大多未拆。這些時日用的那些日常物件、衣物以及雜品,春娘方才都和僕婦侍女一道收拾好,全部裝妥了。

       小喬回來,春娘迎了上去,不安地問:“女君,真要走了?不等男君一道動身?”

       小喬淡淡道:“他是要留在這裡坐等楊信打下靈壁了。我卻等不下去。我先走了。”說罷命人將箱籠等物都抬了出去,裝上馬車。自己也上去,坐了進去。

       賈偲心下忐忑,擦了擦額頭的汗,來到馬車望窗之旁,硬著頭皮勸道:“女君還是等……”

       才剛張口,見望窗內小喬露出半張臉,兩道眸光朝自己投來,立時訕訕地閉上了嘴。

       小喬淡淡地道:“賈將軍若不願護送,我另叫人。”

       賈偲忙道:“女君怎出此言?我人都點選好了,一切聽憑女君吩咐,這就上路。”

       小喬關上望窗,坐了回去。

       賈偲無奈,只得下令,預備上路。

       臨出發前,又悄悄派了個手下,命他速去尋君侯傳話,說女君已經上路,先回漁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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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發表於 2017-3-16 10:47:50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公孫羊道:“主公息怒。女君敢對主公不敬?也是有她苦衷。如方才她所言,主公乃女君之夫,那比彘亦非外人,以女君所處之地位,自不願見兩家交兵。便有不當之舉,也是情有可原,主公當體諒一二。”

        魏劭沉臉:“軍師你何以總替她說話?她方才在你面前到底言何?可向你訴了我的不是?”

       公孫羊早有體會,每當君侯對他感到不滿之時,稱呼便會由“先生”改成“軍師”,想必自己這又是觸了他的逆鱗。

       忙道:“君侯勿誤會。方才女君來尋我,只言她觸怒了君侯,恐君侯不再容她開口,為化解誤會,是以將比彘書信轉到我的面前。蒙君侯不棄,用我為軍師多年。既為軍師,靈璧之局,也非主公家事,故而斗膽接了書信。”

       “軍師不必多言了!靈璧之事,我意已決,豈會因一婦人而變?”

       公孫羊觀他。

       他兩道目光落向門口方向,雙目直勾勾的,神色古怪,方才語氣雖也依舊生硬,倒似未見多大的怒氣了。

       公孫羊一時揣摩不透君侯此刻所想。便將方才女君帶來的那封書信呈到了他面前,道:“此為比彘書信。主公可一觀。”

       魏劭收回目光,淡淡瞥了一眼,不接。

       公孫羊便展開,從頭抑揚頓挫讀了一遍。讀畢,道:“靈璧之局,值不值得主公當下這般打,前次我已一一列舉,且主公向來英明,高下在心,何為輕重緩急,自當比我更是清楚,此番我也不敢再在主公面前弄斧。只談比彘書信。”

       “比彘以流民首之出身,令薛泰身死,又兩次敗楊信,其人有大將之材,毋庸置疑。他於信中,也絲毫未以主公連襟自居而挾情,字裡行間反頗多誠懇,自言若有誤會於主公之處,請主公予以海涵。他主動求和於主公,既如此,主公何不賣一個情面?心能制義曰度,照臨四方曰明。上古皐陶,嘗以九德對於禹,曰:寬而栗、嚴而溫、強而義,則彰厥有常,吉哉!”

       魏劭沉默。

       公孫羊忽然咳嗽了幾聲,魏劭眉目微動,看向他欲起身,公孫羊擺了擺手,止住咳:“我至今記得,主公十七歲親掌軍政之前日,老夫人曾召我對談,當時諸多感慨欣喜。老夫人曾問於羊,如何看她。羊對曰,老夫人速發雷霆,行權立斷,故巾幗不讓鬚眉。老夫人卻說了一句話,叫我至今記憶猶新。”

       “老夫人說,人之心,一握而已,不勝其小,而氣量之大,卻可吞百川之流,而涵益一世。回顧半生,來途艱難,能有今日,並無可值得說道之處,唯一有此感慨。”

       魏劭依舊沉默。

       公孫羊也不再開口。

       片刻,聽魏劭冷聲道:“先生之意,定是要我放過那個流民首了,否則我便是心胸狹隘之徒?”

       公孫羊笑道:“主公怎出此言?主公若心胸狹隘不能容人,麾下何以有如此多的良將能臣甘聽主公驅策?”

       魏劭目光又落於對面門堂,出神。半晌,終於道:“修書楊信,退兵。”

       公孫羊大喜,忙道:“遵命。”

       魏劭起身便往外去。

       公孫羊送他。

       魏劭到了門邊,想了起來,問:“郭荃使者何日可到信都?”

       郭荃濟北侯,地界與青州袁赭毗鄰,魏劭平西後,威勢更盛,郭荃仰慕,如那楊信一樣,自忖無力爭奪天下,若被袁赭吞併,不如投靠魏劭。得知他如今停在信都,遣使來表投效之意。

       公孫羊道:“算著路上時日,應也快了。”送他下了廊下的臺階,想起女君,又道:“女君方才來時,憂心忡忡。主公回去見了女君,叫她得訊,女君必也歡喜。”

       魏劭停了腳步:“軍師,那流民首今日雖來信求好,焉知他日便不與我作對?我之所以不予撲滅,如此便放過了,乃是納你之諫,絕非我之本意,更與婦人無關。她喜之不喜,又能如何?”

       公孫羊一怔,忙正色道:“主公所言極是。主公納我陋見,乃出於容眾懷遠。靈壁之戰,不過全出於誤會罷了,誤會既消除,主公再納比彘求好之意,此天經地義耳!如何便與婦人相關了?”

       魏劭便命公孫羊留步,自己大步往衙署而去,神思略微恍惚,忽對面一守衛迎上來跪道:“稟君侯,便是方才,賈將軍派人來傳口訊,說女君已上路走了,賈將軍護送,特派他來告一聲。”

       魏劭一愣:“去何處了?”

       守衛張了張口,茫然地搖頭。
   
       魏劭呆了片刻,臉色忽然一變,飛快地出了衙署大門,幾步並做一步跨下尺高的青石臺階,到了拴馬樁旁翻身上馬。路人但見一騎如飛,往城池南門方向疾馳而去,認出馬上人影似是君侯,紛紛停步,回首觀望。

       魏劭一口氣追到了南城門口,停馬眺望南下的馳道,但見道路延伸,道旁有行人南北往來,及至視線盡頭,便餘黃塵漫捲,竟不見車馬蹤跡,遂喝城門守官至前:“方才賈偲可有護送馬車出城?”

