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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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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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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8:54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魏劭一愣。

       反應過來:“怎的了?哪裡不適?”

       見她趴自己大腿上一動不動的,將她小心抱起,轉了個面。

       小喬軟軟地靠在他臂彎裡,閉了閉眼睛。

       “你怎的了?”

       魏劭又問,手掌摸了摸她的面頰。

       涼涼的。

       “我去傳醫!”

       他將小喬輕輕放在枕上,起身抬腳便往外去,被小喬從後拉住了衣袖。

       “我無事,”小喬搖了搖頭,“就方才聞到了你身上酒氣,大約不適,才嘔了下。”

       魏劭一怔,扯起自己衣袖聞了聞,忙道:“該死!我這就洗澡換衣……”

       他話音未落,小喬胃裡又是一陣抽搐,爬起來趴在了床沿邊,再次吐了。

       這次吐的厲害。晚上吃下去的尚未消化完的全都嘔了出來,嘔在了魏劭的黑靴履面上。

       魏劭臉色一變。一邊撫她後背,一邊直著脖朝外喊春娘。

       聲極高,幾把整個射陽居的僕婦都給招來了。

       春娘大驚,慌忙一把推門而入,看到小喬軟軟地趴在床沿邊,地上連同君侯的靴面,一灘的嘔物。君侯在旁,手忙腳亂。

       “快去傳醫!”魏劭嚷,又低頭焦急問詢。

       春娘方才聽到君侯在屋裡大叫自己,聲幾乎驚天動地,以為出了何事,大驚失色。

       跑過來的時候,還險些在臺階上絆了一跤。

       進來見是小喬嘔吐,有些意外,忙轉頭叫人去傳醫,自己匆忙到了床邊。

       小喬終於吐完了,被春娘扶起靠躺在枕上,漱了口。

       春娘用帕子替她拭唇。

       胃裡的東西嘔光,小喬終於覺得舒適了。只是人還有些軟,靠那裡閉著眼睛。

       僕婦進來打掃地上的嘔物。

       魏劭靴也不換,在旁走了幾個來回。見小喬終於止了吐,懸著的心才稍放了些下去。

       再看一眼,她嘴唇褪去了血色,軟綿綿的模樣,轉向春娘,目又露出怒意:“你們這麼多人如何服侍的!晚上叫她吃了何不潔之物!”

       小喬睜開眼睛:“我沒事。你別這麼凶。”

       魏劭一頓,忍了下去。只是臉色依舊難看。

       春娘起先也是驚慌。等小喬吐完了,低聲詢問幾句,得知她腹並不痛,這才微鬆口氣。

       忽然念頭一動,一顆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她是小喬的貼身服侍人。小喬每次的小日子,她自清楚。

       這個月的月事,又推遲了些天,今日還沒來。

       因為從前也有過數次推遲。短則四五日,長則半個月。

       起頭她還以為有孕,但每次都是空歡喜。

       女君成婚也兩年了,不算短,遲遲無報喜消息。

       春娘漸漸也不抱大的希望。

       是以這個月又推遲些天了,她也沒怎麼往孕信上頭去想。
  
       不想今晚卻突然吐成這副模樣。

       春娘目放異樣喜色,那話都到嘴邊了,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唯恐自己料錯,叫君侯空歡喜,恐怕他失望。

       是以強行忍住已經竄到嘴邊的話,轉頭對魏劭道:“男君休驚慌,女君應是無礙。”

       見君侯朝床邊來了,自己急忙起身,讓出位置。

       她也是心裡著急,出去等醫士來。

       魏劭坐在了床沿邊,扶小喬躺下去。

      “你想吃什麼?”

       小喬吐的腹中空空,卻沒半點想吃東西的慾望。搖了搖頭。

       她臉色比起方才,雖慢慢有些走了回來。

       只是小臉兒卻依舊白白的不見半分血色,眼眸微閉,睫羽半遮,宛若一朵遭了風雨的嬌花。

       魏劭心疼死了,恨不得抱她在懷裡疼才好。

       “那你先睡。醫士很快就到。”

       說罷自己和衣側臥在她外側陪著,手伸到了被底下,將小喬微涼的一隻柔荑包覆在自己溫暖的掌心裡,慢慢揉著。

       房裡寧靜了下來。

       小喬額頭輕抵在他下巴頦上,閉了眼睛。

       才一盞茶的功夫。

       魏劭等得不耐了。外頭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那醫士匆匆來了。

       春娘迎上。一邊走來,一邊低聲述說方才女君不適之狀。

       醫士聽到月事推遲,又說方才嘔吐,晚間也並無吃任何不潔食物,第一便往那上頭想了。

       隨了春娘匆匆入內,看到一張彩繪綠身朱鱗對龍鳳紋的落地曲屏風後快步轉出來一個高大雄武的年輕男子,身著玄底繡金織雲氣靈獸紋的華美袍服。知是信宮之主燕侯魏劭,忙向他見禮。

       魏劭面帶不悅:“你怎才來?我夫人方才嘔吐不適。你快瞧去!”說罷轉身入內。

       醫士喏喏,隨了燕侯轉入內室。撲鼻一陣迷目暖香,看到一張錦裘雲枕床上,坐臥了個看起來才不過十五六歲的小婦人,膚光勝雪,體態我見猶憐,哪裡敢細看,斂目到床邊,坐在一張僕婦端來的矮杌上,雙指輕搭於從斕錦被下伸出來的那只玉手腕脈上,閉目靜心斂氣。

       魏劭站在一旁盯著。

       不過片刻,醫士便睜開眼睛,笑道:“如盤走珠,圓滑流利,此為妊娠脈相。方才那位阿媼又說女君月事推遲,正合脈象。此應是喜脈無疑。”

       魏劭凝目。

       片刻後,臉慢慢地轉向小喬。

       小喬聽到,一時也呆了。心裡生出一種茫然之感。

       對上上魏劭投來的兩道目光。

       短暫一陣沉默。
   
       春娘大喜,喚道:“男君!你可聽到?女君有喜了!老夫人若知曉,該當何等的歡喜!”

       魏劭猛地轉向醫士:“你沒診錯?”

       醫士起身道:“君侯放心。我把脈二十餘年。若這都能診錯,君侯將我招牌砸爛便是。只是方才診女君脈時,覺氣血不足。觀女君年歲也是略小,又是頭胎,我給開副方子,稍加調養。”

       魏劭點頭:“你快開!”

       春娘笑容滿面,忙引醫士出去寫方。

       內室裡只剩下了他兩人。

       小喬終於從一開始的茫然裡,清楚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她懷孕了。

       這一刻,心忽然亂跳。

       湧出一種似是歡喜,又不完全僅僅只是歡喜的異樣之情。

       慢慢抬起眼眸。

       魏劭還站在床前,兩眼直直地看著自己。

       她略動了動身子。

       才晃了下肩,魏劭忽朝她撲了過來,胳膊緊緊抱住了她。

       一語不發,只是這般緊緊地抱著不放。

       小喬的面龐被壓在了他的胸膛上。

       閉著眼睛,感受著他心臟飛快有力的搏動。

       也仿佛聽到了他全身血液湧流而過的聲音。

       “夫君,你傻了嗎?怎不說話?”

       她終於睜開眼睛,仰臉輕聲道。

       魏劭的一隻手,慢慢地伸到了她的小腹上,輕輕撫摸了一下。

       “蠻蠻,是這裡,這裡?”

       小喬點頭。

       魏劭的眉動了一動。盯她肚子瞧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喬感到他的胸膛在微微震動。

       “蠻蠻!你竟真要給我生孩子了!我魏劭今日也要有孩子了!”

       他的神色一片狂喜,又得意非凡。

       吻如雨點般胡亂地落在她的額頭、面頰、嘴唇上。

       親吻了她一陣,仿佛忽地想了起來,猝然停下。

       “我竟忘了!方才你便是聞了我的味道才吐的!”

       他忙將她鬆開,小心翼翼地放她躺回到枕上。自己也下床。在床前打了個轉,仿佛依舊無法抑制心裡那一番狂喜似的,忽然快步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小喬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僕婦們發出的競相恭賀和道謝的嘈雜之聲。

       小喬躺在枕上,閉目,抬手搭在自己方才被他撫觸過的如今還十分平坦的小腹。

       一個新的,因她和魏劭這個男人而一起造出來的小生命,竟不知不覺地便在她的身體裡開始孕育了。

       何等的奇妙。

       剛得知這個消息時的茫然和她自己也說不清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的那種異樣之感,忽然便消失了。

       心底裡,終於被更加清晰的歡喜之情,慢慢地徹底填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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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9:08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魏劭一夜沒睡好。

       突如其來的即將要為人父的消息給他帶去的極度興奮;又擔心自己睡相差,腿會壓到小喬的肚子。

       所以中間醒了好幾次。

       每回醒過來,一睜開眼睛,看著小喬蜷著嬌小身子貼著自己而眠,魏劭的視線,就捨不得從她那張恬靜的依舊如同少女般的睡顏上挪開。

       在他過去的仿似突然被強行割裂童年記憶的漫長的十幾年歲月裡,殺戮、戰事、仇恨,占去了他幾乎全部的心力。

       那段曾給他痛苦少年時光帶去了過溫暖的朦朧依戀,也很快如電光朝露,消散無影無影。

       留給那個少年的,只是從此對於女人的一個淡淡陰影。

       所以此後,他便下意識地不喜女人再靠近自己。

       他享受殺戮,戰爭,報復。享受熱血噴濺過冰冷刀刃給他帶去的最直接的感官高潮。

       他也以為,這一輩子,只有祖母才是唯一一個能叫他從心底裡願意去靠近的女人。

       但是如今卻不一樣了。

       他得到了她。

       魏劭心裡的一腔柔情,簡直不知該如何去向她表達才好。

       這一刻,倘若要他下跪在她高傲揚起的下巴面前,她才肯不吝地去愛他,魏劭覺得自己大概也能做得出來了。

       反正都被她扇過好幾次巴掌了。

       也不在乎別的了。

       怕驚醒了她,他不敢抱她太緊,只稍稍地收了收臂膀,讓她柔軟的身子和自己貼靠的更契合一些,再將自己下巴抵在她的額上,心情感到無比愉悅。

       要是蠻蠻這次能給他先生個兒子,他會很高興。

       他要親自教他騎馬射箭,行軍打仗。

       而且,魏家男丁單薄,他需要兒子繼承香火。去宗廟拜祭祖先和父兄,有兒子同行,他心裡的底氣也會足些。

       但若蠻蠻這回先生的是個女兒,他也同樣會很高興。

       他忍不住想像了下他和蠻蠻共同的女兒的模樣。

       想必會有一雙和蠻蠻一樣顧盼生姿的若水明眸。

       他會很愛,很愛她。

       他要打下這秀麗江山,讓他的女兒登金根車,坐六馬駕,讓萬民都匍匐在她的腳下,做天下最高貴,也最受他寵愛的一個小公主。

       閉上眼睛睡過去前的一刻,魏劭在心裡這般想道。

       ……

       第二天,魏劭精神奕奕。

       一大早地給徐夫人去了一封信,傳了小喬有孕的喜訊。

       因為剛懷孕不久,加上小喬如今的體況,並不適合長途遠行。

       所以魏劭決定再繼續陪小喬於信都停留些時日。

       等小喬的身體養的結實了,再送她回漁陽待產。

       ……

       泰安二年深秋的這一日,琅琊王劉琰再訪靈壁。

       一路所過,秋陽杲杲,遍野芳荃。

       但劉琰卻並無欣賞美景的心緒。

       入他目的,或許只有秋風瑟瑟,林寒澗肅。

       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這是他第三次來訪靈壁了。

       和前兩次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不同。

       這一次,他占不過才一個多月的徐州城,岌岌可危。

       薛庵數次發兵前來奪城。

       兩次野戰後,劉琰便下令退守緊閉城門,堅壁不出。

       他知道若再正面打下去,即便不敗,自己這兩年裡養攢出的這三萬兵馬也必將大傷元氣。

       他付不起這個代價。

       所以改以退守為應對。

       但這種閉關退守是不可能長久的。他知道這一點。

       若無外援,自己遲早會被甕中捉鼈。

       所以數日之前,趁著夜深,他在幾個親衛的保護下,從西門悄悄出城,走小道,第三次來到了靈壁。

       ……

       這兩年多的時間裡,他臥薪嚐膽,夙心往志,所求便是有朝一日,他也能夠於這亂世立於不敗。

       無數個夢醒後的難眠深夜裡,陪伴他能讓他苦澀咀嚼的,是兩年前的那段他無法忘記的刻骨屈辱。

       那個本該屬於他的他所深愛著的女子,最後卻被別的男人給佔有了。

       喬家罔顧婚約,視他如無物,將他的未婚妻拱手送給了別的男人。

       唯一的原因,就是那個男人足夠強大。

       而當時他能拿的出來的,只是一個如同笑話般的琅琊世子的頭銜。

       這一生,他都將無法忘記雪地裡的那一幕。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她的面。

       她被陳瑞從他的手裡給劫走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雪地裡,眼睜睜地看著她從自己的視線裡消失掉。

       就在那一刻,劉琰對自己發誓,有朝一日,不管她在哪裡,是什麼人的妻,他一定要奪回她。

       她是屬於他的。曾經是,到死也是!

       ……

       原本,他離自己的夢想,似乎已經進了一大步。

       他拿到了徐州,終於將勢力擴展出了彈丸琅琊。

       那時候,距離洛陽千秋大殿那個位置的夢想,似乎從未有過的變得清晰了起來——

       他自然是有資格夢想的。

       這天下,原本就是他劉家的。

       宗室眾多子弟裡,也獨他被譽為芝蘭玉樹。

       宣帝崩,劉哀劉利為爭奪皇位不可開交,一個死,一個被囚,帝位懸虛之時,他那年十七歲。剛從兗州回到琅琊不久。

       他的名字也曾被洛陽朝臣提及,認為宗室裡,他最合適上位。

      自然,那些全是水月鏡花。

       到了如今,借著這個亂世之機,他靠自己的苦心經營,終於從琅琊國走了出來,佔領了一塊新的地盤,而且是如此好的地盤。

       倘若能真正吞下徐州,於他更遠的目標,無疑將打下堅實的基礎。

       思前想後,他決定冒險出城,再次來靈壁,拜訪他極其渴望能夠延攬的那個被人稱為綠眸將軍的比彘。

       第一次,比彘在崤地應戰楊信,他未能見到。

       第二次,比彘婉拒了他。

       第三次來,他希望精誠所至,金石能夠為開。

       從這個綠眸將軍初戰薛泰開始,一直在關注徐州一帶的劉琰就敏銳地意識到了他的非同一般。

       事實證明,自己絕沒有看走眼。

       ……

       上兩次來的時候,雖然薛庵為保下邳,已從夏丘撤兵。但楊信依舊還在攻打靈壁。

       這一次來,楊信已經退兵。靈壁一派安寧。

       劉琰並不知道楊信投靠了魏劭。也不知道楊信退兵,是奉了魏劭的命。

       這便註定了他遊說的失敗。

       這一天,他雖然順利地見到了比彘,比彘也因他宗室身份,對他十分恭敬,以禮相待,以王呼他。

       但無論劉琰如何遊說,比彘和前次一樣,始終沒有點頭。

       比彘說道:“我不過一鄉野草民,蒙王高看,三次來訪,我實是感激,本當效犬馬之力,只是我素無大志,亦無過人本領,僥倖得以偏安一地,心滿意足,不敢耽誤王之大業,請王上勿怪。”

       劉琰是個聰明人,知道不能強人所難。

       最後他客客氣氣起身,告辭前,說道:“孤聽聞,將軍夫人乃兗州喬刺史府之女,則將軍與燕侯魏劭同為連襟。不知將軍可曾與燕侯謀面?”

       比彘道:“曾見過一面。”

       劉琰笑道:“燕侯乃當世豪傑,孤早耳聞,惜未曾謀面。將軍既與燕侯同為連襟,莫非燕侯已早我一步,先謀取將軍之心?”

       比彘忙道:“王上說笑了。我與燕侯不過去年見過一面罷了,何來謀取之說。”

       劉琰目光微閃,略一沉吟,又道:“孤少年落難之時,蒙喬府不棄,曾留我數年。我與夫人情同兄妹。今日前來,孤特意攜薄禮,將軍可容一面?”

       ……

       大喬在堂中見到了劉琰。

       劉琰有豐姿,如瑤林瓊樹,向來又溫文爾雅,早年居留喬家的時候,小喬和他兩情相悅,大喬對他印象也很好。他十七歲離開兗州,如今一別,忽忽多年過去,二人如今竟在此地相遇,回想往事,大喬未免心生感慨。

       知道他和小喬的舊事,所以敘舊,一句也不提小喬。
   
       各自說了些近況,忽見劉琰遲疑了下,問:“敢問阿梵妹妹,如今可知蠻蠻的近況?”

       大喬遲疑了下。

       “阿梵妹妹勿多心。我並無別意。只是一別多年,一直沒有她的消息。這才問一聲罷了。”

       大喬抬眼,見劉琰目光投向窗外,神色惆悵。

       想起少年時候的往事,也只能歎一聲命運捉弄了。

       想了下,便道:“不相瞞,我與阿妹向來有通信往來……她如今過的很好,也懷了身孕。多謝琅琊王記掛。”

       雖兩年過去了,大喬卻看出,劉琰似乎對小喬還是有些念念不忘,便特意如此強調,想打消掉他的癡念。

       劉琰出神片刻,忽展顏一笑,道:“多謝阿妹告知。我也聽說過些喬家與燕侯的舊事。原本擔心她在那邊過的不如意。知道她一切都好,我便安心了。在我心裡,她也如同你一樣,是我阿妹了。下回阿妹若去信給她,可否煩請代致拳拳?”