       君侯這般急匆匆縱馬而來,莫名其妙,神情氣急敗壞。守官吃驚不小,忙道:“今日我都在此,並未見賈將軍出城。”

       魏劭一定,立刻掉頭,匆匆趕回了信宮,一腳跨進射陽居內兩人住的那間房。

       房裡空蕩蕩的,不但沒了人,連東西都少了大半。她的一應日常之物體全不見了。

       魏劭吼了一聲來人,幾個僕婦匆忙趕至。

       “女君何在?”魏劭厲聲。

       僕婦驚懼,小聲道:“稟君侯,女君已上路,回往漁陽。”

       魏劭身影不動。

       君侯夫婦恩愛異常,比之當初剛成婚時,天上地下之別,射陽居裡幾個僕婦都是有目共睹。也不知道到底鬧了什麼不快,女君竟就撇下君侯自己先回了漁陽。幾人在門外候了片刻。其中一個機靈些的,又大膽,抬頭看了眼天,壯膽道:“女君走的時候,日頭還掛著,這會兒眼見就暗了,瞧著似要變天。女君出發也無多少工夫,若去追,想也還來得及……”

       話未完,撞到君侯神色陰沉,兩道目光冷冷地投來,便噤了聲。

       ……

       過了午,日頭便徹底消隱,信都的上空,雲層積卷,黑壓壓便似天將要黑。還沒到酉時,房內已掌了燈。

       魏劭獨自在書房裡。門戶緊閉。燭臺上的燭火卻被從門窗縫裡鑽進的風給吹的明滅不定。

       魏劭有些心神不寧。手中的兵卷,已經停留在同一頁上許久了。終於拋了下去。來到北窗之前,一把推開。

       狂風迎面撲入,捲動他衣角獵獵,身後燭臺上的燭火,一排盡數熄滅。

       魏劭眺望北向視線盡頭的天際。那方烏雲壓頂,閃電不時撕裂雲層,隱隱傳來隆隆的悶雷滾動之聲。

       他出神良久。

       一滴豆大的雨點,忽然隨風從屋簷啪的砸到了他的面頰之上。

       瓦頂之上,隨之傳來一陣密集宛若篩豆的雨點下落之聲。

       魏劭感到一絲涼意。

       入秋了。

       ……

       夜深,雨越下越大。

       窗外掠過一道閃電。又“喀啦啦”的一聲,一個焦雷從頭頂滾過,幾欲將人心魂震破。

       魏劭睜開眼睛,轉臉,望了眼空蕩蕩的枕畔。

       她最是膽小的,聽不得這樣的閃電雷鳴。此刻若還躺在自己身邊,必定早已經鑽到自己懷裡求他保護了。

       魏劭的心裡空落落的,似被挖走了一塊東西。

       又一道閃電,撕裂了漆墨的夜空,照的半個信都城池,亮如白晝。

       轟轟不絕的雷聲裡,魏劭心頭似也被帶的一陣突突亂跳,忽然一個翻身下地,迅速穿了衣裳,到外間摘下掛於牆上的蓑衣斗笠,推門而出,靴履落於門前臺階,一路踐著水花,朝外快步而去。

       ……

       小喬近午出門的時候,天色還是晴好。不想過了午,日頭漸漸便被雲層遮擋。

       還沒到酉時,天就竟黑的如同入了夜,又下起了雨。

       雨越大越大,傾盆如注。沿著馳道,在風雨裡再行了十來里路,終於趕到驛舍,落腳了進去。

       驛丞預備精舍,迎奉小喬住了下來。

       床上的鋪蓋是春娘自己帶出來的。春娘知小喬懼怕閃電雷鳴,當夜又陪她睡覺。

       小喬卻一直睡不著覺。閉著眼睛,將頭蒙在被窩裡。

       直到下半夜,雷聲漸漸稀落,終於慢慢闔上眼睛。

       遠處忽然又起了一陣悶雷聲。

       小喬猛地驚醒,心口一陣亂跳,黑暗中睜開眼睛,聽到春娘熟悉的熟睡呼吸聲,心跳才慢慢地平復了下去。

       她感到口乾,又有些氣悶。沒有驚動春娘,從床上輕輕爬了下來,來到桌邊,倒了半盞水,喝了幾口,放下後來到窗邊,推開一扇被雨水浸的微微潤漲的小窗。

       一陣挾著深夜涼意的濕潤的風,朝她湧了過來。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秋了。

       身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似是春娘快醒了。

       小喬關了窗,爬回到了床上。

       春娘半夢半醒間,伸臂摸到小喬軟軟的身子,覺到有些涼,幫她摟了摟被角。

       小喬終於倦了。閉上眼睛,聽著頭頂瓦片上沙沙不絕的落雨之聲,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到有人在輕輕推自己。
  
       迷糊間睜開眼睛,見房裡已經亮了一盞昏燈,春娘不知何時起了身,此刻俯身,正在輕聲喚她。

       “女君,男君至。”

       小喬聽到她說道。語氣含了些小心翼翼似的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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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發表於 2017-3-16 10:48:04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賈偲白天護送女君出信都北上。

       此去一路雖都隸屬君侯的地界,應當不會出大的問題。

       但前次並州陳瑞一事的教訓,歷歷在目。雖是意外,但他至今想起,依舊心有餘悸。

       且當初君侯初大婚,次日送女君回漁陽。便也是在這條道上出了意外。女君被人劫走,最後君侯竟以攻打石邑而收場。

       尤其他知道,女君今日這樣離開,並非出自君侯之意。倘若真出個意外,自己便真是萬死不辭。

       故此處雖是驛舍,但當夜,他不但在女君住屋近旁安排輪班守衛,下半夜更是親自值守。

       白天路上的時候,他也暗暗猜測,君侯在得知自己送去的消息後,會不會派人追上來。

       答案這麼快便來了。

       君侯不但親自趕了上來,而且,竟是在如此一個雷電交加風雨大作的深夜,從漁陽到這裡,追了百多里的路,於夜的最深沉的寅點到了。

       他頭戴雨笠,身披蓑衣,雙足踏出積水的水花,從驛舍的門外,徑直入了大堂。

       身後留下一道濕漉漉的水漬。

       賈偲驚呆了,單膝跪在了君侯的面前,低頭做好了要被斥責的準備。

       君侯卻只問了他一聲:“女君何在?”

       聲音辨不出喜怒。

       他答覆,面門一陣衣風掠過,再抬頭,君侯已經從他側旁走過。

       ……

       小喬從枕上,慢慢地坐起了身。

       春娘往小喬的肩上披了一件外衣,回頭看了眼門口方向,掩不住不安,附耳說道:“男君身上濕透了,瞧著神色也不好。”

       說罷轉身出去,來到還停在門外的魏劭面前。

       他的神色裡並不帶怒意,卻也無別的表情。

       渾身散發著一種叫人感到壓抑的氣息。

       春娘壓下心裡湧出的不安。

       她實是想為女君今日不告而別的舉動做一個能讓男君消火的解釋。

       偏竟想不出來。

       “女君醒了……”

       魏劭身影一晃,便跨進門檻。

       那扇門在春娘的面前,吱呀一聲閉合。

       ……

       燭臺火光昏暗。

       魏劭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濕漉漉的。

       他入瓦下已有些時候了,但此刻,水滴依舊不住地從他吸飽了水的髮間,沿著額頭落到英俊的面龐上。

       衣衫更是濕透,緊緊地貼於他的胸膛,水滴滴答答地下落。才不過片刻功夫,門口他立於腳下的那塊乾燥地面,便積出了一灘的水漬。

       小喬的視線,從他面龐慢慢地落到他腳下的那灘水漬上。

       “脫了衣裳吧,你身上濕透了!”她說道。

       魏劭不說話。

       站著也一動不動。

       小喬等了片刻。

       冷冷哼了一聲:“明日著涼了,莫怨人!”

       說罷,一個扭身,背對著他躺了回去。

       她閉目,身後卻始終聽不到有任何響聲。

       終於還是忍不住,睜開眼睛略略回頭。

       看到魏劭還像片刻前那樣,站在那裡兩手垂的筆直。

       身影被燭火投在他身後牆上,一動不動,像只掛著的皮影。

       竟似在賭氣。

       她忽惱了,一下坐了起來,撩被下床徑直走到他的面前,皺眉道:“你我既說不攏到一處,我回我的漁陽,你留下繼續做你的君侯大事,豈不是兩廂便宜?你這般大半夜追上來擾我清夢,是嫌昨日還沒吵夠?”

        魏劭還是那般固執地站著。只一道晶瑩的水珠,從他額頭正中發間的美人尖處滾落,滴在他挺直鼻樑上。

        許是沐了大半夜風雨的緣故,他英挺的一張面龐略顯蒼白,眼睛裡布了被雨水刺激出的血絲,眉宇間帶著一絲疲倦。

       小喬恨恨抬手,剝他衣裳:“我是不想你在我這裡病了。免得日後祖母知道,要埋怨我!”

       他順從地讓她把自己給剝光,剩赤條條的一副軀體。

       小喬又從衣箱裡倒出一方沐浴大巾,朝他丟了過去。

       魏劭接住,終於自己開始擦拭頭、臉、身上水漬,

       小喬將他濕的能擰出水的衣裳一併拿了,送到門叫喚給春娘。

       春娘細心,方才出去,便已從賈偲那裡取了一套乾淨中衣,捧了過來正等在外。

       小喬接過衣裳,回到他面前,遞過去:“穿上。”

       魏劭接了過來,默默地穿上。

       “你這般過來,到底要做什麼?”小喬的語氣終於微微地緩了些下來。

       魏劭道:“我去信給楊信了,退兵。”

       進來後的第一句話。

       小喬一怔。

       “你可滿意了?”

       第二句話。帶著負氣。

       小喬不語。

       房裡便沉寂了。
  
       房頂夜雨的敲打聲忽變的急驟,沙沙聲清晰入耳。

       “我是為了你,才如此做的。”

       魏劭忽一字一字地道。

       “流民首非池中之物,日後與我為敵,必是個麻煩。軍師勸我招他。然,他算你喬家的半個人,故他便是有通天之能,我也絕不會用!”

       “蠻蠻,事既到了這地步,我索性也不再瞞你了。我知你一直以來,想叫我放下心中的仇恨。我亦想!然,這於我太難。每每想到父兄當年身死之情狀,我便抑制不住恨意。我做不到!”

       小喬眼睫微微一抖,慢慢地抬起眼睛。

       “今日起先,我以為你回了兗州!我追到了南城門口!蠻蠻,你知道那時候,我曾冒出過什麼念頭嗎?”

       他頓了一頓。

       “當時我很吃驚,又極其憤怒。我在想,倘若你撇下了我,真的再也不回來了,如此也好,則我也無所顧忌了,我何時想打兗州,我便去打!想滅喬家人,我便去滅!”

       小喬睜大了眼睛。

       魏劭面上被雨水打出來的蒼白依舊。

       因為臉色蒼白,兩道劍眉和眸黑的異常。

       雙目之中,紅色血絲猶如蛛網,盤結密佈。

       入目令她悚然。

       “那麼……你來,到底想怎樣?”

       她已極力在控制了,然,發出的聲音還是帶著一絲輕顫。

       魏劭閉目。忽睜開。

       “你我立個約,如何?我悅你,我要你如我悅你這般地悅我。聽我的話,給我生孩子,不許離開我。如此,從今往後,只要你喬家人不起二心,我便答應你,我不動他們。”

       小喬心口突突地跳,跳的幾乎躍出胸腔。

       初秋深夜涼薄,她感到冷,皮膚起了一粒粒的雞皮疙瘩。眼中卻冒上來一絲熱意。

       “好。”