       大喬道:“琅琊王請講。”

       “就說……”

       劉琰垂眸,沉吟了下。
  
       “就說,從前她與燕侯大婚,花燭筵開,我卻拘泥舊事,未及時祝上新僖,甚愧。如今時過境遷,豁然開朗。欣聞祥麟吉音,一併恭賀,遙祝阿妹萬事遂心。一字一句,皆為我拳拳之意。”

       大喬原本有些遲疑,聽到如此的話,便放下了心,點頭笑道:“琅琊王放心,我必替你將話帶到。”

       劉琰朝大喬致謝。隨後告退。

       比彘送他出了靈壁。

       劉琰縱馬出了靈璧,行出一箭之地,停了下來,面朝正北方向,出神了片刻。

       隨從劉扇,知他此次延攬比彘依舊未果,遲疑了了下,問:“徐州岌岌可危。薛庵之外,楊信也虎視眈眈。比彘又不肯效命。王下一步,該當如何?”

       劉琰視線慢慢從北方收回,緩緩道:“孤聽聞,洛陽如今就連三歲小兒也在唱所謂‘孫在山,走之底’的童謠。幸遜篡位,勢在必行。等著看吧,天下局勢一旦有變,我自應便而動,另有定策。“

       說罷縱馬向前,再未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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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洛陽。

       十一月初七,丙申年辛丑月乙未日,大典星官奏稱是為黃道吉日,諸事大順。

       乙未日的前夜,蓮花台裡燈火通明。幸遜召投效於他的朝臣徹夜議事。

       幸遜高坐於台,俾睨四座,顧盼得意。座下群僚捧檄待命,人人喜笑盈腮,翹首等著消息。

       俄而,衛尉卿高准疾步入內,跪獻一面黃帛。

       展開,乃幼帝劉通的禪位詔書。稱自愧德薄位尊,願效仿古時先賢,禪讓帝位於幸遜,特詔告天下,蓋玉璽大印。

       高准又報,明日吉時,待百官升堂,丞相入千秋殿,幼帝將親扶丞相登上寶座,宣讀禪位詔書。

       此話一出,蓮花台裡歡聲四起。群僚紛紛下跪,以九五之禮表賀。

       幸遜得意洋洋,欣然納受。一片歌功頌德聲裡,看到議郎竺增立著不動,似面帶猶疑。

       竺增是幸遜的舊日謀臣,一路擁他,出謀劃策,從河南入洛陽,頗有資歷。此刻人人慶賀,獨他不跪,幸遜心生不快,便出聲發問。

       竺增道:“非丞相不可稱帝,而是時機未到!漢室雖微,然並無暴虐,丞相本已位極人臣,突取而代之,難堵天下悠悠之口,不得人心。這便罷了,我所擔憂,乃是北方魏劭。魏劭一日不除,丞相隱憂便在。我知丞相亦一心要伐魏劭。可發佈檄文,安他一個不軌罪名,便師出有名,再以漢帝之名召諸侯共伐之,豈不更好?丞相若以漢帝之名出師,那魏劭應戰,便是公然謀反,戰未開,先失一局。丞相若稱帝而起兵,豈不正給了魏劭勤王之名,公然得以挑撥天下,共同對抗丞相?”

       幸遜不悅道:“汝何出此言,掃我之興?所謂無德讓有德。漢帝乃自愧無德,當不起尊位方禪於我,我何以不得取?我有天下兵馬五十萬,猛將數十人,投鞭可斷水,豈懼魏劭小兒?前月洛陽東郊又有天降祥瑞,預讖天下新主,正合我之名。所謂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竺增道:“非我妄言。前月東郊所謂天降祥瑞,實是可疑。蘇氏居心叵測,丞相千萬勿受一婦人蠱惑,否則恐怕悔之晚矣!”

       幸遜半生梟雄,對這些祥瑞托夢之說,自然不可能深信不疑。只是他一心稱帝,之前苦於沒有合適機會,猶豫搖擺之間,恰好蘇娥皇托夢之說,投其所想,如給渴睡之人遞過來枕,原本五分的半信半疑也就變成了七八分。

       聽竺增之言,大怒:“汝大膽!居心何在?若非看在你隨我多年,略有功勞,我必嚴懲!我意已決,再有多言者,斬!”

       此話一出,他座下僚臣無不變色,紛紛看向竺增,大有埋怨之色。

       竺增乞罪退下,心灰意冷。

       思忖幸遜,早已經不是從前剛入洛陽那般大用英才了。如今狂妄自大,身邊只用諛佞之輩,所信之馮異、臧常、馮招、丁屈,無一不是小人。迫不及待逼迫幼帝退位,取而代之,與魏劭一戰,迫在眉睫。審時度勢,恐怕敗局已定。

       竺增回府,心內憂煩。天明之時,得到密報,說幸遜聽了蘇女之勸,著人要來捉拿他殺頭,大驚失色。所幸他在洛陽並無多餘家口,當即從南城門奔走逃亡。本想去投魏劭,又想到魏劭對付仇敵的狠辣手段,不寒而慄,躊躇一番,遂掉頭奔去漢中,改投漢中侯樂正功不提。

       ……

       小喬孕期如今已有四月,孕吐反應極大,最厲害時,幾乎喝一口水都難受,早晚大多躺在床上。好在有春娘照料,半個月前,鐘媼也從漁陽趕到了信都。

       鐘媼說,徐夫人獲悉佳音,十分歡喜。特意派她過來,和春娘一道服侍,叮囑她安心養好身子。

       有她二人在旁悉心照料,魏劭更百般體貼,簡直捧在手心怕掉,含在口裡怕化,最近雖軍務漸漸又忙,卻一有空就回來伴她身側。是以身體雖感不適,但小喬心情卻平和愉悅。往兗州去了封信,告訴父親自己懷孕的消息。

       白天兗州信使也到了,轉了父親的一封回書。

       喬平欣喜異常,叮囑她養好身子。說喬慈正忙於在外練兵,等他回來,自己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

       又說家裡一切都好,不消她的記掛,叫她和女婿好好相處。

       小喬將父親的信,來回看了好幾遍。

       文字不便,父親信上雖沒明說,但從提到的阿弟忙於練兵一事,可見一直以來,父親那邊始終都沒放下從前議過的圖強之事。

       她當初勸父親圖強的最直接的目的,固然是為了避免做那處堂燕雀,日後大禍臨頭而不自知。

       如今有了魏劭那樣一番保證,小喬心防雖未曾完全消解,但比起從前,已寬坦許多。

       但即便這樣,小喬還是覺得兗州應當圖強。

       這樣的亂世裡,唯兵強馬壯,遭逢侵襲,不論來者為何,自己才有轉圜的餘地。

       總勝過每次都要求助於人。

       讀到父親這樣一句許是無心的話語,讓小喬感到很是心安。

       白天睡了一下午,傍晚覺得人爽利,便起身給父親回書。
  
       寫完回信,因近冬日,晝漸變短,才酉時中,天便黑了,春娘入房掌燈。

       鐘媼指揮兩僕婦抬食案入內,擺在榻上,含笑叫小喬用晚飯。

       小喬問魏劭。

       之所以問,是因為最近他雖漸漸變得忙碌,但到了這辰點,一般都已回了。

      她從有孕之後,一天吃上六七頓,晚飯太早便吃不下去,是以這些天,都是等他回來兩人一起用飯的。

       今日卻還不見他的人影。

       鐘媼道:“方才男君派人傳話,說回來要遲些,請女君先自行用飯,不用等他。”

       魏劭既特意派人回來傳話,想必是有事。

       小喬便不再等,自己用了飯。怕又嘔出來,在房裡略站消食,便被春娘催著躺了下去。

       魏劭遲遲未歸。

       小喬有孕後,除了孕吐,也很愛犯睏。

       日子基本過的渾渾噩噩。躺在床上,邊睡邊等魏劭,迷迷糊糊間,便睡著了。

       她醒過來的時候,耳畔靜悄悄的,也不知道是什麼辰點了。

       不用睜眼,覺到身畔多了一具火熱軀體,便知魏劭在床上。

      感到他似在觸摸自己面頰,惺忪間嬌嬌柔柔地嗯了一聲,貓兒似的伸了個懶腰,抬手攀住了他肩,軟若無骨地趴道他胸膛上,依舊閉著眼,含糊問道:“夫君幾時回的?”

       “有些時候了。”

       聽他說道。

       小喬方睜開雙眸,撐一邊臂探頭看了眼房中的鐘漏,驚覺已是下半夜的未時了。

       便轉向魏劭:“這麼晚,夫君還不睡?”

       魏劭未答。只注視著她的面龐。

       睡了一覺,面頰便燒了起來。渾然不自知卻溫香豔玉、桃夭柳媚的一種神態,勾人極了。

       且這個夜晚,他原本就感渾身熱血沸騰。

       極力忍住想倚玉偎香的念頭,將她抱了平放在枕上,手掌輕輕貼在她還已經有些顯懷的小腹上,微笑問道:“小東西今日折磨的你可厲害?”

       小喬仰在枕上,搖了搖頭:“今日我都在睡覺,好了許多。”

       她和魏劭四眸相對:“可是出了什麼事?夫君回來這麼晚?”

       而且,總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和平常有些不同。

       “蠻蠻,接下來一些時日,我沒法再陪著你和咱們的小東西了。”魏劭凝視著她,道。

       小喬一怔。下意識地要問怎麼了,話到嘴邊便改了。

       “又要打仗了嗎?”她輕聲道。

       “幸遜篡位稱帝。集結兵馬,號稱五十萬,預備北上過黃河,伐我。”

       魏劭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平靜。

       但小喬卻在他幽深的眸底目光裡,覺察到了一絲猶如野獸聞到了血腥氣味的那般興奮光芒。

       小喬呆住。

       她知道魏劭和幸遜之間,會有一場決戰。

       這將會是一場風雲變色、喑嗚叱吒、決定了天下大勢走向的大戰。

       贏了的一方,毫無疑問,通往問鼎天下方向的征途將勢如破竹,無人可擋。

       如她夢到的前世那般。

       她自然也知道戰果。

       但和她夢中前世不同的是,幸遜稱帝和他稱帝洛陽後發起的這場與魏劭爭奪天下之鑰的大戰,竟來的這麼早。

       在她沒想到的這個當下,提前了數年,突如其來地就降臨了。

       ……

       信都成為了魏劭狙擊迎戰的臨時戰前軍事指揮部。

       這座城池上空的氣氛,一下變得緊張了。

       幾天之後,民眾終於也留意到了仿佛源源不絕的從四方趕赴到了這裡的披甲執銳、神色肅穆的將軍們。

       他們開始忐忑議論,一場新的戰爭,是否又要到來了。
   
       民眾們猜想的並沒有錯。

       李典、李崇、張儉,魏梁……

       魏劭麾下那些身經百戰的將軍們,於數日之內,獲悉消息,在做好後防留守準備後,從幽州、並州等地應召,陸續火速奔赴到了信都。

       大軍開始陸續南下,陳兵黃河北岸。

       信都的四方城門,從早到晚,即便深更半夜,也不時有流星快馬如同閃電似的馳騁出入,遞送各種訊報和消息。

       信宮前堂的議事大堂裡,燈火往往深夜不滅,乃至通宵達旦。

       魏劭和他的謀士、將軍、輜重、糧草官們,在那裡議定對策,商討方略。

       對於這場大戰,他們早已經有過準備。

       是以雖然氣氛緊張,但一切都進行的有條不紊。

       只是魏劭一下就變得忙碌異常。

       白天小喬不可能再看到他。

       晚上他也總是回的很晚。

       有時已是淩晨,他睡下去沒片刻,也會被突然傳來的一個關於黃河前線的新的消息給叫走。

       半個月後,十一月底的這一天,魏劭最後定下了應戰之策。

       以黃河北的黎陽渡為大戰本營,建寨紮柵,高唐、範津兩地,建犄角之勢,西南兩百裡外的黃池為糧草庫,構防線嚴陣以待,狙擊幸遜大軍于黃河北岸,決一大戰。

       三天后,他將離開信都,率大軍發往黎陽。

       也是在同一天,小喬收到了來自徐夫人的一封信。

       徐夫人的信很簡單,只有一句話。

       她說:代祖母為劭兒送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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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49:33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魏劭今兵馬四十萬。

       北方由西向東,漫長數千公里的邊境防線之上,軍鎮林立,布了他將近十萬的兵馬。

       漢室軍閥割據,戰亂不斷,但隔著桑乾河與漢人南北對望的異族匈奴人,卻進入了這百年以來最為強盛的一個黃金時代。

       大單于伊邪莫如今雖然老了,幾個兒子相互競逐,暗流湧動,甚至,魏家鐵騎的馬蹄也曾一度踐踏過王庭的草原,但是魏劭心裡卻十分清楚,這個和自己祖父同時代而崛起的北方異族大單于,是他生平所遇過的屈指可數的傑出軍事統帥之一。

       在這個大單于統治的幾十年間,匈奴人口大量增長,騎兵也從魏劭祖父時代的不足十萬,擴展到了如今的號稱三十萬。

       要知道戰馬珍貴。

       從某種程度來說,一匹戰馬的價值,遠遠高於一個士兵。

       在南下之勢受到魏家遏制的這十年間,匈奴在這個大單于的統領下,往西占了東胡、濊貊、肅慎、樓蘭等十餘個政權,控大片西域之地,向北征服屈射、鬲昆、薪犁等同為引弓之民的國度。

       即便強如今日的魏劭,也不得不承認,匈奴的這個行將老去的大單于,絕對不是自己所能夠輕視的敵人。

       他從旁人手裡奪來的涼州可以丟,並州可以丟,冀州也可以丟。

       但幽州,絕對不能有失。

       他留下的這部分兵馬,是保護北方邊境的另一道長城,更是他幽州後方基業的保證。

       前方無論發生什麼,也絕不能調用。

       明日卯正,祭旗過後,他將統領他能夠調集的三十萬兵馬南下,與先鋒兵力一道,狙幸遜五十萬大軍於黃河北岸,決一生死大戰。

       魏劭心裡十分清楚,這將不是一場容易的戰爭。

       幸遜剛愎自大,但實力卻不容小覷,又挾去歲擊敗袁赭的氣勢,此番北上,必定氣勢洶洶。

       但他絲毫不覺畏懼。

       相反,從得知幸遜稱帝,欲發兵北上征討自己的那一刻起,他身體血管裡的血液便加速流動,乃至熱血沸騰。

       他感到了因戰爭而帶來的一種可謂空前的興奮。

       和他過去多年以來所經歷過的那些大小戰事不同。

       此次是他首次與中原最強大對手之一之間的首場對決。

       六合風雲,開闔叱吒。堯舜功業,巍巍蕩蕩。九州大勢,就此將開始新的一頁篇章。

       綱目已部署完畢,只等明早祭旗開拔。

       公孫羊衛權等人,此刻還在議事堂裡,最後緊張地核對著糧草監運、口令啟節等看似瑣碎,實則不容有失的諸多繁雜細節。

       天將將黑,魏劭便回了。

       出兵在即,他這些日被戰事幾乎占滿的興奮的腦袋裡,浮出正為自己懷著孩子的那個小女人。心裡慢慢地湧出一種濃重的憐惜和不捨。

       他入了射陽居,抬眼看到窗裡透出的那片昏黃燈火,腳步停了一下。

       這半個月來,不管他回來的有多晚,這面窗裡的燈火,總是一直替他亮著。

       他邁步,加快腳步到了階下,示意看到自己要迎上來的值守僕婦噤聲,幾步跨上了臺階,到門前輕輕推開虛掩的門。

       躡手躡足轉過屏風,看到她並沒躺在床上。

       背對著他,坐於妝台之前。檯面擱著一隻開啟了的信筒。

       她正低頭,似在讀信。

       聽到他進來的腳步聲,她便放下了信,折起來,順手壓在梳妝匣下。

       魏劭到她身後,跪坐,從後抱住她的腰腹,手掌貼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問道:“誰發來的信?”

       小喬回過臉,對上他的目光,微笑道:“靈璧我阿姐寫來。方才賈將軍送來的。”

       魏劭目光微微一動。

       只哦了一聲。

       並沒問什麼。

       數日前楊信來函,稱布伏的探子報來消息,劉琰再次去往靈壁,應是拜訪比彘。

       結果如何,暫不知曉,只遠遠看到比彘親將劉琰送出靈壁。

       能夠三次登門拜訪,足見誠心。

       能不被打動,想必也是難的。

       “蠻蠻今天累嗎?”

       他的臉湊了過去,深深地聞了一口她髮間的幽香,鼻樑蹭逗著她柔軟的玉白耳垂,柔聲地問。

       小喬看了他一眼。

       劉琰忽然橫空出世般地加入了徐州亂局。

       楊信既然投靠了魏劭,小喬不信魏劭對此絲毫沒有察覺。

       但他在自己的面前,卻若無其事,隻字不提。

       小喬靠在了他的胸膛裡。

       “夫君可還記得琅琊公子劉琰?”她忽然問。

       魏劭耳鬢廝磨著她,手掌也往上穿入她的衣襟,指挑小衣。

       聞言微微一頓,並不停下,繼續挑開她裹內裡的那塊薄薄布料,微糙硬的手掌心,貼覆住她因懷孕而變得日益飽滿的嫩美雙桃。

       “提他做甚?”