       她望著他通紅的一雙眼睛,說道。

       窗外一道白光。

       遠處山頭之上,仿佛又起一聲悶雷。悶雷漸漸滾來,忽似在頭頂炸裂。
   
       小喬肩膀一抖。

       魏劭伸臂,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兩人倒在了床上。

       只是,無論他怎麼愛撫,小喬身子也一直在發抖,牙關瑟瑟。

       他繼續不斷親吻她,用自己火熱身軀包覆住她,等到她漸漸停止了打顫,忽鬆開她,仰面躺在她的面前。

       只要他想,早就可以佔有她了。

       他卻不動。就這般,雙目筆直地盯著她。

       小喬跪在他的身側。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他要她為他做的事。

       從前有回,情動繾綣之時,他也曾要她那般。

       只是被她啐了而已,也就訕訕作罷。

       她僵了一下。

       閉目片刻。

       順從了他。

       ……

       他喘息,雙目裡血絲更紅,剎那,聽到耳畔一聲似泣似訴的嚶嚶嬌啼,魏劭今夜獨行於風雨馳道的所有失落焦躁不安便都蕩然無存了。

       他重重地撞擊了她一下,似要深深地撞到她的心裡頭去。
  
       說出那樣的話,他是不甘,更為自己不齒的。

       喬家對他施了美人計。

       他是中了計了。

       分明知道,卻已無法自拔。

       他只能從她這裡索要歡愉滿足。要她給自己帶來足夠多的,多的能夠讓他忘記心底刻骨仇恨的歡愉和滿足。

       唯有這般,

       才是公平。

       ……

       洛陽。

       若問洛陽仕女,如今最時興的妝容是什麼。

       不再是柳葉長眉若入鬢,也不是額間花鈿耀明眸,而是半張精巧面具,半遮玉面,寶馬香車,駛於洛陽街道,引無數路人翹首回望。

       為左馮翊公守孝完畢的玉樓夫人終於回歸洛陽。

       時隔兩年,月前,她以一張蝴蝶黃金面具覆面,首現身於皇宮的一場夜宴之上。

       第二天,洛陽仕女便開始爭相效仿,追隨者無數,儼然成為風潮。

       ……

       清早,天方濛濛亮,小喬就醒了。

       喧了一夜的驚雷驟雨,已經消彌無痕。

       小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嘰喳鳥鳴叫聲。

       倒顯得屋裡格外的靜。

       小喬慢慢地睜開眼睛。

       她還躺在驛舍的床上。身子痠軟,仿佛還沒從昨夜的肢體交纏中游離出來。

       魏劭熟睡著。

       許是昨夜,他真的太過疲累了。

       向來警醒的人,在她輕輕拿開他伸過來的圈著她的那條臂膀的時候,也沒有醒來。

       只是一雙睫毛顫了顫,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信都初秋的清早,已經帶了涼意。

       小喬披了件衣裳,將滑到他腹部的被角輕輕往上拉了拉,下床趿鞋來到窗邊,推開一扇小窗。

       窗外那條昨夜被風雨摧的發出魔獸嗚咽的槐枝上,停了兩隻白頭鵲。

       相互親昵地喙梳被雨水打濕了的羽毛,交頸跳躍,嘰嘰喳喳。

       她方才便是被這兩隻小東西給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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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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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小喬微微仰臉,出神地看了枝頭鳥兒片刻。

       身後床上,魏劭朦朦朧朧地伸手,摸一把身畔。

       摸了個空。

       他的眼皮微微動了動,忽猛地睜開眼睛,呼的一下坐了起來。

       方被小喬拉到了他肩的被角沿著他的胸膛滑落,堆在了他的腹肌側。

       他撩開被,便要跳下床,忽看到小喬立於小窗側的背影。

       一頓。

       停了下來。

       小喬轉過頭。

       四目相對。

       “過來。”

       魏劭望著她說道。聲音帶著微微的嘶啞。

       小喬關上窗,回到了他邊上。

       他握她手,微微一扯。

       小喬跌坐。被他抱入懷裡。

       “昨夜我很快活。你也快活。是吧?”魏劭俯視她,問。

       小喬靠在他的肩上,仰面注視他那雙尚帶著些淡淡血絲,似在審視自己的雙目。

       遲疑間,唇方微翕,魏劭忽似又不要聽她回答了。

       低頭以吻封了她口。

       ……

       巳中,房門方開。

       魏劭昨夜脫下的衣物,春娘已經以火烘乾熨平,送了進來。

       二人起身,簡單用了飯,便離驛舍回往信都。

       魏劭讓小喬再等他幾日。等面過了濟北侯郭荃的使者,他便和她一道回漁陽。

       ……

       幸遜既為相,又被幼帝劉通尊為相父,地位尊崇。不但皇宮如他宅邸,出入類天子輿駕,呼三台召尚書若他家臣,甚至到了如今,因懶怠去往皇宮,命朝臣直接到他面前商議朝事。

       時人坊間言,洛陽今有兩朝廷,一是皇宮裡的千秋萬歲殿,一是相父蓮花台。

       蓮花台的得名,來源於幸遜那座建於洛陽東郊的華麗別邸。廣廈軒宇,雕欄玉砌。園中湖池中間,建有一座形如蓮花的高樓,玉石築階,鑲嵌金縷,內裡不但積藏黃金珠寶,納盡天下之財,亦藏美人,猶如幸遜後宮。

       蘇娥皇從十餘年前嫁到洛陽起,便盛名遠播。
   
       幸遜還在洛陽之外為刺史的時候,便聽聞過洛陽玉樓夫人之名。

       除了她的美貌,也聽過她的命格。

       後幸遜擁重兵入洛陽,剷除異己,定時局後,第一件事便是於宮宴中見蘇娥皇。

       當時她還是左馮翊公夫人。

       幸遜欲淫她。伺候暗尋各種機會。

       蘇娥皇豈會看不出幸遜對自己的念頭?

       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尤其深諳男子之劣根性。

       她這一輩子,對男人可稱無往不利。

       迄今唯一栽過的,便是魏劭。此是後話。

       她知幸遜對自己的逐豔之心。

       幸遜權傾朝野。這樣一個人物,也為自己所迷,她心中自然難免得意。

       但她卻不想叫他得手。

       男子若輕易得手一個女子,便絕不會放在心上。

       幸遜雖大權在握,但那時畢竟剛入洛陽。

       蘇娥皇是皇族之人。

       漢室再衰,她若不肯就範,幸遜還真不能闖入左馮翊公的府邸將人捉走。

       這般若即若離了半年,劉利死。蘇娥皇新寡。

       幸遜三日後便派人暗中接她去蓮花台。

       即便那時,她依舊瞧不起幸遜。

       她心裡所想的那個男子,遠在幽州。

       為了再次得到那個男子,她已暗中謀劃了許久,怎肯如此委身於蓮花台?

       趁著幸遜戰於汜水,她便以守孝為名回了中山國。

       一去雙年,如今再歸,縱然洛陽貴女如雲,玉樓夫人的風頭,卻始終無人能蓋。

       ……

       蓮花台酒池肉林,盛宴過後,幸遜寵蘇娥皇於內室。

       畢,幸遜臥於榻上,鼾聲如雷。

       室內富麗堂皇,美人烏髮如雲。

       蘇娥皇目露厭惡之色,推開幸遜肥軀,下榻坐於鏡前,對著鏡中的自己,出神凝視。

       半張黃金面罩,高價請巧匠打造而成。覆於中鼻之處,以軟帶勾懸於腦後,精緻而嚴密。

       除非她自己解帶,否則睡夢之中,也絕不脫落。

       她看了自己片刻,視線落到鏡中映出的身後的幸遜背影,出神了片刻,起身回到榻上,驚叫一聲,用力推搡幸遜。

       幸遜酣夢裡被驚醒,心生不快,迷眼道:“夫人吵嚷作甚?”

       蘇娥皇驚惶道:“我方才睡夢之中,恍惚見到一道金光忽從房梁落下,直奔丞相而來,我道要對丞相不利,失聲大叫,不想那道金光在丞相頭頂盤旋數圈,竟又騰化為龍,擺尾越出房樑,落於東郊!我被驚醒,這才擾了丞相。丞相恕罪!”