       魏劭輕輕揉著,感受著它們在自己掌心裡的柔軟彈綿。

       語氣依舊是淡淡的。

       小喬將他那只手從自己衣襟裡強行拿了出去,從他懷裡出來,轉身跪坐,和他相對。

       “夫君不問我阿姐信裡說了什麼,我卻想告訴夫君。”

       魏劭的兩道目光,落到了她的臉上。

       “阿姐說,蒙琅琊王三次訪比彘請他投效,但比彘始終沒有應允。阿姐還說,比彘知楊信退兵,乃是出於燕侯之意,誤會既已消除,他便不欲再另生是非。”

       “我知比彘為人,重諾守義。他這般,夫君可放心了?”

       小喬也不遮遮掩掩,徑直道。

       魏劭注視著她的雙眸。

       “我不喜劉琰。”

       片刻後,他忽然道。

       和小喬方才所說,風馬牛不相及。

       “蠻蠻,他是你從前的未婚夫,我也知你曾和他情投意合。他如今這般的做派,自也是想一爭天下。日後若犯到了我手裡,我絕不會姑息留情。”

       “你莫怪我!”

       一字一字,語氣很重。

       小喬怔了。

       她之前,已經很久沒有再想起劉琰這個人了。

       但是此刻,夢中關於前世裡最後那一幕的記憶,連同兩年前自己嫁魏劭,新婚次日被送去漁陽,路上被他劫走後發生的一幕一幕,忽然又湧現了出來。

       當時婉拒他的時候,他盯著自己的那種古怪的目光,令她至今想起來,還是記憶猶新。

       她沉默了。

       “你阿姐的信裡,可有說起和劉琰有關的別事?”

       魏劭忽然又問,語氣聽似漫不經心。

       小喬略一遲疑,正要搖頭,魏劭傾身向前,抬手朝被她壓在梳妝匣下的那封信帛伸了過去。

       小喬沒想到他會當著自己的面取信。

       心微微一跳。

       見他手已碰到了那張信帛,下意識地抬手壓在了他的手背上。

       魏劭迅速抬眼,盯了她一眼。

       小喬忽驚覺不妥。

       大喬信末轉的劉琰的那段話,小喬直覺不好讓魏劭看到。

       自然了,大戰在即,她的本意,是不想讓魏劭再起什麼無謂的猜疑。

       但自己這樣阻攔,恐怕適得其反。

       她便鬆開了手,道:“你真要看,看便是了。”

       魏劭和她對望片刻,慢慢地鬆開了已在指間的那張信帛,重新坐直了身體。

       “我要你自己和我說。”

       充滿命令的一道口吻。

       小喬暗歎了口氣。

       “還帶了一段話。他說已放下了前事,遙祝我好。”

       “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用輕鬆的口吻說道。

       魏劭神色冷凝,半晌沒有說話,忽然微微一笑,點頭道:“是很好。”

       說完朝她張開雙臂。

       小喬便入了他的懷抱。

       魏劭低頭,親吻她香潤玉溫的兩片唇瓣,忽想起黃河南岸傳來的關於幸遜放言要活捉自己,奪小喬入蓮花台的傳言。

       雖知這不過是虛張聲勢,於戰前放出的攻心幌子,意欲攪擾自己的心神。

       但心底裡,依然還是隱隱地生出了怒意。

       纏著她的唇瓣,力道愈發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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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雖才初冬,信都氣候也沒漁陽那麼寒冷。

       但為照顧小喬,信宮射陽居的地下已燃了地龍。屋裡暖和若春。

       魏劭的體溫在飛速地躥升。

       小喬診出有孕直到現在,兩三個月的時間裡,魏劭一直和她同眠。

       春娘怕男君不懂事,暗地叮囑小喬,一定不能行房。

       後來鐘媼來了,也擔心少年夫妻夜夜同床,一時情難自禁,在魏劭面前,亦尋了個機會,委婉地表達過這層意思。

       其實便是沒有鐘媼的提醒,魏劭自己也非常的小心。

       小喬自從有孕後,因為整天懨懨的,在他眼裡已成了個一碰就怕碎的琉璃人兒,別說再肖想她和自己親熱,連晚上睡覺,都變得老老實實,就怕自己一腿打過來壓到了她肚子。

       只是憋了這麼久了,看不到也就罷了,整天對著傾國傾城色的美人兒,還是屬於自己的,卻只能看,不能動,實在是種折磨。

       想到明早就要走了,忽然便忍不住了。

       將小喬一把騰空抱起,送到了床上。

       他趴在她胸前,狠狠地親她。手也未閑,分了她的衣襟。

       小喬羅衣半褪,一對香肩宛若粉妝玉琢,兩隻白生生的鼓脹玲瓏乳桃兒一下從護著它們的衣下彈出,美不勝收,瑩耀幾至刺目。

       魏劭盯著活色生香的珍饈美饌,慢慢揉它們,漸漸加力,複埋首,把整張臉都壓了下去。

       才片刻,他的後背便出了一層滾滾的熱汗。

       猝然地離了她,仰面倒在枕上,喘息粗重,仿佛快要透不過氣似的,喃喃地道:“這屋裡實在太熱了……我氣悶……快不行了……我先去沖個澡……”

       一把扯過被,將小喬一團嬌軀蓋的嚴嚴實實,翻身下床便衝進了浴房。

       浴房裡傳出一陣嘩嘩水聲。

       魏劭在裡頭待了良久,強行慢慢降下那陣鑽心的火氣,方長長籲了口氣,胡亂套了件衣衫出來。

       看到小喬還是那樣縮在被裡,被頭外只露出一張小臉,面頰粉裡透紅,閉著眼睛,仿佛睡了過去。

       憋了口氣重新上床,將她再次抱在懷裡,愣住了。

       錦被裹著的一副滑溜溜嬌軀已不著寸縷,縮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

       “蠻蠻……”

       魏劭心跳再次加快,剛剛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呼的上來了。

       看著她閉眼微微顫動的兩排睫毛,有點呼吸困難。

       忽然感到被下,一隻軟綿綿的小手伸了過來,打著旋,輕輕撫摸他平滑而結實的腹肌。

       “蠻蠻……”

       魏劭想動,又不敢再亂動,聲音發著顫。

       小喬的小手繼續愛撫著他,漸漸往下……

       兩瓣柔軟香唇也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香舌舔吻,慢慢遊移,含住他一粒硬若石子的乳頭,貝齒輕輕一咬。

       魏劭全身毛孔,呲的舒張,汗毛豎立,忍不住嗯嗯地呻吟。

       “不許發聲啊,別讓她們聽到了……還要閉上眼睛,不能偷看……要是偷看,我就不管你了……”

       小喬含著嬌羞的聲音又在他耳畔傳來。

       魏劭立刻閉上了眼睛,神色糾結無比。又強行忍著不敢再呻吟。喉下卻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出心滿意足含含糊糊的一下咕嚕聲。

       像只冬日裡曬著日頭又被女主人抱上膝蓋愛撫的貓。

       ……

       五更,信宮內外,燈火通明。

       李典魏梁等人,帶著鎧甲鮮明的親衛,正在縱馬來到信宮的路上,準備迎他出城。

       小喬為魏劭扣上戰甲腰間的最後一個龍鱗鎖扣,笑道:“祖母來信,叫我代她送你出戰。我和咱們的孩子一起,等你凱旋。”

       魏劭點了點頭:“安心等我回來!”

       “昨日軍師提醒我,”他仿佛想了起來,又道,“須得提防幸遜趁機襲擾兗州。我考慮了下,讓楊信待命。若被軍師料中,叫他出兵助力。”

       小喬道:“夫君考慮周到,蠻蠻感激。我知夫君此戰關鍵,楊信若本有另用,夫君儘管先行調遣。我今日就去信兗州,提醒父親及早防備。若真無力自保,到時再向夫君求助。”

       魏劭注視著她,片刻後,微微頷首。

       “君侯,雷將軍傳話,將軍們俱已抵信宮外,恭請君侯祭旗閱兵!”

       鐘媼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夫君可去了。”

       小喬笑道。

       魏劭轉身朝外走去。

       忽然又停了腳步,回到她身邊,伸臂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千鈞臂力,仿佛貫穿了堅硬的鎧甲,寸寸地透她骨肉。

       他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鬆開她,開門大步而去。

       ……

       東方拂曉。

       小喬在鐘媼和春娘陪伴下,站在了檀台之頂,遙望城南城牆之外,山川原野,星旗電戟,魏劭大軍,往南緩慢開拔而去。

       ……

       泰安二年歲末冬,幸遜大軍發洛陽,過虎牢關,駐於虎牢關外的黃河南岸。

       雙方隔河,相互觀望半月。幸遜按捺不住,擇日派其子幸維和丁屈從虎牢渡口強行搭舟橋渡河,意欲直取魏劭紮於黎陽的本營。

       魏劭派檀扶雷炎,只領一萬人馬,於對岸漫山遍野虛設旌旗,一波波亂箭齊發,作全力阻止渡河之狀。等幸遜主力渡河過半,停弓,邊戰邊退,引入預先埋伏的包圍圈內,一聲火鼓,震動天地,李典張儉李崇魏梁領四路伏兵殺出,丁屈幸維猝不及防,號令失當,抵不住淩厲攻勢,退回舟橋意欲退兵,不料搭出的數十條舟橋已被魏劭預先埋於虎牢渡北岸的馬弓手以裹了桐油的火箭射燒,濃煙火光中,舟橋毀,無路可退,後追兵又至,一場惡戰,幸遜軍士或被殺,或被俘,或落水,不計其數。幸維遭亂箭射死,丁屈逞勇,殺出重圍,帶殘兵沿西逃出百里,最後遇到一艘渡船,強行駕船過河,鎩羽而歸。

       虎牢渡首戰,幸遜折損萬餘士兵,首戰即敗,又喪一子,得知消息,捶胸頓足,痛不欲生,誓要報仇,一雪前恥。

       半個月後,幸遜再次搭設浮橋。此次吸取教訓,留人守橋。親自領大軍再次渡河。

       魏劭此次也親統領,狙戰幸遜於黃河北之野。雙方各投正面軍力,累計共計數十萬人。

       惡戰斷斷續續,雙方各有損傷。

       半個月後的一個深夜,黃河南的滎陽,升起了一把沖天大火。

       幸遜設於此的糧草庫,遭到楊信郭荃聯軍奇襲,守兵不防,被一把大火燒去了糧庫十之六七。

       消息傳開,幸遜軍心大亂,魏劭趁機重兵壓上,幸遜不敵,亂軍中險些被圍,得丁屈力保,互易兜鍪,引開追兵,才終於退回南岸。

       為斷追兵,一過河,置身後餘下殘兵不顧,立刻命燒毀浮橋。

       兩戰皆敗,幸遜傷及元氣,銳氣頓失。

       既不甘就此作罷,一時又不敢再主動興兵,加上天氣日漸嚴寒,遂命軍士就地搭設帳篷,與魏劭隔河相對,暫成對峙之態。

       這日望著對岸,眺望北營,抑鬱興歎之時,司直臧常獻策:“陛下今執天下之牛耳,中原諸侯裡,除郭荃楊信,餘者無不俯伏。郭楊二人聽命魏劭,謀逆反叛,且容他逍遙一二,待陛下定了北方大局,再拿他二人開刀不遲。袁赭恐有二心,陛下不可重用。餘下諸侯裡,漢中樂正功與陛下是舊日發小,陛下稱帝,他亦上表奏賀,陛下何不發詔,命他速速引兵,前來應援,一為壯大聲勢,二可威懾魏劭。”

       幸遜喜,遂派臧常,火速去往漢中傳旨。

       ……

       漢中。

       樂正功接旨,恭敬請臧常先下驛舍。自己回到內室,召謀士張燕、羅賢齊來,變色,將聖旨投於地,怒道:“幸遜拘幼帝於洛陽西郊冷邸,僭越稱帝,如今討魏劭,兩戰皆敗,連黃河都過不去,安敢呼我前去應援?”

       謀士張燕道:“幸遜屯兵於黃河南,洛陽如今必定空虛。我勸主公,趁此千載難逢之機會,發兵奪取洛陽,占洛陽,挾幼帝,則可以幼帝之名召天下諸侯討幸遜。到時前有魏劭,後有主公,兩相夾擊,幸遜必亡。幸遜一旦亡,則主公有救駕之大功,天下何人敢不奉主公為圭臬?”

       羅賢也稱是。

       樂正功沉吟之時,忽聽門口一人道:“不可!”

       抬眼,見是上月剛從幸遜那裡前來投奔自己的竺增。

       心下不悅,皺眉道:“你有何見解?”

       竺增入內,道:“蒙漢中侯不棄,收留於我。食人之祿,事人以直,我便直抒所想。我隨幸遜多年,深知此人。如今剛愎自用,任人唯親,謀多而不決,好高而騖遠。從前有馮招麾下涼州羌兵可用,驍勇善戰,如今馮招丟涼州,羌兵亦去,麾下將士,少有死忠,決計難成大事。反觀魏劭,年少有為,劍戟森森,氣勢銳猛,雄不可擋,麾下又多精兵良將。此人才是漢中侯天下大計之勁敵。如今若叫魏劭滅了幸遜,則魏劭必將劍指南下,勢如破竹,氣吞虹蜺,天下再無人能擋!漢中侯即便佔領洛陽,恐也非長久之計!”

       樂正功原本表情輕慢,漸漸凝神。

       見竺增停下,忙催促,又請他入座。

       竺增入座方道:“以我之見,漢中侯可奉詔發兵,與幸遜一道伐魏劭。合漢中侯與幸遜之兵力,先滅魏劭。魏劭一去,剩下幸遜,不過一個僭位之徒,以漢中侯之雄才,何足懼哉!”

       樂正功大喜,起身作揖道:“我得使君,如得寶珠!先前是我怠慢了,先生勿怪!”以上賓之禮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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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洛陽西郊冷邸名烏燕宮,乃從前一處皇家別苑,如今早已敗落。宮裡荒煙蔓草,蛛絲塵網。

       可憐漢帝劉通,七歲起被扶上傀儡帝位,至今未得一天安心。從前迫於幸遜淫威,終日戰戰兢兢。如今被逼禪位,又轉到了這冷宮,知幸遜還留著己命,不過是做給世人看的一個幌子,遲早要對自己痛下殺手,和身邊幾個僅存的近侍終日惶惶,愁雲慘霧,來這裡後沒多久便病倒,又何來問醫請藥?不過是自生自滅罷了。

       轉眼次年正月,天寒地凍,劉通被囚在此也數月了,病的形銷骨立,外界消息一概不知。這日和近侍宋慶相對垂淚,忽聽殿外傳來一陣雜亂呼喝,中間夾雜刀戟相交之聲,以為幸遜派人要來殺自己了,嚇的瑟瑟發抖,近侍宋慶背他往後花園逃去,沒逃幾步路,聽到身後傳來追趕之聲,兩人摔倒在地,閉目等著刀劍相戮時候,卻聽有聲音喊道:“陛下勿怕!我等是來救陛下逃出牢籠!”

       劉通睜眼,認出來人是左都侯王霸、長丞董成二人。

       幸遜去歲篡位稱帝,屠刀大舉,王霸敢怒不敢言,只能隨眾俯首臣稱。隨後又知廢帝被囚禁於烏燕宮,身邊只剩三兩近侍,朝不保夕,心中更是抑鬱。他與長丞董成一向交好。數日前獲董成秘約,二人見面,董成稱己獲悉,幸遜不日便要戕廢帝,涕淚交加,懇求王霸救出廢帝,以保漢室微光。王霸遂下決心,暗地悄悄先遣散了家人,今日領了忠於自己的數十衛士,闖入冷宮,殺了冷宮看守,前來救駕。

       王霸董成二人跪地拜道:“幸遜老賊逆天倒行,人神共憤!獲悉老賊要害陛下,趁次機會,殺來救陛下出牢籠,可先去往雍地投奔宗室,再發檄文召天下諸侯勤王,護我漢室江山!”

       劉通才不過一個十歲少年,此刻手腳發軟,哪裡還走的動路,更無什麼自己的主意,被王霸背負出了冷宮,見地上橫七豎八倒著十幾具看守自己的宮衛屍首,血腥撲鼻,知王霸董成是漢室忠臣,確在保著自己,心方稍稍定了些。

       未想沒出一箭之地,洛陽方向便來了追兵。竟是消息被走漏出去,北宮衛士丞許健親領追兵兩百,前來追趕。

       王霸董成護著劉通沿野徑往西逃亡,逃出才數十里,身後追兵已至。王霸隨行衛士雖拼死抵抗,奈何寡不敵眾,最後被堵在了荒野地裡,眼見無路可逃,許健提刀,殺氣騰騰而來,王霸倒也不懼,將嚎啕大哭的劉通護在身後,怒斥許健甘為走狗,又泣道:“我漢室四百年江山,竟如此亡於老賊之手!今日我雖命喪於此,也算是全了一片孤臣之心!”