       幸遜本是不快,聽罷,睡意全無,睜眼道:“當真?”

       蘇娥皇道:“丞相面前,豈敢胡言?“

       幸遜出神。

       蘇娥皇下跪道:“方才那夢,實是清晰。便如親眼所見!我心慌不已,丞相何不派人去東郊看個究竟?”

       幸遜許。當即派人。天亮後,人來報,稱於東郊野地挖出千年龜甲,上篆九個大字:孫在山,走之運,王天下。已將龜甲奉於寶匣運來,請丞相過目。

       幸遜當即召親信群下聚會於蓮花台。眾人圍觀,無不稱奇。當中有主簿馮異道:“孫在山,走之運,乃遜,合丞相之名。此乃天降異兆,言丞相有坐天下之命!”

       司直臧常也道:“漢室氣數已盡,民不聊生,天下怨聲載道,若非丞相一力苦苦支撐,早分崩離析。丞相有匡扶社稷之功,去歲又敗袁赭,海內人心歸一,當應天順命,正位九五!”

       餘下眾人,紛紛附和。

       幸遜今雖尊顯無比,連幼帝劉通也尊他為相父,每至皇宮,跟前若無朝臣,幸遜坐位,幼帝反而立在一旁,戰戰兢兢,只是終究不及自己稱帝來的滿足,早就存了僭位之心。只是之前頗多顧忌。今日既得天兆,又有群下異口同聲主張上位,當下心動,留馮異臧常等親信私下議事,為自己擇日稱帝,大造聲勢,至晚方散,幸遜再臨蘇娥皇,欲以手揭她面上蝶罩,被阻,笑道:“丞相忘乎?我曾告丞相,去歲我遇一方士,再問命格。方士雲,我本有極貴之命,奈何左右蘭台阻擋運勢,這才喪夫守寡,須以五行之金破運,這才面覆蝶罩。丞相取我金蝶,豈非破我運勢?”

       蘇娥皇遮瞞嚴密。幸遜雖也有所起疑,對她這托詞半信半疑。只是蘇女生而帶了異象之說,卻早根深蒂固,且昨夜又有她托夢之辭,助自己今日之事,幸遜自不會強行要解她蝶罩,反覺這般半遮半掩,更具秘韻,當下哈哈大笑,道:“夫人真乃妙人。得了夫人,方知我從前媾和之女子都不值一提!他日我若為帝,必定迎夫人入后宮,方不負你生而異象之命!”

       蘇娥皇道:“謝丞相厚愛。只是我卻擔心,丞相如今雖得天降祥瑞,恐怕諸侯未必肯從。尤其北方魏劭,他豈肯俯首稱臣?”

       幸遜聽到魏劭二字,勃然大怒:“魏劭小兒,去歲正旦日朝賀,諸侯無一不至,獨他不來!今歲又驅馮招占涼州,狂傲至此,真當我奈何不了他?等我大事畢,我必親興兵,伐幽州!”

       蘇娥皇道:“丞相果然有男子氣概!娥皇欽佩,便坐等丞相一統海宇,威加八方!魏劭野心勃勃,娶兗州喬女,乃借兗州,方便他日後南下圖謀不軌。丞相若伐魏劭,當一併伐兗州,如此方能一舉兩得,斷其後路!”

       幸遜看了她一眼:“我聽聞,夫人早年與那魏劭,似有故交,何以如今這般切齒痛恨?”

       蘇娥皇道:“不過是小時候認識,見過數面罷了,何來故交之說。他與丞相為敵,便也為我之敵。”

       幸遜道:“好!待我位及九五,必定提攜於你!”

       蘇娥皇笑:“多謝陛下隆恩。”

       幸遜哈哈大笑,忽想了起來,道:“袁赭乾兒丁屈,去歲改投我帳下,曾言於我,魏劭之妻,有稀世之美貌,天下男子見者,無不失魂。聞陳翔之失並州,敗之起因,亦是其子奪魏劭之妻,引魏劭攻石邑,方奪回喬女。魏劭小兒,豔福倒是不淺。你與他既相識,可見過喬女?與你相比,孰更美?”

       蘇娥皇媚笑道:“我怎能與魏劭之妻比美?至於喬女美到何等地步,丞相親自見上一見,勝過萬千言辭描繪。”

       幸遜出神,心漸癢難耐。恨不能立時能將那喬女奪來,藏入蓮花台裡。

       既為洩恨,令魏劭品嘗被奪妻之羞辱,更要親眼目睹,那喬女到底如何之美,竟能令陳翔失了固守數十年的石邑,繼而一敗塗地,將大好基業,拱手送人。

       ……

       魏劭帶著小喬於當天傍晚,回到了信都。

       公孫羊正在信宮等他。

       面上雖無多少異常,但顯然,應該是出了什麼事了。

       魏劭送小喬先回了射陽居。隨後到書房,問:“先生何事?”

       等待他的,是一個他之前怎麼都沒有想到的消息。

       公孫羊說:“白天流星快馬來報,琅琊王劉琰聯東海國,發兵徐州。薛庵為保地盤,匆忙退兵……”

       魏劭的思緒,一開始還有點沒收回來。

       琅琊王劉琰?

       他終於回過神。驀地看向公孫羊。

       公孫羊語氣變得愈發謹慎:“據探子報,劉琰隨後親自去往靈璧,疑他意欲招撫比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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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8:29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琅琊國地處徐州北,國都開陽,距州治徐州城,不過四五百里地而已。皇室衰,早虛有其名,偏安一隅而已,薛泰從前並未將區區琅琊放在眼裡,只知道去歲琅琊王死,世子劉琰繼位,當時不過去信,先弔唁,後賀表罷了。卻分毫也不知,劉琰這兩年暗中結能人,納豪傑,廣存糧,堅壁壘,早不是當初那個因遭離間而被迫寄身兗州長達數年的少年了。

       劉琰一直暗中關注徐州之勢,從去歲比彘初戰薛泰開始,比彘便入了他眼。至今日,徐州大亂,終於果斷出手,說服東海國聯合出兵攻佔徐州城。

       薛庵一心為父報仇,陳兵夏丘,徐州城後備空虛,竟叫劉琰突襲得手,等他返兵回救,已是無力回天,攻城不利,那邊又怕楊信背約趁機來奪其餘城池,權衡之下,無奈只能先棄徐州城,帶了剩餘不過數萬人馬,恨恨先回下邳整兵休養。

       劉琰占穩徐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親自去往靈壁拜訪比彘,表結納之心。

       ……

       魏劭坐於案後,案面橫擱他的寶劍。

       修長手指,慢慢撫著劍柄上的龍紋錯金飾紋。

       神色澹然,眸底卻暗波翻湧,宛若山雨欲來。

       “……劉琰乃漢室貴胄,又禮賢下士,被譽為皇族中不可多得之芝蘭玉樹。他少年時候也曾客居於兗州,論起來,與那比彘也是有故可循。若真被他招去,可惜了。此事說大不大,但也不可不顧。以我之陋見,主公還當以大局為重,摒棄前嫌,借此次退兵之機,將那比彘納為己用,方為上策……”

       公孫羊在旁嘰嘰個不停,說了什麼,魏劭並沒怎麼入耳。

       他的心魂,都集中在了劉琰這個名字上。

       他妻的青梅竹馬,曾經的未婚夫,在他大婚娶她後,此人還不死心,於半道將她劫走,這才有了後來他一怒發兵攻打石邑之戰!