       王霸哭泣之時,董成面帶焦慮,左顧右盼,似在等著什麼人。

       許健哪裡管那麼多,提刀便上,捉住了王霸衣領,舉刀下落之時,身後忽然射來一支燕翎羽箭,正中了許健後心,許健當場倒地斃亡。

       王霸本以為今日命喪於此,忽又遇轉機,看見斜向殺出來一隊不打旗號的兵馬,當先一人,二十四五的年紀,頭戴一頂紅纓盔,身穿八寶駝龍鎧,身下一匹健馬,面若冠玉,神采英拔,朝這方向疾馳而來。不禁呆住了。

       那些隨同許健追來的南宮衛士,眼見許健被射死,斜旁裡又殺出這樣一支人馬,抵擋一陣,便紛紛逃走。

       那人下馬,朝著王霸董成大步而來。

       王霸死裡逃生,猶不敢置信,更不認得此人,驚疑不定。見那青年將軍到了近前,對還癱坐地上的劉通行跪拜之禮,道:“臣琅琊劉琰,救駕來遲!令陛下受驚,罪該萬死!”

       王霸怎麼也沒想到,琅琊王劉琰竟這般宛若天神橫空降世,救自己一干人於危難。

       忙上前拜見。

       劉琰道:“左都侯為漢室折衝之臣,我雖偏居琅琊,卻也早有耳聞。勿折煞我了。我本只想苟且偷安,奈何幸遜逆天倒行,民怨沸騰。我又得知陛下被囚禁冷宮,實是悲憤,身為漢室子弟,焉能視而不見!趁這機會前來救駕,老天有眼,竟這般相遇在此!”

       王霸大喜。那邊董成也起來拜見劉琰。幾人匆忙商議。

       劉琰沉吟,道:“老賊於洛陽留有守兵。知陛下逃走,必定還會追來。此地不宜久留,不若隨我速速上路,先去琅琊落腳,再從長計議。”

       王霸董成無不應允,負起劉通,一行人匆忙往東而去。一路喬裝打扮,躲避追兵,又餐風宿露,迂回改道,免不了諸多的辛苦。

       劉通本就病了許久,又一番驚嚇,上路後便病勢沉重。

       這日終於到了陽都,離琅琊不過數日之程了,一早,劉琰王霸董成等在房外等著劉通起身上路,久等不出,入內才見幼帝昨夜不知何時,呼吸斷絕,已經死去。

       眾人驚駭,面面相覷,嚎啕大哭。

       陽都令梁濟,祖父輩起,便是漢室忠臣,聽聞消息,亦趕來奔喪。

       舉哀過後,眾人一番商議,一致推舉劉琰繼位。

       劉琰起先拒不接受,稱無德不能坐此尊位。王霸董成梁濟等人紛紛下跪,苦苦懇求,劉琰方無奈首肯。

       當下定琅琊暫為陪都,祭皇天,設省台,發詔書,公告天下。

       消息傳出,附近牟平、東萊、下密等地太守紛紛來投。洛陽朝廷當中,趁著幸遜舉兵未歸,又有太史竇武、大夫鄧勳等共計二十餘人,陸續投奔琅琊,擁戴劉琰稱帝。

       琅琊所立之小朝廷,一時被天下視為漢室正統,洛陽淪為逆都。

       這日群臣見劉琰,商議征討幸遜之事。

       王霸竇武等人極力主張,趁著幸遜正在大戰魏劭,儘早出兵,光復洛陽。

       說到激動之處,個個涕淚交加。

       劉琰口頭應承,安撫眾人。

       等人都去了,留下董成問:“卿有何見解?”

       董成兩年前起,暗中便成為了劉琰的死士。

       道:“王霸竇武,不過是在逞口舌之能。陛下如今雖有各處太守來投,只都是些小股勢力,當不得大用。陛下手頭能用之兵力,實為有限。即便光復洛陽,萬一幸遜回兵,如何抵擋?陛下不可聽!”

       劉琰出神片刻,問:“幸遜與魏劭此一戰,卿如何看勝負?”

       去年底,幸遜兩敗之後,得到樂正功發兵助力。年初趁著黃河封凍,聯軍大舉過河。

       當時雙方大戰高唐。魏劭審時度勢,將防線退至牧野,隨後反攻,利用先前構築的犄角防線,壓制住了聯軍氣勢洶洶的攻擊。

       隨後天氣惡劣,遭遇幾十年一遇的暴風大雪,雙方士兵軍馬,凍斃無數,暫時停了正面交戰,雙方於牧野,各自構建陣營,如今正在對峙。

       董成沉吟了下,道:“老賊本就以五十萬對三十萬,兵力占優,如今更邀得樂正功聯合出戰,獠牙大盛,大軍又過黃河,以我之見,魏劭並無多大勝算。我所愁煩者,乃此獠若得勝班師,必定引大軍來攻陛下,以陛下如今之勢,恐怕難以抵擋。”

       劉琰沉吟不語。忽問:“袁赭那邊,可有消息?”

       劉琰稱帝不久,便遣人去往青州面見袁赭。

       袁赭迄今並無回復。

       董成正要搖頭,忽劉扇疾步入內,手捧一封信筒,跪稱袁赭使者已到,正在殿外等待陛下接見。

       劉琰接信,匆匆流覽一遍。

       袁赭在信中稱,袁家歷代深受皇恩,向來恨思報無門。如今漢室另起中興之帝,欣然以致涕淚,願領麾下二十萬軍馬投效,聽憑驅策,匡複社稷。

    劉琰看完,目光微動,將信轉給董成。

       董成看罷,先是狂喜,複又擔憂,道:“陛下,袁赭前來投效,恐怕另有所圖,陛下不得不防。”

       劉琰走到窗前,眺望窗外遠處,背影看似淡然,一動不動。

       他握於窗櫺之上的雙手,卻漸漸地抓緊,越抓越緊。骨節泛白,青筋畢露。

       如他此刻的內心,掀出了一片驚濤駭浪。

       袁赭前年敗於幸遜後,名聲掃地,一直韜光養晦。

       但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如今的實力,依舊是自己再如何苦心經營,也遠遠無法比及的。

       現在他接受了自己的遊說,願意前來投靠,必定另有所圖,他心裡自然清楚。

       但這又有什麼關係?

       如今圍繞在他身邊擁他為帝的這麼多人,哪一個又不是各自懷了自己的心思?

       或者為了博一個千古忠烈之名,或者為了榮華富貴,更少不了見風使舵、依草附木之徒。

       他急需袁赭,就像袁赭如今需要借用他的身份重拾威望一樣。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不用?

       至於到了最後,鹿死誰手,那就看個人的本事了。

      他為了這一天,已經隱忍等待了許久。

       他絕對不會放掉這樣一個一旦錯過,或許終此一生也不可能會第二次降臨的機會。

       家國之恨、奪妻之辱,還有那張每每徹夜難眠之時,便會從心底裡浮現而出的心愛女子對著自己說往事不可再追的絕情面龐,在這一刻,仿佛齊齊地化作一團烈火,從他的心底裡開始燃燒,燒的他血脈賁張,靈魂幾欲成灰。

       “擬旨,封袁赭為大司馬、大將軍,金印紫綬,速來勤王。”

       他緩緩地轉身,用平靜的語調,說道。

       ……

       牧野的荒原之上,北風呼嘯,大雪紛飛,紮於軍營帳頂上方的旄旗,被狂風吹的搖搖欲墜,猶如下一刻就要掙脫而去。

       就在這片距離朝歌不過七十裡地的地方,曾有過白旄黃鉞,赤鳥流屋的傳說。

       而今天寒地凍。

       一望無際,入目皆是皚皚白雪。

       這是幾十年難遇的一個寒冷嚴冬。

       雖然時令已經入春,進了二月,但天氣卻絲毫沒有轉暖跡象。

       惡劣的天氣,令戰事的進度受到了嚴重的阻滯。

       每天都有士兵和戰馬凍斃的消息報上來。

       凍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這樣的狀況,令魏劭無法再順利組織起對幸遜樂正功聯軍的正面作戰。

       困擾著他的問題,也同樣困擾了幸遜樂正功。

       是以上一次高唐大戰之後,雙方便沒有再進行過大規模的正面交戰。

       只是陸續打了幾場不痛不癢的遭遇戰。

       誰也不再輕易主動發起進攻,但也不願就此後退。

       如今隔著黃河故道,各自安營紮寨,遙相兩望,等著天氣好轉,也等著可以抓住能給予對方致命一擊的機會。

       這樣的對峙,已經持續了大半個月。

       ……

       才酉時,天便開始黑了。

       魏劭足靴踩著厚及小腿的積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雪地裡留下一個一個深深的足印。

       他從黃河故道巡察地形回來。快入轅門,借著最後僅存的一點天光,遠遠看到一個士兵筆直地靠站在營寨柵牆的角落裡,手裡抓著一根□□,一動不動。

       他的頭盔和肩膀上,落了一層落落的積雪。

       魏劭停下了腳步。

       雷炎飛快地跑過去。

       回來後,他的神色沉重,低聲道:“已經死了。”

       魏劭注目那個站著死去了的士兵,沉默片刻,轉身入轅門。

       他入了中軍大帳,剛脫下沾滿積雪的兜鍪和大氅,聽到帳外一陣腳步聲,公孫羊和衛權來了。

       公孫羊最近咳嗽又厲害了。

       魏劭怕他捱不住嚴寒,特意吩咐往他營帳裡多加可一倍的取暖炭薪。

       見他進來,話未開口,先又咳了幾聲,便道:“天氣嚴寒,先生有事,著人傳個話,我去先生營帳便可。”

       公孫羊擺了擺手,道:“白日來了個消息,廢帝駕崩,劉琰被王霸董成等人擁戴稱帝,袁赭投效,被封為大司馬。”

       魏劭端坐於案後,身影未動,只是一雙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衛權道:“按理說,劉琰稱帝,既得到袁赭二十萬兵馬助力,當趁此機會發兵占洛陽才合乎常理。只是探子回報,他卻並無動靜,似乎無意攻佔洛陽。”

       魏劭淡淡道:“這有何不解。劉琰此時若發兵攻洛陽,幸遜必定回兵自救,如此豈不是給我以可乘之機?他所想的,不過是我與幸遜樂正功先兩敗俱傷,他再圖漁翁之利罷了。”

       衛權道:“主公所言有理。如今天氣雖嚴寒,但一旦止住暴風雪,便可開戰,料最多不遲於月底。劉琰袁赭之流,不足為懼,主公當先全力應戰幸遜樂正功聯軍才是。”

       魏劭從座榻上起身,於中軍大帳內踱步片刻,停下道:“如今對戰之局,先生和長史有何見解?”

       公孫羊和衛權對望一眼,道:“幸遜得樂正功之助力,如今人馬遠勝於我,兵驕將傲。此一陣仗,更非奪城,強攻絕非上策。”

       魏劭沉吟,道:“先生所想,與我不謀而合。今日我去黃河故道,登高遠眺對面敵營。幸遜與樂正功兩軍軍帳,雖密佈遍野,卻壁壘分明,中隔藩籬。又探子消息,數日之前,還曾出了兩軍軍士鬥毆之事……”

       他停了下來。疾步走至案前,取筷往酒樽蘸了酒,於案面劃出一道痕跡,又從中一截兩斷。

       “幸遜能和樂正功聯合,我便要他二人離心!”

       衛權撫掌笑道:“主公英明!我與軍師來見主公,也正是為此。聽聞樂正功得了一個名叫竺增的謀士,頗受他器重,此人從前卻是幸遜幕僚。這個竺增,大有文章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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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深夜,竺增思慮戰事,遲遲難以入眠。

       披衣出營帳,見雪已停,穹頂漆黑如潑了碗墨,營寨連綿數十裡,一眼望不到盡頭。

       萬籟俱寂,幸遜營地那頂中軍大帳方向傳來的急竹繁絲之聲便格外的入耳。

       即便隔了這麼遠的路,也斷斷續續地飄了過來。

       大戰一觸即發的吹角連營裡,如此雜音,格格不入。

       竺增側耳傾聽片刻,心內五味雜陳。

       既慶倖自己及時脫離了幸遜陣營,改投樂正功,心內又隱隱有些憂慮。

       大戰臨頭,幸遜如此輕敵傲慢,夜夜笙歌不說,樂正功對接下來的大戰,似乎也持著保留實力的謹慎態度。

       他雖未明說,但竺增看出了這一點。

       聯軍數量,雖號稱雙倍於魏劭軍,呈實力碾壓之態,但聯軍的最高統領,一個自大,一個暗懷私心,觀望保留。

       倘若他們的敵手是普通人,或許並無大礙,光是排出來的士兵,就能壓死對方。

       但如今,他們面臨的敵手,卻是北方霸主魏劭。

       竺增雖未與魏劭謀面,但關於此人的種種傳聞,他卻一清二楚。

       倘若魏劭是個容易對付的敵手,便決計不可能以區區二十四五的年紀,便達到了今日之地位。

       沒有誰的地盤是唾手得來的。即便仰仗先祖餘蔭,仗,也要一場一場地打贏。

       魏劭決計是個可怕的對手。

       幸遜就罷了,樂正功這邊,竺增決定尋個機會,好生提醒下他。

       既參與北伐,那就必須全力以赴,抓住這個良機一舉殲滅魏劭的有生力量,避免再給他任何東山再起的機會。

       竺增慮罷,轉身回營帳,熄燈登床。

       他為戰局掛心難眠之時,與他相去不遠的另一頂帳房裡,還有另一個人,今夜也是無眠。

       作為樂正功的謀士之一,張燕雖稱不上有運籌帷幄之智,但多年以來,為樂正功出謀劃策,在從先謀取漢中的幾場關鍵戰事中,立下過不少功勞,一直頗得他的重用。

       但如今,他感到自己地位的岌岌可危。

       竺增正在迅速地取代他,儼然成為樂正功最為器重的謀士了。

       此次北伐之戰,從他的立場來說,他自然希望樂正功贏。

       但他也知道,倘真的擊潰魏劭,那麼從此以後,竺增在主公面前的重要性,將再也無人取代了。

       他感到有些焦慮。

       深夜依然秉燭,讀著手裡一卷兵書。忽帳外響起一陣踏過雪地的咯吱腳步聲,親隨撩帳入內,說方才轅門守衛來報,稱一自稱榮延之人,深夜奔赴來此,求見於他。

       張燕一怔。

       榮延是於他多年前同在洛陽為官的一個舊日相識。

       當時榮延官至廷尉,因得罪了幸遜,被迫棄官逃亡。

       張燕與他不算知交,但因同有金石篆刻之好,平日也偶有往來。

       當時為他境遇,還感歎了一番。

       後自己也改投樂正功。一別多年,沒想到他竟然於此深夜前來造訪。

       沉吟了下,便叫人帶他入內。

       榮延入帳,欣笑道:“與益良兄洛陽一別,倏忽多年,兄一向安好?”

       張燕打量虛應,心裡隱隱猜到,榮延應來自魏劭的敵營。

       遲疑了下。

       躊躇是否當叫人入內,將他給綁了。

      “故人到訪敘闊,莫非兄意欲將弟給綁了,好送到汝主面前邀功?”榮延坦然笑。

       張燕臉一熱,忙道:“長路弟誤會了!”

       以二人舊日交情,如今雖各為其主,但確也做不出綁人的舉動。便道:“長路弟怕是效力於魏劭了。如今兩軍交戰,不知你這般深夜來尋,所為何事?”

       榮延一改方才笑顏,神色鄭重,向張燕深深行了一個大禮。

       張燕忙扶直他,道:“弟何以行如此大禮,折煞我了!”

       榮延方低聲道:“實不相瞞,我來,欲投漢中侯。”

       張燕一愣。

       “兄有所不知,我多年前棄官投奔魏劭,本想遇高世之主展我生平抱負。奈何魏劭空有其名,短見薄識,不肯用我,到如今我也不過區區一個行軍從事。這便罷了。如今他自不量力,竟想以三十萬兵馬對陣幸遜與漢中侯聯軍,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所謂識時務為俊傑。如今幸遜不可投,漢中侯卻如日中天,他日必定鳳鳴九天,我心嚮往。恨身無涓埃之功,又投效無門。好在叫我得知,益良兄如今是漢中侯左臂右膀,不可或缺,若茅塞頓開,是以趁夜從魏劭營中潛逃而出,投奔益良兄而來!盼看在舊日知交面上,代我引薦。”

       取出一張羊皮紙展在案面,道:“我為行軍從事,得以進出主帳。此為我暗中複製而來的魏劭作戰方略輿圖。上詳細列有黎陽、范津以及黃池糧草庫的軍力駐紮及調撥路線。願獻圖,表我投效決心!”

       張燕看圖,標注翔實。大喜:“長路弟從前明珠暗投,如今轉坦途正道,我家主公求才若渴,怎會拒之門外?”收了圖,立刻便要帶他去見樂正功,卻被榮延拉住。至帳門口,撩開悄悄看了一眼,回身附到他耳畔耳語道:“我另有一絕密要告知兄台。數日之前,我於軍帳之外竊聽魏劭與軍師祭酒公孫羊之密談,聽他二人言語間,提及竺增之名。當時側旁有親兵行來,我怕被發覺,是以匆匆離開,並未聽全,只聽了個大致。那竺增不容於幸遜,逃出洛陽後,似是先奔魏劭而去,被他留用,複又到了漢中侯帳下。我疑心他是魏劭派去的細作!”

       張燕先是震驚,複又狂喜,捉住榮延衣袖:“此話當真?”