       魏劭到了今日地位,心力要分擔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攻城掠地,接納投效,厲兵秣馬,未雨綢繆,除了這些天下戰計,他私下的情感,又全繫在小喬一身。被她一個女子迷的每日患得患失,心神不定。時而一腔柔情,恨不能和她化泥捏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時而又愛恨嗔癡,心意難平,原本早就已經將劉琰丟到了不知何處。

       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名字突然又冒了出來,且是以如此出人意表的方式。

       不但占了他早虎視的徐州,最叫魏劭心若扎刺的,是他竟想延攬比彘!

       不管魏劭怎麼不肯承認,口口聲聲喚比彘為“流民首”,他心裡也是清楚,在小喬的心目之中,流民首因是她阿姐大喬丈夫這個身份的緣故,她看比彘,恐怕看的比自己還要重。

       只不過是因為一個喬姓!

       對此他有點心酸,更感憤憤。

       昨夜他冒雨獨行百里,追她到了驛舍,為換她甘心,一時衝動,為她做了那般令他往後可能都無顏再去面父兄靈位的讓步。

       當時確也換來了她的柔婉相待,叫他欲仙欲死,一把肉身,所能達到的極致酣美,應也不過如此了。

       只情潮過後,心裡卻依舊還是仿佛缺角。那種向來的若有似無失落,似乎並未因她那一聲聽起來平靜無波的“好”而得到圓滿的填實。

       才一夜過去,竟又蹦出這樣的事。

       一個是她從前的未婚夫,一個是她的親姐夫。

       流民首若真被那個姓劉的給延攬去了,她會如何作想?

       姓劉的會不會因此在她心裡又添一份分量?

       “……主公若不願親自出面,以我之陋見,可請女君從旁協助。女君若去信,闡明其中利害,比彘必定不會受那劉琰延攬……”

       公孫羊還在一旁,說個不停。

       魏劭臉色一沉,將寶劍往前一推,挺直了肩背,道:“兵家之事,我自有決斷,何須婦人插手?”

       劉琰和女君從前的關係,公孫羊心知肚明。

       見君侯如此表態,只得按下了話。

       魏劭道:“命人再去打探消息,先觀其變。至於徐州……”

       他沉吟了下,冷笑,“叫楊信先不必動兵,等著就是。薛庵失徐州,豈肯善罷甘休?必再去奪城。劉琰有何根基?被一婦人逐若喪家之犬,僥倖寄居兗州數年,不思報恩,如今竟還想拖累旁人。流螢些末微火,也敢與星月爭鋒?坐觀薛庵劉琰相鬥便是。”

       說罷,起身,出。

       ……

       三天后,濟北侯郭荃使者一行人到。

       使者不是旁人,郭荃長子郭興。

       來時候,郭興帶駿馬六匹,黃金馬鞍一座、絲緞若干。

       除禮物,同行而來的,還有一輛香車。

       車裡坐了兩名郭荃送給魏劭的美人。

       一個通音律,一個善舞蹈,處子之身,容貌出眾。

       當晚,魏劭於信宮設宴,款待郭興一行遠道來客。

       ……

       射陽居距離信宮設宴的前堂,已經隔了數重門了。

       但依舊能聽到那個方向隱隱傳來的笙竹之聲。

       因客人眾多,一行有數十人,小喬從射陽居調僕從去往前堂聽用。

       漸晚,陸續有僕婦歸來。

       春娘從小廚房端了茯苓烏雞湯回來。

       女君一向月事來時,體有不適,如今雖比從前大好,但每逢那幾個小日子,人便痠軟無力。

       且成婚時日也不算短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雖然徐夫人那邊,並未催。男君更無不滿。

       春娘卻一直上心。

       數月前在晉陽,小喬生病那次,漸漸養好後,春娘順道又請醫為女君診女科。

       醫士也診不出什麼,只說氣血不足,兩虛之症,須慢慢加以調理。

       沿著遊廊往屋子去,到了走廊拐角處,看到背站了兩個僕婦,正在那裡竊竊私語。

       走的近了些,便聽到兩人說話之聲。

       一個道:“……濟北侯送的二美人宴中獻歌舞,當時我便站在堂角裡,親眼見那兩女子,眼風都在往君侯身上飄!”

       另個道:“這有什麼。我聽服侍那兩女一路過來的僕婦說,濟北侯有意和君侯以婚締約,要送個女兒過來呢。女君應還不知曉吧……”

       春娘眉頭皺緊,咳嗽了一聲,走過去道:“無事便在此處嚼舌?規矩都死了?”

       僕婦聞聲,回頭見狀,面露驚惶,慌忙告罪。

       春娘又叱了兩句,方進屋。見小喬立於一扇窗前。窗開方向,正朝方才那二僕婦議論的方向,疑心她是聽到了,心下有些不安,喚她來食。

       小喬吃了兩口,便放下了。

       廚娘勸她再進些。小喬又勉強吃了一口,實在感到膩,便推開了。

       忽覺胃裡一陣翻湧,仿佛想吐,皺了皺眉,極力忍了下去。

       春娘見她神色有異,以為她聽到了方才那兩僕婦的議論,心緒不寧,便低聲勸道:“女君可是聽到了什麼?莫往心裡去。男君待女君如何,女君心裡也是有數。不過送來兩個伺候人的,男君豈能入眼。便是郭家真送了女兒過來,也就姬的分位罷了。女君放寬心,將身子養的結實了,男君才歡喜……”

       小喬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道:“春娘說的極是。”