       榮延正色道:“我不敢篤定,因當時並未聽全他二人談話。但確有疑慮。我本也不想說的。但此事關係重大,是故躊躇再三,還是悄悄先告知兄台為好。兄台可先密而不宣,暗中留意竺增舉動便可,免得萬一我有所耳誤,憑空壞了人的清白。”

       張燕的心情,比方才看到那張輿圖還要激動。在帳內快步繞行數圈,似下了決心,右手握拳,猛擊左掌,毅然道:“如弟所言,此事關係重大,不可存半分猶疑!我須得立刻稟報主公,叫主公多加提防,免得萬一中了魏劭奸計!”

       說罷領榮延,秘密去往中軍大帳。

       樂正功被喚起身。

       張燕引榮延到他面前說明來意,極盡溢美之詞。

       榮延上前拜見。

       大戰在即,雙方各派細作往來探聽。樂正功自也有搜集到過一些關於魏劭行軍佈局的戰報,只是大多零零碎碎罷了。

       就著燭火,細看榮延獻上的圖輿,暗比自己所知之情報,重合處完全相符,知非作假。

       榮延改投自己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

       本當場就信了。

       不想張燕接著又告竺增之事。頓時半信半疑。沉吟了半晌,忽然變臉,將手中圖輿擲地,道:“魏劭當我三歲小兒可欺乎?分明你是受他指派,佯裝投降,欲施離間之計!此等伎倆,豈能瞞的過我!”

       大聲喝令,喚人入內將榮延綁了,推出去於轅門外斬首。

       張燕大驚失色,急忙在旁百般為他求饒。

       樂正功卻一語不發,神色陰沉。

       榮延被樂正功親兵捆綁推了出去,竟不自辯,一路狂笑,推到轅門,劊子手刀斧已架脖頸,還在笑個不停。

       樂正功又叫人將他帶回,冷冷道:“死到臨頭,還放誕至此!汝當我軍威何在?只是我向來敬鐵骨硬漢,你雖是細作,也算能入我眼。你若從實招來,我可饒你一命!”

       榮延方止住笑,昂首冷冷道:“既不信我,我還有何話可說?只是可惜了,我聽聞你虎略龍韜,蜚英騰茂,乃不世之主。男兒生而在世,當以建功立業為首務,才心嚮往,冒險竊魏劭圖輿前來投名。不想你狼顧狐疑,徒有虛名罷了!竟還遠不如魏劭!我看錯了人,悔之晚矣!你要殺便殺,當我懼怕?”

       “主公!我可以性命擔保,長路弟絕非魏劭細作!方才他也只在我面前道出疑慮,還極力阻我不要告於主公,免得誤傷竺增清白!我可為長路作證!”

       張燕在旁,激動溢於言表。

       樂正功盯了榮延片刻,霾色漸消,忽哈哈大笑,從地上撿起自己方才擲了的圖輿,上前,雙手緊緊握住榮延臂膀,喜道:“方才不過是我試探罷了!長路乃真英雄,豪氣叫我心折!往後我又多一良臣,此上天眷顧我也!”

        榮延方面露笑容。重行拜見之禮。樂正功封他官職。張燕心急,提醒道:“主公,竺增之事,不可延緩。當立刻捉他前來問話!”

       樂正功沉吟。

       自己之所以棄洛陽而改助幸遜北伐,當時全是聽了竺增之策。

       大戰在即,魏劭居於劣勢,這種關鍵時刻,忽然來了個降員,開口竟帶來竺增是細作的消息。

       實在令人生疑,是以方才故意試探。

       此刻雖信榮延真心來投,但對竺增細作一說,終究還是半信半疑。

       或者說,他不願相信。

       便道:“長路方才也說了,並未聽清魏劭與公孫羊全話。先不必驚動人。我自有計較。”

       又吩咐榮延這幾日先不要露面。

       張燕雖心有不甘,恨不得立刻捉來竺增戳穿他的面目,但也不敢再出言。遂於榮延一道退下。

       到了次日,樂正功召竺增來大帳,絲毫不提昨夜之事,只問作戰方略,若無其事,談笑風生。

       竺增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已經被人盯上。聽樂正功問戰,便列舉幸遜治軍之失,極力勸他不可輕敵,須將兵力集中於此,做好決一大戰的準備。

       樂正功表面應允,心裡卻暗自猜疑。

       如此過了數日,暴風雪停止。樂正功便加緊備戰。一早卻聽到帳外起了一陣喧囂。

       樂正功出帳,見丁屈手提長戟,帶了一隊隨從,似強行要入。被自己小兒樂正駿帶人所攔。

       兩邊劍拔弩張,爭鬥一觸即發。

       丁屈雖有悍勇無敵之稱,卻傲慢自大。如今幸遜稱帝,他被封爵加位,更是不可一世。

       前些日兩軍起衝突,便是丁屈派人強取自己這邊的薪炭所致。

       幸遜稱帝,自己如今既追隨他出兵,便也不能和他翻臉。

       是以當時聞訊,樂正功命不必阻攔,任他取去。

       心中卻留了一根刺。
  
       此刻忍住怒氣,命樂正駿退開:“丁將軍一早來此,有何貴幹?”

       丁屈大步到了樂正功的面前,傲然道:“我奉陛下之命,前來索要人頭!”

       樂正功微微一怔:“此話何解?”

       丁屈冷笑:“漢中侯當陛下蒙蔽可欺?竺增開罪了陛下,私逃到你處。你安敢包庇?”

       樂正功用竺增,考慮到幸遜就在近旁,之前無論軍中宴飲或是會面磋商,從未帶他露臉。

       也不知幸遜如何就知道了。

       略思忖,道:“原來如此。竺增從前不慎開罪陛下,自己也是萬分惶恐。待我叫他手書一封乞罪書,到時再呈於陛下案前御覽。將軍可先回。”

       丁屈振動手中長戟,戟背鐵環嘩嘩作響,喝道:“汝不過區區一諸侯,敢不遵陛下之言?”

       樂正功手握鐵甲雄兵,如今發兵來此,全是為了合擊魏劭,連幸遜也未放眼裡,如何看得起丁屈?

       先前已一再忍讓。見丁屈如此得寸進尺,遂冷笑:“將軍好大的威勢!當日虎牢渡與魏劭首戰,將軍英雄之名,天下無人不知。我也佩服的很。”

       當日虎牢渡首戰,丁屈被打的丟盔棄甲僥倖逃了回來,雖自認是一時輕敵所致,但終究是場奇恥大辱。是以後來才拼死保幸遜出了重圍,這才算是勉強挽回了點面子。

       此刻被樂正功當眾扒了臉皮,羞愧之餘,怒火中燒。

       待發作,環顧四周,見皆是樂正功之人。思忖了一番,丟下一句狠話,在身後大笑聲中,恨恨疾步離去。

       “父親!這等無恥無義小人,理他作甚!方才我正要打他出去!”

       樂正駿出了一口心裡惡氣,哈哈大笑。

       樂正功叮囑他加緊營房守備,提防丁屈再來鬧事,轉身入了營房。

       竺增聽聞丁屈來要自己人頭的消息,心有餘悸,忙尋了過來,向樂正功表謝。

       見他不發一言,只盯著自己,目光怪異,遲疑了下,道:“主公可是擔憂保我,開罪幸遜?”

       樂正功語氣忽變:“我聽聞,你在投我之前,先去投了魏劭?”

       竺增一愣:“主公明鑒。絕無此事!”

       “我卻得密報,稱你是魏劭派來伏我身邊的細作!”

       竺增大吃一驚,慌忙呼冤。

       樂正功聽他自辯,半信半疑,命他先行退下。

       竺增無奈,只得先退了出去。

       他一走,張燕羅賢等人便跟了進來。

       大戰當頭,紛紛勸樂正功勿因竺增而與幸遜交惡。

       樂正功遲疑不決,忽此時,帳外遞入一封流星快馬所遞之信報。

       拆開閱覽,吃驚。

       竟是樂正功留下防守漢中的長子樂正愷所發。

       稱楊信郭荃聯合大軍,抄近道正兵發梁州,如今已過廬氏,直撲華山青泥隘口,來勢洶洶,恐怕防守有失,急請父親回兵救援。

       張燕大驚失色,道:“主公!上當也!竺增確是魏劭所派之奸細無疑!他勸主公追隨幸遜發兵到此,名為合力擊殺魏劭,實則調虎離山,趁我漢中防備空虛,意在梁州!梁州乃主公基業之地,萬萬不可有失!”

       樂正功想起這幾日,竺增也一直在自己面前勸說,要他不能暗留兵力,須得全力投入。頓時恍然大悟,再沒有半分疑慮,痛駡:“魏劭小兒!用心險惡至此!奸計害我先摧眉事幸遜老賊,不提防他在背後覬覦我基業之地!”

       一時心亂如麻,又怒又悔,立刻命人將竺增綁了,推去轅門外斬首,又急召部將謀臣齊聚大帳,商議後策。

       眾人得知消息,激憤不已,正莫衷一是,忽轅門外又來報,說方才正要斬竺增,衝來一隊幸遜軍中裝扮的人馬,奪了竺增而去。起先以為是幸遜東營之人,追上去,才發現去往黃河故道對面的魏劭敵營。

       怕有詐,不敢再追,先回來稟報。

       樂正功幾乎嘔血吐肺,一掌掀翻了面前桌案,發令立刻強攻魏劭大營。

       被張燕等人生生勸住,稱魏劭陰險至此地步,想必早有防範,不可貿然動兵。

       半晌,樂正功胸中怒火方漸定,於帳內疾步來回走了數圈,道:“諸位所言極是。這一筆仇,我記下了!日後再算!傳我的令,速速拔營,回漢中!”

       ……

       再說幸遜,得報逃走了的竺增竟被樂正功納用,豈肯作罷?一早派丁屈去西營要人。丁屈人沒要到,反遭奚落,如何忍得下這口氣,回來在幸遜面前添油加醋,道樂正功雖名義投靠陛下,實則誇功自大,仗著出幾個兵,連他兒子也是目高於頂,並未將陛下放在眼裡。

       幸遜不快,立刻著人去傳樂正功來自己面前問話。不想卻又得報,說西營似有異動。忙派人看究竟。

       俄而得報,樂正功竟繞過了自己,下令拔營回往漢中。

       幸遜勃然大怒,立刻命丁屈去將樂正功捉來。

       樂正功既已決意回兵自救,哪裡還將幸遜的話當一回事,派樂正駿率一副將,牢牢守住兩營交界處的藩籬,加緊撤退。

       丁屈欲衝破藩籬,樂正駿也非庸碌之輩,豈容他過境,雙方立刻起了爭鬥,一時刀戟相交。

       本是聯軍的東西陣營,竟自相殘殺,血染藩籬。

       幸遜聞訊,愈發暴怒,投杯碎盞,下令列隊整軍,追上要和樂正功惡鬥一場。

       被臧常勸阻,道:“陛下豈不聞,事有輕重緩急乎?陛下北伐,首取人頭乃是魏劭。如今功未竟,此時若交戰西營,為內亂,必兩敗俱傷,令魏劭坐收漁翁之利!那樂正功既要走,讓他走便是。等陛下滅了魏劭,再揮師征討漢中,活捉樂正功,要他擔這臨陣脫逃之罪!”

       餘下之人,也紛紛苦勸。

       幸遜方被勸住,強壓心頭恨意,令收兵歸隊,加緊戒備,以防魏劭趁機襲營。

       ……

       當夜,樂正功因走的急,將不便帶走的糧草輜重,一把火燒光。

       一夜之間,西營漫山遍野的營帳消失一空。雪地裡火光熊熊。

       黃河故道對面的魏劭陣營軍士,肉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魏劭的中軍大帳裡,笑聲雷動。

       魏劭坐於中,公孫羊、李典、李崇、張儉,衛權等人分坐於旁,提及對面西營大火,無不談笑。

       “榮延可安?”

       魏劭笑畢,問,“須早些回才好。否則過些天,等樂正功得知楊信郭荃不過只發了五千人馬,虛張聲勢,恐怕要於他不利。”

       “主公放心。”公孫羊忙道,“我已與他議定好了。他得了樂正功的信任,如今性命暫時無虞,尚不能走。若這便走了,會引樂正功起疑,則前功盡棄。等有合適機會,再遁走歸營。”

       魏劭點頭:“此番樂正功中計,全賴榮延一身膽識,可謂居功至偉。軍師須記他一筆大功,戰後論功封賞。”

       公孫羊諾。

       此時親兵來報,說竺增送到。

       魏劭便叫人將他帶入。

       竺增被五花大綁,在帳內隱隱傳出的朗朗笑聲裡,入了中軍大帳。

       看到帳內已分坐了十來人,燭火通明,照出後排一面分隔前後的紫檀色長屏。

       屏上繪了青松雲氣、虎嘯危崖。一頭斑斕猛虎,嘯踞高崗。雖不聞聲,卻仿佛嘯震林崗,似下一刻便要跳下,鷹揚虎噬,氣勢逼人,令人不敢多望。

       虎屏左右,各設一架,高於人頂,上堆滿各種簡牘文書。

       正中一張將軍案,左右分置了令箭、虎符。

       案後坐了個年不過二十四五的男子,未戴兜鍪,烏金冠束髮,身穿鎖子連環麒麟軟甲,披帥氅,腰懸寶劍,愈顯龍軀豹身。

       他面容英毅,正微微側身,與座旁一個留著三綹須面容清臒的男子談笑風生,姿態極是瀟灑。

       聽人報說竺增帶到,這男子方停下說笑,轉過臉,兩道目光掃了過來。

       竺增猜到這年輕男子應是魏劭了。

       卻沒想到,傳聞中的北方霸主魏劭,竟是如此鳳表龍姿的出眾人物。

       一時竟看呆了。

       直到那年輕男子停了說笑,坐直身軀,抬起兩道目光,朝自己掃來。

       立刻感到他周身隱隱似有一種沙場血氣,撲面而來。

       方心裡一凜,不敢再和這將軍案後的男子對視。
  
       心裡已是絕望。

       知魏劭這般設連環套精心構陷自己,終令樂正功上當退兵,必定也是猜到當初他出兵助幸遜之策,乃是出於自己。

       應是恨之入骨了。

       這般稀裡糊塗地落入了他手,等著被剮便是了。

       卻不料魏劭忽從案後起身,到他近前,親手將縛住他的繩索解開,笑道:“我為解兵困,委屈了子翼。汝可怪我乎?”

       竺增抬眼,見魏劭笑容滿面,一時錯愕了。

       再看座上旁人,無不望著自己,面上帶笑。

       衛權道:“主公知汝大才槃槃,不忍見汝刀下斷頭,是故派兵前去營救。”

       竺增如夢初醒,心悅誠服,當即倒頭便拜,道:“承蒙燕侯高看,棄瑕錄用,竺增願投麾下,以報效燕侯知用之恩!”

       魏劭哈哈大笑,豪氣干雲,命人取壓驚酒贈飲。一番引見後,著親兵送竺增下去。

       大帳裡餘下之人也陸續退去,最後剩公孫羊,問兗州之事。

       幸遜大軍阻滯在此,與魏劭相持之時,遣從前曾攻過兗州的任城周群大軍壓境,再次攻打兗州。

       喬平領軍,奮起反擊,周群被打退。

       幸遜不甘,加派人馬,再次發動攻勢。兗州隨後得到綠眸將軍領兵前來助力。

       惡戰過後,不但保住兗州,周群也命喪於亂軍。

       這個消息,剛剛昨日才送到了魏劭的案前。

       “主公不必多掛心。”公孫羊道,“從這兩戰,可見兗州這兩三年裡,一直厲兵秣馬,已非舊日羸弱之狀。且有比彘相助,必定不會有失。如今聯軍分崩離析,天氣也日漸好轉,戰機近在眼前,主公當全力以赴應對幸遜。”

       二人又談論戰事,不覺夜深。

       魏劭親送公孫羊回營帳。

       回往中軍大帳,他感到心緒起伏,不禁轉身,踏著腳下咯吱作響的積雪,朝轅門行去。

       轅門外瞭夜士兵見他出來,急忙行軍禮。

       魏劭微微頷首,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近旁那個年不過十六七歲,還有著一張尚未脫盡稚氣面龐的小兵的身上,拍了拍他肩膀,隨即獨自出了轅門,登上附近積滿積雪的一個丘崗之上,對著被夜色吞沒了的黃河故道平川曠野,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而清新的空氣。

       剎時,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恢胎曠蕩,天下捨我其誰的豪邁之氣。

       他慢慢地吐出胸中的濁氣,最後,視線投向北方那片遙遠的夜空,默默站立了良久。

       她應該也快生了。

       或許自己未必能趕上和她一起,迎接孩子的降世。

       但他一定會將接下來的這場勝利,作為最好的禮物,送給她和他們即將來到人世的孩子。

       ……

       那個受了君侯解衣的少年,在同伴羨慕的目光裡,壓住激動的心情,用崇拜的目光,久久地注視著遠處丘崗頂上那個仿佛和夜色融成了一體的背影。

       為君侯而戰,哪怕血染黃沙,也在所不惜。

       少年在心裡,對自己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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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50:33 |只看該作者
第137章

       兗州。

       短短不過月餘,先來了宿敵周群,再是周群聯兵。

       兗州竟兩次遭到大軍壓境攻伐。

       喬平領喬慈和一干家將,列兵佈陣,全力抗擊。

       第一次,周群被擊退,敗北而去。

       兗州軍民才剛鬆下一口氣,不想周群竟再次整頓兵馬,興兵來犯。

       這次他得了聯兵,聲勢比前次更大,直撲兗州門戶巨野,大有不滅兗州便不甘休的態勢。

       當時喬越十分驚恐,認為兗州決計不可能再像上回那樣僥倖擊退來犯。

       和謀士張浦等人合議,便提出當順勢而為,上降書,向幸遜俯首稱臣,以換取安寧。

       幸遜去歲稱帝,建號姜,詔書曾達天下九州,命各地諸侯刺史上供朝拜。

       當時響應者寥寥。

       天下諸侯刺史,有的懾憚於淫威,有的在審時度勢,有的另有盤算。

       是以並無人扯旗發聲反對。但也沒有誰願意公然應詔,唯恐擔上一個亂臣賊子的名聲。

       兗州也是如此。

       但事態卻急劇發展,到了這種地步。

       喬越終於扛不住壓力,做出這個決定。

       自然,遭到了喬平的極力反對。

       兗州裡,喬平如今威望更勝往昔,家將多聽他號令。

       喬越爭執不過,加上被喬平告知,他與靈壁的那位綠眸將軍相識,對方願領兵前來援戰。

       喬越半信半疑,只能勉強作罷。

       數場亂戰之後,終於就在昨日,周群軍不但被徹底擊潰,周群本人也於亂軍中喪命。料想短期之內,幸遜應無力再發動對兗州的進攻。

       兗州軍民無不揚眉吐氣。

       若論功勞,第一當數綠眸將軍。

       於千軍萬馬之中,若出入無人之境。

       兗州多年宿敵周群之所以魂斷巨野,也是在敗走之時,遭到綠眸將軍的排兵攔截,最後予以擊殺。

       此戰若非得他援馳,更不可能取得如此的輝煌勝果。

       兗州軍民無不傳揚綠眸將軍沙場之名,盼著凱旋一睹他的風采。

       ……

       喬平父子從巨野歸來的那日,騎馬入城,受到了民眾的夾道歡迎。

       但並未見到傳聞中的那位綠眸將軍同行,民眾未免有些失望。

       喬越領人在府邸前迎接喬平凱旋。

       他的臉上帶著笑容。

       但笑意看起來,卻又透出了點勉強意味。

       接喬平入府邸,喬越便問:“那位綠眸將軍,今日怎未隨你一道入城?此人我先前也有所耳聞,雖以流民首而起家,出身是低微了些,但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此番我兗州既得到他的助力,我也當親自向他言謝。”

       喬平請喬越入書房,摒退左右,道:“我正想與兄長談此事。實不相瞞,綠眸將軍並非外人。兄長也是知道他的。”

       喬越不解:“何人?”

       “便是比彘。”

       喬越起先沒反應過來,面露疑惑:“比彘為何人?”

       他頓了一下,忽然,仿佛想了起來,雙目驀然圓睜,露出不可置信之色:“你是說,當日那個誘走了我女兒的家中馬奴比彘?”

       喬平頷首:“正是。”

       喬越僵住。

       “比彘此刻人就在城門之外。他欲求見兄長,負荊請罪。”

       見喬越不語,勸道:“兄長方才自己也說了,英雄不問出處。比彘當初是不該私帶我侄女離家,二人未經父母許可結為夫妻,于人倫禮法有所不合。但他與侄女情投意合,當時也屬無奈之舉。何況如今,侄女不但生了兒子,替長兄你添一麟孫,他更是今非昔比,擁兵自重,曾數次助力我兗州於危難之中。望長兄摒棄前嫌,接納於他。如此,則是我喬家之幸,也是兗州之幸!”

       “他曾數次助力兗州?”

       “從前薛泰攻兗州,兩軍列陣於巨野,慈兒陣前遇險之時,便是他及時現身,出手搭救,慈兒才僥倖躲過了一劫。當時我並不知道恩人便是比彘。後來知曉,因不方便言明,未及時稟於兄長。望兄長勿怪。”

       喬越感到一陣心煩意亂。

       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令他一時無所適從。

       當日那個令他每次想起來便恨不得捉住了挫骨揚灰的卑賤馬奴,如今竟一飛沖天,搖身一變,以兗州恩人的面目,回到了他的面前。

       從理智來說,他知道喬平說的有理。

       生逢亂世,助力自然多多益善。

       何況以那馬奴如今的實力,確實值得拉攏。

       但讓他接受這樣一個本是自己家奴的人為女婿,他感到無比憋屈。

       見喬平似乎還要再勸,他煩惱地搖了搖手:“你想必也乏了,先去好好休息吧。此事容我再考慮一番。”

       喬平知這消息對他震動不小,也不再逼迫,告退去了。

       等喬平一走,喬越立刻喚來張浦,將方才得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皺眉道:“你看應當如何?這個比彘,我認還是不認?”

       張浦也驚訝不已,嗟歎幾句後,沉吟了一番,道:“有句話,不知主公容不容我講?”

       “說便是!”

       張浦開門觀望一番,見無人,將門掩的牢牢了,方返身低聲道:“以我之見,這個比彘,主公萬萬不可引入兗州!”

       “此話怎講?”

       “主公本為兗州之主,地位尊崇,這兩三年間,談及兗州,人人卻只知東郡郡公喬平之名,主公之名,有何人提及?便是兗州民眾,十有七八,凡遇事,必也先想到郡公。主公仁厚,重兄弟情義,不在意世俗虛名,我卻深為主公感到憂慮。再這樣下去,主公只怕地位難保!”

       喬越臉色古怪,一語不發。
  
       “非我多心,而是事有蛛絲馬跡可循。主公當還記得,從前女君回過一趟東郡,走後,郡公便不顧主公反對招兵買馬。何意?郡公在主公面前,說是圖強抵禦外侮,只在我看來,郡公之意,恐怕遠非抵禦外侮如此簡單。如今效果已經初顯,郡公又引見比彘回來。我方才聽主公之言,不難得知,郡公早就與比彘私下有所往來。比彘雖名為主公的女婿,實則早是郡公之人。兗州本就有了郡公,再加一個比彘,往後主公地位安在?主公三思!”

       張浦這一番話,正戳中了喬越這幾年來埋在心裡不可言說的那塊心病。

       聽的後背起了冷汗:“幸而問了聲你!否則我竟險些引狼入室!你所言極是!比彘不過是一低賤馬奴,我喬家豈容這樣的女婿!我的那個女兒,拋父棄祖,我也早就當她沒了,女兒都沒了,我還何來的女婿!只是……”

       他停了下來。

       “主公為何愁眉不展?”張浦在旁察言觀色。

       “我本以為,侄女嫁了魏劭,兗州往後也算有了倚仗。卻沒有想到,魏劭如今自身難保,又談何保兗州?我喬家與幸遜,原本一向兩不相犯。幸遜稱帝之時,天下九州,也非我兗州一家不予回應。他不打別人,獨獨驅周群來攻兗州,必是因我喬家與魏劭結了姻親的緣故。我二弟當時又不肯聽我之言,與那幸遜徹底撕破了面皮。如今雖僥倖贏了兩場仗,但保不齊幸遜日後還要發難。此時我若不納比彘,日後幸遜再興兵來犯,兗州又當如何自處?”

       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當初與魏家聯姻,本是想多個倚仗,不想如今反被牽累,惹禍上身,倒令自己進退維谷,左右為難!”

       張浦道:“主公所慮極是。幸遜稱帝后,發雄兵征討魏劭。魏劭本就居於劣勢,何況如今幸遜又得樂正功的投效,更是如虎添翼。如今交戰雙方雖相持於黃河故道,戰果未出,只是但凡有眼之人,都知魏劭敗局已定,如今不過是強弩末矢,強自掙扎罷了!”

       喬越愈發憂心忡忡,坐也坐不住了,起身在房裡走來走去,長籲短歎。

       張浦在旁看著,忽道:“主公也不必如此焦慮。如今倒是有個機會,能助主公扭轉劣勢。”

       喬越停下,轉頭道:“何為機會?”

       張浦快步到案前,提筆寫了幾個字。

       喬越過去,看了一眼。

       “劉琰?”

       他吃驚不已。

       “正是!”張浦頷首,“從前那位曾受過喬家之恩的琅琊世子,如今已被天下群豪擁戴登上帝位,主公想必也有所耳聞。”

       喬越皺眉:“我自然知道。只是這又如何?與我有何關係?”

       張浦附耳道:“不相瞞,劉琰當年居於東郡,我與他也算相熟。便在數日之前,他遣人送了一封書信於我,囑我轉達到主公面前。”

       說罷,在喬越驚詫目光中,於袖內取出一份黃絹帛書,畢恭畢敬,雙手呈了過去。

       喬越急忙接過,展開飛快讀了一遍。

       一時思緒澎湃,以致於拿著信帛的手指,都在微微地抖動。

       張浦在旁侃侃而談:“幸遜惡名在外,僭位稱帝,名不正言不順,天下遲早群起而攻之。劉琰卻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文有王霸董成,竇武鄧勳,無不是重臣碩老,名公巨卿,武有各地前去投奔的太守,就連袁赭也擁他為帝,兵強馬盛。此黃河一戰,必為天下大勢分水之嶺。日後九州,一分為二。幸遜樂正功占逆都,劉琰以正統漢帝之身而領天下。主公如今因為魏劭,已將幸遜得罪,再無退路。劉琰卻感念救恩,親筆禦書,高官厚爵,虛位以待。方才我說這是機會,主公以為我說錯否?”

       喬越聽的目中漸漸放出異樣光芒,雙手背於後,激動地在房裡走了好幾個來回,忽想了起來,猝然停下,遲疑道:“只是,我二弟那裡……”

       “主公忘記我方才所言?魏劭乃郡公女婿,郡公又暗地排擠主公,怕早存了取而代之之心,主公如何還能指望郡公與你同心戮力?”

       喬越臉色有些難看。出神了半晌,方道:“你也知道,今非昔比。倘若他不點頭,家將部曲,未必都肯聽我驅策。”

       張浦道:“我有一策獻上。主公可先將比彘趕走,此事必是由主公說了算的。郡公就算不願,也不能反駁。趕走比彘後,主公可點選親信,趁郡公不備,將他制住,對外宣稱郡公病重不能理事,奪了郡公手中兵權,則兗州重歸主公所有。到時是風是雨,還不是主公一人說了算?”

       喬越躊躇不決。

       “主公!慈不掌兵,無毒不丈夫!主公難道還未汲取從前心慈手軟,以致於地位不保的教訓?魏劭此戰必敗!幸遜一旦滅了魏劭,矛頭將再指兗州。主公若再猶豫,錯失劉琰庇護的機會,恐兗州百年基業將要毀於一旦!何況主公又非取郡公性命,不過是將他制住罷了,主公怎就不決?”

       喬越打了個寒噤,一咬牙,下了決心,點頭道:“就依你所言!”

       張浦大喜,跪拜:“主公英明!劉琰英才大略,天下歸心,必為漢室中興之主。主公持擁戴之功,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

       三月朔,月牙如鉤。

       牧野一望無際的曠野平川之上,春寒依舊料峭,覆蓋了一個漫長冬季的厚重積雪,也未徹底消融。
   
       但在石縫和岩隙之間,青苔已悄悄回綠。

       風在曠野裡日夜回蕩,吟唱,似也不再帶著刺骨的寒意,倘若閉上雙目,或許還能嗅到些許春風駘蕩的味道。

       牧野的這個春天,雖然遲到,但終於還是來臨了。

       就在樂正功退兵數日後,與魏劭已經對峙長達數月的幸遜再也按捺不住,在這個晦暗的黎明時分,兵分三路,沿著黃河故道以碾壓的態勢,向對面的敵營,發了起全面的進攻。

       魏劭全軍,早已擐甲持戈,嚴陣以待。

       牛角發出低沉又顫動人心的長鳴角聲。

       一場註定了將要流血浮丘的大戰,拉開了序幕。

       大戰斷斷續續,持續了三天。

       一千多年之前,在這塊名為牧野的土地之上,曾發生過一場同樣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的戰爭。

       那場戰爭之後,有人以一代聖君之名,創了八百年的江山盛世,贏了個煌煌美名。

       有人以不光彩的方式,從史書裡黯然謝幕。

       人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況乎謀江山社稷,萬里河山?

       地下埋著的那些已長眠了一千多年的戰魂,仿佛也再次被鮮血和刀戟喚醒,呻吟,呼號,從黑暗世界裡破土而出。

       龍戰於野,其血玄黃。

       風雲怒號,神鬼悲泣。

       軍士們奮槊進擊,蹈鋒飲血。

       肉軀已不復肉軀。

       唯一所存之念頭,便是紅著雙目,裹著鮮血,執掌中刀槍劍戟,駕滾滾戰車,跟隨前方大旗。

       殺,殺,殺!

       ……

       樂正功統領大軍,以舟橋渡過已經化凍的黃河,隨後日夜疾行,恨不能肋生雙翅趕回梁州。

       這日行軍,終於快要趕到華山,漸漸卻覺得不對。

       一路行來,絲毫不見大軍行軍留下的痕跡。

       問村莊集鎮的路人,也茫然不知近期有大軍曾經路過。

       樂正功遲疑,這時,派在前的先鋒探子終於快馬回報,傳來了他長子樂正愷的又一封訊報。

       大公子說,前次情報經過探查,終於證明不過虛驚。楊信郭荃統共只領五千人馬,到了關口虛張聲勢,佯裝進攻。數日前,已被兒子領軍擊潰,不足為患。請父親不必回兵,專心伐魏劭便可。

       樂正功驚呆。

       一個轉身,立刻命人去傳榮延。

       卻被告知榮延已不知去向。

       樂正功終於徹悟,大呼上當,立刻號令掉頭,火速回兵趕往牧野。

       但是一切都已遲了。

       三天之後,他還行在去往黃河的半道途中,便收到了一個令他刺心裂肝,痛不可言的消息:

       三月朔,魏劭於牧野,擊潰幸遜。

       ……

       去歲底,幸遜渡黃河開始北伐的時候,統領了浩浩蕩蕩五十萬的人馬。

       牧野一戰,灰飛煙滅。

       他逃回洛陽之時,殘兵不足十萬。

       剩下的人馬,或死傷,或潰散,或投降。

       魏劭贏了。

       不但贏了大姜皇帝,而且,也贏了他樂正功。

       樂正功坐在黃驃寶馬背上,環目大睜,直直地對著黃河北的牧野方向,久久不發一聲。

       人仿佛凝固成了石像。

       他的兒子樂正駿和一干將臣們跪在他的馬前,忐忑不安。

       樂正駿生平從未見過自己父親露出這般古怪的表情。

       似悲,似憤,又哭,又似在笑。

       從前哪怕是吃了再大的敗仗,他也絕不會像此刻這樣,令人感到發怵。

       “父親——”

       他試探地喚了一聲。

       樂正功終於回過了神。

       他收回北眺的目光。

       “返回漢中。”

       他用平靜的語調下了一道命令。隨即調轉馬頭,慢慢地放馬朝前行去。

       行出十數步,忽然嘔出了一口鮮血,一頭栽下馬背,人竟當場暈厥了過去。

       ……

       漁陽的暮春,惠風和暢,草長鶯飛。

       萬物欣欣向榮。

       清早,第一道朝陽照射進產房的窗戶中時,一聲清脆的嬰兒墜地呱呱哭聲中,小喬順利生產了。

       ……

       去年十一月,魏劭發兵去往黃河,不久小喬胎已養穩,便一路穩妥地回到了漁陽。

       待產的間隙,她也陸續地得知了魏劭在黃河沿岸的作戰戰況

       關於戰況,徐夫人從不會因為她懷著身孕而有所隱瞞。無論消息是好是壞。

       她的那個男人,既然註定不能甘於平凡,那麼身為他的妻,就要時刻做好承擔好或者壞的後果的準備。

       徐夫人雖然沒這麼對她說過,但小喬明白這一點。

       這應是這位老婦人從她半生經歷而得來的智慧。

       對此小喬也很是感激。

       因為她也想知道。

       生平第一次,和自己腹中的孩子,仿佛陪伴著魏劭,一道經歷了這場非同尋常的、漫長的戰爭。

       從一開始的不利,一步步地反轉,直到最後,終於兵指洛陽。

       攻下了洛陽,魏劭就能回來了。
  
       等他回來,迎接他的,就是他們已經降世的女兒。

       ……

       徐夫人從產婆手中,小心地接過用繈褓裹了起來的那個小小的柔軟身子,久久地凝視著她還緊緊閉著眼睛的小臉蛋。

       雖然剛從母親的身體裡分離而出,但她卻已經有了長長的睫毛,烏黑的胎髮,幼嫩肌膚在朝陽光裡的照射下,泛出美玉的瑩潤光澤。

       “多可愛,多漂亮的孩子啊!”

       徐夫人抱著她,歡喜地輕聲道,聲音裡流露出發自內心的歡愉和喜悅。

       “上古霍山,有靈獸,名曰腓腓,養之可令人去憂。這個孩子,小名便喚腓腓吧。”

       徐夫人對小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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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50:46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洛陽城的北穀門、西雍門、南平城門、東中東門,四方城門,已被魏劭大軍圍住。

       退守城內的幸遜殘兵,還在做著最後的困獸之鬥。

       ……

       牧野一戰勝後,魏劭聽取公孫羊等人建策,做出了乘勝追擊、徹底殲滅幸遜、一舉攻下洛陽的決定。

       幸遜領著剩餘十萬敗軍退走洛陽的途中,還在虎牢關、邙山分設了兩道防線。

       然而,一支已被打的失魂喪魄,鼓衰氣竭的敗軍之師,如何能擋得住氣吞虹蜺、軍魂昂揚的魏劭大軍?