       ……

       信宮大殿,雕樑畫棟。敞闊寬深的大堂裡,鼎立八根二人圍抱的朱紅大柱。殿頂四角,皆燃熊熊牛油火杖,將內裡照的亮若白晝。

       魏劭東向踞案獨坐,郭興一干來使列坐南向,公孫羊、長史衛權等北向陪坐。

       美酒盛饌,賓主濟濟,把酒言歡。

       二美人進獻歌舞助興完畢,於撫掌聲中,走到魏劭的座前,左右下跪,手中各舉金樽。有侍女倒酒。酒滿,嚦嚦鶯聲,向魏劭進獻美酒。

       魏劭納酒,又命侍從賞二美人。

       美人拜謝,退下後,郭興望了眼坐於自己身旁的謀士夏宏。

       夏宏會意,起身向魏劭進酒,笑道:“來此之前,某便聽聞,燕侯命世之英,猛銳冠世,以少年而定北方,威加海內,人皆仰視,早心懷憧憬,今日一見,方知燕侯非但武功蓋世,更美姿容,意瀟灑,若半天朱霞,令人心折。我之主公,家有一女,年正韶華,略有姿容,若蒙不棄,欲送來侍奉燕侯夫婦,以表我主公結好之心,不知燕侯意下如何?”

       公孫羊神色微微一頓,看向魏劭。

       魏劭飲盡了杯中之酒,慢慢放下,方微微笑道:“多謝郭侯美意。郭侯千金,必定冰魂雪魄。請代為轉告,劭十分感激,卻斷不敢如此委屈了她。盼另締結良緣,方不辜負蕙心紈質。”

       郭興夏宏皆都一怔。

       魏劭已娶兗州喬女為正妻,天下人皆知。郭荃自然也非要奢想將女兒嫁來為妻。方才夏宏話也說的很清楚了,願嫁女為姬,想借此來穩固關係。

       卻沒有想到,這樣都被魏劭給拒絕了,兩人面面相覷,一時接不下話了。

       公孫羊一陣齒酸。見君侯說完,面不改色,自顧斟酒。

       忙起身打圓場。

       衛權受魏劭命,此前聯絡郭興一行。見狀,借敬酒附郭興耳畔道:“非我主公拒你一家美意。之前亦有別家送女求嫁。主公一概不應。既從前不應,今日也不好獨取你一家。主公雖不取,只使君結好之心,主公卻是悅納,使君莫多心。”

       郭興這才尷尬稍解,心裡卻忍不住暗暗納罕。

       以送女求關係穩固,實是司空見慣。

       他也曾聽聞,魏劭與兗州喬家有不解之仇。

       喬家便是以嫁女為魏劭妻的方式,才得以化解仇恨。

       從前遭到薛泰攻伐,還得了魏劭出手,躲過一劫。

       原本自家也想效仿,借此來穩固關係。

       不想卻被拒了。

       只怪遲了一步,叫兗州喬家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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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8:43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宴畢。

       魏劭見衛權似有話講。急忙擺手,稱如廁,大步離去。

       衛權一路緊追魏劭,最後追他於西溷外,諫言道:“主公計定天下,正當廣納豪傑,歸攏人心。郭荃主動送女,除結好於主公之外,也是為求穩固。主公當納,卻不知為何拒絕?我見郭興當時目露茫然之色,想必心下不定,恐他疑慮,寬慰了幾句,才見他勉強心安。我請主公三思!”

       魏劭道:“我推都推了,你叫我再要回?不必說了,我方才吃多了酒,急如廁。”

       說罷疾步入內。

       衛權性秉直,又不肯看人眼色行事。自己認定該當的事,便定要說出個子丑寅卯才會甘休。

       從前有一回,為勸魏劭納他諫,足足追了他三天。魏劭最後無奈,應允才作罷。

       魏劭也知方才自己拒了郭女,舉止出人意料。是以宴畢一見衛權朝自己來,便立刻廁遁。
   
       沒想到他竟一路追了上來。

       魏劭在裡頭屏住呼吸,磨蹭了半晌,直到聽不到外頭有動靜,以為衛權走了,才出來。

       不想他竟還守在門口。一個轉身要再入內,已被衛權堵住了路。
  
       “主公!諸侯一妻八妾!主公如今只得女君一人,多納幾房姬妾,天經地義。主公當納!”

       魏劭仿似未聞,抬腳要走,衣袖卻被衛權從後牢牢扯住。

       魏劭惱了,回頭道:“今日郭荃送女,我若納,明日再來一個,你再要我納?我何來無窮精水雨露均沾?休再多言!”

       衛權一愣。忙辯道:“主公曲解我意。我之本意,乃此次郭家示好,主公不納,郭荃恐疑慮,不利於牢固關係。”

       魏劭一把甩開了衣袖,怒道:“我謀天下,竟靠婦人裙帶耶?”說罷大步朝前。

       衛權覺得君侯此話似有理,只是又似有悖常理。

       定在廁門外遲疑著,抬頭忽看到對面公孫羊來了,急忙追上去招呼:“軍師!你來的正好!”

       公孫羊吃酒後,也是內急來此。遠遠一瞥見君侯和衛權於廁外身影,立馬停住腳步,轉身匆匆要走。

       奈何已被衛權看到。聽他在身後喚自己,只得停下腳步,面露笑容走了過去。

       衛權便將自己方才進言複述一遍。

       “軍師以為我之所言是否有理?主公當納不當納?”

       公孫羊瞥了眼一旁臉色陰沉若霾的君侯,咳嗽了起來:“咳……咳……此事主公當有自己所想……衛長史盡了上言本分便可……餘者……咳咳……主公自己應有所想……”

       衛權本還以為公孫羊和自己一樣,會出言勸說。

       不想他咳了半晌,出來這麼一句。

       複又一愣:“軍師何以不勸?非我迫主公納美。我也知主公非貪圖美色之人。只是今日宴會之上,主公之舉,實在稱不上得當,是故大膽進言。主公何以不納,我也實在想不明白……”

       “我懼內,如何?”

       魏劭說罷,怒氣衝衝抬腳而去。

       衛權錯愕定住,張著嘴巴,呆呆看著君侯揚長而去的背影,直到見不著人了,方慢慢轉向公孫羊。

       公孫羊擺手:“衛長史莫問我,我所知不比你多。我如廁去也。”

       ……

       戌中。

       不早了。也不算太晚。

       小喬從驛舍被接回來的這幾天,白天裡總感覺精神不濟。

       今晚宴會準備完畢,也無她事了,方才又覺睏倦,便躺了下去。

       人是躺了下去,卻始終睡不著覺。

       一閉上眼睛,腦海裡便又浮現出數日前的那個雷雨交加夜裡,魏劭宛如落湯雞般,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

       那個夜晚,她的心潮,起伏莫可言狀。

       她起初嫁到魏家,肩負的唯一使命,也是她自己的唯一目的,便是希望能化解喬魏兩家因上一代而結下的仇恨。

       而比起並不知未來的喬家人,小喬自己懷著的這個願望,事實上更是來的急迫。

       因為她知道前世裡,滿心仇恨的那個大燕開國皇帝魏劭,曾對喬家人都做過什麼。

       兩年的時間過去了。

       她十四歲嫁來,如今十六歲了。

       這兩年間,她從一開始戰戰兢兢怕走錯一步路說錯一句話,終於慢慢變得有些融入魏家,乃至得到了丈夫魏劭的寵,如今甚至還能仗著他的寵,在他面前發發小脾氣什麼。

       但是她從未敢想過,她竟然現在就能從魏劭那裡,得到了他不動喬家人的保證。

       魏劭因當年父兄之死而帶去的埋於他心底的復仇執念,到底是如何的深重,她是一清二楚的。

       他又是何其傲慢,冷酷到近乎殘酷的一個男子,小喬也是心知肚明。

       所以,那一刻,當他那雙被雨水刺激出了滿目血絲的眼睛盯著她,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之下,突然說出那樣一段話的時候,她震驚了。

       很奇怪,那一刻,她竟不是應當有的如釋重負。

       沒有如釋重負,而是想落淚。

       為他,也為自己。

       他肯為了讓她“如我悅你般悅我”,而對她做出這樣的一個承諾,她知道於他而言,是如何的不易。所以他也有資格再附加那些如同赤裸裸交易的條件。算是天經地義。即便這方式,會讓她難免生出一種自己如同是祭臺上犧牲的感覺。

       但或許,說到底他只是想要她的一顆心,讓她徹底去愛他的心。

       小喬明白這一點。

       可是小喬卻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當時應的那一聲“好”,在欺騙他。

       她是喜歡魏劭的,這個壞起來讓人恨的牙癢,好起來也能讓她肉浮骨酥,魂魄蕩漾的男子。

       但她卻不可能因他的這個承諾而對未來徹底放下心。

       浮雲似白衣,斯須變蒼狗。世間事變數太多。

       十年二十年太過遙遠,便不去想了。

       去年此刻的自己,又如何能得知今日此刻的所想?

       她相信魏劭那一刻的諾言,是出於他的真心。

       但是她也知道,他心裡的那頭噬人猛獸,如今不過是被他自己用鐵鍊強行給鎖在牢籠裡罷了。

       不知道哪天,便會因為什麼而在此脫籠而出。

       她願意盡自己所能去回報魏劭對她許下的這個諾言。

       但她也依舊在等著父親壯大喬家,一如當初她的所想。

       仇恨僅靠一個女人的愛,甚至再加上孩子,或許能夠被束縛。

       但絕不可能消彌。

       小喬知道這一點。

       ……

       春娘知小喬還沒入睡,進房陪。見小喬若有所思,又開解:“女君莫多想了。郭家……”

       小喬坐了起來,笑著打斷她:“我見春娘才是比我還要多想!”

       春娘笑歎了口氣,自嘲般地搖了搖頭:“女君說的是。我不多嘴了。”

       小喬道:“春娘放心便是。夫君不會接納郭女的。”

       至於那兩個美人,她更是絲毫沒放在心上。

       再過個幾年,魏劭若遇相同情況,會如何處置,她不敢保證。

       但這一次,她想都不用想,直覺告訴他,魏劭絕對不會接納。

       春娘一怔,隨之露出欣喜之色,握了握小喬的手,感到她指尖發涼,忙叫她躺下去,幫她掖了掖被角。轉身去收拾那碗小喬只吃了幾口的已經涼掉的雞湯。

       忽然一陣腳步近,回頭看到魏劭進來了。

       春娘喚了聲男君,端起殘盞要出去,被魏劭叫住了。

       “什麼東西?”

       “烏雞湯。”

       春娘道:“給女君補身子的。女君吃不下,放著涼了,正要端出去……”

       “我吃吃看。”

       魏劭從託盤裡端起了碗。春娘還不及阻攔,便見他幾口西裡呼嚕下了肚,將碗放回了託盤,打了個飽嗝。

       “味道怪!”他咂了咂嘴,評了一句。

       “難怪蠻蠻不吃。下回做好吃點。庖廚不行就換!”

       春娘無語。看了眼小喬,端著託盤出了房。

       回來這幾天,小喬心緒本都有些浮著似的。

       忽被他這一幕給惹的想笑。

       忍不住拉起被頭,蒙上了臉,抖著肩膀吃吃低笑。

       忽然床畔仿佛一沉,被頭被人拉下。

       魏劭已趴在了她的邊上,盯著她,兩道眉毛跳了一跳。

       “笑什麼?”

       小喬搖頭。
  
       “說!”他做出惡霸的模樣。

       小喬還是搖頭。

       粉頰上沾了幾綹髮絲,又美又俏皮。

       魏劭定定望了看了片刻,手指伸過去,幫她拿掉沾臉上的髮絲兒,道:“蠻蠻,今日郭荃給我送了兩個美人兒。極美,極美。一個會唱歌,聲若百靈。一個會跳舞,輕盈若飛……”

       他停了下來。

       “但我一眼都沒看。”

       小喬睨了他一眼,微笑:“你沒看怎知她極美?你沒看怎知她能飛?”

       魏劭一頓:“只看了一眼。”

       忙又接了下去:“不止這樣,郭荃竟還要送他女兒做我的姬!”

       他表情憤憤。

       “我當時心道,我都有了蠻蠻了,莫說郭荃家的凡人女兒,便是瑤池神女,我也決計不會多看一眼!我當場便拒絕了。偏那衛權不識好歹,一路追我,非要我納了郭女不可!最後被我厲聲呵斥,他才羞愧退去!”

       他說完,便閉了口,兩隻黑漆漆的的眼珠子凝視著她。

       ……

       回來的這幾天,大約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不高,加上她人懨懨。

       小喬也看的出來,魏劭在自己面前,似乎帶了點小心翼翼般的討好。

       這幾個晚上,也只抱著她睡覺。見她似乎興頭不高,沒再要她。

       此一刻,小喬在他的目光裡,讀出了點什麼。

       她凝視他。朝他伸出兩支雪白藕臂,摟住他的脖頸,唇貼到耳畔道:“蠻蠻知道夫君對我好。”

       兩瓣柔軟香唇,親了親他的面頰。

       魏劭閉目,深深呼吸了一口她的香氣,壓下來吻她的唇。

       小喬聞到一股他混合了酒氣的雞湯味道。

       胃裡忽然又有點抽搐了。

       忍了片刻,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他,爬起來趴到了他腿上,吐出了一口胃裡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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