       一路猶如摧枯拉朽,勢如破竹,不過才短短小半個月,幾乎沒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魏劭大軍便直驅而下,過邙山,渡洛水,對洛陽發起了最後的攻城之戰。

       ……

       北宮後殿玉堂。

       蘇媼從殿外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如何了?”

       蘇娥皇急忙迎了上去。

       入目見到蘇媼那張如喪考妣的臉孔,她的心便沉了下去。

       然而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僥倖的希望。

       “不好了!守衛說南平城門快守不住了,魏劭軍很快就要打到皇宮了——”

       蘇娥皇臉色驀然一變:“這麼快?丁屈呢?他可來了?”

       蘇媼慌亂搖頭:“到處亂成一團,婢也沒看到丁將軍——”

       蘇娥皇一把推開蘇媼,高聲呼喚守衛的名字,一邊匆匆地往外而去,卻不提防裙擺被近旁那張黑漆朱繪妝台側的一塊包金銅角給掛住了,清脆裂帛聲起,立於妝臺上的那面碩大的四頁紋銅鏡晃了一晃,隨即朝前傾覆,倒了下來,砸中檯面上置著的一個首飾匣。

       匣子落地。

       金玉碎裂聲裡,匣裡的明珠、瑪瑙、琉璃、貓眼……各色寶石散落出來,滴溜溜地滿地打轉。

       蘇娥皇咬牙,狠狠扯斷了還牢牢被掛住的裙裾,踩著滿地的寶石,朝前跑去。

       沒跑出幾步,聽到殿外傳來宮女的淒厲慘叫聲。

       她猛地停住。

       幸遜闖了進來,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他穿著龍袍,袍角卻濺滿血污。

       頭頂冕旒也歪到了一邊,隨他走路,搖搖欲墜,倒給冕旒後那張扭曲了的面容添了幾分滑稽的味道。

       他手執一柄長劍。

       劍刃之上,沾滿了血,滴滴答答,正在不住地往下滴濺。

       “汝賤人!害我至此地步!”

       幸遜咬牙切齒,朝著蘇娥皇逼了過來。

       蘇娥皇慢慢地往後退去。

       “陛下,不可——”

       蘇媼大叫,撲了上去,牢牢扯住幸遜龍袍袍角。被幸遜踢開,一劍刺死,拔劍朝蘇娥皇追來。

       蘇娥皇掉頭,在殿內奔逃。

       幸遜舞劍,繞著樑柱奮力追趕。

       他體型肥碩,方才過來,沿途已追殺了不少宮女,且這些年沉迷酒色,早不復當年武力,追逐了幾圈,被蘇娥皇借著殿中大柱,竟都躲避過去。

       幸遜氣喘吁吁,愈發暴怒。朝前頭的蘇娥皇,一把擲去寶劍。
  
       劍身從蘇娥皇耳畔飛過,釘入她身側的那根朱漆大柱裡。

       劍身顫顫悠悠了幾下,撲落在地。

       幸遜一個大步,趕了上去,雙手掐住來不及逃脫的蘇娥皇的脖頸,咬牙切齒,用力地搖晃她的腦袋。

       “汝賤人!當初若非聽信於你,我何至於落到今日地步!你為何如此害我?”

       蘇娥皇拼命掙扎,不住地蹬腿,脖頸卻似被鐵鉗牢牢鉗住,如何還掙脫的開?

       面孔青紫,氣漸漸透不出來,雙眼翻白之時,“叮”的一聲,面上那張蝴蝶面罩被搖的脫落掉在地上,頓時露出了罩下的那張殘缺面容。

       當初劓鼻,天正值炎熱,傷口處潰爛。

       如今潰瘍雖癒合,卻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烏紫疤面,爬在殘缺的半隻鼻樑之側。

       這張女子面孔之上,餘下眉目有何等的嬌媚動人,這平日被蝶罩遮擋下的真正面目,便有何等的詭怖。

       幸遜驚呆了。

       死死地盯著這張殘缺面容,掐住那段脖頸的雙手,力道也放鬆了。

       片刻後,忽然仿佛明白了什麼,再次暴怒,狠狠地甩了蘇娥皇一記耳光。
  
       “賤人!你這鬼臉定是出自魏劭之手!你恨他入骨,才以妖言蠱惑於我?”

       想到自己一世梟雄,縱橫無敵,竟被一個醜陋宛如厲鬼的婦人欺瞞至此。

       天靈蓋頂,仿佛有錘,從內一下一下地猛擊,似要脫殼而出。

       即便將她碎屍萬段,也不能泄出此刻的心頭之恨。

       怒吼一聲,雙目暴睜,正要擰斷她脖頸,忽覺頭頂劇痛,猶如體內洪流驟然衝破了天靈蓋骨似的,半身立刻僵硬,嘴角變得歪斜,那只掐住脖頸的手,開始發抖。

       拼著全身最後的力氣,也要折斷這段滑膩脖頸的時候,忽心口一涼。

       素手多出了一柄匕首。

       鋒利的匕尖,穿破帝王冕服,透肉而入,深深地扎進了幸遜的心口。

       幸遜身軀不斷抖動,雙目依舊怒視蘇娥皇,口裡發出呵呵的古怪之聲。

       蘇娥皇大口大口地喘息,終於將那只還鉗在自己脖頸上的手推開,將匕首拔出些,更深地刺入,最後攪了一圈。

       幸遜一副身軀,轟然倒地。

       蘇娥皇臉孔厲白若鬼,捂住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咳嗽了幾聲,最後從地上爬了起來,見幸遜還死死地盯著自己,死不甘心的一副醜陋模樣,冷笑道:“我本以為你也算是個人物,想你能有一番作為,這才忍辱負重伺你肥軀,不想你竟無能至此!你且安心走吧!實話告訴你,我早留了一手,將那丁屈收服的妥妥帖帖。他對我死心塌地,又早做好了城破出逃的準備。死到臨頭,你不思己過,竟妄想拉我墊背?做你的春秋大夢!”

       她衝地上幸遜那副肥軀吐了一口唾沫,方用力抽出被他死死壓住的一方裙角。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方才一個被蘇娥皇派去等待丁屈的她從前的侍女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夫人!丁將軍派的人來了,叫夫人快去濯龍門等——”

       她話音未落,入目撞到了蘇娥皇那張殘缺不全的面孔,猛地睜大眼睛,宛若看到了一隻厲鬼,“啊”一聲尖叫,掉頭便往外跑去。

       蘇娥皇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立刻追了上去。

       侍女聽到腳步,驚恐地轉頭,見她手裡握著那柄沾著血的匕首逼了上來,目光陰森,面容宛若厲鬼,嚇的兩腿瑟瑟發抖,再也跑不動路,膝蓋一軟,竟跌坐到了地上,哭泣求饒:“饒了我吧!我對夫人忠心耿耿!我什麼都沒看見!我保證,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的——”

       蘇娥皇面無表情,一刀刺死了侍女,回來撿起那面方才甩脫出去的蝶罩,飛快地戴回,遮住面孔,隨即匆匆往濯龍門奔去。

       昔日紫霧漾漾、歌舞昇平貝闕珠宮,今日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恐慌裡。

       宮女四下奔逃,宮衛也早趁火打劫,入目滿是狼藉。

       蘇娥皇在身邊所剩的最後幾個親隨的持護下,一口氣奔到了北宮的濯龍門。

       那裡卻空蕩蕩的,並不見預期中應在這裡等著自己的人。

       她的耳畔,隱隱仿佛聽到了魏劭士兵殺入朱雀宮門所發出的吶喊之聲了。

       她焦躁了起來,不住地在濯龍門的玉石臺階上來回走動,嘴裡詛咒著,鬢邊左右雙插著的鳳頭金玉步搖,隨她急促的步履,不斷瑟瑟地震顫著。

       “不等了,自己走——”

       她咬牙,猛地停下了腳步,帶了親隨,掉頭正要往濯龍園的方向逃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

       回頭,赫然看到丁屈領著一隊隨從,正朝這邊匆匆趕了過來。

       蘇娥皇大喜,喚“丁將軍”,提裙裾便奔了過去。

       ……

       丁屈早知玉樓夫人之名,改投幸遜後,一場宮宴之中,終得以親見其面。

       心裡暗自比較。

       她雖遠不及魏劭之妻美貌驚人,當日鹿驪台驚鴻一瞥,直至今日,過目難忘,卻也別有一番婦人風致,且蝶罩覆面,神秘勾人。

       又聽聞她在蓮花台裡最受幸遜得寵,自免不了起一番心思。

       背著幸遜,丁屈不久便成蘇娥皇的裙下之臣,死心塌地。

       今日眼見洛陽要被攻破,悄悄下了城頭,折了回來,見她果在濯龍門等著,急忙大步迎來,道:“夫人快隨我來!我知上西門還有個缺口,拼死或能殺出一條活路,我護夫人走——”

       他話音未落,看到奔跑中,蘇娥皇面上的那只黃金蝶罩倏然脫落,掉到了地上。

       蝶罩之下,露出一張殘缺不齊的面孔。

       正午耀目陽光當頭照射,一絲一發,無所遁形。

       丁屈駭然停住了腳步,一雙眼睛瞪作銅鈴。

       蘇娥皇忽感到面上一涼,抬頭,看到丁屈和他身後那些隨從瞬間睜的宛若銅鈴的眼睛,立刻意識到到面罩應是方才匆忙間沒有戴好,以致於奔跑中脫落,頓時心頭震顫,下意識地尖叫一聲,以袖遮面。

       “丁將軍!你莫怕!我從前不是這般的!我本花容月貌,洛陽裡人人都知我玉樓夫人之名!都是魏劭害我如此!你帶我逃出去,我助你奪這天下!”

       丁屈死死地盯著她那張平日被蝶罩遮了半面的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終於恍然,她為何從不許自己和她過夜。

       猶如吞了只蒼蠅般,臉上露出了濃重的厭惡和鄙夷,轉身便奔走離去。

       蘇娥皇大驚,立刻追上去,從後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丁將軍,我生而帶了極貴命格,相士斷言,我日後必定貴不可言!你要信我——”
   
       “撕啦”一聲。

       丁屈拔刀,割斷了被她死死拽住的衣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她近旁原本跟著的幾個親隨,也駭然盯著她的臉,慢慢地後退,相互望了一眼,忽然掉頭,各自逃命去了。

       蘇娥皇跌坐到地上,臉色慘白,十指還死死捉住丁屈割下來的一幅衣袖,不住發抖,忽然大聲道:“丁將軍留步!你當知幸遜老賊這些年間,搜刮來的財寶富可敵國!蓮花台裡藏的金銀,不過是他九牛一毛!我得他寵愛,趁他醉酒,曾問出過他的另一藏寶之處!你若帶我逃出生天,我以寶藏相報!”

       丁屈遲疑了下,停住腳步,慢慢地回頭:“你此話當真?”

       蘇娥皇臉色雖還慘白,神情卻慢慢地恢復了鎮定,彎腰撿起那張脫落了的蝶罩,重新戴了回去,道:“幸遜老賊從前何等寵我,別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問出他區區一個藏寶之地,於我而言又有何難?你要走便走,我也不強求於你!蓮花台藏寶,今日起自歸了魏劭所有!可惜幸遜老賊搜刮來的另一個寶藏,從此將要隨我埋沒於世!”

       丁屈半信半疑,見蘇娥皇說完,轉身已走,背影傲然。

       不禁搖擺了起來。

       幸遜這些年間,搜刮天下財富,傳說分藏各處。其中一處藏寶之所蓮花台,世人皆知。

       此刻聽了蘇女之言,頓時意動。

       心道這鬼臉醜婦雖可恨可厭,竟騙自己到了如此地步,只是人都已到了這裡,既有藏寶,不如再信她一回。

       等逃了出去,若得知她騙了自己,再殺她不遲。

       貪念一起,立刻改了臉色,道:“夫人留步!隨我來!再晚,恐就逃不走了!”

       ……

       閉門守戶的洛陽民眾,在戰戰兢兢之中,熬過了漫長的一天。

       四方城門方向傳來的廝殺聲,終於稀稀落落,徹底停息。

       通往皇宮的平城大道,傳來整齊而低沉的行軍步伐之聲。

       洛陽當夜起實施宵禁,擅出戶者,格殺勿論。

       然而民眾在家中,依然還是看到城外東郊的方向,升起了一團沖天的巨大火光。

       大火熊熊,整整燃燒了一夜,火光照亮了半個洛陽東郊的夜空。

       第二天,消息傳開。

       幽州燕侯魏劭,攻下了洛陽。
  
       做了半年多大姜皇帝的幸遜死了。

       魏劭大軍全駐在四門之外。昨夜只派了兩千兵馬入城,控制了皇宮和太尉司空司徒三府。

       洛陽令今日一早發安民公告,稱燕侯有令,不許士兵滋擾居民。

       民眾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另一個消息又在坊間瘋狂流傳。

       據說燕侯夫人喬女,貌美傾國傾城。

       幸遜曾放言,要將喬女奪來養於蓮花台。

       燕侯攻下洛陽後,昨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火燒了蓮花台。

       昨夜照亮半個洛陽東郊夜空的火光,便是蓮花台被付之一炬的那場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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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6 10:51:02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從去歲年底,魏劭與幸遜開戰之始,這場發生在黃河流域的爭霸之戰,便成了天下諸侯和各地城主關注的焦點。

       探子往來於東西南北馳道,將探聽來的最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送抵家主手裡。

       比起別人,喬平更加關注這場戰事。

       儘管他從未聽魏劭叫過自己一聲岳父,甚至到了現在,女兒嫁給他這麼久了,喬平對這個女婿的所有印象,也都還只是靠著只鱗片爪的旁人之言,慢慢拼湊所得。

       但在他的心底裡,已經不知不覺地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婿開始生出了親切之感。

       在和女兒的數次往來通信裡,最近一年間,當女兒提及這個男子的時候,語氣漸漸不再像從前那樣,只是一個空泛的稱呼。

       字裡行間,不經意間,多了些糅雜著她感情的語氣。

       喬平文武雙全,除了兵事,於詩歌辭賦也頗有建樹,且又發自心底地疼愛女兒。

       心思比一般的父親要細膩的多。

       即便女兒沒有明說,但從她的字裡行間,他能感覺的到,女兒應該已經認同這個男子成為她的夫君了。

       何況如今,她還快要有孩子了。

       他自然密切關注戰局變化。

       他派出探子,每隔幾天,就會有關於戰事的最新消息傳遞到東郡。從無延誤。

       但這一趟,在他結束了巨野之戰,回到東郡後,關於戰事的最新消息,卻還是停留在半個月前收到的那一則上:因為天氣惡劣,魏劭和幸遜樂正功的北伐聯軍,繼續對峙於黃河古道一帶。他處於劣勢。

       無論是這個消息本身,還是探子遲遲不歸這件事,都讓喬平感到忐忑不安。

       他又派出了新的探子。

       焦急等著最新消息的時候,這日恰好逢喬越壽日,既為喬公賀壽,也為喬平父子凱旋接風,雙喜臨門,不但刺史府裡大設筵席,也以美酒犒賞軍士。

       當晚,喬家家將部曲齊聚壽堂,席間觥籌交錯,眾人興會淋漓,筵席還沒結束,便有人陸續醉酒,被送了出去。

       滿座皆盡興,唯喬慈一人悶頭喝酒,一語不發,張浦便笑嘻嘻地搭訕:“戰事取勝,可喜可賀,又逢主公壽喜,今夜本當不醉不歸,公子卻何以悶悶不樂?”

       喬慈置若罔聞,並未加以理會。

       張浦見眾人看向自己,略覺尷尬,裝作若無其事,又笑道:“我有一好消息,擔保公子聽了,必定歡喜。”

       咳了一聲,清嗓道:“左都侯王霸為漢室重臣,家有一女,年方及笄,貌美而質蕙。左都侯聽聞公子年少英雄,有意將女兒許配……”

       壽堂裡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是他話音尚未落,只聽“啪”一聲,喬慈竟將手中酒樽重重頓於案面,冷笑:“你何人?我母雖仙去,父健在。我之婚姻,何時要你替我做主了?”

       壽堂裡頓時鴉雀無聲。

       張浦訕訕,目光投向喬越。

       喬越微微沉臉:“慈兒無禮!怎如此說話?此乃我的意思。你也到了婚配之年,又為我喬家單傳,婚姻之事,也是時候考慮了!”

       喬平忙出言:“兄長好意,我代慈兒心領了。左都侯之女,慈兒恐怕高攀不上。左都侯的好意,兄長還是推了為好。且今夜大夥難得同聚一堂,也不宜在此商討此事。大夥自管吃酒便是!”

       喬平自然知道,就在他與興兵來犯的周群大戰巨野的時候,劉琰被一干漢室舊臣於琅琊擁戴稱帝,建號正光,以正統漢帝身份,詔天下諸侯勤王,共伐洛陽謀逆朝廷,求正本清源,光復漢室。

       當時有王霸董成、竇武鄧勳等一干人為之奔走呼號,聲振屋瓦。

       是以突然聽到王霸有意聯姻的消息,怔了一下,下意識地便出言拒絕了。

       喬越面露不以為然,還要再開口,喬慈卻忽然起身,徑直道:“伯父,我的婚事不急,日後慢慢再議也為時不晚。我只想問伯父一聲,綠眸將軍對我兗州有救助之恩。從前便不說了,此次兗州遭二次攻伐,若非綠眸將軍合力同戰,兗州今日如何,還未得知。伯父卻何以視而不見,就是不肯接納?我實在百思不解!”

       巨野一戰,綠眸將軍神威凜凜,周群也是死於他的排兵佈陣,喬家家將無不心服口服,不想喬越竟不容他,眾人礙於喬越地位,不敢出聲,只是心裡,多少未免都有些不解。

       此時喬慈忽然出言,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喬越。

       喬越依舊沉著臉,並不做聲。

       一旁張浦道:“公子怎對主公如此出言不敬?比彘從前不過喬家一逃奴,如今主公不拿他治罪,已是法外開恩,若再接納,豈非貽笑大方?”

       “我只知時勢造英雄!有這等英雄不納,反以出身論人高低,將他推開!難怪兗州淪落至此,要靠送女仰人鼻息以求自保!”喬慈冷笑。

       這話一出,氣氛頓時僵了。

       喬越臉色一變。

       “放肆!越大越目無尊長!竟為一個馬奴公然頂撞於我!”

       喬越氣的掌擊案面,厲聲喝道。

       喬平對長兄堅持不認比彘為婿一事,也是頗多無可奈何。

       只能慢慢再勸。

       知兒子剛送走比彘,心情抑鬱,這才出言頂撞喬越,也不忍多責備,只起身道:“慈兒醉酒了。先下去吧!”

       喬慈狠狠地盯了張浦一眼,從席間起身,轉身便大步出了宴堂。

       喬平道:“兄長勿怪。慈兒受過綠眸將軍救命之恩,此番兗州解難,他又多有助力,見他卻連東郡城門都未得進了,方才喝了幾盞酒,想是心裡一時不平,這才有所冒犯。回去我好好和他說。”

       喬越臉色依舊陰沉。

       眾家將見狀,知這酒筵怕是不好再吃下去了,且都也已經各自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便紛紛起身,三三兩兩,相互攙持著退了出去,各自散了不提。

       壽堂裡只剩下了喬越喬平和張浦三人。

       張浦咳嗽,朝喬越暗丟了個眼色。

       喬越方終於勉強露出笑意,道:“罷了罷了,我身為長輩,難道還和慈兒一般見識?”

       喬平便道謝。

       想到兒子方才怒氣衝衝而去,有些放心不下,道:“不早了。我見兄長方才也飲了不少的酒,不若這便散了,早些各自休息。”

       喬越道:“二弟等等。你一直忙碌,你我兄弟也許久沒有似今夜這般得空坐下吃酒了。趁著這機會,兄長先敬你一杯。”

       張浦端起擱於他食案上的一隻酒壺,為喬平滿杯,雙手奉上。

       喬越舉杯道:“此次巨野之戰,我兗州大獲全勝,全賴二弟之功。兄敬你一杯,先乾為敬。”

       喬平一愣,忙接過,飲盡杯中酒。

       張浦再為他滿杯。

       “兄自知庸碌,這些年裡,內外全靠二弟辛勞操持,兗州才得以有今日局面,兄欣慰之余,未免也有屍位素餐之愧。此第二杯,兄再乾為敬!”

       兩兄弟間,平常雖因持見不同,常有爭執,但此刻,見長兄言辭間頗多懇切,想這些年來,磕磕絆絆一路艱難,自己費盡心力苦心經營,今日總算初見成果,喬平心裡不禁也生出頗多感慨,躬身道:“兄長勿折煞弟了。若非兄長諸多包容,憑我一人之力,又能做的了什麼?弟當敬長兄一杯才對。”

       說完再次一飲而盡。

       喬越似也有所動容,舉第三杯酒,道:“甚好。往後你我兄弟同心,則何事不愁成!”

       喬平頷首,再次飲盡杯中之酒。

       三杯過後,喬平正要告退,喬越又道:“且再等等。我還有一事要說與二弟。”

       “長兄請講。”

       “不相瞞,我已決意,領兗州擁漢帝,與幸遜逆賊徹底決裂!”

       喬平吃了一驚:“劉琰?這等大事,長兄何以事先半句不提?”

       喬越慢條斯理地道:“二弟此話何意?莫非我做事,定要先征得你的許可不成?”

       喬平心裡焦急,方才喝下去的酒水,仿佛突然在腹內翻湧滾動,燒心鏹肺,額頭後背,頃刻間,竟就熱汗滾滾。

       “我非此意!與幸遜決裂,自是應當,只是擁投劉琰一事,長兄還請三思!如今天下局勢,動盪未明,兗州今日暫時也可自保。以我之見,當觀望為先,不應貿然投效琅琊!”

       喬越鼻孔中哼了一聲:“二弟,你當我不知你心裡所想?你不過還想著倚靠魏劭,日後分他一杯羹罷了。兄勸你,還是勿再空抱指望了!如今魏劭被幸遜樂正功聯軍壓制於黃河故道,敗局已定,他自身都要難保,你還指望他日後庇護我喬家?劉琰身為正統漢帝,天下歸心,旁人便不說了,連袁赭都公開擁戴!皇恩浩蕩,我喬家忠良,數代受命牧民於此,如今順應大勢,擁戴劉琰,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貿然之舉?”

       喬平驟感胸間氣悶,眼前竟然仿似發黑。

       極力定了定神,道:“兄長可否想過,我喬家與魏家乃是姻親!魏劭陷於困局,我兗州本當出兵相助,即便不助,這種時候,也不該有任何輕舉妄動!長兄此舉,無異於落井下石,又欲置我女兒於何地?”

       喬越冷冷道:“二弟,你說來說去,不過是要將我兗州和喬家生死,全與魏劭捆綁在一處,是也不是?莫說魏劭如今自身難保,退一萬步言,即便他僥倖逃過此劫,日後不外乎兩條出路。拜劉琰為帝,或自立為大。若拜劉琰為帝,我今日之決定,與他不謀而合,你如何就不能點頭?若他自立為大,和逆賊幸遜又有何區別?倘若獲個謀逆之罪,我喬家遭池魚之殃便也罷了,到時被天下共唾,你叫我如何面對列祖列宗?至於侄女,當初乃迫於形勢嫁去魏家,你當時也是滿心不願。既如此,亡羊補牢,未為遲也。以我之見,不如趁機將她接回,如此兩家斷個乾淨,也省得日後再牽扯不清!”

       喬平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兄長之言,我不能從!兄長既把話說到了這地步,我便也直言了!兄長忽然決定投效劉琰,應是認定魏劭此戰必敗,怕幸遜日後追責,這才急於要和魏劭撇清關係,以表清白吧?當初魏喬兩家聯姻,本就出自兄長之意,如今稍有風吹草動,兄長便背信棄約,這等行徑,與牆頭之草有何分別?”

       喬越亦大怒:“你竟敢如此和我說話?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兄長?你莫忘了,我才是喬家家主,兗州刺史!”

       喬平道:“我也知兄弟鬩牆,則大禍不遠。只是此事,恕我絕不答應!我勸長兄,莫人云亦云小看了魏劭。即便如今居於劣勢,黃河一戰,他未必就沒有取勝的機會!我先前派出的探子,不知為何遲遲未能返程,如今所知的消息,不過都是半個月前之事。戰事瞬息萬變,實況到底如何,尚未得知,我還在等消息。我也勸兄長,不妨多些耐心,勿做令仇者快親者痛的糊塗事!”

       喬越神色陰沉。

       “魏劭兵力本就不及幸遜,再加一個樂正功,高唐一戰,被打的潰不成軍,這才敗退到了牧野,若非遭遇嚴寒天氣,早就已經被聯軍所滅,他怎可能還有機會反敗為勝?我膝下無子,將慈兒視同親子。我這麼做,難道是為了我自己?還不是為了兗州長久考慮!你不必再多說。我實話告訴你,我已向琅琊上表!此事容不得你再置喙!”

       喬平忽覺胸口發悶,眼前模糊,雙目似有無數牛毛針尖在密密地刺,驚覺不對,厲聲喝道:“你們往我酒裡下藥——”

       雙目驟然刺痛無比,竟不能再視物。

       喬平大怒,一把掀翻了面前食案,憑著方才餘下的方位印象,拔劍一劍刺向對面的張浦,張浦肩膀中劍,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喬平揮劍要再砍殺,藥力卻急速發作,搖搖晃晃,長劍墜地,人隨之也倒在了地上。

       憑著靈台僅存的最後一點意識,咬牙嘶聲道:“兄長,兗州恐要壞於你之手——

       喬越渾身發抖,看著喬平在地上漸漸停止了掙扎,方疾步奔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知他只是昏迷了過去,方鬆了一口氣,猛地回頭,怒道:“你往酒裡下了何藥?他眼睛為何也不能視物了?”

       張浦肩膀被刺中,跌坐在地,一手捂住流血之處,心裡也感慌亂疑惑。

       這投酒裡的藥,乃是劉扇所給,稱無色無臭,但藥性比普通蒙藥要強上數倍,他怕藥不倒喬平,是以多投了些。

       喬平此刻倒下,本在預料之中。

       但損及視力,他也始料未及。

       強忍住肩膀疼痛,道:“主公勿慌。想必方才郡公激怒攻心,這才一時不能視物。等過些天,慢慢便會好的。主公當務之急,便是控住郡公,明日一早,以主公和郡公之名,告家將部曲,再等陛下親臨,助主公掌控局面。漢帝既臨,誰還敢不服?”

       喬越勉強定下神,道:“慈兒那邊如何了?只制住他便可,不可傷害!”

       張浦點頭:“主公安心,我已安排得力親信,必萬無一失。”

       ……

       喬慈怒氣衝衝離了壽堂,在外吹風,想到大姐夫不被伯父接納,二姐夫黃河戰事凶吉難料,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心裡愈發煩悶,酒意湧了上來,回去倒頭便睡了下去。

       次日一早醒來,卻發現被反鎖在了房裡。

       守衛說奉郡公之命來此,讓公子在房裡面壁思過。

       喬慈起先並未多想。

       昨夜確實是自己當眾頂撞了喬越,是為犯上,大不孝。父親不快,要自己面壁思過,也屬正常。

       但很快,他便起了疑心。

       派來的守衛,明裡就有十數個,將門窗全部守的嚴嚴實實。

       哪裡是讓自己面壁思過,分明是看守囚犯的架勢。

       且全是伯父那邊的人。

       喬慈越想越不對,立刻要出去,卻被守衛攔住。欲強行闖,從暗處湧出來上百的衛士,將他死死困住。

       喬慈大怒,奮力闖關,衝到庭院,卻被暗中設下的馬絆絆倒給捉住,再次關了起來。

       一關,就是三天。

       到了第四天,丁夫人提了食盒來看喬慈。

       奉命看守喬慈的副將名陳紹,是喬越的心腹。起先不肯放行,說自己奉主公之命,任何人都不能進出,話沒說完,就被丁夫人朝他面門狠狠地啐了一口,怒道:“我不管那老東西說過什麼,我給我親侄兒送點吃食,你也敢攔我?你要殺便殺,否則這扇門,我是進定了!”說完朝前走去。

       守衛不敢阻攔,眼睜睜地看著丁夫人入內。

       陳紹無奈,只好追上去,請求先看一眼食盒。

       丁夫人親手揭蓋。

       陳紹仔細檢查著,丁夫人在旁冷冷道:“陳將軍可否還要搜我身?”

       陳紹忙道:“不敢!”

       遲疑了下,心想丁夫人一向軟弱不管事,把公子當親兒子般養著,今日突然現身於此,想必確是不放心公子才來探望,便是讓她進去,料也不會生出什麼事。

       便吩咐守衛讓道。
  
       丁夫人冷笑一聲,收了食盒前行。

       陳紹一邊命人看牢,一邊暗中派人去告喬越。

       外頭動靜,喬慈早聽在耳裡,丁夫人一進來,飛撲上去,焦急地問:“伯母,到底出了何事?我父親可好?伯父為何要將我關起來——”

       “呸!老不死的東西!你休再喚他伯父!”

       丁夫人恨恨罵了一聲,捉住喬慈臂膀上下打量,見他並無大礙,這才鬆了口氣,道:“你父親這幾日如何,我不得見,詳情也不得而知,必也是被那老東西給關了起來!”

       喬慈起先大怒,轉身要再衝出去,到了門口,又硬生生地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過了身。

       “伯母,這幾日到了出了何事?你告訴我!”

       丁夫人長歎一聲:“老不死的聽了張浦之言,投了劉琰!那個劉琰今日就在家裡!”

       喬慈驚呆了。

       ……

       昨日,喬越迎劉琰入兗州,召家將部曲以君臣之禮拜之,隨後稱,與喬平共同議定,率兗州效命漢帝。

       因事出突然,眾人當時無不驚訝,且這兩日,都未見喬平露面,未免有些疑慮。

       劉琰當日曾冒險救幼帝脫離虎口逃出了洛陽,不料路上幼帝因病重駕崩,隨後才被王霸董成等漢室舊臣擁為新帝,是為漢室正統之君。

       此事天下人盡皆知。

       如今他到了兗州,家主喬越又口口聲聲以漢臣而自居,自己這些人,倘若有所質疑,便是公然忤上,甚至會被視為謀逆。

       是以最後,眾人都隨喬越向劉琰行了君臣之禮。

       ……

       “伯母不懂何為天下大事,只知道老東西聽信張浦投了劉琰,應是遭你父親反對,遭他算計了!兗州已被劉琰所控,平日聽命你父親的家將,昨夜連夜都被撤換。你萬萬不可衝動,等逃出去向你大姐夫報信,叫他來救你父親!否則再耽誤下去,我怕你父親要出事!”

       喬慈兩隻拳頭骨節捏的格格作響,胸膛劇烈起伏,勉強控住情緒,點頭道:“多謝伯母告知,我有數了。伯母請快離去,免得要受責怪。”

       丁夫人道:“老東西無情無義,不認我的女兒女婿,我也不拿他當丈夫,還怕他什麼責怪?外頭守衛近百,出去還有重重關卡,你一人無論如何也是逃不走的。你可挾持我殺出去。”

       喬慈立刻拒絕:“我怎可置伯母於險境?”

        丁夫人搖了搖頭,慈愛地撫摸了下喬慈的髮鬢,道:“放心吧。老東西雖早和我沒了夫妻情份,但料他也不敢當眾痛下殺手。等出了城門,你自管逃走便是。”

       見喬慈仿佛還在猶疑,又怒道:“你父親生死未卜,兗州又落入旁人之手,你若再被困死在這裡,莫非真想喬家就此絕於老東西之手?”

       喬慈雙目蘊淚,朝丁夫人下跪,叩首道:“伯母大義,受侄兒一拜!”

       丁夫人神色方緩了下去,扶他起來,從身上摸出一把暗藏的刀,遞過去道:“你挾持我,出去便是。”

       ……

       喬越聞訊,帶人趕到,見丁夫人被喬慈以刀架頸,兩人已到大門內的照壁旁了。

       數百軍士,圍住了喬慈和丁夫人。

       喬越氣急敗壞,分開士兵衝了上去,喝道:“慈兒,你想做什麼?快放下刀跟我回去!”

       “我父親如今何在?你叫他出來。等我見了他,自然跟你回去。要打要殺,由你做主!”

       喬慈盯著他,一字一字道。

       喬越一時心虛,說不出話。

       一旁張浦忙道:“公子勿衝動。快些放開夫人……”

       “我和我伯父說話,你是何物,也來插嘴?”

       喬慈叱道。

       張浦面露尬色。

       喬越定了定神,道:“壽筵那晚,你父親後來喝多了酒,回去路上跌了一跤,正摔中腦門,以致於昏迷。慈兒你放心,伯父已經請了良醫正在救治,不日便能好轉。你且放下刀,先隨我入內,我帶你去探視……”

       喬慈眼底掠過一道暗影,一語不發,轉頭挾著丁夫人繼續朝門口去。

       軍士平日本只服喬平喬慈父子,今日出了這樣一幕,雖不明所以,但心裡無不向著喬慈,何況還有丁夫人在他手上,哪裡會有人真的去攔?不過虛擺個樣子,幾乎一路放行,任由兩人到了門口。

       喬慈喝令開門。

       張浦焦急,命軍士阻攔。

       軍士被驅,漸漸又圍了上來。

       丁夫人忽停住了腳步,轉頭高聲道:“陛下,我知你在近旁!你如今是漢室天子,九五之尊,卻可還記得少年落難之時寄居我家,當時我是如何對你的?我也不敢圖陛下的回報,只是此刻我被我侄兒劫持,他必要出城,他伯父卻不肯放。他若出不去,必定對我不利。陛下一向有麟鳳芝蘭的美名,我聽聞陛下於琅琊稱帝之時,天下民眾更是起舞而歌,贊陛下為不世出的仁善之君!我知喬越聽從於你。螻蟻尚且惜命,何況人乎?懇求陛下念當日情分,救我一命,我感恩不盡!”

       丁夫人平日深居簡出,難得露面,此刻這一番話,卻字字句句,仿佛入了人心。

       軍士竟隨丁夫人的目光紛紛回眸,仿佛劉琰真的就在身後似的。

       一時,擠著數百人的喬家大門之內,不聞半點聲息。

       片刻後,劉扇從照壁後轉了出來,附到喬越耳畔,低聲吩咐了一聲。

       喬越心有不甘,卻不得不從,惡狠狠地盯了丁夫人一眼,勉強道:“放他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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